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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長風在聽到康寧軟綿綿的聲音的剎那,就好像是從夢中突然被驚醒了那樣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方才陷入了某種情緒的魔障中,那是他在剛剛失去雙親的階段經常會生出的念頭——和他們、和這些草菅人命的狗東西拼了,哪怕傷敵一千,自損一萬,也總不能讓這些無法無天的人好過。 他那時常常要跟這些絕望之下催生出來的、孤注一擲的念頭對抗。就好像他在那個當下已經再沒有一點點精神上的親密支撐,在偌大人世間孤立無援,也就無所謂鋌而走險。 那時候,是他緊握在掌心,不愿同任何人分享的、他父母留給他的愛給了他對抗瘋狂的力量。讓他在無數次瀕死逃亡中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而今時今日,他又擁有了一些新的東西。 ——一個新的,朋友或者說是親人。 他小小的,懵懂無知,天真而純潔,此刻就傻乎乎的坐在他面前。 “陛下大概一早就知道我?guī)愠鰜砹耍钡搅诉@時候,遲遲沒有人將他們帶回宮里,戚長風早就意識到皇帝最終選擇了放任,“他沒有要抓咱們回去,寧寧,陛下最終還是希望你能開心?!?/br> 康寧確實開心了一下,但是他并沒有忘記戚長風方才的可怕臉色,他扭身下了靠背椅,走到戚長風跟前,拉著他的手執(zhí)著地繼續(xù)詢問他,“那長風哥哥方才是怎么了?告訴我!我想要知道!” 他比戚長風生日撞上門去的那一次更加理直氣壯了,已拿出幾分平日里對皇帝耍橫的態(tài)度用在戚長風身上。 戚長風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把已經長得有些大孩子模樣的康寧抱起來,摟進了懷里。他把臉埋在康寧的肩膀上,那狀態(tài)有點像一個壓力太大的人正在吸自己的小貓: “我剛剛看到了一個人。他讓我想起那些我已經拖延了很久,而且大概還需要繼續(xù)拖延下去的事?!逼蓍L風悶悶地說,“我……我每天做夢都想要完成那些事情。在等待和準備的每一刻,我都能感覺到焦慮和煎熬,這些東西不會隨著時間而減弱,他們時時刻刻提醒著我,現在的安逸和快樂都是我不配擁有的?!?/br> “可是我做不到?!彼母毂凼站o了一點,“我現在仍然還做不到……我只能安慰自己說遲早有一天我會達成的。但是我一天沒有完成,那些——” 那些該死的人還洋洋得意地過著自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那個殺了他父母的兇手追殺他至京城,還能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逛一逛瓦舍。 那些無辜死去的鄉(xiāng)民的墳冢、那個燒成斷壁殘垣的小小的殘骸、那時父母身下的血泊,卻好像只鑄成了他一個人的追魂鎖。透骨的冷從戚長風的心臟深處泛上來,他感到了某種黑暗晦澀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一雙溫暖的小手這時捂到了他臉頰上。 “噓,”他聽見了小皇子那從來沒有心事的、水一樣澄凈的聲音,他感覺到小孩子的身體軟軟地、充滿依賴地靠了過來,“長風哥哥,不要想啦!” 第15章 花樓 你不許去 春去秋來,年少時的光陰總是奔流的格外迅疾,仿佛寒食節(jié)后小皇子的快樂出逃剛剛結束,一場秋風便追著暑熱的尾巴染紅了宮城。 戚長風一個夏天過去,人又長高了一截,同樣是京城的水土,在他身上仿佛就格外養(yǎng)人。他現在已經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模樣,身量早就超過了二皇子,面目也越發(fā)顯現出了幾分不同于中原人的俊美英朗,常年練武鍛煉出了他流暢挺拔的身形,讓他一舉一動都帶上了某種穩(wěn)重的力量感。與此同時,他的聲音也開始發(fā)生變化,這讓他現在開口說話都簡明許多。 如果說之前還能把他含混地看成孩子,從初夏時宮侍常常要幫他換洗床褥開始,這個少年已經不再能夠住在離后妃們的宮殿群相去不算太遠的西六宮了。 五月里,皇帝下旨將他遷到了太和門外,隆宗殿東,已經比較靠近北邊宮墻的誠惇宮中。遷宮之前,或許是為了慶賀,或許是認為這個孩子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能算半個成人了——徽帝還表示要賞賜兩個美貌的婢妾給戚長風。 戚長風這時說是開竅,其實也還沒完全通了此道。他對這些事倒是心知肚明,知道皇帝賜下兩個貌美的宮女子要作何用,只是他一向不喜歡自己居住的地方有太多外人,更不想憑空就多了兩個陌生的姑娘與他坦誠相見、從此朝夕旦暮的共處。 何況他的愛情觀和徽帝存在著本質上的不同。戚長風是從小耳濡目染著自己爹娘如恩愛鴛鴦般相處的,一雙人一生攜手,那才是他沒有仔細考慮過但下意識秉承的信條。他想,自己若有朝一日同某一個女子肌膚相親,他這一生便永遠都要珍視保護她,他們兩人之間,不應當再有別人。 而皇帝每隔幾年便能遇到一位人生摯愛——徽帝并不禁絕言論、他的風流史一向是天下人最津津樂道的故事。光是十幾年前,天下就為皇帝的知己愛人到底是詩人燕來還是名妓踏月爭執(zhí)不休——故而在這位陛下看來,他寵愛的少年郎在青澀懵懂時添兩位溫柔款款的美人在身邊,知心解意,如花解語,一朝緣盡了,各作年少時風流一場,不也算美事一樁? 皇帝本人從不將女子名節(jié)看做什么天大的事,養(yǎng)女兒也只教她們中正德cao、君子品行,不講嫻靜守貞,賢良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