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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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猗蘇呢?” 伏晏的這個問題難倒了一片。 陰差們面面相覷,半晌才嚅囁著答:“君上……是在詢問哪位?” 又是一記重錘,敲在心頭,已經(jīng)痛得沒法知覺了。 自己又回答了什么,伏晏記不清了。他一張張臉看過去,愕然的,憂慮的,恐懼的,茫然的,他尋不到一個可以回應他疑問的人。 謝猗蘇,三個簡單的音節(jié),于他們而言無意義。 伏晏幾近要被眾人態(tài)度里的驚愕壓倒,要相信莫名其妙的是他自己。 可他怎么可能錯。他一閉眼就看得見她黑袍舒展,發(fā)如烏藻,矛尖當胸穿過,血色的花成串,在激流中遠去,如寒冬里羸弱扇翅的蝶,可他救不了她。 陰差見伏晏面如金紙似乎隨時要倒下,想上前卻被他寒霜樣的一眼逼回去,那里頭有天外飛來的、讓人莫名的絕望,濃得像要滴出來。 還是夜游膽大,這時從人群里穿出來,伸手扶住他:“你這是怎么了?” 伏晏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地勾唇一笑,慘然道:“竟然連你也不記得了?!?/br> 夜游就覺得有些頭痛,好像腦海某處被扎了一記。 也就這么一晃神,夜游竟然就被伏晏甩開了好幾步。玄衣青年架起云來,直向著上里疾行,未干的衣袍在風中噼里作響。 夜游皺眉跟上去,看見伏晏踉踉蹌蹌一路沖進梁父后殿,驀地像被釘住了一般,在門口僵住了。 掀飛的門簾落下來,啪地拍了一下伏晏的肩背,他晃了晃,仍舊立得直挺挺。 夜游悄聲站到伏晏身側(cè),順著他的眼光望去,矮屏風上搭著一件女式大氅。他不解地復轉(zhuǎn)頭去審視伏晏的神情,心里悚然一驚。 伏晏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他一直是克制的,冷靜的,自律的??蛇@些審慎的東西現(xiàn)在全都被他親手毀得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是隨時會越過界線、落入癲狂的悲慟。更可怕的卻在于,當事人對此絲毫不覺得惋惜或恐懼。 伏晏的眼神微微發(fā)直,卻亮得駭人,心火熊熊在眸底燃起來,熠熠生輝;仿佛這火焰燃盡之時,他也行將就木。他便這么僵硬地立在門檻外,好像害怕再近一步便會把房中什么脆弱得不堪觸碰的物件打破。 他一言不發(fā)地看了很久,毫無征兆地一嗆,吐出口血來。 夜游要伸手扶他,伏晏卻緩緩矮身,又是數(shù)聲咳,指縫間的血流下來,襯得手指慘白而無活氣。他垂下頭低低地笑了,笑著笑著干脆坐倒在地,背靠著門框,衣襟上黑褐的血污上再次覆上點滴新紅。 他仰頭看向面色凝重的夜游,覺得荒謬。 明明衣服還在那里,人卻像是從未存在過。 他想放聲大笑,卻只有更多的血從喉頭涌出來,猩紅點點弄污了鎏金的地磚。 之后他好像病了很久,具體的根本記不清了。事后聽侍者說,他一直在反反復復地喚同一個人的名字。 痊愈之后,梁父的當班,西廂的守衛(wèi),胡中天,夜游,蘭馥,忘川幸存的住民,甚至還有母親,還有已經(jīng)失心瘋的如意,伏晏一一問過去,得到的卻永遠是相近的答案;謝猗蘇的存在和封印的事,便這么輕而易舉地隨著她的離開,在所有人心頭消失了。 除了伏晏一人。倒如同瘋的人是他。 他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就是失心瘋了。 他不難猜想謝猗蘇是同那些惡意一起去了九魘;可九魘的入口也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了,任他一次次尋找,都只有更深的徒勞。 一年復一年,改制成功推行,一切如他很久前所想般推行。 愛短而命長,可那短短的數(shù)月光景,綿延霸占了此后的每一刻。 伏晏有時候甚至會懷疑,謝猗蘇的存在是否只是個稍縱即逝的美夢。執(zhí)迷不悟、不愿醒來的人是他??伤雷约簺]有瘋。西廂的守衛(wèi)支支吾吾說不出原本居住的人是誰,胡中天看到謝猗蘇曾經(jīng)碰過的玩意會有片刻的不自在,更不要說那些她遺留下的東西,雖然看一眼便會覺得痛,但痛也意味著他還醒著。 更多時候他又寧可不要醒著。 伏晏表面上與從前無異。但常侍奉身邊的人卻多少感覺得到,君上與往昔不同了。那是種令人不是滋味的、蕭索卻成熟內(nèi)斂的改變。 夜游發(fā)覺伏晏也開始偶爾喝酒;從前他分明滴酒不沾。 某一年祓禊,夜游夜巡歸來,正巧看見尊貴的君上獨自坐在梁父宮西廂的廊下,身邊漆盤上擺了兩只瓷盅一壺酒。 伏晏已經(jīng)有幾分醉意了。即便微醺,他仍然不多話,只是把玩著酒盅,定定地朝某處看一會兒,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見夜游在旁邊坐下,伏晏只瞥了他一眼,隨后視若無睹地繼續(xù)喝悶酒。 夜游忍不住給自己斟了一杯,凝視著酒漿盈盈的顏色,不十分確定地道:“西廂究竟住過什么人?” 伏晏便徐徐側(cè)目,沒什么表情地看著紺青衣裳的青年。半晌,他終于開口,嗓音微微沙?。骸爸x猗蘇。” 這是個夜游聽到過多次,卻自己半點印象都無、什么情報都查不到的名字。 他知道伏晏一直在等這個謝姓的姑娘,也猜得到當年那一口血、那一場大病,都是因為這個沒有半點痕跡留下的人。 這事太過蹊蹺。 夜游甚至隱約覺得,自己以前是認識這謝姑娘的,卻因為什么緣故,與其他人一樣將她忘得干凈,只剩下伏晏一個人苦苦與回憶掙扎。 于是夜游問:“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朦朧的月光斜斜地灑下來,伏晏的唇邊帶了三分笑,聲音很輕柔:“驕傲,脾氣倔,喜歡自作主張,好勝心強,面皮卻薄,”他頓了頓,呼氣般地吐出最后兩個字,“心狠?!?/br> 見夜游不說話,伏晏又一勾唇,輕描淡寫地道:“你也喜歡過她?!?/br> 夜游難得一臉難以掩飾的驚愕,伏晏瞧在眼里覺得好玩卻也凄涼,便轉(zhuǎn)頭又是一杯酒下肚。 醉生夢死,伏晏從前覺得這四字匪夷所思,可笑而愚蠢。可如今,他對此倒是食髓知味。 他也會做夢。 夢里謝猗蘇還是從前的模樣,狡黠囂張卻又靦腆,可不管夢到什么樣的情狀,他再怎么觸碰、擁抱、親吻、傾吐言語,最后她總是會換回那一身帶血的黑衣,散著發(fā)流著血淚飛走。 她和他說的最后一句是:“我會在九魘等你?!笨伤踔敛恢浪欠裾娴倪€在等他。 無數(shù)次他從夢中醒來,玉簟錦衾冷而空蕩。 伏晏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過多久。改制推行得太過順利,他反而害怕自己等不到謝猗蘇,便已經(jīng)要退位離開。 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忘川有了動靜。 沒有人見過的、猩紅的氣息出現(xiàn)了,來自于茫然居住與其中的人。 太久沒有出現(xiàn)的戾氣,忘川之惡。 世間不可能存在只有惡沒有善的世界,輪回圈轉(zhuǎn),惡意與善行兩相積累,惡的消失終究只是暫時。即便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即便明白他未必等得到那一日,伏晏仍然興奮得難以自抑:所有人終于開始從這場噩夢里醒來,回憶起關(guān)于惡意、關(guān)于動亂的細枝末節(jié)。 只要九魘的入口能再次打開,只要……伏晏沒敢想下去。 有一天,胡中天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舉起某個魯班鎖問:“我是不是把這個送給誰過?” 伏晏的眼里時隔許久第一次有了笑意,他微微彎唇。 他知道,總有一日九魘的入口會再次打開。 那一日,他會迎心上人歸來。 在那之前,他會一直等待。 作者有話要說: ↑很有片尾曲感覺的bgm 就這么完結(jié)也不錯不是嗎?=、= 今天開西幻新文,是個“病嬌魔王求愛不成黑化,少女躲避癡漢反被囚禁”的故事…… 做個廣告_(:3」∠)_十萬存稿在手求收養(yǎng)嚶嚶嚶qvq ☆、阿謝 謝猗蘇隱約記得自己差點就回不到九魘。 只是一步之遙,可她沒有了力氣。 她的心疼得厲害,可越是痛,伏晏的表情就愈是刻進腦海里,揮之不去,然后她便加倍地心痛欲死。 這痛意刺得猗蘇打起精神,再次驅(qū)動著羽翼帶她前行,即使肌骨碎裂,血rou相纏也無所謂。她強撐著撲進九魘入口,涌上來的黑暗沖得她太陽xue突突地疼,眼前徹底模糊起來。 后面的事情一團混沌。猗蘇知道九魘驚訝又高興,很快封住了外界的口子,享用起這惡意的盛筵。戾氣化出的羽翼被一點點啃噬,這痛苦比方才更甚。 蛇一般的黑暗棲近,要連同她一起吃進去。 猗蘇發(fā)不出聲音,只在心里冷斥:“你要干什么?” 不男不女的魅惑聲音低低的蠱惑而誘人:“就這樣成為我們的一部分不好么?你也該累了?!?/br> 她的確累極。 捕捉到了這個念頭,冰冷冷的黑暗有實感地緊緊貼上來,愈纏愈緊。 不可以。不能就這么結(jié)束。都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 短促的念頭紛紛而過,猗蘇匍匐在虛無的黑暗里,蜷起手指,感覺腕上的珠串沉甸甸的。她不能將這心意這般摞開。 她想、卻也害怕他忘了她。若他沒忘掉她,她怎么能死。 前所未有的狠勁充溢胸腔,她不知從哪里尋回了力氣,將四周的黏膩一口氣揮開。那瞬她有將九魘也鬧得天翻地覆的勇氣。 九魘便不再來擾她。 時間的流動無關(guān)緊要,不知幾許年過去。 謝猗蘇好像又回到了生前白云窟關(guān)禁閉的洞xue,只要閉上眼便會在寂靜里沉下去,如隨水的落葉,自有歸處。 她感覺得到自己帶來的惡意正慢慢淡去,可不知與外界再通有無的那日何時會到來。 她有多期盼那一天,就有多害怕。 有時她覺得那日永遠不來也是好的,至少還有盼頭。 最誘人卻也最令人恐懼的永遠是未至的現(xiàn)實。 “你就這么相信他還在等你?” 猗蘇笑了笑:“等的人又不止他,我不也在等?”她頓了頓,微微偏頭,目光流轉(zhuǎn),聲音清軟,“況且,究竟是等待心上人痛苦,還是令心上人等待痛苦?” 九魘沉吟許久,才意味不明地道:“你還能等,也能被等?!?/br> 猗蘇彎唇:“對,比你們好。” 九魘就氣哼哼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猗蘇記得還在忘川的時候,假如天寒結(jié)了一整冬的冰,破冰是毫無征兆的。不知是一陣風,還是水底的一股暖流,突然就摧枯拉朽地將封河的冰層刺啦啦地掀開,樹上的冰棱子也一個勁往水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