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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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望著面前高大魁梧的啟帝,又看看他那一身的煊赫貴重,搖搖頭,忽的拿簪子對準(zhǔn)了自己的咽喉…… “玉……” 啟帝大驚,就要出手阻止,一陣說笑聲突然傳了過來。 “偏說仙都苑的梅花開得好,吵著要看,卻又不見人……” 說話間,一襲雪青綾緞袍服的青年男子領(lǐng)著兩個小太監(jiān)笑容自若的走來。 見了啟帝,大吃一驚,斂衽為禮:“父皇……” 又四處打量,口中喃喃:“人呢?” 啟帝繃了臉……他一旦嚴(yán)肅起來,神色就特別恐怖,仿若泥塑一般,尤其是臉上的褶子,堅硬得好像能直接夾死蚊子。 他就這樣睇了阮玉一眼,怎奈阮玉定定的站在那,臉上木木的,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到來。不過手里的簪子倒是放下了,下垂的敞袖飄飄擺擺,使她看上去就像個精工細作的假人。 啟帝回了眸:“你怎么到這來了?你在找誰?他在哪?” 說著,鷹眸犀利的四下一掃,然后便見一個穿寶藍色云紋錦袍的人打垂花門處翩翩而來。 一見了這個人,啟帝的眼睛頓時一瞇,渾身散發(fā)出冷颯之氣。 “季明……”青年樂了:“叫我?guī)阌螆@,偏偏人又不見蹤影?!?/br> 金玦焱走近,見到啟帝,似是頗感意外,似是又覺在情理之中,斂了衽:“草民拜見皇上?!?/br> 又轉(zhuǎn)向雪青袍服的青年:“見過三皇子。” 啟帝唇角一抽,冷冷一笑:“免禮?!?/br> 印致遠好像絲毫不覺異樣,走向金玦焱:“怎么還同我客套起來了?” 啟帝睇向三皇子:“你們認(rèn)識?” 印致遠一笑。 相比于啟帝的陰沉,他的笑足以同晴空媲美了,本是不甚驚人的面容,經(jīng)了這一笑,頓生出瀲滟微光,就好像美玉落于水中,激起了層層漣漪,生動而驚艷,也便不難理解他亦被稱為“京城四美”之一的緣由了。 ☆、105兩難之間 “兒臣常出去游玩,入過他們的春日社?!毙Γ骸皟撼歼€是副社長呢,其實我卻知道他們那群人……” 轉(zhuǎn)向金玦焱:“還不是指望我出銀子?還可以仗著我的名頭?其實我去或不去,倒是沒什么不同的……” 金玦焱亦是一笑,笑容俊朗明洌:“三皇子謙虛了,三皇子之才,人所仰之……” “哈哈,季明,你一貫喜歡打趣我……” 二人仿佛自顧自的說笑了半天,印致遠方發(fā)現(xiàn)立在樹下的阮玉,不由露出深思:“這位是……” 阮玉半垂著頭,也便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聲音淡淡的游出:“民婦是阮相之女阮玉,聽聞貴妃娘娘召見民婦,便隨宮人前往幼月宮。豈料迷了路,宮人也不知所蹤,才誤闖到此……” 此刻方屈了膝:“阮玉見過三殿下?!?/br> 一番說辭,思路清晰,口齒伶俐,言談舉止,不凌不亂,倒似一派閑雅。 金玦焱看著她,劍眉不著痕跡的緊了緊。 的確,有些事,即便曝露于天下,即便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也永遠不能指出那就是真相。 阮玉,她很清醒,清醒得讓他心口憋悶。只是他也無力打破,無力…… 印致遠露出恍然之色:“阮相之女……聽過,聽過,只是未曾見過,今日得見,果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即睇向金玦焱:“秋天的時候,阮相之女不是嫁給了季明?” 金玦焱斂衽:“正是拙荊……” 印致遠怔了半晌,忽然大笑:“這真是……” 竟然鄭重給阮玉行了禮:“姑娘大名,致遠久仰久仰。” 阮玉回禮,不驚不燥。 印致遠卻是興奮:“竟然把如此佳人耽擱在園中,究竟是哪個宮人干的好事?姑娘,不,金四奶奶,你說出來,我一定給你出氣!” 啟帝看著三人,面上陰沉漸漸斂去,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既是如此,你們且在此玩耍,朕先去了?!?/br> “兒臣恭送父皇。” “草民恭送皇上?!?/br> 阮玉屈了膝,什么也沒說。 啟帝走出垂花門,還聽見兒子的興致勃勃:“季明,你說阮相府也有兩株綠萼。你快來瞧瞧,是不是跟仙都苑的一樣?告訴你,仙都苑的綠萼可是有年頭了,說不好,還是相府里那兩株的老祖宗呢?!?/br> 印致遠大笑,卻見聽者無一動容。 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忍不住敲自己的頭:“瞧我,你們夫妻相會,外人怎好打擾?告辭,告辭……” 印致遠行了禮,轉(zhuǎn)身便走,沒幾步,又回了頭,見那二人不動,不覺又笑。 笑聲一路而去,震落枝頭積雪簌簌。 待人走遠了,待一切歸于沉寂,只有風(fēng)聲蕭蕭,只有流水潺潺,金玦焱看向垂著頭,也不知在瞧著什么一動不動的阮玉,抿緊了唇,緩緩走去…… 視線內(nèi)出現(xiàn)一角寶藍繡云紋的袍擺,仿若明空般,飄入眼前的蒼白,徐徐的動著。 它定了定,繼續(xù)接近。 很近了…… 它似乎不想停下,她已經(jīng)聞到了他慣用的龍樓香,就飄在耳畔,就飄在眼前,他還伸出手臂…… 她忽然一把推開他。 他猝不及防,竟被她推得倒退兩步,然后便見她繞過他,飛快的向垂花門跑去。 “阮玉!” 他幾步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 可是她用力掙扎。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瘋狂,幾次將他的阻攔隔絕在外,也不顧能否傷到自己,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她了。 “阮玉……”他低喝,聲音不覺放得輕柔,連鉗住她臂彎的手也松了松。 停了片刻:“我送你出去?!?/br> 又停片刻:“我們一起出去!” 她漸漸安靜下來,卻不看他,只盯著面前的雪地,仿佛一個失去了靈魂的偶人。 他暗自嘆息,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卻只有一絲能夠辨別,便是憤怒。 他捏緊了拳,半晌方將那涌動的怒火壓下,而后拾起她的風(fēng)帽,為她罩在有些凌亂的發(fā)上。 —————————— 金玦焱沒有帶她回瑤光殿,而是直接奔向?qū)m門。 這種地方,他不想停留,更不想讓阮玉多待片刻。 出來的時候,金家人居然已經(jīng)等在門外。 見了她,姜氏爆出一聲驚呼,又急忙沖了過來,拾起她的手,上下打量,而后話就跟開了閘的水宣泄而出,說的都是宴席的美味,邊說邊沖秦道韞使眼色,有探尋,也有幸災(zāi)樂禍。 秦道韞卻只瞧了阮玉一眼,就低了頭。 金玦淼要扶她,她躲過了,也不管金家二老還在地上站著,自顧自的上了車。 盧氏亦盯了阮玉一眼,神色萬分復(fù)雜,但有一條可以明確,便是厭惡。 金成舉倒是高興:“回來就好。你也沒吃上什么東西,待回去,讓后廚給你做!” 金玦鑫也搓手憨笑:“爹最惦記弟妹了。本來咱們都要走的,是爹非要在這等……” 姜氏便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臉又笑著拉阮玉,下死眼瞅:“弟妹,咱們是想著若是貴妃娘娘跟弟妹聊著開心……” 金玦焱不動聲色的拂開她的手,將阮玉扯到自己身邊:“外面冷,大嫂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吧?!?/br> 話音未落,已是攜著阮玉往馬車走去。 姜氏被晾到一邊,滿肚子的八卦得不到個究竟,憋得夠嗆,只能盯著二人的背影跺跺腳,轉(zhuǎn)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 車簾一撂,隔絕了外面的光亮。 眼前突然變得昏暗,卻沒有人點燈,只如來時一般,相對枯坐。 所不同的是,阮玉微側(cè)了身子,向著前方緊閉的車窗,也不知那木頭窗子有什么好看的。 車廂內(nèi)很靜,靜得只能聽到車輪碌碌,靜得讓人覺得時間無限漫長,仿佛行駛在一個圓形的軌跡上,靜得人五識俱明,對一點不該屬于這場枯燥的聲響都格外敏感。 于是金玦焱聽到一聲細微的聲響,好像飛雪,輕輕飄落枝頭,與此同時,他看到那條牙色滾云紋邊的湘裙出現(xiàn)一點圓痕,緊接著,又是一點。 車廂依然很暗,卻有一點晶瑩自她的眼角無聲滑落,碎光一閃,便沒入黑暗,然后裙裾便多出一點深痕。 他的心忽然一墜,竟好似有一雙手?jǐn)Q攪一般的疼痛。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一只手臂伸過去,將她攬在懷中,可是當(dāng)神思回轉(zhuǎn),他見到的是自己的左手緊緊握著右手,竟仿佛生怕它會不聽話的飛過去。 而他的目光卻像是粘到了她的側(cè)臉上,粘到了她的淚珠上,隨著墜落,一點點的下落,下沉。 不知看了多久,他生生調(diào)轉(zhuǎn)了視線,如她一般,盯著前方緊閉的小窗,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在說,她傷心了…… 如何能不傷心?縱然她不喜歡金家,不想把自己當(dāng)金家人,有人惹惱了她,她不高興了,會惡作劇的捉弄人家,可是在心里,她還是有金家的,否則怎能在啟帝故意騙她出去的時候,她明明已經(jīng)有所察覺的時候,依舊決定離開?她已是自覺不自覺的,想要保護金家人的性命。 那一刻,她期待的或許是挽留,可是在座的金家人,有誰替她說過一句話? 她,就這樣被無情的犧牲了,這便是商人的“重利輕別離”嗎? 是了,若是出了什么事,阮洵也說不得什么,誰讓那個覬覦者是皇上?而金家人大可裝作一無所知,縱然他身為丞相又能如何? 他提醒過她,讓她小心身邊人的陰謀,卻不想,陰謀換了張皮的來了。他也想了法子,可是,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遠去,在她身影消失的時候,暗暗攥緊了拳。 他是要去找她的,或許是為了完成對阮洵的承諾,不讓她受辱,也或許是不能令金家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