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金玦焱抬手一指。

    阮玉雖是慢條斯理，可也沒給他說話的機(jī)會：“而且春分的賣身契在我這，四爺要動我的人，你是打算搶還是打算偷？真沒想到，堂堂的金家四爺，竟還有這等愛好……”

    “你……”金玦焱氣得手指尖直抖。

    他明明覺得自己說的是天經(jīng)地義，可是對方亦是有理有據(jù)，好像都是對的，然而又怎么可能都是對的？

    他一定是有什么沒弄明白，可那是什么呢？

    但眼下看來，這個女人不僅無恥、狠毒、潑辣、蠻不講理，還陰險、狡詐、刁鉆、胡攪蠻纏，這樣的女人，絕不能留！

    他收回顫抖的手指，劍眉一挑：“也好，先讓你囂張幾天，反正……”

    反正你也沒幾天蹦跶了，等客人一走，你就給我滾蛋！

    他的洋洋得意，相信阮玉也看得明白，可是自打聽說他要休妻，她無一絲一毫的驚恐、擔(dān)憂、悲傷、絕望等情緒，更別提跪地苦求了，看她那無所謂的表情，好像篤定他休不了她，而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虛張聲勢。

    休不了你么？

    咱們走著瞧！

    但見金玦焱憤憤的轉(zhuǎn)出門外，阮玉便叫春分起身。

    “姑娘對奴婢的大恩，奴婢銘感五內(nèi)！”春分抹了把淚，動作堅決。

    她是打小就跟著姑娘的，雖非家生子，但伺候著府里唯一的嫡親小姐，那身份自是不同尋常，丞相大人和姑娘也很信賴她，這更讓她自覺高人一等。

    當(dāng)然，這是不好表現(xiàn)在臉上，但骨子里的傲氣是壓也壓不住的。

    就包括姑娘，她有時也想教訓(xùn)兩句。

    姑娘較她小兩歲，可能因為府中一直就這么一個小主子，大人又特別寵愛她，所以一直是天真爛漫的性子，否則也不能不切實(shí)際的喜歡上季桐，還要跟人家私奔?？芍翘毂嫉胶舆?，人家季桐連個影子都沒有，只姑娘吵著要坐船去找他。

    所以她陪嫁金府，自是任重而道遠(yuǎn)，雖然有丁嬤嬤，也不過是宮里出來的老嬤嬤，專教姑娘禮儀的，跟過來就是為了養(yǎng)老，這屋里不還是缺個管事的？而她已定了人家，便自然而然的往管家娘子方面發(fā)展了。

    只是她發(fā)現(xiàn)，自從姑娘被抓回來，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夏至等人都說是受了刺激，今日她卻覺得，姑娘當(dāng)是長大了。

    以往被她護(hù)在身后，時不時還想敲打兩下的姑娘忽然間成了大人，還可據(jù)理力爭的保護(hù)她，她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有的傲氣不覺一下子收攏，沉淀成一種大約叫做穩(wěn)重的東西，而這種穩(wěn)重如今有了靠山，是來自姑娘堅定而信賴的目光。

    她鄭重給姑娘磕了頭，服侍她起床。

    夏至等人魚貫而入，如昨日一般圍著阮玉打扮起來。

    須臾，阮玉上穿胭脂色刻絲桃葉的錦衣，下系淡鵝黃鶯小褶裙，梳靈虛髻，配嵌翠赤金頭面，立在穿衣鏡前。

    “今兒大太太和三太太都在，姑娘的打扮不適張揚(yáng)，但姑娘是新婦，還是要添些喜氣的?！彼等缡墙忉?，語氣平淡而自信。

    阮玉點(diǎn)頭笑笑，扶了扶髻旁的點(diǎn)翠嵌寶梅花簪：“關(guān)鍵是要帶上太太送的寶貝，這才是恰到好處。”

    霜降幾人對視一眼，撲哧一笑：“姑娘現(xiàn)在是越來越明白了?！?/br>
    阮玉心想，我何嘗是想要明白，只是在這樣的一大家子中，就算不想獨(dú)領(lǐng)風(fēng)sao，也不能太過不通情理，適可而止才是中庸之道。而她，必然不會在此處長留，可若按照金玦焱的心意被掃地出門是萬萬不能的。所以，她只需做到不上不下，讓大家既不額外喜歡又挑不出錯，然后順利和離，也便算對原主……呃，如花盡到心意了。

    當(dāng)然，若是能出夫……

    可是要怎么出呢？她至今連休妻、出夫、和離的條目還一無所知呢。

    唉，人家穿越，要么就是風(fēng)生水起，要么就是苦盡甘來，不是得了忠貞不渝的愛情要死要活，就是細(xì)水長流緣定三生，哪像她，一穿過來就致力于離婚大業(yè)？

    就算她前世抱定了獨(dú)身主義認(rèn)定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也不至于這么滿足她的心愿吧？

    怏怏不樂的出門，抬眸，驚異：“你怎么會在這？”

    門外的金玦焱氣喘吁吁，看到她，似是氣息一滯，轉(zhuǎn)瞬又胸口起伏，而且飛快的別過了目光：“我為什么不能在這？”

    想想也是，昨天就因為二人沒有同行而遭致李氏的奚落，今日金老大和金老三兩家都在，對于好面子的金家，自是要做出其樂融融的模樣。

    她打量了他一會，發(fā)現(xiàn)他穿著一身香色緙絲圓領(lǐng)箭袖束身袍子，袖口帶著護(hù)腕，后背則濕了一大片，腦袋上還沾著草棍，不由奇道：“你這是上哪了？”

    “要你管？”金玦焱沒好氣的回了句。

    璧兒湊上前，小心翼翼的捧著巾子給他擦汗，那動作輕柔得就好像他是個珍貴的玻璃瓶，連語氣亦像早起漂浮的霧：“爺，換身衣裳吧？”

    金玦焱奪過巾子抹了抹臉，又丟進(jìn)她懷里：“不換！”

    再轉(zhuǎn)頭：“等著，爺今天就給你做主！”

    ☆、019引狼入室

    春分和夏至立即交換了眼色……怎么，這么快就要抬姨娘？姑娘才剛剛過門，咱就不信他能說得出口！若是他敢……

    夏至等人攥緊了拳，春分更是抱了以死明志的信念。

    璧兒則立即汪了兩眼淚，小小的唇瓣微微顫抖。

    阮玉懶得看這戲碼，抬步就走。

    金玦焱急忙跟上，非要把阮玉落后半個身位。

    待到院門口，一頂青幔小轎顫顫而來。

    阮玉得意的瞅了他一眼，待轎簾一掀，她便坐了進(jìn)去，然后催動轎夫：“快點(diǎn)，給老爺太太的請安就要晚了?！?/br>
    轎夫腳下開動，一忽工夫就沒了蹤影。

    金玦焱怒目圓整，于是眉就顯得更黑更亮，寶劍般的錚然。

    他屈指口中。

    只聽一聲唿哨過后，嗒嗒的馬蹄聲就從小徑盡頭趕來。

    身形一躍，跨坐馬上。

    厲聲一叱，一道黑影就箭一般向前射去。

    阮玉方聽到馬蹄疾響，就見轎簾被“呼”的刮開，然后金玦焱便在視線里消失，只留下一計囂張的口哨。

    她暗罵：“精神病！”

    豈料到了下一個路口，春分敲了敲轎壁：“姑爺在樹下等著呢?！?/br>
    阮玉掀起窗簾，但見一人端坐馬上，神采飛揚(yáng)，身姿筆挺，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早晨的風(fēng)吹起他散落肩頭的黑發(fā)和束發(fā)的絲帶，又卷起落葉四處飛舞，襯著黎明前的黑暗，有一種蒼涼而凄美的意境。只可惜……

    “繡花枕頭！”

    她撂下窗簾，沒有注意夏至眼底躍出的一抹驚艷之色。

    待小轎走近，金玦焱策馬而來，很有些趾高氣揚(yáng)的陪在轎側(cè)，看得春分忍不住發(fā)笑。

    于是守在福瑞堂的下人首次看到夫妻二人，一騎馬，一坐轎，不過是在自家宅內(nèi)，竟好像行走在大街上一般來給金家二老問安。

    阮玉下了轎，金玦焱自也不甘落后，還刻意走在阮玉旁邊，只不過照舊要超出半個身位。

    通傳聲過，二人上前請安。

    金成舉捋著胡子，笑得興致盎然。

    他已聽得千依傳回的消息，真難為千依能把那段繞口令的話學(xué)得一絲不差，如今見了兒子吃癟，心里別提多愉悅了。

    盧氏則暗地里白了他一眼。自己兒子挨了欺負(fù)，他倒比誰都高興，這是胳膊肘往哪拐呢？

    金成舉打量兒子一番，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敞亮：“老四自成親后大有長進(jìn)，竟然會主動練功了。不錯，不錯……”

    金玦焱捏了捏拳。我哪里是想練功？我是早上跟那惡婦憋了一肚子氣，不得不練練拳腳泄憤。

    想到后院那個被他摔得七零八落象征阮玉的草人，方正的下巴頓時一揚(yáng)。

    阮玉則暗忖，脾氣古怪，性格暴躁，練的該不是《葵花寶典》吧？

    “好，很好！老四媳婦，你的功勞！”

    什么？她的功勞？

    金玦焱眉峰一抖，不錯，也算是吧，看來老爺子是竭盡全力的要抬舉她啊。

    再看阮玉，正盈盈一拜：“老爺過獎。”

    她倒大言不慚！

    金玦焱只覺胸口再次憋悶。

    盧氏看不慣自家老頭子的做派，又心疼兒子，只皺皺眉：“嗯，都下去坐了吧?！?/br>
    阮玉再次一拜，也不看金玦焱，規(guī)規(guī)矩矩的走去坐在秦道韞下首。

    “呵，剛才說到哪了？大嫂，你說地邊昏倒個閨女，后來怎么了？”盧氏笑得和煦，轉(zhuǎn)向大太太孫氏。

    李氏拍了拍手：“瞧太太這記性，這段早就過去了?！?/br>
    又睇向阮玉：“弟妹，今兒你可又來晚了，大太太正跟我們講稀奇事呢，偏偏你只能聽個尾巴?！?/br>
    阮玉心里道，來得早了也不過是聽你們打機(jī)鋒，白白被當(dāng)槍使，還不如圖個耳根清凈。

    于是笑笑：“那就勞煩二嫂從頭說來，我也聽個新鮮。”

    但凡討巧的事，李氏都愛，于是忙繪聲繪色的學(xué)了一遍，想來是加了不少新料子，聽得秦道韞都笑了。

    大老爺金成事捋捋胡子，看不出喜怒。三老爺似在椅上坐不穩(wěn)當(dāng)，擱在扶手上的拳不時的敲上兩下，一會看看金成事，一會看看金成舉，待到屋里再次爆出一陣笑聲后，一拍扶手：“二哥，整天價的在院子里混，骨頭都軟了。我看老三去了鋪?zhàn)?，這么大的家業(yè)，只讓他打理還不累壞我這侄兒？不如我跟你去瞧瞧，順便搭把手。大哥，你去不去？”

    笑聲頓時戛然而止，金家二房所有的女眷都神色凝重，唯大太太孫氏和三太太劉氏面露喜色。

    的確，哭窮哭了半天，到鋪?zhàn)忧埔磺?，豈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到時滿眼的金光燦爛，怕是要把某些人的心都晃瞎了吧？

    金成舉倒沒想這么多：“還打算陪你二人在家多歇幾日……”

    “不累，不累……”

    金成業(yè)連忙拒絕，結(jié)果得了李氏一記白眼。

    “既是如此，大哥……”

    若非隔著茶幾，盧氏都想去掐金成舉……人家擺明了不安好心，他倒好，還要引狼入室。

    金成事半閉著眼，裝模作樣的思忖片刻：“那，就隨你走一趟？”

    好像還挺不情愿似的。

    二房這邊自然不好阻攔，李氏忙道：“二爺，左右你無事，跟著去照應(yīng)一下。爹年紀(jì)大了，小心累到……”

    這個家的男丁就金玦淼夠精明，只是他現(xiàn)在未必在鋪?zhàn)永铮€是找個人，在金老爺被兩個兄弟捧得心花怒放或哭得心慈手軟之際攔上一攔，否則他老人家金口一張，二房這邊一年的努力可就白費(fèi)了。這事也不是沒發(fā)生過，還把盧氏氣病了三個月，差點(diǎn)救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