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見喜在一旁偷偷笑，妙蕊便知她心里嘚瑟，于是捏了捏她的鼻子佯裝怒道：“果真是個瘋丫頭，你就是看準(zhǔn)她不敢往秋晴姑姑那兒說，竟然干出這么荒唐的事！”

    見喜露出兩排牙，笑得渾身發(fā)抖。

    妙蕊道：“妙藕這個人向來欺軟怕硬，你剛回來她就盯著你和綠竹兩個人欺負(fù)，過了今晚這事兒，怕是以后都不敢捉弄你了?！?/br>
    見喜抱著她的胳膊，難得松泛，不用像往常那般提心吊膽，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我只知道，誰對見喜好，見喜就對誰好，見喜對誰好，誰就會對咱們宮、對咱們娘娘好?！?/br>
    妙蕊被她繞得頭暈，側(cè)過身來笑說，“看來廠督對你真不錯，剛回來那會，你似乎沒這么大的膽，如今這叫什么？背靠大山，腰桿子就硬了?！?/br>
    見喜摸了摸鼻子，“是嗎？”

    跟在廠督身邊，她這小身板一輩子都硬不起來。

    妙蕊被她逗笑，瞧她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打聽她的心意：“那你喜歡那位老祖宗嗎？”

    見喜怔忡了一瞬。

    沒想好怎么說，腦袋已經(jīng)搖了起來，“我怎么敢呢！”

    怎么樣才算喜歡呢？

    從前她看的話本里，要么就是墻頭馬上一見傾心，要么就是歷經(jīng)磨難終得圓滿，還有花魁娘從良嫁郎君，別人的喜歡都是甜甜蜜蜜的，跟廠督沾不上一點(diǎn)邊兒。

    或許從前對未來還有些幻想，找個模樣好的，不愁銀子，又把她寵在掌心，那得是多歡喜?。?/br>
    可如今呢，她一見廠督就嚇得雙腿發(fā)軟、渾身僵硬，成天只能想著如何保命，旁的心思不敢生出一點(diǎn)。

    她下意識摸了摸脖子，老祖宗咬的牙印子還沒消，得虧她白日里用圍領(lǐng)遮嚴(yán)實(shí)了，否則定要教人笑話。

    見喜熄了燈，躲在黑暗里幽幽嘆息。

    妙蕊好似被傳染，也跟著嘆了口氣，眉頭惘然，“督主疼你是好事兒，只可惜……那處不齊全，就算有潑天的權(quán)勢也補(bǔ)不回來，這輩子都是遺憾，真是苦了你。”

    這話妙藕她們私底下也提過，大到前朝司禮監(jiān)掌印、東廠提督，小到火房燒火的，給人抬轎的，出宮運(yùn)送糞車的，在那處都是一樣。

    可見喜還沒想到那上面去，她對男人的一切都很陌生。

    才十五的人兒，竟在廟里蹉跎了大半光陰。

    小時候沒人教她，后來進(jìn)了承恩寺，佛門清凈地，難不成還讓看破紅塵的姑子們給她啟蒙么？

    倒是往寺里送菜的姑娘媳婦那偶爾傳過來兩本翻爛的話本子，別的太妃身邊伺候的丫鬟偷偷看完了，才輪到她喝口湯，打發(fā)打發(fā)時間。

    她年紀(jì)小，不該看的，旁人也不會主動拿給她看。

    只是話本看得多了，難免有漏網(wǎng)之魚，皺皺巴巴的本子里偶爾夾個碎紙片也是有的，奇奇怪怪的姿勢，異于女子那一處，也沒能提起她的興致。

    有時候看到小人兒臉上快要登仙的表情，她反倒是疑惑，真有這么快活？

    見喜垂下眼睫，壓低了聲音問道：“妙蕊jiejie，你說男人凈了身，女子真就像她們說的那樣，一輩子苦不堪言了嗎？”

    “誰會喜歡不齊全的人呢？”

    妙蕊吁了口氣，復(fù)又睜開了眼，在她肩頭拍了拍，低聲嘆道：“我朝皇帝仁慈，宮女過了二十五歲便可選擇出宮嫁人或是繼續(xù)留在宮中，你瞧蘇錦現(xiàn)在是風(fēng)光，等過了年紀(jì)指不定就棄了銀作局掌印出宮去了，李公公若是真疼她，也會放她走的，日后就算嫁個窮苦書生，生兒育女，也頂過跟著太監(jiān)過一輩子。”

    生兒育女？

    見喜撇了撇嘴，怨聲載道：“我自小沒爹沒娘，進(jìn)宮之前沒過上一天溫飽安生的日子，舅舅只說爹沒了，娘也跑了，我到如今都不曉得爹娘是誰，長什么模樣?！?/br>
    她嘆了口氣，“從前我也想過，若是有一日爹娘回來找我，問我跟不跟他們走，我定然是不答應(yīng)的！生了我又不養(yǎng)我，把我一個人扔在這世上孤孤單單算什么？還不如當(dāng)初不生算了，我另投別處去，就算入了輪回投了豬胎，那也能養(yǎng)出一身肥膘……”

    她越說越離譜離譜，可妙蕊聽著卻只覺苦澀，這是過得多難，對人人艷羨的天倫之樂都嗤之以鼻。

    妙蕊剛在心里琢磨如何寬慰她，見喜倏忽一笑，朝她道：“jiejie，前兒我瞧見那錦衣衛(wèi)指揮使了，果真叫咱們廠督干爹，那他是不是也得喚我一聲干娘呢？我白撿了個兒子呀?！?/br>
    妙蕊驚了驚，沒想到才說起傷心事，她又插科打諢了。

    “行行行，你若是想當(dāng)娘，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排著隊(duì)呢！”

    “那是，改日閣老們都搶著管我叫干娘。”

    兩人窩在被子里笑，妙蕊也跟著她一道胡說，煩惱都忘了個干凈。

    有時候這世上值得高興的事情也環(huán)環(huán)相扣。

    兩日后，皇帝頒布了一道圣旨，可謂是震驚了朝野后宮。

    消息傳到永寧宮的時候，見喜還在偏殿擦著紅木架上的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金雀。

    抬眸便見妙蕊和青浦喜笑顏開地進(jìn)了門，開口便是賀喜。

    見喜被她們唬得一愣，“我除了名字里有個喜，還有哪門子的喜？”

    青浦被她逗得眼睛都笑沒了，沒像平日那樣謹(jǐn)慎，直接道：“你家督主升官了！陛下封了他做司禮監(jiān)掌印，往后咱們要稱你一聲掌印夫人啦?！?/br>
    見喜昏了頭，聽到“掌印”二字立刻想到了坤寧宮蘇錦家的那位，“那銀作局也是掌印，哪個大些？”

    妙蕊笑說：“說你糊涂還真糊涂啊，司禮監(jiān)是大內(nèi)第一署，二十四衙門里的老大，銀作局掌印算什么，得往后排呢。”

    快樂都是比較出來的，聽妙蕊這么一說，見喜心里就爽快了！

    晌午過后，陰陰沉沉的天色籠罩在頭頂，呼嘯的北風(fēng)吹得庭前一棵瘦杏樹搖搖欲折。

    見喜跑到花房收拾好東西，出來的時候漫天的雪沫子紛紛簌簌地往下落，額前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至一邊，發(fā)髻后的兩條細(xì)細(xì)的粉帶在風(fēng)里蹁躚起舞。

    又下雪了。

    廠督也回來了。

    天兒忽然變得這樣冷，也不曉得廠督那個臭脾氣，會不會冷得生氣？

    升了官的人，氣性怕是比從前還要大些。

    屋外待得越久就越是冷，見喜一路小跑噠噠地進(jìn)了頤華殿，屋里的炭火燒得極暖和，整個人霎時回溫。

    跑得累了，竟還發(fā)了一身汗。

    福順從外頭進(jìn)來，凍得嘴唇發(fā)紫，正要把熱乎的鎏金小手爐遞給她，結(jié)果望見夫人找來一沓子金花五色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耳邊搖著，臉頰泛著薄薄的紅，額頭掛著汗，垂下的幾綹烏絲隨風(fēng)掀了掀。

    好家伙。

    這炭火誰燒的，瞧把夫人熱的。

    見喜瞧見他進(jìn)來，連忙招手喚他，自個兒耐不住心中歡喜，又向他打聽廠督升官的事兒。

    福順給她端了茶點(diǎn)，躬身在一旁解釋說：“從前只是提督東緝事廠，兼打理一些司禮監(jiān)的事務(wù)替陛下分憂，如今督主是切切實(shí)實(shí)將批紅權(quán)握在自己手里了，連魏國公也要禮讓三分。以往這東廠提督都是秉筆太監(jiān)兼任，陛下卻直接封了掌印，可見是何等的器重！”

    他壓低了聲兒笑道：“如今督主到各地監(jiān)察，那些封疆大吏、巡撫總督們都要尊稱一聲‘內(nèi)相’的?！?/br>
    見喜被他說得渾身熱血沸騰，簡直忘乎所以。

    直待慢慢冷靜下來才意識到，這事兒跟她關(guān)系壓根兒不大呀。

    廠督原本就權(quán)勢滔天，如今只是更上一層樓罷了，這也改變不了她懸崖上走鋼絲，隨時可能嗝屁的事實(shí)。

    她不過是個暖床的玩意兒，還真像自己臆想的那樣，成了萬人之上的掌印夫人不成？

    地面上鋪了一層的銀白，似乎將殿門外照亮了些。

    天色尚早，還不是用晚膳的時辰，見喜夠著腦袋往外頭瞧，白花花的一片，她歪著腦袋跟福順商量，“你說，我要不要主動跟廠督賣個乖？”

    雖封了掌印，見喜還是覺得喚廠督順口些，一時間也改不過來。

    福順道：“督主身兼數(shù)職，夫人喚一聲廠督也無妨?！?/br>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福順手里接過手爐，放在手里掂量下，“前兒廠督送了我珍珠，我也該意思一下，今兒天冷，我把手爐送到衙門去給廠督暖暖手可好？”

    福順眼前一亮，難得見夫人有這樣的悟性，于是頷首笑道：“夫人有這份心自然是極好，督主定會高興的，只是……”

    他側(cè)過臉望了望天色，頓了頓道：“只是外頭天寒地凍的，衙門又隔得遠(yuǎn)，若是凍壞了，奴才們可擔(dān)不起啊?！?/br>
    見喜搖搖頭說不冷，“我身上熱乎著吶，您瞧我，大寒天的都要扇扇子?！?/br>
    福順頷首道：“奴才隨夫人一道去吧，天上飄著雪呢，奴才給您搭手撐把傘。”

    “不用啦，您在殿內(nèi)備晚膳吧，我去去就回?！?/br>
    見喜蹦蹦跶跶地往外跑，福順急急忙忙跟在后面，見她又急沖沖折身回來，“對了，司禮監(jiān)衙門在哪呢？”

    福順伸手給她指了指方向，尚未說完，那藕粉色的小襖已經(jīng)一溜煙地跑沒了，在雪面上留下一串錯落有致的小腳印。

    他不放心，還是找來桐油傘往衙門追過去。

    見喜頭一回從頤華殿往司禮監(jiān)衙門去，隔了兩座宮門，才知道廠督每晚從值房回來都走的那條道。

    她這馬屁拍得多好啊，廠督前腳才升了官，她后腳就巴巴地趕過來送東西，這菜戶娘子做得赤膽忠心。

    好在天兒不好，這時辰甚少有人出來，也沒人取笑她。

    甬道前后空蕩蕩的一片，隔著紛紛雪簾，幾乎一眼望不到邊。

    過了北安門一直往南，她瞧了瞧頭頂匾額上的幾個耀武揚(yáng)威的大字，便知是司禮監(jiān)了，正欲入內(nèi)，卻被一把橫過來的繡春刀擋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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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喜：他們都說我腰桿子硬了，廠督你摸摸硬了沒

    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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