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一個夜晚會如這一夜一樣漫長——

    天色乍明時，孟白凡踉踉蹌蹌、被烏衣衛(wèi)一路裹挾進來時，甫一踏入便大驚失色、面上血色全消——她還以為自己來晚了一步。

    關(guān)鍵時刻，別說戚將軍這個早不中用了的，便是昔日的皇帝和貴妃、望舒宮大名鼎鼎響徹宮城的大宮女碧濤——這時能頂事的一個沒有。

    還是跑出了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敏捷的關(guān)老太醫(yī)把話講清楚了——“快！快！小殿下還被金針吊著一口氣呢，說不上能頂多久，”這關(guān)老太醫(yī)平時眼皮總耷拉著，做什么事都慢慢的，好像人已經(jīng)很老了?？墒沁@時候他疾跑了一路，身后五六個侍醫(yī)都沒跟上，人老太醫(yī)還臉不紅氣不喘的：

    “鬼鵲子可得了？與君逢的解藥我已吩咐他們隨時預備著了。另一味還要多久？”

    孟白凡猶豫了一下，先用爆發(fā)般的速度沖進去看了一眼康寧。她根本顧不上收拾一下自己了——此刻這姑娘衣衫破破爛爛、頭上臉上都是土。她就用沾滿灰土的手指摸上了小皇子的脈門，倏然之間就對現(xiàn)下的狀況了然于心了，然后她一咬牙：“兩個時辰必能得的。還請老關(guān)前輩在這兩個時辰內(nèi)留住殿下的命！”

    實際上孟白凡在這回程的匆匆一路中只是對解藥有了大概的方案，并沒有十全的把握。如果時間還允許——她更希望能做好萬全的準備、并且真正在人身上試藥。

    但是現(xiàn)在康寧的狀態(tài)確實是一刻也拖不得了。不僅孟白凡在短時間內(nèi)配好解藥是冒險，便是關(guān)老太醫(yī)想要強留住他的性命也算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哪怕華佗在世也不能為此刻小皇子還能活多久打包票。

    三個擅制藥的太醫(yī)顧不得說話就狂奔到藥房跟孟白凡一起研究解藥，在路上他們還撞翻了一只呆鵝——就是好像正在慢慢從陰間活回來、還沒完全恢復知覺的戚長風。而從孟白凡跑進來再到“哐哐”跑走，莫說跟皇帝見禮，那幾乎就是讓帝妃眾人連插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但是這些“不頂用”的人漸次開始反應過來殿里剛剛發(fā)生了什么，而后他們相繼陷入一種不敢置信的狂喜中。

    “啊……朕……她……白凡回來了？”皇帝像是脫力了一般把手扶在趙貴妃身上，他想說些什么，但發(fā)現(xiàn)自己先要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舌頭。

    陷入同一種狂喜的趙云橋這時已經(jīng)沒有一點點心思再同皇帝冷戰(zhàn)，淚水從她紅腫的眼眶中奪出，她轉(zhuǎn)身就撲到了徽帝懷里，“她回來了！”趙貴妃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她說她能調(diào)出解藥！兩個時辰，再過兩個時辰——我們的孩子不會死了，他很快就能得救！”

    新年確實漸漸近了，好像這時終于有一絲尚早的春風隨著孟白凡的回歸吹入暮氣中的望舒宮。數(shù)刻前的痛苦、無望，這時像是被一根火線倏忽點燃了，然后幾乎以燃燒的姿態(tài)撲向一片沉默緊張的狂喜中。

    “怎么回事？你傻了？”戚長風突然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呼吸。然后他就感覺到自己肩膀被人碰了碰。

    是燕歸。他已經(jīng)溜溜達達地進去看過小皇子了，出來時看到戚長風還在那傻杵著，保持著被人撞翻時的原模原樣。

    都沒人注意到燕歸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他全身上下更比孟白凡狼狽百倍，頸邊還有一道醒目的新傷，讓人不難想象這人不久前才在霧山經(jīng)歷了怎樣的惡斗。只是他心情好像很不錯的樣子，也并不像一直守在康寧身邊的這些人心態(tài)那么緊張。

    “放輕松點。殿下醒來肯定不想看到你這樣——說不準他到時候就會因為嫌棄你移情別戀了。那倒也挺好，”燕歸話講得欠揍，但實際上他的態(tài)度是從未有過的友好：

    “我們在霧山時，那里天天下雨，大冬天冷得人四肢都要僵掉。但是等我們拿到了鬼鵲子，終于能從霧山返程——那一天霧山毒瘴散盡，頭頂上萬里晴空，是南平冬天從未有過的艷陽?！?/br>
    “你知道吧。殿下他最喜歡太陽?！?/br>
    第75章 套路   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康寧剛從兩種劇毒的威脅下脫離險境的時候, 所有人都在由衷地感謝上蒼。那段時間小皇子整個人都變成了宇宙中心，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幾乎是要雨得雨, 要風得風。

    莫說趙貴妃在這個期間對熊孩子作出了多少妥協(xié)，徽帝又給小兒子許下了多少愿望，包括但不限于等病好后就同意他跟著戚長風離京去玩等等，話一出口就打算將來賴掉——單是戚長風就被康寧晝夜不分、四時不論地好一番折騰。

    吃東西要人勸，睡覺要人陪, 喝藥要人哄，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緊的是小皇子時不時要翻一翻戚長風之前欺瞞他的舊賬。

    實際上無非是多位醫(yī)師圣手聯(lián)名為小皇子斟酌敲定的康復休養(yǎng)計劃太嚴苛了些，連從小到大身嬌體弱生病生習慣了的康寧都受不了。況且小皇子這次醒來后, 好像前所未有地覺醒了他那種嬌縱的叛逆意識，就像是這小東西生命里遲來的青春期終于到了——他不再愿意被人管頭管腳。

    而他身邊的人再心疼他，對于孟白凡和關(guān)老太醫(yī)聯(lián)袂出品、眾多名家醫(yī)士引經(jīng)據(jù)典點燈熬油了十數(shù)日作出的這本堪有經(jīng)冊厚度的調(diào)養(yǎng)方案卻奉為圭臬。恨不得對小殿下喝下的一杯水、咽下的一粒米都照著書冊中比量。

    康寧本來以為，至少戚長風會對他更寬容一點, 沒準會是他身邊的一個豁口，可以讓他撒撒嬌、討討?zhàn)垼Y(jié)果戚長風比誰都要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