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親是要就此認(rèn)命嗎？”

    第十一章

    張氏這般不爭不奪的淡然個性，若作為一個普通女人來講，其實是極好的?？勺鳛橐粋€丈夫偏心，貴妾陰狠的侯府主母，卻完全不適合。展寧也想讓她平平靜靜過些簡單的日子，可現(xiàn)在的自己，還無法庇護(hù)母親到這一步。也只有張氏肯振作起來，幫她一把，她才可以在不久的將來，讓自己和母親都生活得更好。

    因此，就算知道接下來的話會觸碰張氏的傷心事，但展寧仍然要說下去。

    “就此認(rèn)命，任由錢氏再將管家之權(quán)拿回去，任由她借著手上權(quán)力，將這侯府把持得滴水不漏，就連祖母也抓不出她的把柄？還是任由她借著父親的寵愛，一步步蠶食屬于我們的東西，讓她和她生那一對兒女，踩在我們頭頂之上？母親，那日我被陷害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我們與錢氏之間的爭斗，在哥……在寧兒過世那一刻，就已經(jīng)是注定的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從我以這個身份活下來開始，我們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br>
    展寧的話讓張氏渾身一震，面色也益發(fā)蒼白。她雖然性情柔弱，但到底是大戶人家養(yǎng)出來的女兒，對高門后院里的爭斗，這些年更是見得多。展寧說的道理，她如何不懂？而親生兒子的死，丈夫的薄情，錢氏的一再逼迫，她如何不恨？

    展寧瞧著張氏面上神色變換，知她心意有改，又伸手握了張氏的手，一臉懇切道：“母親，幫幫我。我知道你體弱，也不喜爭斗，但有些事，由不得我們讓步。”

    張氏思量一陣，最終點了點頭。展寧身上壓的重?fù)?dān)已經(jīng)夠多了，雖然不贊成她為了報仇，以身涉險到這個地步，可她是自己僅剩的骨rou，就算是拼卻自己性命不要，自己也要護(hù)著她的。

    “母親只怕自己無能，反而會拖了你的后腿?！?/br>
    展寧握緊她的手，貪心地汲取這世上最疼惜她的人給的溫暖，認(rèn)真道：“母親不必?fù)?dān)心，你只是性軟心善，很多事下不去手，并非管不了這侯府。而且你身體弱，不宜太過cao勞，我會找信得過的人幫你，最重要的……是要你這個當(dāng)家主母管事的名頭?！?/br>
    張氏慈愛地摸摸展寧的臉龐，“都聽你的?！?/br>
    在展寧的勸解下，張氏終于開始把正心放在管家上。

    張家當(dāng)初也是頂尖的人家，展寧的外祖母更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將家中事務(wù)打理得井井有條。張氏自小養(yǎng)在母親膝下，性子雖不隨母親，但耳濡目染，管家的能耐還是有幾分的。

    原本她是對展云翔心寒，不愿爭，不想管，性情又天生有些軟，才讓錢氏險些翻了天。如今讓展寧一壺冰水從頭教到腳，便將身邊陪嫁過來的心腹抽出來，先整理起侯府的賬本來。

    張氏忙碌，展寧也不清閑。

    時隔五年之久，再在會試殿試之上爭風(fēng)云，她雖然自持腹中有詩書，也還是要用心準(zhǔn)備。而且主持這科會試的方閣老對文章的喜好如自身性情，喜歡詞筆工整架構(gòu)嚴(yán)謹(jǐn)?shù)奈恼?，而展寧文筆風(fēng)流恣意，情隨意至，并不是方閣老的心頭好。

    上一世也是因為如此，她才錯失榜首沒了會元。

    這一朝，她定要求個三元連中。

    畢竟梁朝開國以來，能夠三元連中的人屈指可數(shù)。她得替自己爭這一份，一旦博了三元連中的名聲，他日金鑾殿上點的官職，定然比一個不得看重的靖寧侯嫡子的蔭官來得好。

    不過再忙，展寧還是抽時間去了白水塢的別院幾次。

    劉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又被照顧得妥當(dāng)，沒了之前的顛沛流離之苦，秦思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快。

    到安國公夫人五十壽宴前日，秦思基本已經(jīng)痊愈。

    展寧覺得，也是時機(jī)與這對姐弟談一談他們的去處問題。

    面對這對姐弟，她選擇了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自己身邊缺少信得過的人，希望秦思姐弟留在身邊幫忙。

    秦思姐弟二人本就沒什么去處，秦思對展寧又心存感激，聞言先只愣了愣，思量片刻后便點頭道：“我的命是公子救的，公子有吩咐，不敢推辭。”

    秦川卻沒那么好說話，他幾乎是聞言就炸了，一把將jiejie護(hù)在身后，瞪得微圓的眼里滿是戒備，看展寧的眼神就像在看個居心叵測的紈绔。

    “我當(dāng)日說過，只要你肯救我姐，我什么都能幫你做。男子漢大丈夫，我說話算話！可我姐不會給你當(dāng)丫鬟，更不能讓人隨便占便宜！”

    “小川！不得對展公子無禮！”

    秦思聽秦川說得無禮，當(dāng)即責(zé)備地打斷對方?？汕卮ㄈ耘f梗著脖子護(hù)在他身前，一臉堅持對著展寧。

    從頭到尾，秦川對展寧都是懷著幾分戒備的。突逢劇變的少年，性子里本就帶著幾分虎氣與執(zhí)拗，一路上即便有jiejie護(hù)著，也算見了不少丑惡。因此，不管是展寧過分大方的幫忙，還是一開始展寧對秦思不尋常的關(guān)注，都讓秦川誤會了展寧的心思，以為展寧對秦思有什么企圖。

    展寧對這少年的緊張感到好笑，卻也為他護(hù)姐的舉動動容。她淺淺一笑，對著秦川認(rèn)真的視線，鄭重道：“我從來沒有委屈你jiejie做丫鬟的意思。我有我的難處，需要信得過的人相幫。我與你們姐弟雖然相識不久，但大家交淺言深，我想請你們相助。且你們留在我身邊，并非賣身與我，來去皆由你們自由?！?/br>
    展寧這番話說得客氣，也毫無夏挾恩求報的意思。但她觀秦川的性情，雖然帶著魯莽與傲氣，但骨子里絕不是肯欠人恩情的人。果然，考量一陣后，秦川最終還是點了頭。

    姐弟二人隨展寧回了靖寧侯府。

    展寧將秦川留在自己身邊做了書童，卻將秦思以張家遠(yuǎn)房表小姐的身份，送去了張氏那里。

    安頓好秦家姐弟，隔日安國公夫人的壽宴，展寧便帶了秦川，與庶弟展頡一起，隨展云翔前去赴宴。

    張氏雖不喜這樣的場合，但身為主母，底下還有幾個到了議親年齡的庶女，不管是看在展云翔還是老夫人的面上，她都得領(lǐng)著這幾個庶女走這一趟。

    展云翔膝下一共二子四女，分別是張氏所出的嫡長子展臻和嫡長女展寧，姨娘顏氏所出的二小姐展綺，錢氏所出的二公子展頡和三小姐展欣，以及最會做戲的四小姐展曦。

    展曦這會已經(jīng)解了禁足令，但禁足的事對她打擊不小，她俏麗的臉上較平日少了幾分嬌艷，多了點楚楚可憐。就是身上的衣著，頭發(fā)的發(fā)飾，也都選得雅靜低調(diào)。

    不過縱然是這樣的素凈裝扮，她往一身盛裝的展欣身邊一站，卻絲毫不顯遜色。至于庶出又不得寵，相貌還僅僅是清秀的二小姐展綺，就更無法與她爭鋒了。

    展寧忍不住多打量了展曦兩眼，卻發(fā)現(xiàn)這個庶妹雖然妝容淡雅衣飾素凈，但從頭到腳都沒有一絲馬虎。明明是精心裝扮，卻又掩人耳目，不與得寵的展欣比風(fēng)頭，卻也不落人之后……她這個四meimei，還真不是個簡單的。

    到了安國公府邸，送了禮物之后，便各自落座。

    展寧等人雖是一道來的，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圈子，展云翔自然要往同僚那一邊去，張氏則帶了展欣等人往夫人小姐們的圈子走。而剩下的展寧與展頡兄弟，卻是要到各家的年輕公子那一圈去。

    想來靖寧侯府和安國公府內(nèi)，兩家想要結(jié)親的風(fēng)聲還是吹了些的，展寧一出現(xiàn)，安國公夫人所出的長子江遠(yuǎn)崢便笑著迎了上來，上下打量展寧一陣，笑了與他寒暄。大概是為妹審夫，江遠(yuǎn)崢言辭之間雖然帶笑，卻略微帶了點品評考校的意思。他先問了展寧前些日的病，后來又談起她鄉(xiāng)試時的文章，以及不日后的春闈。

    展寧一一笑了應(yīng)對，態(tài)度從容，沒有半點刻意之舉。她本就生得好，一身冷冷清氣，言談之間更別有見地，江遠(yuǎn)崢與她交談一陣，面上笑容較方才又滿意了幾分，態(tài)度也益發(fā)熱絡(luò)起來。

    相比江遠(yuǎn)崢對展寧的看重，同來的展頡就顯得被冷落了。

    錢氏得寵，展頡與展欣也被展云翔捧在手心寵慣了，頗有幾分端不出自己的輕重。在他眼里，展臻這個嫡出的兄長除了生母身份比自己母親好，其余的也不見得高出他多少。因此，即便他與展寧一同參加鄉(xiāng)試，展寧奪魁中了解元，他名落孫山，卻還認(rèn)為自己不比對方差，是考官有眼不識金鑲玉。

    此刻他與展寧一塊同來，江遠(yuǎn)崢卻厚此薄彼，加諸展云翔有意為對方求取江家女兒的事情他也知曉，更明白以自己庶子的身份，就算展云翔再寵愛他，要想尋一個家世相當(dāng)才貌雙全的嫡出女為妻，那也是十分困難的。這般想來，展頡難免有幾分意不平，再見四周并無相熟的朋友，他獨自有些尷尬，于是一拂袖，便轉(zhuǎn)身往相對僻靜的地方去了。

    展頡心里帶著氣，自然走得急，也不怎么看四周動靜，這才轉(zhuǎn)過一座湖邊假山，便與另一面轉(zhuǎn)過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誰這么不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