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般模樣委屈至極，卻不知一旁的老夫人已十分不悅。自己這做祖母的訊問她，她竟然撇下自己跑去找苦主含冤，還弄得這般梨花帶雨委屈可憐，這不是明擺著怪自己污蔑她嗎？不肯給她公道嗎？

    因此，老夫人冷冷發(fā)了話，“哭哭啼啼拽著你大哥做什么，不知道你大哥這幾天身子不好嗎，這里是侯府，不是戲臺子！既然要跪，就給我跪到門外去！”

    展曦面上表情瞬間僵住。在老夫人面前跪著不算什么，到門外院里去跪著，天冷遭罪不說，更是丟人至極的事情。就算是庶出，也是侯府正經(jīng)的小姐，眼下什么證據(jù)都沒拿出來，就讓她跪到一幫子下人面前，這以后讓她拿什么臉呆在侯府里？

    展寧知道展曦的性情，表面溫柔乖巧，暗地里自尊心卻強到可怕的地步，別人對她的好記不住，別人折辱她半點，她卻都記得清清楚楚，只待日后百倍奉還。老夫人這招，比打她還讓她難受。

    展寧心頭冷笑，面上卻露出不忍神色，開口欲求情。不過她一句“祖母”才喚出口，已被老夫人打斷。

    “誰也不必求情。來人，帶四小姐去院里跪著！”

    展曦被帶出去的身影十分狼狽，但老夫人盛怒之下，也沒人再多求情，屋里的氣氛因此更加凝重。

    接下來被訊問的，便是侯府里的三個門房。

    展寧母女到來之前，老夫人已經(jīng)讓人暗地里審問過那煙花女子。

    那女子花名玲瓏，是燕京有名的妓館翠云樓里的姑娘。今日到樓里帶她出來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面貌稀疏平常，幾乎是那種一丟進人堆里就扒拉不出來的人。全身上下唯一一點能作為記號的東西，大概就是對方右耳后有顆綠豆大小的紅痣。

    那人并沒有告訴她要來的人家是哪家，只騙她說自家公子癖好奇特，不喜歡到秦樓楚館尋歡，只喜歡挑中意的姑娘到家里伺候。她本不愿去，但對方給的銀子豐厚，她也就動了心。

    不過那人行事十分謹慎，在將她送到展寧的安瀾院前，始終蒙著她的眼睛，不讓她知曉周圍的情況。他們一路上似乎并未遇到什么人，也沒聽帶她入府那人與誰談話，自然更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門進的府。

    為此，老夫人將府里幾處門的門房都召了來。本以為必定會有發(fā)現(xiàn)，誰知事情就卡在了這。府中的門房全都一口咬定，今兒個自己沒有放過可疑女子進府。

    老夫人氣得讓人賞了每人二十板子，但他們?nèi)匀粓猿肿约何丛湃巳敫Ｗ詈筮€是西側(cè)門的門房熬不住，道自己因肚子不舒服，耽擱過半柱香的時間，如果有人帶那煙花女子入府，大概也只有這個機會。

    之后不管老夫人如何懲戒，就再問不出別的消息了。

    老夫人也暗地里讓那煙花女子將府中男子都查看了一遍，特別是錢氏和二公子展頡身邊的人。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府里根本找不出任何右耳后有紅痣的男子。

    線索就這么斷了。

    明明種種的跡象和嫌疑都指向錢氏，可老夫人親自出馬，仍然找不到半點真憑實據(jù)，自然也就無法問錢氏的罪責。

    大張旗鼓開了場，明知道府里有人作怪，卻查不出來，鬧了這么個不了了之的結(jié)局。

    老夫人汪氏很是胸悶。

    展云翔臉色也不太好看，但眼下這種狀況，他作為一家之主，還是要出面善后。他向老夫人汪氏道：“娘親，查了這么久，您也累了。臻兒受了委屈，人也還在病中，今日的事不如暫且到此，剩下的交給兒子處理，我會徹查這件事的?！?/br>
    展云翔這是搭梯子給汪氏下臺。

    汪氏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又把視線瞥向了受委屈的孫子，“臻兒，你怎么看？”

    錢氏的手腕，展寧上輩子就領(lǐng)教過。這滴水不漏的做派，一時間要查個所以然，并不現(xiàn)實。再瞧她爹那一臉替對方擔心護短的模樣，今日自己也沒占多大的贏面。而且什么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她從來沒有癡心妄想，今天就能把錢氏和展曦一并打入絕境。眼下，她就先給她們點小教訓(xùn)，討點利益好了。

    展寧心思一轉(zhuǎn)，面上表情顯得頗為無奈，“這偌大一個侯府，竟然能憑空冒出一個人來，還查不出究竟。想來對方是有備而來，也謀劃了許久，咱們很難查到證據(jù)。祖母今日為了孫兒的事情已經(jīng)過度cao勞，孫兒不愿您再為此勞心勞力，這事就依照父親的意思處理吧?！?/br>
    展寧的話令展云翔面色舒緩了些。

    老夫人聽了這話臉色更沉，但嘴上卻不說什么，沉吟一陣后，她頗為不愿地點了頭。

    就在眾人以為此事暫告一段落的時候，老夫人汪氏卻道：“今日的事可以慢慢詳查，但有幾件事情拖不得，得先做個決斷。”

    展云翔奇怪道：“什么事？”

    老夫人目光冷冷往他身邊的錢氏身上一掃，緩緩道：“雖然這事沒查清楚，但有些該改改的地方，仍然該改?！?/br>
    錢氏眉頭一跳，暗暗揪緊了帕子。她本來緊張地望著老夫人，突然間，卻覺得有一道清寒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抬起頭去，正好對上展寧好整以暇的目光，以及一臉了然的笑。她恍惚覺得，對方那笑別有深意，似乎在告訴她，你的麻煩來了。

    就是錢氏恍惚的工夫，老夫人已經(jīng)把幾件事一一道了出來。

    “這第一件，是四小姐展曦的事。她既然口口聲聲要照顧大哥，就該事事小心細致，可自己親自經(jīng)手的東西，還出了這么大的差錯。不管這朱情果、寒幽花是誰的手筆，都跟她不夠盡心有關(guān)系。咱們侯府的小姐，不該有這種言行不一的浮夸性子，就讓她在自己院里禁足半月，好好養(yǎng)養(yǎng)性子！”

    老夫人對展曦的處置，其實有遷怒的意思?？伤@么定了，旁人也沒有勸的，展曦這禁足的懲罰也就板上釘釘了。

    “第二件，是大公子院里伺候的人手問題。堂堂侯府嫡子，身邊竟然就一個貼身丫鬟伺候著，今日出了這樣的事，身邊連個人都沒有，成何體統(tǒng)！明兒起還是照規(guī)矩，再加撥兩個一等丫鬟，三個二等丫鬟，四個小廝和四個婆子過去伺候。大公子平日要嫌他們礙了你讀書，不讓貼身進屋，在院子里伺候著也成！”

    往自己院里添下人的事，老夫人汪氏之前已然提過，展寧一直借口要潛心讀書推辭。今天出了這樣的事，老夫人會舊事重提并不意外。就是展寧自己也覺得，身邊的確該添幾個信得過的人。她想了想，也不推辭，只笑了向老夫人道謝，“謝祖母關(guān)心，之前是孫兒任性不懂事。不過孫兒院里添人不急在這兩日，孫兒想等身子好了，自己挑幾個合意的。”

    對展寧的要求，老夫人并不覺得突兀。

    今兒的事也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侯府不知什么時候起，竟然脫了她的掌控，別說展寧，就是她自己，搞不好身邊都被人塞了人！

    這么想著，老夫人看向一旁錢氏的目光就更冰冷了。

    “這第三件事，是錢姨娘協(xié)助夫人管家的事。原本我瞧夫人性軟心善，擔心她一個人打理侯府太過cao勞，又見錢姨娘平日能干聰慧，才叫錢姨娘協(xié)助夫人管家。但從今日的事情看來，連個門房都管不好，竟然把煙花女子放進了府！這當初還是我看走了眼！從今兒起，錢姨娘手上所有的事務(wù)交回夫人手上?！?/br>
    錢氏身子陡然一震！

    方才老夫人一開口，她就已知道不妙。只是她想著老夫人畢竟沒真憑實據(jù)，就算要找她麻煩，也不會太難應(yīng)付，誰曾想老夫人下手會這么干脆，半點不提是誰指使謀劃方面的事情，就只揪著這門房上實實在在的失誤，直接奪了她手上管家的權(quán)利！

    要知道，夫人張氏性子柔弱，又沒多少手段，平日說是她協(xié)助管家，但仗著展云翔的寵愛，這侯府大大小小的事，幾乎都經(jīng)了她的手。她雖是個姨娘，可手中實打?qū)嵉臋?quán)力，比起張氏這個主母還多上幾分。

    這要沒了這些權(quán)力，別的不說，就是瞬間少掉的實惠，都能讓她心疼死！

    而且這些年她借著管家挪用了不少銀子，雖然做平了賬目，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但要有個萬一，可怎么辦？

    這樣的結(jié)果，錢氏自然不愿看見。可眼下老夫人正惱她，她也不好開口，便在暗地里扯了扯展云翔的衣角，一臉期盼望著對方，希望對方替自己開口。

    展云翔對錢氏一貫寵愛，之前雖有懷疑，但眼下沒有證據(jù)坐實，他自然不愿再去疑心錢氏。這會見老夫人罰得重，得了錢氏的眼風(fēng)，也就準備開口。

    不過他嘴才一張，老夫人就道：“今日的事暫就到此，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說完這話，老夫人起身就走。展云翔沒機會再求情，一群人也很快依言散了個干凈。錢氏再不甘心，也只有暫時認命。

    展寧與母親張氏經(jīng)過錢氏身旁，看著她那一副壓不住的rou疼樣，忍不住嘲諷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