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柳年還未說話，尚云澤先啞然失笑，“那城中乞丐難民要如何自處？更何況就算是再嚴刑峻法的地界，也沒聽過儀容不整會被收監(jiān)?！闭f出去簡直就是奇聞一件。

    溫柳年背著手，繼續(xù)沉默在屋里轉(zhuǎn)圈。

    木青山微微閉上眼。

    暈。

    三日之后，溫柳年又將畫師找了過來。

    “大人又要畫誰？”曹玳問。

    “還是先前那個人?！睖亓甑?，“不過要換身衣裳?！?/br>
    “還要畫啊？”木青山聽說此事之后，立刻就開始頭疼。

    “是。”衙役點頭，“人都已經(jīng)請來了。”

    是還嫌事情不夠多怎的……木青山也沒心思再算賬，丟下算盤就去了書房，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云澤正好路過賬房，于是進去拿起賬本翻了一遍，然后嘖嘖牙疼。

    難怪沒被搶。

    窮成這樣，也著實沒什么可被搶。

    “大人。”木青山敲開書房門，進屋就見曹玳已經(jīng)畫完了一幅人像，正在銅盆中洗手，于是湊上前看了一眼。

    人還是那個人，眉眼分毫未變，不過卻成了書生打扮，頭發(fā)被玉冠整整齊齊束在腦后，白衣玉帶，手執(zhí)一本《詩經(jīng)》，當真“蕭蕭如松下風，軒軒似朝霞舉”。

    新的畫像很快就被貼滿城——這次溫大人有了經(jīng)驗，先畫好百來張，由衙役抱著在城內(nèi)挨家挨戶發(fā)了一輪，然后才將剩余的貼到大街上，免得又被撕走，白白做了無用功。

    更加英俊了?。“傩諊K嘖稱贊，繼續(xù)糊在了墻上。

    “會有用嗎？”木青山問。

    溫柳年回，“不管有沒有用，總要試一試?！狈駝t若再不出手干預(yù)，只怕不消個把月，城內(nèi)便會有年輕男子為了打敗別人，而將頭發(fā)豎在腦袋上。

    簡直不能仔細想。

    而事實證明，畫像的力量的確極為巨大——或者說是美男子的力量。因為僅僅過了兩天，城里的后生就又開始以書生裝束為美，不管識字不識字，走在街上手里都要拿一本書，姑且不論其他，起碼頭發(fā)是整齊了。

    “幸好幸好。”木青山對此后果很滿意。

    溫柳年坐在院子里，還是很頭疼。

    這叫個什么事啊……

    蒼茫山朝暮崖上，趙越看著陸追帶回來的新畫像，毫無意外又被震了一次，“我何時有過這副打扮？”

    陸二當家忍笑，“或許是大當家的孿生兄弟?！?/br>
    “這個知府還真是……”趙越和畫像中的自己對視，覺得心情很是難以言表。

    “大當家可還記得一人？”陸追問。

    “誰？”趙越看他。

    “十幾天前，在蒼茫城外田埂上遇到的那個書生?！标懽坊卮?。

    “記得?！壁w越點點頭，然后頓悟，“他就是新上任的知府？”

    陸追笑笑，“名叫溫柳年，二十出頭年歲不大，做官的經(jīng)驗倒是不少。據(jù)說是從蜀中云嵐城調(diào)任至此，和追影宮的人私交甚篤?！?/br>
    “若他是知府，那如此大張旗鼓找我倒也不奇怪?！壁w越道，“畢竟當日在田埂也未曾隱瞞身份?！敝ネ练颂旖?jīng)地義，但仔細想想似乎又說不通，“那這前后兩幅畫像是怎么回事？”第一幅畫得倒是挺像，但行文措辭溫和，通篇未提“土匪”二字，第二幅更是干脆將自己畫成了書生，下頭洋洋灑灑一大片君子之道禮義廉恥，簡直就是不知所云。

    “能和追影宮主交好之人，想必腦袋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标懽返溃斑@位溫大人到底想做什么，我暫時猜不到，不過有一件事，大當家聽了定然會高興?！?/br>
    “什么事？”趙越問。

    陸追道，“現(xiàn)在這兩幅畫像已貼滿蒼茫城家家戶戶，年輕男子紛紛以模仿大當家為美，更又不少妙齡女子，做夢都想嫁給大當家?！?/br>
    趙越：……

    趙越：……

    趙越：……

    陸追又補充了一句，“所以大當家近期還是別下山的好，就算不被官府抓，也極有可能會被綁進小姐閨房?！?/br>
    趙越臉上表情精彩。

    陸追繼續(xù)道，“還有一件事——”

    “不用說了?！壁w越頭疼打斷，很需要冷靜一下。

    “這事怕非說不可?！标懽肥?，“騰云堡主已經(jīng)住進了府衙之中。”

    “尚云澤？”趙越聞言微微皺眉。

    陸追點頭，“這個溫大人看著迂腐書呆，卻真有些本事，騰云堡的弟子已經(jīng)潛伏在了各個山道，看著像是鐵了心要剿匪。”

    “所以這些都是為了誘我下山？”趙越拿起桌上畫像。

    “倒是不一定?！标懽愤f給他一杯熱茶，“這蒼茫山中的土匪，可不止我們一伙?！?/br>
    ☆、【第5和諧喜樂的小畫冊】論大當家的新作用

    蒼茫群山起伏重疊，百姓只知道山中有土匪，而不知道土匪也分為不同幫派，更不知最讓他們聞風喪膽的趙越，卻偏偏從未下過山，更莫提是燒殺搶掠。

    “接下來要怎么辦？”陸追問。

    “隨他去?！壁w越敲敲桌子，“就算現(xiàn)在插手干預(yù)，畫像也已經(jīng)貼滿蒼茫城內(nèi)，況且你我都猜不到官府這次到底想做什么。”所以最穩(wěn)妥的辦法便是待在山中靜觀其變，這種當口，只有莽夫才會沖下山。

    陸追點點頭，“蒼茫城內(nèi)也有弟兄在，一旦有什么新風吹草動，應(yīng)當很快便能收到消息?！?/br>
    “好香啊?！甭愤^廚房之時，木青山停下腳步，忍不住探腦袋進去看。

    “師爺。”一個家丁打扮的人正在灶邊燒火，見到他后站起來打招呼。

    “怎么是你，王嬸子呢？”認識他是尚云澤身邊的人，木青山有些疑慮。

    “王嬸子去淘菜了?！奔叶⌒Φ?，“我家堡主覺得這府中飲食太清淡了些，于是讓我做幾道其余菜式?！?/br>
    “原來如此?！蹦編煚斞士谒?。

    書房之內(nèi)，溫柳年坐在桌前，一臉若有所思。

    “咦，尚堡主呢？”木青山推門進來，“早上聽衙役說，大人在與他商議剿匪之事?！?/br>
    “剿匪一事倒也不急?！睖亓甑溃叭缃耱v云堡的弟子已經(jīng)埋伏在入城處。土匪若是不來，這城中百姓自然安穩(wěn)和樂，若是來了，也正好借機將其一網(wǎng)打盡，橫豎不管來或不來，蒼茫城都不會吃虧。”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若土匪三年五年不下來，騰云堡主豈非要一直住在府衙內(nèi)？”木青山皺眉。

    “無妨?！睖亓甑?，“尚堡主會自帶伙食?！?/br>
    木青山頓了一下，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如此勞煩別人似乎不大好?！?/br>
    “若是不想住在府衙，那便去山中剿匪?！睖亓攴畔率种欣呛?，“總歸在匪患被徹底清除之前，尚堡主斷然不會，也不能離開蒼茫城。”趙越的畫像已經(jīng)張貼出去，按理來說若他真是土匪，在山中定然已經(jīng)收到了消息，換言之梁子已經(jīng)結(jié)下了，作為提議之人，尚云澤若是現(xiàn)在離開，那將來城中會發(fā)生什么事，可就沒人能說得準了。

    木青山眼底寫滿佩服。

    這位新來的大人，吃大戶的能力果真不一般！

    不過尚云澤倒也不著急回去，一來他算是重信之人，先前沒答應(yīng)也就算了，現(xiàn)在既然答應(yīng)要剿匪，就決計不會中途撤走，棄百姓與不顧；二來府衙離斷云山不遠，快馬加鞭往返也只需三日不到，所以騰云堡內(nèi)出了事，還是能第一時間知曉，和住在家中并無二致。

    況且在騰云堡內(nèi)，可見不著這么多的書呆子。

    尚堡主收劍落回地上，心情很是不錯。

    而溫大人的心情也很不錯，因為他又發(fā)現(xiàn)了趙越畫像的新用途。

    木青山：……

    曹玳在畫過無數(shù)畫像之后，已經(jīng)對趙越的五官模樣爛熟于心，完全不用溫柳年再敘述，就已經(jīng)能栩栩如生將人畫出來！于是在一下午的時間內(nèi)，便已經(jīng)畫出了《趙越懸梁刺股圖》《趙越三歲讓梨圖》《趙越挑燈夜讀圖》《趙越當街扶老人圖》《趙越怒斥青樓娼館無恥圖》《趙越在農(nóng)忙時節(jié)幫鄰居割小麥圖》……吹干后疊了能有一大摞！

    尚云澤在用在院子里扶著樹笑。

    “不錯?！睖卮笕撕軡M意，吩咐衙役將這些畫像交給其余畫師，令他們加速臨摹。

    尚云澤已經(jīng)很久沒有如此暢快笑過，于是慷慨表示，所有畫師的工錢都由騰云堡加倍付。

    “多謝堡主?！睖亓暄杆俳邮芰诉@個人情——雖說在啟程來蒼茫城之前，追影宮主也曾給過他不小一筆錢，但近來在城中修葺善堂，又要接濟貧苦鄉(xiāng)鄰，已經(jīng)余錢不多，所以能省還是要省一點。

    臉皮這種東西，厚一點也就厚一點了。溫大人心情愉悅，轉(zhuǎn)身去書房查看畫師進度。

    由于得了加倍工錢，畫師效率自然也是奇高無比，直到深夜還在下筆如飛！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便已經(jīng)畫夠了所有數(shù)量，甚至還多了十幾張。

    “勞煩各位了?！睖卮笕撕軡M意。

    當天下午，這些畫像就被發(fā)了出去。當然為了避免又被百姓扯回家，這次溫大人特意在人群最多的地方設(shè)了個大木板，將畫像一幅幅整齊粘貼，并且派兵把守，特別說明讓大家先不要著急撕，將來會有便攜版，此版僅供觀賞。

    當然，為了避免百姓看不懂，溫柳年又特意雇了些秀才先生，站在木板之前將典故一個個說給百姓聽。以至于到后來，每日一大清早就有人帶著小板凳搶前排，以免到時候被擠到最后，不僅看不到迷之美男子英俊的臉，也聽不到先生在講什么。

    又過了月余，一批嶄新的小冊子終于由官府印刷完成，挨家挨戶發(fā)給了城中百姓。里頭不僅有各類趙越的畫像，還有不少美德的小故事，教導(dǎo)百姓要尊老愛幼、誠實篤信、戒奢節(jié)儉、溫良恭謙，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一時之間，蒼茫城內(nèi)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和諧喜樂。

    溫大人再接再厲，又依靠《趙越荒山開墾圖》，組織了一大批青壯勞力在城外挖渠引水，翻地施肥，想要將大片荒蕪之地變?yōu)檗r(nóng)田。之前百姓覺得城外山上有土匪，不知什么時候就會送命，再加上前幾任官老爺也是人人只求自保，所以大家也就跟著人心惴惴，吃一頓算一頓，自然不會對未來有太多想法。但此番在溫柳年的作用下，或者說是在溫柳年和趙越的作用下，才知道原來日子還能過得更加有滋有味一些——更何況城中還有傳言，說騰云堡主已經(jīng)被請下了山平匪患，有不少人都曾在官府見過他。

    心里有了盼頭，干勁也便多了不少，短短月余不到，城外大片荒地便已經(jīng)被施肥完畢，只等養(yǎng)一個冬天之后，在來年開春播種種糧。

    “大當家沒事吧？”蒼茫山朝暮崖上，一群小弟很擔心。

    一直在后山沉著臉練武，怎的連飯都不吃。

    “你看那些畫了嗎？”小弟甲問。

    “看了，我怎么覺得還不錯?！毙〉芤业?，“我看的是《大當家臥冰求鯉》，感人得很。”

    “就是?！毙〉芗缀苊Ｈ?，“也不知道大當家到底在生氣什么。”之前朝暮崖明明什么都沒做，就被傳成燒殺搶掠的惡人，也沒見有這么生氣啊。

    “二當家！”見著陸追上山，小弟紛紛打招呼。

    趙越收招落地，大步向這邊走來，臉色黑漆漆。

    陸追忍笑，“這次官府沒出新花樣，大當家不必擔憂。”

    “他到底打算鬧騰到何時？”趙越咬牙切齒。

    “其實依我所見，這次官府的目標倒未必全是剿匪?！标懽放c他一道往山下走，“只是想借力來肅清民風，如今蒼茫城內(nèi)書聲瑯瑯，人人以恭謙禮讓為榮，也算是有大當家一份功勞?！?/br>
    趙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