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她望著他,又驚又喜,在他坐到床沿邊后,還主動伸手抱住他。 蕭慎已經好幾天沒回玉華宮了,天寒地凍,北邊蠻族蠢蠢欲動,屢犯邊境。他忙著調配人手去鎮(zhèn)壓,許昭儀的案子他也就聽了一耳朵,沒干涉謝太后的審理,畢竟宮里他早已布局完畢,他的目光更多放在朝野之上,許靖身為許昭儀的父親,這陣子沒少搞小動作,他那位本該賦閑的舅舅也想法設法給他添堵。 這些事蕭慎從來不和謝錦言多說,今天有時間,他特意趕回來想陪佳人吃飯,一問才知謝錦言睡了大半天的工夫。 拇指按了按她眼下的肌膚,蕭慎皺眉:“是不是最近夜里沒歇息好?白日才這么渴睡?” “是有些?!敝x錦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紅繡那天就那么死在眼前,當時她沒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獨處的時候卻總浮現(xiàn)紅繡臨死前的模樣,死灰的眼睛就那么看著她,哀哀地喚她姑娘…… 蕭慎忙歸忙,也沒忘聽玉華宮遞來的消息,聽著謝錦言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卻是他一天最為放松的時候。 他細細一想就明白了,開始只以為是謝錦言身子重了,所以渴睡,但現(xiàn)在看來……“是不是那天嚇著你了?” “夜里一個人有些睡不著?!敝x錦言低聲道。 蕭慎拍了拍她的背,語氣柔和,“我留下來陪你?!?/br> “你忙完了嗎?是不是不用打仗了?”謝錦言雖然想讓他留下來,但不愿耽誤了他的政事。 蕭慎低頭親了親她的頭發(fā),“已經沒事了?!?/br> 謝錦言卷了卷他垂著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濕漉漉的,忙從他懷里退了出來,“怎么沒把頭發(fā)擦干?這樣的天氣,當心著了涼。” “無妨?!笔捝麟S口道。 謝錦言沒理他,搖了床前的金鈴,喚來外頭候著的宮婢。她隨意披了件衣裳,讓蕭慎在鏡臺前坐下,親自取了巾帕給他擦頭發(fā)。 蕭慎的頭發(fā)黑且濃密,謝錦言極有耐心的給他擦干,然后拿平時自己用的梳子給他束發(fā)。 “錦言梳的就是比旁人梳的好看?!笔捝饕粍硬粍拥厝嗡?,脖子都快僵了。等她弄完,沒往鏡臺看上一眼,便滿口夸贊。 謝錦言彎了彎嘴角,“我們去用飯吧。不知道碧綺今天做了八寶鴨沒有,昨個我吃著好,你也嘗嘗。” 燈光下的謝錦言目光柔和,周身仿佛暈了一層昏黃的光暈,柔媚動人。 蕭慎心念一動,“明天收拾妥當,我們出宮一趟?!?/br> “?。俊敝x錦言吃驚。 “不是答應你過年要帶你出宮游玩?!笔捝餍Φ?,“答應你的事,我不會食言?!?/br> 謝錦言十分歡喜,但很快找回理智,“阿慎的身份,出宮怕是不妥?!彼辉肛潏D一時享樂,置他于險境當中。 “不用擔心,你只管想明天玩些什么便好?!笔捝鞯◤娜?,頓了頓,他又道,“我們喬裝一番,化作普通夫妻,身邊不宜帶太多人,你就帶云華在身邊伺候吧?!?/br> “云華?” 蕭慎嘴角噙著笑,語氣和煦的很:“我瞧你不是挺喜歡她?!?/br> ☆、第70章 相會 天才蒙蒙亮,粗使雜役剛清掃過院子,昨夜落了霜,廊柱地面濕氣沉沉。映雪一路走來,不少宮人都停下來,親熱地喚她姑姑。映雪矜持地點點頭,面上若有似無帶了點笑意。她身后跟著的兩個宮女不言不語,在她停了腳步之后才上前問道:“姑姑,可挑中了今兒要用的花?” 映雪一身素面小襖,蔥綠繡裙,頭戴碧玉環(huán),耳朵墜了金丁香,她五官雖生得平常,到底是青春年華的女子,打扮出來也有幾分動人之姿。這一應穿戴都是謝錦言賞的,見她們幾個丫頭打扮得巧,謝錦言還要夸贊幾句,映雪今早攬鏡自照也頗覺滿意,她心情好,大清早的寒風也不覺得冷,走了會兒身上還發(fā)熱,“昨兒個聽吳用說綠萼開得好,你們去折幾枝?!?/br> 吳用原本只是一個無品無階的小太監(jiān),做的搬盆弄草的粗活,但后來他和映雪混熟之后,得了舉薦在謝錦言面前記了名,現(xiàn)今已升了一方管事。兩個宮女聽了他的名兒,心里熱切,對映雪更恭敬了些。映雪見她們折了品相好的,對她倆笑了笑,便讓兩個宮女歡欣鼓舞。 “還是姑姑蕙質蘭心,做什么都合娘娘心意,不像我們粗笨得很,只配給您打打下手?!被爻痰穆飞蟽蓚€宮女恭維有加。 “誰生下來就樣樣俱全,還不是一點點學的。”映雪志得意滿,施施然地道,“我瞧你倆很有慧根?!?/br> 話說到這她就閉口不言了,她近日順風順水,但也不會得意忘形翹起尾巴讓人踩,反而待人更和氣。 繞過正殿正巧撞上云華,見了往日這看不順眼之人,映雪面上便露出笑來,“是云華女官呀,娘娘昨個夜里還念叨你呢?!焙训恼Z氣像是兩人品階相同、地位相當了。 “娘娘是有什么吩咐?”云華的笑容一貫是淡淡的。 映雪從隨從的宮娥手上接過花枝,“走吧,娘娘已經起了,進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br> 云華有點詫異,要知道謝錦言最近嗜睡,好幾天都晚個把時辰才起。 她們進了屋,抖了抖衣裳上的浮塵,那邊喜兒已經通報了。映雪囑咐樂兒:“去把那對白瓷的美人聳肩瓶拿出來?!?/br> 把綠萼梅插瓶,她直接抱瓶進屋,置于博古架兩邊的高幾上。綠萼香氣濃郁,謝錦言抬首瞧見了,笑道:“這花開得新鮮,香氣也好?!?/br> “您喜歡明兒也用這個插瓶?!庇逞└A烁?,轉身去拿了首飾盒子,“娘娘想要的散碎首飾婢子已經挑出來了,看到時您穿什么衣裳,可直接從里面挑撿著搭配。” “好,香巧正在理箱籠,等會咱們一塊挑一套合適出宮的穿戴。”謝錦言只梳了簡單的倭墮髻,頭上戴了朵小小的珍珠頭花,身上也只著鵝黃色的中衣,屋里倒不冷,她這樣打扮不怕受涼,但委實不適合她的身份,云華剛剛見到還微微吃驚,聽聞她要出宮,不免驚異道:“娘娘要出宮?” “等陛下處理完政事就來接我出宮游玩傾許?!敝x錦言眼里都是笑意,她似對云華毫不設防,“你也隨我一塊去吧,今天就別忙那些瑣碎事,回住處去換身合適的衣裳等著?!?/br> 這……云華暈乎乎的,她見了許多嬪妃,有了身孕恨不得躺在床上平平安安到孩子滿月,不愿出去受一點風險,這位昭容娘娘倒好,挺著顯懷的肚子竟還要出宮去游玩,這年節(jié)京中人多混雜,磕著碰著那可不得了。她下意識想拿話勸誡,但對上謝錦言含笑的神情,卻什么都說不上來了,低頭諾諾的稱了聲是,依禮退下。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謝錦言也投以若有所思的目光。 云華的住處在西側,她推門進去,里面守著炭爐打瞌睡的小丫頭便迎了上來,語氣略有詫異,“姑娘今兒回來得這般早?”云華猶豫地頓了頓才笑道,“無事,你繼續(xù)當差吧?!?/br> 北宸宮,即使屋里擺了薰籠,暖氣熏染,高大的宮殿也透著絲絲冷厲之意。蕭慎依例聽完各處的匯報,于細微之處做好調整,他揉了揉眉心,問:“什么時辰了?” “回陛下,申時了?!苯鸶9盍艘槐虏?。 “怎么不早提醒我?”蕭慎眉峰聚起,錦言該等急了,“你親自去玉華宮把娘娘接過來?!?/br> 大臣們一個個上來稟報的都是要緊的朝政大事,他一個總管太監(jiān)豈敢上前打擾,敢在這時候多嘴一句,明兒那些御史就能讓他脫層皮!金福公公腹誹,卻也不敢耽擱,往玉華宮接人去了。 “陛下有事,容微臣先行告退?!绷譁o之耳朵靈敏,聽到玉華宮三個字便識趣提出告辭。 蕭慎并不避諱他,執(zhí)起茶碗,蓋子一揭開,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下顎的線條,“過幾天就是元日,準你幾天假好好置辦聘禮,明年春日朕還得向你討杯喜酒喝。” 提起前不久剛剛成為自己未婚妻的心上人,林渙之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眸,“蠻族剛退了兵,西邊瓦子卻不安分,臣接到這些消息,如何能享清閑?婚禮之事自有母親料理,臣并不需要休憩?!?/br> 先帝在時雖說不是什么無道的昏君,委實也稱不上明君,他最愛廣納美人,什么地方貪腐、天災*只按例派個大臣去解決,聽個結果罷了,邊境滋擾也從不放在心上,寧愿賠款送禮息事寧人。畢竟打起仗來,他就不能奢靡無度了。先帝在位十多年,要不是大齊底子厚,非得出亂子不可。謝太后掌權的時候,她的眼界總有限度,精力都放在宮闈,遇事就學先帝做派,只想方設法設立自己的黨羽。 幾十年下來,倒把邊境鄰國的膽兒養(yǎng)肥了,蕭慎初掌權,邊境滋擾不斷,也是敵方的試探之舉。他們也想看看這位新主是個什么脾性,以觀后效。 當然,蕭慎是很愿意給他們漲漲記性的,現(xiàn)在朝中重文抑武,過不了幾年,他必會徹底扭轉這個局面。 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天下雖安,忘戰(zhàn)必危。 他要做的,是一個文武并重的君王! “凡是總要有度,你什么事都攬于一身,長此以往豈不累壞身子?新提拔上來那些人能堪重任,你總得給他們表現(xiàn)的機會。”蕭慎道。 林渙之撩袍跪地:“臣謝過陛下?!彼挥刹聹y這話中是否含有深意,圣上這是在警告他不要獨攬大權? 座上的蕭慎笑了起來,“你這性子愈發(fā)無趣了,得了,你回去吧。” “是。”林渙之心里暗暗警醒,先前陛下身邊無人可用,對他委以重任,但今時已不同往日,他還是輕狂了些。 畢竟他和陛下,已不是兒時玩伴,而是君臣…… “今天這茶味道不對?!笔捝鲾R下茶碗,站了起來,往平時小憩的內殿走去。 得祿顛顛的跟了上去,“小的讓伺茶宮女重新泡一壺來?!?/br> “不用了?!笔捝魍W∧_步,“殿內可熏了香?” “陛下,按常例點了龍涎香。”得祿恭敬地答道。 “把香滅了?!敝x錦言現(xiàn)在不喜歡熏香的味道,蕭慎繼續(xù)往里走,“司衣伺候朕更衣?!?/br> 他剛換上一件石青色團花紋暗紋直裰,披了大氅,金福公公就來回話,昭容娘娘到了。 謝錦言罩了件斗篷,到了內殿脫了斗篷蕭慎才發(fā)現(xiàn)她里頭穿的湘妃色襖裙,上衣領繡著正紅的梅花,頭發(fā)梳成隨云常髻,金飾都沒戴,只戴了一朵絹花,粉黛未施。要不是肚子微微顯懷,清麗得簡直像個未出閣少女。 今兒雖沒下雪,天還是有些陰沉。蕭慎已經可以想象她站到外面,是多么美麗了。 “阿慎,現(xiàn)在就走嗎?”謝錦言問。舒適的常服大多是紅繡經手做的,但現(xiàn)在那些衣服都已被清理干凈,箱籠里都是她進宮新做的衣服,她穿的已經是箱籠里用料最普通的了。聽說平民女子是不許戴黃金,或是大顆的寶石,她為了保險起見,身上戴的也選的最樸素的。 “外頭有風,出了宮你戴上幕離?!笔捝鳛樗砹死眙W邊的一縷碎發(fā),謝錦言不喜歡用厚厚的頭油把頭發(fā)一直梳起,油光水滑的還要穿云肩以擋住油污,清清爽爽的只有胰子的香氣,新長出來的碎發(fā)總垂了兩三縷,蕭慎柔聲道?!皠e著涼了?!?/br> 他們既沒走宣正門,也沒走偏門出宮,而是走了宮中的密道,出處是一座普通的民宅。 兩個小廝打扮的男子已候在那,見了他們,口稱老爺夫人。 “你只接了我來,云華還在宮中呢?!敝x錦言從密道的新鮮勁緩過來,便還差了個人。 “宮中密道不是她能走的,她從其他地方出宮?!笔捝鞯卣f,皇宮內密道縱橫,機關密布,只有每代帝王手中有詳細地圖,這樣的事他不可能透露給云華一個小小的宮女。 面容普通的小廝恭敬地道:“主子,樊樓的酒菜已經訂好了,是否現(xiàn)在過去?” “嗯?!笔捝鼽c點頭,用過夕食,也好去玩其他。他伸出手,回頭對謝錦言微微笑道:“娘子請?!?/br> “夫君先請?!敝x錦言巧笑嫣然。 兩人相視一笑。 樊樓位于東市最繁華的地段,周邊有京中最大的戲園子茶樓、首飾脂粉行。但這里并不是只有達官顯貴才能來,也有手藝人圍著樊樓一圈擺攤,耍雜耍提著東西賣小吃小玩意的比比皆是。 如今接近年關,更是熱鬧非凡,吆喝聲此起彼伏。馬車在街道中央緩緩行駛,行人自覺在兩邊行走,忙亂又有序。 蕭慎訂了樊樓靠江的房間,推開窗可以把周圍一覽無余,卻不易讓外人發(fā)現(xiàn)。謝錦言戴上幕離,好奇地左顧右盼,掌柜見有女眷,派了個年紀小的少年,約十一二歲,生得唇紅齒白,報起菜名來又快有又清晰。 “陽春三月、櫻桃凝露,花香藕,聽名字就不錯,你們的特色菜都上一份嘗嘗。”謝錦言含笑道。 小二雖殷勤小意,卻不往蕭慎和謝錦言跟前湊,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門邊,聽得吩咐便甩甩白色抹布,拖長了調子道:“好咧~”又道,“今兒樓里來了位嗓音好的琵琶女,客官可要聽聽曲?” “不必?!笔捝鲯吡怂谎?。 小二激覺得背脊一涼,賠笑道:“客官有事吩咐,小的不打擾了。”出了門抱著琵琶的少女迎上來問:“如何?” “這房的客人也不聽曲,你還是去樓下擠擠唱吧?!敝皇清X少了些。 宮里的精致菜肴吃慣了,這樊樓的菜色不見多特別,只是吃個新鮮。謝錦言吃了幾口,給蕭慎夾了一塊吉祥如意卷,“這個不錯,阿慎嘗嘗?!?/br> 宮里吃食講究食不語,到了宮外謝錦言放松許多,品了品菜色,“瞧瞧花兒啊蜜的菜名,吃下去一點不膩。”又說起了不著邊際的閑話,“只可惜目下我不能吃酒,也累得阿慎陪我。等開了春,我親手給你釀一壺桃花釀如何?” “你身子重了,還能采花釀酒?”蕭慎見她興致好,面上便帶了和煦的笑意。 “不是還有映雪她們幫襯嘛?!敝x錦言嗔道,說著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手撐著下顎,含笑看他吃完,才拿起筷子重新用食。 到了最后,他吃得最多,大多菜卻沒嘗出味,舌尖品到淡淡的甜,化在嘴里。 用過飯,蕭慎給謝錦言戴上幕離,兩人相攜下樓。 這時金烏西墜,各處已點了燈,到了街邊,一條街的燈籠的光亮卻照得如同白晝,來來往往地行人又猜燈謎的、吃點心的、也有聚在一處看噴火摔盤子雜耍的。 謝錦言一時有些恍惚,愣愣地看著眼見的情景。 “怎么了?”蕭慎問。 知道他不喜歡自己提起以前的事,謝錦言掩飾地笑了笑,“這里可比咱們家里有人氣多了,還沒到元宵,就有燈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