第19節(jié)
“你今日去哪了?”蕭慎昨個沒回玉華宮,今天特意早早過來了,本想和謝錦言一起吃飯,沒想到等了許久未見人回。一問才知她和別人出去玩耍了,金福公公想指使人去喚,被蕭慎阻了。他擰了性子等著看她什么時候才知道回來。前三天他們天天廝混在一起,好得蜜里調(diào)油。夙愿得償,這是十多年來,他過得最開心的生日了。昨天被太后叫去,他沒能及時回來,少了香軟可口的枕邊人,夜里都沒歇好覺。 不過一日沒見著,他就覺得難耐極了。但對方顯然不是這樣,睡得好,吃得好,還有心情和人去賞花吃酒,晚霞漫天了才歸。 瞧瞧這面色紅潤的,想必玩得不錯。 皇帝冷著個臉,謝錦言心里也不大痛快。他沒在眼前的時候,她還不用去想今天見那一大群女子的身份。 柳昭然不知是有意無意,說起閑話沒個停嘴,倒把皇帝以前對淑妃的寵愛透了個干凈。最后還意味深長地加了句,她和淑妃真是有福氣,做了太后娘娘的侄女。 說得好像皇帝對誰親厚都是聽謝太后的話,那份寵冠后宮不過是虛情假意堆積起來的。謝錦言自是不信柳昭然的話,但聽了這么一通,有點介懷也是難免。 想到淑妃也曾被蕭慎抱在懷里,兩人做盡親密之事…… 謝錦言屈膝對他行了禮,如無其事地笑道:“去慈安宮請安被太后留著說了一會兒話,然后應了jiejie的邀請去御花園玩耍了一番?!?/br> “這種邀請,以后都推了?!笔捝髡Z氣有些重。他不喜歡她身邊出現(xiàn)其他人,哪怕是女子。 謝錦言愣了愣,不知道他說的是氣話還是真話,“臣妾不過忝為昭容,哪好拒絕jiejie?!?/br> 他生氣時候自稱朕,這會兒她也有樣學樣,自稱臣妾了。蕭慎看著她,緩緩道:“過來?!?/br> 說了半天,她還站在那沒走到他身邊去。謝錦言又屈膝行了禮,“陛下恕罪,未免臣妾君前失儀,容臣妾先下去梳洗?!?/br> 聽她一口一個臣妾,蕭慎頗覺刺耳,他站起身,“正好朕也想沐浴。” “陛下先請?!敝x錦言接道。 “錦言與朕何須見外?”蕭慎勾了勾唇角,“我們一起去吧?!?/br> 他們一塊洗澡,只會把洗澡的時間無限延長。而且這種情況下,謝錦言也實在不情愿和他做那等親密之事。 但下面的人更愿意聽皇帝的話。一盞茶的工夫,就有人來通報浴室收拾妥當了。金福公公笑得小眼睛瞇成一條縫,諂媚道:“香湯備好了。小的和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就候在門口,陛下和昭容有什么吩咐,喊一聲就是了?!?/br> 謝錦言站了一會兒沒動,云嬤嬤剛才看她和皇帝的氣氛就有些怪怪的,怕她家姑娘使性子真惹惱了人,急上心頭:“昭容,快進去吧,不能讓皇上等久了。” 宮女們幫蕭慎脫了外衣就連貫的退了出去,謝錦言無可奈何,只得上前繼續(xù)為他脫掉里衣,這活她已經(jīng)做得很熟練了。蕭慎早起的時候,就跟個大孩子一樣,非要她親手幫他更衣,才會高高興興上朝去。 念著相處的點滴,她的神色漸漸柔和下來。 煙氣氤氳,單薄的里衣很快就濕透了。他倒真沒什么旖旎心思的樣子,背對著她坐下,正正經(jīng)經(jīng)清洗起來。謝錦言的頭發(fā)濃密,其實自己洗起來十分不便,但這會她哪好意思叫外頭的人進來。輕輕嘆了口氣,自個慢慢解開發(fā)髻。她身子剛滑入水,就感覺背后有人貼了上來,手指挑起她的一綹頭發(fā)輕輕摩挲,在她耳邊吐氣:“今天玩得可好?” “認識了不少有趣的人?!敝x錦言點頭。好些日子沒動彈,今天玩了許久,熱水一浸,她方覺疲憊。既然身后的人愿意讓她靠,她也不客氣,把身體的重量都交給她,雙眼半闔,竟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男女之間做了那事之后,總是與別人不同。開始的時候,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現(xiàn)在卻能親密的和他貼在一起。 因她這個動作,蕭慎心里的怒氣總算消去了些。“奏折積了三日,昨晚忙于政事。倒成最后一個恭喜錦言晉升的人了。” 他別別扭扭道出自己昨晚的去處,手腳便有些不規(guī)矩起來。 知他一旦興起,再讓他停下就難了。謝錦言是真的累了,語氣軟了下來:“阿慎別鬧,我手還疼呢。” “哪疼?”蕭慎抓住她的手,果真見她右手的指肚上一抹刺目的紅腫,當下心疼極了,哪還顧得上洗澡的事。 回內(nèi)室的路上都沒讓她下地,他把她抱到床上,一疊聲的讓人去拿藥膏來。要不是她攔著,為這么點小傷,他都要喚太醫(yī)過來瞧了。 蕭慎坐在床邊,邊眉頭緊皺給她上藥,邊數(shù)落她:“受了傷先前怎么不說?你身邊跟著的人都是木頭嗎,不仔細小心著點?!?/br> “玩耍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嘛,碰了熱水才覺得疼?!敝x錦言見他鄭重其事,從浴室出來,頭發(fā)濕濕的也沒顧上擦,第一時間就記得給她上藥了。碧綠透明的藥膏味道很淡,抹在手上涼涼的,她心里卻覺得暖意融融。 “以后再玩這類游戲,讓我陪著你去?!笔捝魃贤晁幷f道。不親眼見著,他不放心。 謝錦言只是抿嘴笑,并不回答。臨散了之前,她應下下次一塊去玩捶丸,怎能食言呢?皇帝有皇帝要做的事情,后宮女子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就像她先前說的,宮里有太后這座大山在,她不可能隨心所欲。 帳幔垂下,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一角,格外溫暖。蕭慎如往常一樣要抱著人入睡,謝錦言卻不肯,她往里挪了挪,眼睛形如彎月,眼底似有細細碎碎的星光,看著他說道:“現(xiàn)在多熱呀,黏在一塊汗噠噠的,我們分開睡吧。” 雖是盛夏,但屋里四角擱著冰盆,并不太熱。只是謝錦言今個喝了不少酒,人雖未醉,卻覺得身上發(fā)熱。蕭慎被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一望,到底依了她,暗地里卻盤算這陣子她別想再沾酒了。 謝錦言意外的發(fā)現(xiàn),軟著嗓音撒嬌對蕭慎特別管用。她淡淡笑著,沉入夢鄉(xiāng)。 待她呼吸平穩(wěn),蕭慎順了順她頰邊發(fā)絲,沒忍住在她的臉上親了親,才睡去了。 現(xiàn)在他名為親政,事跡的朝政還是把持在太后和那個老臣手中,遞到他手上的折子,莫不是經(jīng)過他們的手。只是最近幾天,這些人估計敏銳的感到時局有變,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兩方勢力都等著揪對方的小辮子,就連謝瑋也被人參了。他可等著他們好好斗,蹬走幾個老頑固,然后給他騰地方…… 屋里的兩人安穩(wěn)睡去,一直聽里面動靜的云嬤嬤松了口氣。剛才的情形她可是捏了把冷汗,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勸,所幸兩人又和好了。 紅繡點了蠟燭,坐著繡手帕,今個是她領著小宮女值夜。云嬤嬤瞥了她一眼:“夜里就別繡了,壞了眼睛得不償失?!?/br> “噯。”紅繡聽話的把東西收起來,轉頭給云嬤嬤倒了杯水。 “映雪那丫頭呢?”云嬤嬤左右看了看,沒在耳房內(nèi)發(fā)現(xiàn)人?!澳惆阉衼?,我有話問她?!?/br> 今天不該映雪當值,她下了值就回房了。紅繡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和一個面生的宮女聚在屋前的回廊下閑聊。 聽到云嬤嬤喊她,便和那面生的宮女散了。紅繡想了想,沒想起那個宮女是哪處的。但若是別的宮,這個時辰了,也不可能還呆在福云殿?!皠偛拍侨耸歉T频畹模课铱粗趺囱凵镁o。” “燕兒是在園子做灑掃的,粗鄙得很,紅繡jiejie尋常遇不上她。沒印象也正常。”映雪笑嘻嘻地說。 “粗鄙你還與她說得熱絡?!奔t繡淡淡地說。受云嬤嬤的影響,她也不太喜歡映雪。只是同在大宮女的位置,不好做得像云嬤嬤那樣明顯。 “是以前做粗使時結識的,總不能挪了位置,就忘了舊人吧?!庇逞┖退⒓缱咧?,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你倒是好心腸。”紅繡的語氣柔和了一點?!暗葧娏藡邒撸蓜e這么笑了,她不喜歡手底下的人太活泛?!?/br> “紅繡jiejie蕙質蘭心,我聽你的?!庇逞┦芙厅c頭。 “難怪碧綺與你合得來,你和她還真有幾分相像?!奔t繡說著,推門進了耳房。 映雪跟著進了屋就看見云嬤嬤坐在小桌旁,背脊挺得直直的,肅容閉目養(yǎng)神。 “嬤嬤,映雪來了。”紅繡提醒了聲。 “嗯?!痹茓邒弑犻_眼,“坐吧?!?/br> 一時半會兒沒人吭聲。氣氛莫名凝滯,映雪按捺不住輕聲打破一室沉寂:“不知嬤嬤喚映雪來,所為何事?” 就是碧綺在這種情況下也會乖乖等著云嬤嬤開口才敢說話,云嬤嬤眉心微顰,“這幾日你都和主子說了些什么?”自家教出來的姑娘,不會如此偏頗,一言不合就和皇上置起氣來。至于因誰吃醋這種事,她是想都沒想。善妒不是賢德,即便是失去回憶,她也不信能把人性子也左了。 除非是有人在謝錦言耳邊說了什么。想來想去,紅繡碧綺是不可能的,香巧穩(wěn)重,不該說的一句話也不外露,只有映雪整日口無遮攔。 退一萬步說,即使不是她做下的,也該多敲打。 “奴婢就說了些閑暇時聽到的趣事,權當給主子解解悶罷了?!庇逞┟嫔鲜抢Щ蟮谋砬?,語氣也頗為懇切。 “以后少說沒邊沒際的閑話給主子聽?!蔽哿硕溥€污了心性。 云嬤嬤深知映雪這類執(zhí)著向上爬的人,一旦有機會不擇手段的事情多半也做得出。若有朝一日謝錦言失勢,另投他主的事情不是做不出。 這才是她不喜此人的根由。 映雪和香巧是一個屋,她回去的時候,香巧已經(jīng)準備入睡了。 香巧把燈撥亮了,用閑聊的語氣說:“嬤嬤喚你,可是又訓斥你了?” “無事,說了兩句就讓我回來了?!庇逞┐蛄藗€哈欠,就著銅盆里的水洗漱。 “連番訓你,總有個由頭吧?你呀遭說道不是一兩回了,也該記住教訓?!毕闱烧f。 映雪散了發(fā)髻對鏡專心梳通發(fā)結,頭也不回的地說道:“香巧jiejie說的是,我記下了?!?/br> 狡詐的小丫頭,多余的話一句也不說。香巧點了驅蚊的香料,擁被入睡。來日方長,她不急。 宮里情緒外露是大忌,身邊幾人私底下的心思,謝錦言一概不知。她徑自睡得香甜,迷蒙間,還做了一個怪異地夢。 大雪紛飛,極目望去,里里外外一片瑩白。轉彎處,當差的小太監(jiān)攏緊了袖子,留下一串腳印,不一會兒就被雪掩蓋住了。她覺得奇怪,這樣的天氣自己不在屋里好好呆著,跑外頭做什么。左右望了望,樹木高大挺直,瞧著有幾分熟悉,卻認不得回去的路。 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瞥見假山旁一塊深藍色的布料。她又疑惑又高興,快步走上前去,果然在假山后頭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 是一個眉目稚嫩的少年,她歡喜的走過去,拉著他的袖子說了什么。 少年沖她搖搖頭,她鍥而不舍的拉著他不放。 對持片刻,他露出無奈的笑容,終是和她出了假山。走了一段,有幾個宮女樣子的人迎了上來,她拉住他的手放開,與他行了相反的方向。 少年站在那,目送她走遠,良久未動。 她卻被一種歡欣的感覺包裹著,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醒來之后,謝錦言悵然若失。她覺得夢中所見是她丟失的些微記憶,只是再想,卻怎么也憶不起夢里說過的話與那少年的模樣。只隱約記得假山旁有個亭子,上面寫著的“芳華亭”三個字。 她懊惱,重要的事情沒記住,偏偏記得無關緊要的小事。 睜開眼入目一片光潔的肌膚。謝錦言還想著夢里的情形,須臾才意識夜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又縮到蕭慎的懷里去了。 調(diào)整視線抬眸一看,他眉目舒展,嘴角微微勾起。許是在做什么美夢吧。 謝錦言忽然想到她醒來第一眼見到蕭慎時的情形。雖神智混沌,卻覺得他十分熟悉,以至于他的名字脫口而出。 難道夢里的少年不是別人,就是他嗎?真是奇怪,面對父母都沒有想起什么,有熟悉感的竟然只有他一個。謝錦言伸出手指輕輕勾勒他的五官,試圖找出夢里少年的臉。 蕭慎被她擾醒了,他一醒來就抓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親了親,低聲道:“怎么不多睡一會兒?手還疼嗎?” 謝錦言其實挺喜歡他語氣低沉時的聲音,吐字緩緩,帶了那么點勾人的感覺。但卻不喜歡他這種聲音隨之而來不堪重負的親密舉動,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我得去慈安宮請安,要早些起來了?!?/br> 蕭慎湊上前親了親她的唇,呢喃:“那等你回來,想睡可再睡一會兒?!?/br> “不要,誰大白天睡那么久,不被人笑話才怪?!敝x錦言笑道。 “沒人敢笑話你。”蕭慎輕聲道。至少在玉華宮的范圍沒人敢。 今天皇帝起得比平時要早一些,梳洗完還有空當時間。謝錦言讓他和自己一道喝了一碗紅棗茶。 皇帝一般是下朝過后才吃東西,意為勤勉之意。當然,大臣們也是一樣的。 這次請安周巧巧沒在,平靜無波的說完話。謝錦言不急著回宮,現(xiàn)在福云殿亂糟糟的,宮女們忙著收拾東西搬去主殿,后天方正式搬過去。 今早她向云嬤嬤問過了,原來小時候她也像淑妃一般,經(jīng)常被接入宮中玩耍,只是后來漸漸大了才沒再進宮。幼時常居的慈安宮她不好四處轉悠,便想去御花園走走,看能不能再想起些什么來。 芳華亭云嬤嬤沒什么印象,宮中這類的亭子太多,指不定是在哪個角落。謝錦言漫無目的地在花園閑逛,可惜云嬤嬤當時沒隨她進宮,不然倒可以知曉她以前常去那些地方了。 單說御花園一處,曲曲繞繞,風景各異。正經(jīng)逛起來,走上半日也不定能走完。 這個時節(jié)百花盛開,謝錦言權當散心了。路過一處荷塘,前方隱隱有幾個娉婷的女子或坐或站在那賞景。 既然撞上了,不打聲招呼說不過去。謝錦言走上前去,意外發(fā)現(xiàn)有兩面之緣的惠敏公主,她一改跳脫的形象,穿著淺碧色宮裝,乖巧坐在一名穿素藍衣裙的美婦人身邊,手里執(zhí)著一枝半開的淡粉色荷花,應該是宮女剛采來的。 雙方一個照面,雖說不認識,但宮女們自會提醒。映雪小聲說:“是良太妃?!?/br> 謝錦言作為晚輩,屈膝拜見。 “快快起來?!绷继鷾剀浿ひ粽f。她大約是比謝太后年輕些許,不過三十余歲,包養(yǎng)得甚好,眉目婉轉,竟還有幾分嬌俏?;菝艄靼咽掷锏暮苫ㄟf給身邊的宮女,也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向謝錦言行了一個平輩禮。 “昭容倒和淑妃不太相像,生得一個比一個好?!绷继樕媳3稚埔獾男θ?,把謝錦言周身一打量,“聽敏兒的嬤嬤說她先前對你多有冒犯,在這向你賠罪了。” “雖見過次數(shù)不多,卻覺得敏兒活潑可愛,讓人很是喜歡。”謝錦言說,“太妃說的冒犯之舉,我卻沒什么印象。” 良太妃笑意加深,“敏兒被我寵壞了,難得你不跟她一番見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