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陳勝心智無比堅定,一旦進入狀態(tài)開始全力搏斗,則胸中再不存雜思,唯余熊熊戰(zhàn)意而已。正因為思緒簡單而純粹,反而最難被外力所影響。既然把握不住曹秋道劍招來路,陳勝干脆就放棄捕風捉影,轉(zhuǎn)而來個守株待兔。說時遲那時快,涯角槍向后收縮,猶如毒蛇盤纏成團,法度嚴謹,遍體上下盡在槍桿保護范圍之內(nèi),更不流露半分空隙。 曹秋道察覺自己劍招再妙,也難以乘虛而入。他輕聲冷哼,劍勢陡然加速,卻并非從正面攻來,劍尖劃出玄妙弧線,落點赫然乃是陳勝右臂腋窩。只要長劍破體然后再順勢向上一挑,陳勝就要和自己這條右臂說再見了。劍招之奇詭變化,完全超乎想像之外。然而陳勝此時此刻,卻根本不去想,甚至不去看,只是使出拿手的聽勁功夫,以全身肌膚去作直接感應(yīng)。只因胸無雜念,感應(yīng)更加倍敏銳。 彈指剎那,不假思索的身體自行判斷出曹秋道寶劍來路,涯角槍似毒蛇吐信閃電刺出,不偏不倚,恰好擋住劍鋒進擊。不等稷下劍圣變招應(yīng)對,化勁功夫接踵使出,槍桿子黏住劍刃向旁邊一引,曹秋道登時感覺本身力量如脫韁野馬,不受控制地向身側(cè)傾斜而去,想收也收不住。 如此奇事,曹秋道學劍四十年,尚是首回遇上,卻是不驚反喜。他手腕微抖,寶劍立刻激烈地連環(huán)顫抖不休。接二連三的短促發(fā)力,讓化勁也難以施展。涯角槍因此再也黏不住劍刃。但既然已經(jīng)緩得一緩,則攻守之勢已易。陳勝斷聲沉喝,趁著對方劍未收回,不能立刻重組攻勢,雙手一翻一壓,長槍盤旋如飛,槍柄尾端反過來急掃曹秋道胸膛。這卻不是槍法,而是洪門雙頭棍的棍法。 曹秋道冷然自若地哼了一聲,沉腕下挫,手臂圈傳,赫然帶動長劍從不可能的角度回旋救駕。兔起鶻落之際,劍刃準確無誤地斬在槍柄之上,但畢竟倉促行事,力度始終難免有所欠缺。陳勝雙手緊握槍柄,厲聲暴喝著向外一推,將曹秋道整個人也向后推了開去。雙方乍合又分,再度將距離拉開。 曹秋道仰天大笑,喝道:“痛快!第三劍來了!”當胸一劍封喉擊刺。這名聞天下的劍術(shù)大宗師,其劍法實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表面上看似簡單的招數(shù),實質(zhì)每每暗含玄機,教人防不勝防。眼下他擊出的這第三劍,劍上全無花俏變化,卻已經(jīng)把身體所有力量以及整個人的感情和精神,都全部灌注于掌中三尺青鋒,赫然化腐朽為神奇,令此劍擁有了莫可抗衡的強大威懾力,正是所謂的:大巧不工! 當此情況之下,委實已無余裕讓陳勝思考太多。毫忽曜炫,星光乍閃即逝之瞬間,陳勝退馬拋棍按棍儲勢蓄力,然后吐氣斷喝,同樣灌注了自身所有的鋼槍破空刺出,赫然和劍尖形成一條直線??斓胷ou眼根本無法捕捉,槍劍兩般兵器上最尖銳的一點在半空中悍然對撞,“?!钡卦俣缺瑸R出大蓬燦爛火花。陳勝如遭雷擊,馬步浮動,情不自禁就往后連退三步。曹秋道則只是長身向后一仰,立刻就恢復了平衡。 劍輕槍重,雙方正面交擊,卻竟然是陳勝吃虧。由此可見,曹秋道這一劍已然返璞歸真,其威力直有鬼神莫測之機。陳勝與他相比,確實仍有一段相當距離。 戰(zhàn)場無情,得勢更不饒人。稷下劍圣吐氣震喝,長劍挺起,就要發(fā)動他如雷霆霹靂般狂猛的攻擊,直至把敵人徹底殺滅方才罷休。陳勝雖然暫時屈居下風,卻也絕未因此就告認輸。他穩(wěn)住陣腳,立步兩移以避其芒鋒,隨即插步、進馬、圈漏棍。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重重槍影撕裂空氣,激發(fā)出嗚咽厲嘯。隨即幻化出固若金湯的護身槍圈,守御之間隱含攻勢。長劍若然進襲,必先遭迎頭痛擊。剛才那神來一劍所爭取而來的優(yōu)勢,瞬間全被抵消殆盡。戰(zhàn)況已進入白熱化階段,接下來,正是不死不休! 龍爭虎斗!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目瞪口呆的龍爭虎斗。陳勝這后生小子,竟然膽敢向稷下劍圣挑戰(zhàn),已令旁觀者為之乍舌不已。而曹秋道全力出手連發(fā)三劍,雖占上風,卻未能在陳勝身上取得什么便宜,雙方實力對比,看來不過只是六、四開而已。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簡直就像重磅炸彈一樣,在現(xiàn)場眾人心湖里同時炸出了萬丈波瀾。 這其中,齊王與大王子雖覺震驚,卻也并未將心思轉(zhuǎn)到其他地方去。二王子卻曾經(jīng)聽陳勝說過要殺曹秋道的話。當時二王子純粹當陳勝在說笑。但此刻看上去,陳勝竟似當真有這個能力。二王子回想起來,心中直是五味雜陳,更說不清楚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那邊廂,丞相田單又是另外一種想法。忘憂先生非不但身份尊崇,更重要者,是他在“是否與趙國合縱”這個問題上,和田單完全站在同一立場上。不要說他萬一被陳勝殺了的話會變成怎么樣,即使只是被陳勝打成重傷,對田單來說都是個沉重打擊。既然如此,今日便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陳勝與忘憂先生繼續(xù)拼斗下去了。否則的話,忘憂先生若有個什么閃失,那田單的全盤大計,就要毀于一旦了。 心念動處,身體也隨之而動。田單仰天一聲長笑,大踏步闖入陳勝與稷下劍圣兩者之間。殿內(nèi)其余眾人禁不住當場為之大驚失色。只因為陳勝和曹秋道雙方,此刻正如兩張拉開成滿月之形的強弓,隨時一觸即發(fā)。田單貿(mào)然闖入其中,只怕將在氣機牽引之下,立刻招致兩人的自然反擊。 當今之世,哪怕照劍齋重生,秦國項少龍駕臨,也萬萬抵敵不住這兩人的聯(lián)手合擊。更何況田單只不過略通一點防身武藝,連大殿內(nèi)隨便一名侍衛(wèi)也可以輕易將之秒殺?然則如此行徑,與自殺何異? 第八章:稷下劍約(下) 不出所料,田單這么幾步一踏,陳勝和曹秋道兩人果然同時虎軀劇震。一槍一劍,齊齊轉(zhuǎn)過來指向了這位大齊相國。利刃輕顫,恰如毒蛇猛虎,隨時可以將獵物生吞活剝,不留半點殘渣。 然而田單年輕時候,亦曾孤身面對過燕國的千軍萬馬。陳勝與稷下劍圣殺氣再盛,始終只有兩個人。所以田單勉強還支持得住。他厲聲喝道:“陳勝,不管你是誰,王上面前,豈容你妄自動武如此無禮?趕快收起兵器退下!耽擱了王上與曹公商量正經(jīng)大事,本相非唯你是問不可。” 田單這幾話,明向陳勝講,實質(zhì)卻是說給曹秋道聽的。要知道,曹秋道長居稷下學宮,等閑并不出門。今日突然入宮要和齊王見面,必有重要事情需要商談。田單正是提醒他,別光顧著比武,卻忘記了正經(jīng)事。 曹秋道劍道修為出神入化,自然收放自如,不會有什么控制不住的情況出現(xiàn)。被沖撞之后緩得一緩,已然將殺氣收斂。再聞田單之言,眉宇間果然流露猶豫之色,戰(zhàn)意稍衰。沉吟半晌,他終于嘆氣收劍。淡淡道:“陳勝,今日暫且到此為止。還有七日,就是稷下劍會。曹某期待到時候能看見你出現(xiàn)?!?/br> 稷下劍會,就是每個月初一在稷下學宮舉行的騎射大會,讓后起者得有機會顯露身手及揚名。不過稷下武人大多都是劍圣門下,武藝之強,絕非普通人能夠與之相比的。故此多年以來,能在稷下劍會中成名而又非劍圣弟子者,堪稱寥寥無幾。不過若然陳勝七日之后參與劍會,則毫無疑問,必定能成為劍會有史以來最大的黑馬,名聲震動天下,為七國共知。 陳勝練武,追求的是武道極致。至于由此而來的功名利祿,于他只是過眼云煙。有也好無也罷,都不能影響其本心??上Р芮锏兰热粵Q定今日暫時罷手了,那么陳勝也沒辦法強迫他繼續(xù)打下去,當下無可奈何,唯有也跟著收起涯角槍,凝聲道:“七日之后,陳某定然親上稷下學宮拜會忘憂先生,再論生死之道?!?/br> 齊王滿心歡喜,見雙方罷手休戰(zhàn),禁不住呵呵大笑道:“十年不見曹公動劍,今日有幸重睹,曹公風采尤勝當年,可喜可賀。哈哈~~來人,拿酒來,寡人要親自向曹公敬酒?!?/br> 國君有命令,自然一呼百應(yīng)。片刻之間,內(nèi)侍已經(jīng)送上美酒。齊王親自捧起酒杯送給曹秋道。忘憂先生亦不推辭,接過來仰首飲盡了。齊王又捧了一杯酒獻給陳勝。滿懷感嘆道:“當年田廣舍命相救寡人,復國后卻功成身退,讓寡人想報答都沒有機會。今日見他的后人如此了得,寡人心懷安慰。就冊封陳勝子承父職,為我大齊御前帶兵衛(wèi)統(tǒng)領(lǐng)?!?/br> 陳勝不能公開其秦國黑冰臺密使的身份,所以齊王將計就計,封了陳勝作御前帶兵衛(wèi)。有這個官職在身,今后陳勝就可以在臨淄城內(nèi)公然行走了。田單雖然仍然懷疑陳勝是jian細,但沒有抓到實質(zhì)證據(jù)之前,也不能再下手對付陳勝。 其實即使田單當真想要下手對付陳勝,陳勝也絕不在乎。故此齊王這番心思,在陳勝看來全屬多余。但對方既然客氣,喝他一杯酒又有何妨?當下接過飲盡,卻一言不發(fā)。齊王心中歡喜,眉宇間不禁流露笑意,隨即向曹秋道問道:曹公今日入宮,究竟有什么要緊事情了?” 曹秋道沉聲直言道:“曹某今日入宮,是為了趙國使者而來。請王上召他晉見,否則的話,我大齊之危,恐怕只在旦夕?!?/br> 齊王面露為難之色,道:“又是為了合縱?但是朝廷公卿,對于此事仍未商量出一致意見。即使寡人現(xiàn)在就接見趙國使者,也難以答應(yīng)他什么啊?!?/br> 曹秋道淡然道:“朝廷公卿?一群廢物,憑他們能商量得出個什么結(jié)果?如今王上在這里,丞相也在這里,是否接受趙國使者的意見,已可一言而決,何必再多問他人?” 曹秋道既然已經(jīng)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了,齊王也實在不能再推搪。他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道:“好吧好吧,那就宣趙國使者前來一見。只要他能說服寡人,便一切好說。” 田單和曹秋道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暗暗點頭。能夠逼迫得齊王松口答應(yīng)召見趙國使者,已經(jīng)是他們能力的極限了。畢竟他們是臣,而齊王是君。除非已經(jīng)決定行廢立事,否則沒可能直接逼迫齊王加入合縱的。 既然已經(jīng)決定召見趙國使者,眾人當下便各回原位,安坐等待。片刻之后,只聽得內(nèi)侍在大殿之外高聲唱名,隨即就有一名中年漢子昂首闊步而入。這漢子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來性格沉穩(wěn),但雙眼精光靈動,顯然又屬于機智多變之人。 看見這人出現(xiàn),坐在二王子旁邊的陳勝,心中禁不住涌現(xiàn)出一股古怪感覺。因為陳勝知道,眼前這中年漢子,就是“無限神域”所頒發(fā)的試練任務(wù)之中,規(guī)定自己必須殺死他才能通過試練的趙國使者,龐煖! 龐煖兩手合力捧著個錦盒,似乎是禮物。進得殿來,他先在殿心面朝齊王跪倒,大聲道:“趙國外臣龐煖,拜見齊王?!鳖D了頓,回首又道:“也拜見大王子二王子、丞相、以及忘憂先生?!倍Y數(shù)十分周到。 齊王一拂衣袖,愛理不理地道:“使者遠來辛苦,請坐?!鳖D了頓,又道:“使者來意,寡人已盡知。大齊是否參與合縱,茲事體大,寡人也無法即刻給出答復。還請使者見諒?!?/br> 二王子連忙接口道:“不錯。齊秦并為東西兩大國,合則有利,分則有害,其形勢顯而易見。趙國卻要求大齊參加合縱以攻秦,則此舉與我大齊有何利益?若然無益,則我大齊子弟性命寶貴,錢糧亦非憑空而來,請恕大齊不能參與此空耗錢糧人命之事了?!?/br> 面對質(zhì)疑,龐煖卻絕不畏怯。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拱拱手,凝聲道:“請問大王。當今天下,諸侯爭霸,所圖者,究竟為何?為何說與我等五國合縱,是無益之舉?” 齊王沉吟道:“諸侯爭霸,為的當然是土地人口。我大齊與秦國距離遙遠,彼此不相接壤。與你們?nèi)龝x及楚衛(wèi)合縱攻秦,若得人口土地,也只是你們五國瓜分。大齊卻無法分潤,又如何有益?” 龐煖笑道:“不然。當年齊桓公首倡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難道也是為了土地人口?” 齊王怫然不悅,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戎狄猖獗,華夏諸侯無不為之稱苦,自然要尊王攘夷。但現(xiàn)在戎狄已然不再,雖有個小小匈奴,也不足為懼。周室天子更是積弱已久,已無威望為我華夏正統(tǒng)。即使想要尊王攘夷,卻又能尊誰,攘誰?” 龐煖侃侃道:“大王此言有差。尊王攘夷,此王不一定就是指周天子。至于攘夷,則更非為周天子而攘。聽說貴國的鄒衍先生,曾經(jīng)提出五德始終之說,并且宣稱有新星現(xiàn)世,代表新圣人將出現(xiàn)??梢娭苁译m然將亡,新天子卻將立。而誰能為新天子?當然就是為我華夏出力最多,最有威望,最得諸侯信賴者了。而攘夷,豈非就是建立威望,爭取諸侯信任的最有效手段嗎?這不就是齊國的利益了嗎?” 鄒衍乃陰陽家始創(chuàng)者,也是齊國人。他在稷下學宮的地位,可謂僅在劍圣曹秋道之下。齊國上下官民人等,包括齊王與田單在內(nèi),都對這位學究天人的大賢士十分尊敬。鄒衍宣稱新圣人即將出世的言論,此刻殿上眾人也都聽過的。齊王雖不能就此反駁,但卻冷笑一聲,道:“龐使者口口聲聲說攘夷,難道諸國合縱,為的是出塞去打匈奴嗎?” 龐煖神情嚴肅,道:“秦人本來就是西戎遺種,不屬我華夏族類。故此虎狼之性,人所共見。當年長平之戰(zhàn),秦人竟坑殺我趙軍四十萬,如此殘暴之舉,非戎狄為何?東方諸國,長久以來皆深受其害。尤其近年來秦國呂不韋當權(quán),更加動作頻頻,不斷大舉用兵以侵略東方諸國。攘夷,當然攘的就是秦國!當年戎狄肆虐,齊桓公尊王攘夷,稱霸諸侯。今日秦國肆虐,則齊國若不挺身而出,奈天下蒼生何?” 齊王搖頭道:“危言聳聽,不值一駁。誰人不知嬴秦與趙人本同出一脈?若秦人是戎狄,則你們趙國又是什么?當年燕國攻齊,你們?nèi)龝x也從中出了不少力氣吧?攘夷攘夷,難道我們齊國也是夷么?” 龐煖笑道:“那是當年先王受燕國蒙蔽所致。這么許多年來,先王每每想起此事,也總是后悔不已。所以前幾年我們?yōu)榱搜a償過錯,曾經(jīng)大舉攻燕,總算也替齊國報過了一箭之仇吧?!?/br> 齊王冷笑道:“既然替齊國報仇,然則燕國割讓的土地人口以及金銀財帛,卻又為何是歸了趙國所有?” 龐煖收斂笑容,肅顏道:“先王本想將財帛人口贈送大齊,可惜趙燕戰(zhàn)事停歇之后不久,先王便已經(jīng)駕崩。新王即位,諸事繁瑣紛擾,所以一時來不及辦而已?,F(xiàn)在諸事初定,大王就派我龐煖出使齊國。除去商量結(jié)盟合縱之外,正是要給予齊國以補償,以表示誠意?!?/br> 第九章:價值連城(上) 老年人總是特別愛財。齊王一聽說趙國要給予齊國補償,登時就來了興趣。問道:“哦?是什么補償?” 龐煖小心翼翼地端起放在身邊的那個錦盒,將它高捧過頂。鄭重其事地道:“趙國外臣龐煖,向大王獻上至寶和氏璧。望齊趙兩國從今往后,合力同心,永為友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