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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兒的到來給所有人帶來了一種快樂的念想。縱然因天氣轉冷,小小的嬰孩還不能抱來宮中,但隨著這個小家伙長大滿月, 皇子公主們紛紛開始上門探望。 其實宮里也不是沒有小孩子。太子留下的小女兒黎宛便一直住在東宮,現在也有六歲多了。 在太子離世前,康寧是很疼這個小侄女的,他那時伏在黎宛的搖籃邊,聽著太子口若懸河地講著他對這個女兒的期望——黎菁宇說他要親自帶阿宛到華中千里平原上跑一跑, 要讓她從小先習顏公的字,還要帶她去看城樓上高高的月亮。 “寧寧,你不知道她有多聰明!”初為人父的太子當時興奮又驕傲, “她現在已經會翻身了!你知道嗎?奶娘說這比她見過的所有孩子都要早!” 在那個時候,因為焦灼的局勢和楊皇貴妃的種種動作,康寧和太子的關系實際上已經開始隱隱變得緊張。但是在那個溫馨的下午,在只有一對兄弟和新生的嬰孩躺在搖籃里咿咿呀呀的場合中, 所有局促、猜忌和疏離都暫時被他們淡忘了。 康寧聽得不住發(fā)笑:“大皇兄想得也太早了些,阿宛還小呢!聰明靈透我倒是沒瞧出來——我看她好像就是個吃吃睡睡的胖丫頭!” “噯,不要亂說話, 你又沒見過小孩, 你哪里懂??!你皇兄是從小看著你們長起來的, 這孩子聰不聰明,我一眼就能看準了!”黎菁宇不服氣地把他閨女抱在手上, “再說了,我們阿宛哪里胖啦?纖秾合度、骨rou勻?!置魇莿倓偤谩!?/br> 當日有多少值得回味的快樂,過后回望全都是舊傷。 太子去后,康寧昏昏沉沉病了有一年的時光。等他再踏入滿目縞素的東宮,前去看望黎宛的時候, 昔日襁褓中小小的嬰兒已經能跑會說話了,她抱著奶母的腿半躲藏在后面,眼神中又抗拒又害怕、還懷著一個懵懂幼兒的那種憎恨,她尖聲叫喊道: “你害死了父王!你是東宮的仇人!不許你跑來我的地盤上!” 太子去后愈發(fā)蒼白沉默的太子妃當時勃然大怒,連聲怒問:“是誰教了阿宛這樣的話!是誰對她這么說的?把阿宛身邊伺候的人給我拉下去——拉下去打死!” 然后這消瘦的女人起身大步跨到黎宛身旁,把驚恐的小姑娘一把抱了起來,“阿宛,跟你的小皇叔道歉賠罪!快點!你聽到沒有?” 實際上太子妃真的是出于為黎宛好的立場。 康寧這位小殿下無論在外面得到怎樣的追捧喜歡,但是在東宮,他的名字卻與一道魔咒無異。不管太子之死與他到底有多少關系,自從太子薨逝那夜,楊妃在天下人面前歇斯底里地討伐了康寧之后,東宮和望舒宮便再也沒可能保留一點點哪怕是表面的溫情了。 現如今,望舒宮深受皇寵、如日中天,她們東宮卻早已失去了黎菁宇這個最大的依仗,她們現在能夠依靠的無非是皇帝的那些移情憐愛罷了。黎宛這個太子庶女在楊皇貴妃那里好像沒有一點點分量似的,而徽帝再怎樣憐惜這個失了親爹的孫女,又如何能與他心肝般的幼子相比。 太子妃生恐還不懂事的黎宛得罪了小殿下,會讓小姑娘連僅剩的祖父垂愛俱都不剩了,這才慌忙按著這個無知幼兒賠禮道歉。 只是黎宛并不是她生的,太子妃又素來只是命她生母親手撫養(yǎng),小孩子同她絲毫不親近,此時更是嚇得放聲嚎啕。 康寧那時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了。好像他此刻已經變成了世界上一個極惡毒的人,正在欺逼自己過世親兄遺留在世上的家眷、還傷害了小侄女本來快樂安靜的日常。 “別,別嚇唬她了,這也不是阿宛的錯。是我該給皇嫂和阿宛道歉!阿宛恐怕被我嚇壞了,還是別再責罰她熟悉的下人了——原是我不好。我這就回去了,只盼皇嫂和……阿宛日后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地方,千萬叫人過去知應一聲,叫我能,能盡一份力才好。” 他匆匆一禮,連抬頭看看太子妃此刻神色的勇氣都沒有了,就在阿宛驚天動地的哭聲里轉身落荒而逃。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沒見過阿宛了。 望舒宮里其實專門有一個巨大的箱子,裝了好些小金馬,小扇墜兒,玲瓏的玄機盒與九連環(huán),精致的小鞭子和幼童啟蒙的臨帖,那都是康寧一年四節(jié)、按時按季為黎宛準備的禮物,若是太子在時,恐怕當日那位驕傲的父親一樣也不會少了女兒的。 可是阿宛的父親在她還沒認識他時就走了。阿宛沒有這些東西了。 小皇叔給她準備了,卻又從來不敢送出去。 康寧不知道他這一生還能不能有機會把鑲金的鞭子、顏公的字帖送到黎宛手中,讓她的成長過程中稍微有一部分能和她父親想象過的一樣。他想,也許他永遠都無從得知了。 但至少他還能來得及看看自己新生的小外甥女,在她能跑會跳、會愛會恨之前把她摟在懷里抱一抱。 康寧已經快有大半年沒看見過他的大皇姐了。 昔日溫柔清麗的大公主現在已長成了一個幸福而心滿意足的母親。 她身體恢復得很好,很輕松地便能跟駙馬一道親自抱著她的女兒出來見過來探望她的弟弟和戚長風。被她抱在懷里的小人瘦巴巴的,此刻正香甜地睡在自己母親懷里,兩只小拳頭緊緊攥著,好像有點愁苦地皺著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