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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目光也讓戚長風確認,這座宮城并沒有用最好的方式養(yǎng)育他的小殿下。 他認為康寧應(yīng)該擁有的——他會親自把那些帶給康寧。 寒食節(jié)過去后,在一個多云而溫暖的上午,他用一套喬裝的衣裳將小皇子偷偷帶了出去。 當然,彼時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偷偷”在梁徽帝安排的暗衛(wèi)眼里簡直等同透明——但是皇帝在屬下請示是否要立刻把他們帶回來時難得的沉默了。想著寶貝兒子這段時間郁郁寡歡的小臉,想到趙貴妃這幾日的煎熬猶豫,在內(nèi)心掙扎許久后,皇帝只命暗衛(wèi)保護好兩個孩子的安全,有情況隨時報告給他,便放任了戚長風帶走自己的兒子——所以也就姑且可以算作是“偷偷”。 溜出宮去的康寧此時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一個小傻子。自打他生下來時起,他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人——他甚至想象不出世界上原來生活著這么多的人,男女老少、顯貴卑賤、平庸美丑、各有悲歡。 只是呆呆立在街上看人,他已經(jīng)感到了極大的新奇和滿足。他從來沒見過這么些不同的、真實而濃烈的情緒,這樣千千百百各有不同的臉。他在宮中所見的,好像從來無非是寵愛順從、擔憂嗔怪、喜悅逢迎——而街上這撲面而來的一切與他過往的生活比起來,是如此的古怪鮮明,生動唐突。 他第一次真正與普世意義上的眾生相逢。 “小傻瓜?!逼蓍L風笑了。他就在康寧一個簡單的反應(yīng)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那就是他冒著風險把康寧偷偷帶出來所要得到的報酬——他想把這真實曠闊、美麗博大的世界還給他。 “不要在這里愣著,”少年牽著小孩子的手,抬手指向了前面不遠處長長匯聚的街市,“我要趁著陛下派人抓咱們回去之前,把最熱鬧的地方先帶你逛逛?!?/br> 時辰近午,街市上的面孔更多了,康寧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他不自覺地用兩只手抓住了戚長風牽他的手,像一個有些怕生的孩子貼在哥哥的腿邊,他一邊用他那雙好奇得睜大了的眼睛把兩邊的攤販瞧個不停,一邊像個跟腳的小狗一樣挨著戚長風,從唯一熟悉的長風哥哥身上獲得支持和勇氣。 “俺的娘嘞!快來瞧瞧啊,這小公子生得可真好!”一個賣荷包的婦人兩眼放光地看著面前走過的小少爺,只覺得自己幾十年里都未見過生得這樣好的孩子,也不知他爹娘怎么養(yǎng)下的,眉眼竟能精致成那樣兒,簡直像一尊小小的菩薩——“干嘛一直攆著你哥哥!是不是不常來集市上?。俊?/br> 這婦人性子是個能張羅的,又慣來cao持生計,口舌上是從來不打怯的,見到這樣玉雪可愛的小孩子就想張口逗他,“想是小少爺生得這么得人意兒,定是家里爹娘的心肝寶貝,輕易舍不得放出了來罷!” 她不過是隨口瞎搭話,說得倒是準。戚長風便站住了腳,停在她攤子前頭。 康寧先前都沒意識到這婦人是在同他講話——他可從來沒有過走在路上被人搭話的經(jīng)歷啊!這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不知怎么的還有些羞怯,于是下意識地就仰著臉跟自己的大朋友求助。可是戚長風碰了碰他,卻一言不發(fā),只在一旁等著看小皇子自己作何反應(yīng)。 康寧悄悄地吸了口氣,只好對著那婦人露出個笑來,對她乖乖地擺手,“嬤嬤午好?!彼麊柡虻馈?/br> 他話音還未落,頭頂便傳來戚長風“噗”地一聲笑,然后小皇子的肩膀就被摟住了,康寧聽到戚長風邊笑邊咳地告訴他,這位可不是什么嬤嬤,他應(yīng)該要叫人家大娘。 那婦人倒并不介意這點小事,她還特特選了自己攤子上最精致的一只荷包,非要送給康寧這位漂亮的小公子??祵帉e人給自己穿戴東西一向沒有什么不能受、或要給予報酬的認知,心安理得的站在那,低著頭看著婦人給他掛上了。于是等到他走的時候還聽到婦人對著旁邊一個繡荷包的jiejie說,這果然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等閑人家都養(yǎng)不出這么漂亮的孩子來。 康寧聽得心里有幾分得意。他美滋滋地摸摸那個粗糙的荷包,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后裝模作樣地仰頭問戚長風,“長風哥哥,你聽見他們說什么了嗎?” 戚長風暗笑。他也配合著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一副感嘆的樣子,“唉,怎么都沒人送我呢?看來長得漂亮果然還是有點好處。” 康寧沒想到戚長風原來也想要這個荷包啊。 可小皇子卻有些不大舍得。他猶豫了又猶豫,摸了摸衣襟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禮物,還是裝作沒聽見。 第14章 失望 長風哥哥,不要想啦 時下的大梁太平日久。梁帝治下,稅賦徭役都不算嚴苛,只要連年沒有大型的洪旱天災(zāi),百姓便基本都能吃飽穿暖、生活無憂。而清明前后,萬物生春,人群聚居的城池都在一冬之后煥發(fā)了新的生機,作為“八荒爭湊,萬國咸通”的大梁都城,此時更是一派人物繁阜、花光滿路的盛景。 康寧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大梁的皇子,而他父皇富有天下,統(tǒng)治萬民,是人間的帝王。但是他對皇帝所擁有的那個“天下”,從來沒有太明確的概念。他曾幻想過連成片、住滿了人的,比宮城還廣大的高樓殿宇,對著宮道想象過人馬牛狗羊亂竄并行的熱鬧街道,在腦海中描繪過三皇兄講述的高蹺雜耍、二皇姐炫耀過的相撲武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