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二)
父親剛走的那段時間里,談凱反復(fù)做著同一個夢。 夢里,父親穿一件沾著機油的薄夾克,捧著個豁了口的大瓷碗蹲在店門口,狼吞虎咽地吃著面。他叫父親慢點吃,對方“嗯嗯唔唔”地點頭,鬢角有什么東西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走近了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中年人頭上新生的幾根白發(fā)。 他心里堵得難受,剛想說點什么,父親突然站起身,把碗往他手中一塞:“不吃了,我得趕緊走了,你媽在叫我呢?!?/br> 說著便往外頭走去。 “你去哪兒???”他擱下碗,匆忙追著父親跑了出去。曾經(jīng)在他心中宛如一座山似的的男人,如今微佝著背,慢悠悠地走在他前頭。 可是那么奇怪,無論他跑得有多快,父親還是離他越來越遠。他放聲大喊:“爸!爸!” 風灌進嘴里,刮得喉嚨生疼,但父親一次也沒有回頭。 他跑啊,跑啊,跑到太陽落下去,街道空曠起來。父親的身影早已不見,可他還在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跑,又累又冷又渴,不知要往哪里去,不知該在何處停下來。 終于,終于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扇門,他用僅存的那點兒力氣撲過去,門開了—— 夢境與現(xiàn)實交錯,他扶著門框,腿軟得幾乎站立不?。骸坝釟g……” “談凱?” 眼前的女人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過來,茫然又張皇。她看向門口的談凱,手一松,水果刀“哐當”一下掉在了腳邊。 他沖上前去,把刀踢到一邊,抖瑟著抓起女人的手——干干凈凈的,沒有任何傷口的一雙手。 她突然明白了對方如此慌亂的原因:“不是,我沒有……這個袋子打不開,家里又停電了,找不到剪刀,我就——” 話沒說完,男人已一把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樣用力、那樣緊,以至于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那些干澀的解釋也就消失在他被汗水濡濕的懷抱里。 “別做傻事,沒有過不去的坎……”他心跳如雷,只覺得眼眶發(fā)熱,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有什么事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好不好?” 確實有那么一瞬間吧——拿起刀的那一瞬間——俞歡想著,要是死掉就好了,對所有人來說都是解脫。 可她是如此懦弱的人啊。 背后的月光冷得透骨,面前的胸膛熱得驚人,她的靈魂好像被這一冷一熱撕成兩半,一半在地獄,一半在天堂,一半的她想說“離開我”,另一半的她卻在說“帶我走”。 “談凱……” 她用力地回抱他,像要把對方嵌進身體里一樣地抱著。她吻他的眼,吻到咸澀的淚;吻他的臉、吻他的唇、吻他的頸,吻到一顆比她更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