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子只是哼了一聲,說,“絕不會的。” 于是趙云俠現(xiàn)在只能希望他說的是真的。 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下來了, 這種時候,他們早應(yīng)該往下退回去了。夜里還在天山頂上待著是極其危險的,這里的氣候沒有定數(shù),但是到了夜里,狂風會叫一切方向全數(shù)迷失,極寒的溫度將會凍住所有生命——他們再不啟程離開,到了月亮初升的時候,他們兩人都將必死無疑。 “到底還活著嗎?一點動靜都沒有?!壁w云俠語氣還輕松。但是他話一出口就成了一股白氣,迅速地消弭于天地之間,只有風聲對他作出回應(yīng)。絕望在他心底逐漸蔓延開來。 這種空曠蒼茫的寂靜能完全吞沒人所有的底氣,讓人連強裝的篤定也維持不下去。隨著時間慢慢過去,天色越來越暗,趙云俠其實已經(jīng)開始相信燕歸是凍死在下面了,而他若不立刻掉頭離開,恐怕也是同樣的結(jié)局。 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抽身就走。哪怕他在用性命相賭、絕望等待著一個不太可能發(fā)生的概率,但他若是走了,燕歸就真的沒有可能再從下面上來了。 “其實你小子人也還可以,”到了這個時刻,趙云俠已經(jīng)不能再去想他對死亡的恐懼和他心中掛念著的、遠方的人了,他只是還有幾句感悟想對不知是死是活的燕歸說說:“你敢在下面待這么長時間,難道也相信我不會丟下你自己走了?看不出來啊,你小子表面上冷著個臉,其實心里很信任我嘛!” “能不能先把我拉上去再說這些惡心的話???” 燕歸的聲音響起時,趙云俠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他當時愣了一下,然后緊接著就立刻激動起來,手忙腳亂地撲過去探頭下望,正看到燕歸掛在崖下不遠的地方,眉毛眼睫都已結(jié)上了霜白色,整個人都像一只凍住的冰雕了。 趙云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拽了上來,把燕歸推到燃著的火邊,手腳并用地開始對這個“雪人”拍拍打打,力道之重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燕歸都承受不來了。 “你公報私仇呢吧?”燕歸挪著凍僵的腳,卻怎么都躲不開他。 “我打你怎么了!”趙云俠那一刻居然感覺到眼眶有點熱熱的。一股怒氣沖上,把他那張凍得青白的俊臉都漲成了微粉的顏色,“你個小兔崽子,你在下面待這么久干什么!我以為你是死了呢!” “行了行了,小爺我好著呢。瞧瞧我們云俠公子,都要掉金豆豆了。別哭,?。 毖鄽w顯然是心情好極了。就連鐵樹能開花,他也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跟別人玩笑過。要是康寧此刻在這,他肯定要驚掉下巴了——這不是阿歸。阿歸不會這樣的。 還沒等趙云俠反應(yīng),燕歸顫顫巍巍地舉著僵硬的手,緩緩地從懷里摸出了一截顏色半透明、在暗下來的天色中好像閃爍著些微熒光的東西:“看看,這是什么?” “毒婆根!”趙云俠立刻把燕歸剛才的打趣都忘了,失聲喊了出來,“原來真是一截草木根啊……還真的叫你找到了!” “其實下面長得不少的,”燕歸笑起來,緊接著又從懷里掏出了一根,又一根——他幾乎揪回來了好大一把,“只是這東西白天就跟冰雪完全融為了一體。還是等天色漸暗了,我隱約覺得不對,這才能發(fā)覺的。” “太好了!太好了!找到這東西,我就可以立刻啟程回去了!”趙云俠心中也是一天比一天更著急的,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外甥的消息、也不知道康寧此刻怎么樣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毖鄽w相當自然地緊跟著道。迎著趙云俠震驚的眼神,他用漸漸恢復(fù)知覺的手朝對方重重回拍了一記,“發(fā)什么呆??!趕緊啟程下山吧?!?/br> 他們這邊雖也是重重磨難,到底還算順利地拿到了二人想找的東西,只待稍作休息便可啟程回京。而千里之外的平陽,戚長風站在長樂幫的總舵,腳底下此刻已是血流成河。 一只斷劍插在他右肩上,從他身體里整個穿透了過去,將他身上的衣袍全部都染成了鮮血的紅色。除此之外,還另有大大小小不計其數(shù)的傷口橫亙在他全身上下,讓人驚嘆他在這樣的境況下還能撐住手中的劍站在原地。 而他懷里小心翼翼地放好了一只漆木藥盒。他是將它擦干凈了才收進懷里的,免得弄臟了他貼身收藏的雪色碎緞——可戚長風不知道,那塊柔軟的布料早被他自己身上的血浸成紅色了。 他用力地踢開了撲在他靴子上的南夷人的尸體,踉蹌而緩慢地往門口一步步走著。 方才那張帶著仇恨的面孔一遍一遍反復(fù)在他腦海中閃爍不停。 “滅族之恨,不共戴天!戚長風,當日你帶兵攻破我南夷十二州國的時候,沒能想到會有今日吧!可惜了,你的命太硬,我等本來以為今日怎么都能把你的命留下的!” “我問你,藥是真是假!這藥是真是假?!你回答我!”戚長風當時癲狂得好像他不是這里唯一的勝者。 “哈!你真這么關(guān)心這藥?。磕隳檬裁赐{我告訴你,難道我還怕死嗎!”那南夷人恨恨地吐出一口血來,但是緊接著,他好像逐漸地從戚長風的反應(yīng)中明白過來什么,然后他臉上那種刻骨的憎恨慢慢轉(zhuǎn)為了一種痛快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我忘了,梁朝那個小殿下是你的好朋友吧!嗨,我先還說,可惜那皇貴妃不恨皇帝老兒,不然能幫我們直接藥了皇帝多好啊!死一個寶貝兒子,也就是讓他心疼心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