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他到達井下時,發(fā)現(xiàn)室友何振飛也被分配來挖煤了。 何振飛的身體本來就十分消瘦,經(jīng)歷了這段辛苦的礦工生活之后,他瘦得更加厲害了,雙目凹陷,顴骨高聳,一副久病未愈的樣子。 范澤天跟他打了個招呼,便拿起鐵鍬,干起活來。 挖了幾天之后,礦井下的原煤漸漸少了,這口礦井的開采工作已接近尾聲。 這天下午,范澤天正和何振飛等一些人在井底挖著最后一點原煤,忽然聽到“轟”的一聲悶響,頓覺地動山搖,一股塵土氣息撲面而來。 然后,礦井中忽然安靜下來,聽不見一絲聲音。 范澤天首先反應(yīng)過來,“不好,是塌方!” 他急忙用頭頂?shù)牡V燈向礦井出口的方向照去,只見距井底二三十米遠的地方,已經(jīng)被頭頂垮塌下來的泥石徹底封死了。 “什么?” 他身后的礦工們不由大驚失色,一下子都懵了,繼而便是一陣慌亂。 等大家都明白自己被活埋在這礦井下之后,有人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范澤天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然后回過頭,用礦燈照了照,發(fā)現(xiàn)被困在礦井下的人除了他和何振飛之外,還有十來名礦工,大家的情緒都十分激動。 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這時,一名礦工忽然跪倒在地上,捶胸拍地嚎啕大哭起來:“老天爺呀,你怎么這么狠心呀……上個月塌方,活埋了我弟弟還不夠,今天又叫我死在這井下……可憐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今后怎么過日子呀……” 范澤天心頭一震,一把將他從地上提起來:“你說什么?上個月你的弟弟……?” 那名礦工一邊悲傷落淚一邊說:“上個月13號,礦場也有一口礦井嚴(yán)重塌方,當(dāng)時在井下作業(yè)的四十多名礦工無一生還。這其中便有我的弟弟……事后于老板給了我八萬塊補償金,叫我對誰也不要說這件事,否則不但收回補償金,還要放火燒我家的房子……想不到現(xiàn)在連我也……” 范澤天鋼牙緊咬,一拳擊在井壁上:“竟然真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何振飛嘆了口氣,陰陽怪氣地說:“唉,誰叫咱們是窮人呢。窮人的命就是這么不值錢。上次沒人組織營救,想必這次也沒有人會來救咱們了。咱們也別哭別鬧了,還是坐在這兒安心等死吧?!?/br> 范澤天怒道:“放屁!別人不來救咱們,難道咱們不會自己動手救自己嗎?進礦井之前我就觀察過了,這口礦井左邊離地面最近,咱們?nèi)绻麖淖筮呁谶^去,一定有生還的機會?!?/br> 眾人一聽,頓時大喜,都紛紛拿起鐵鍬在井壁左邊挖起來。 何振飛冷笑一聲說:“別瞎子點燈,白費勁了。這么挖下去,就算不累死,咱們也得餓死?!?/br> 范澤天一怔,看著他笑笑說:“多謝你提醒我?!庇谑潜隳描F鍬在地上挖了一個一米見方的深坑,由于地面潮濕,坑里不一會兒就浸滿了半池清水。然后又將木樁上的樹皮剝下來,泡在水中。 他說:“咱們渴了喝水,餓了吃樹皮,拼死也要挖出去。于榮宗這個王八蛋草菅人命坐視不救,咱們一定不能放過他?!比缓笥址愿赖V工們把頭頂?shù)牡V燈熄了,只留兩盞燈亮著,這樣可以節(jié)省電源。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都興奮起來,仿佛出路就在眼前,一齊揮動鐵鍬挖起土來。 范澤天從懷中掏出帶有日歷的手表看了看,記下了現(xiàn)在的時間。 第一天大家都干得很起勁,連饑餓也忘得一干二凈,一下子就向礦井左前方挖進了十幾米遠。 第二天喝了一點水,繼續(xù)向前挖進。 但到了第三天,大家再也堅持不住了,別的倒沒什么,就是肚子餓得讓人眼冒金星,手腳無力,不得不撈起浸泡在水中的樹皮咀嚼起來。初嘗樹皮,那滋味并不好受,又臭又硬,難以下咽,大家都不想吃了。 范澤天硬著頭皮吃了一塊,頓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嘔吐起來。但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又把嘔吐出來的樹皮塞進了口中。 大家見他吃得如此痛快,再也沒人說多話,紛紛皺著眉頭將口中的樹皮咽了下去。 5 到了第四天,已經(jīng)向前挖進了幾十米,但堵在大家面前的仍舊是厚厚的泥土,似乎永遠也挖不到邊,永遠也見不到天日似的。 這幾天大家吃沒吃好睡沒睡好,身體已經(jīng)極度疲憊,情緒也十分低落,已經(jīng)開始有人怨天尤人,罵罵咧咧地了。 范澤天見了十分擔(dān)心,看看表,推斷出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他們被困在井下的第四天晚上了。 他停下手中的鐵鍬說:“大伙都累了,停下來關(guān)了燈睡一覺再說吧?!?/br> 于是大伙都把手中的鐵鍬一扔,往潮濕的地上一躺,便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 范澤天也在黑暗中躺下來,雙手抱頭,憂心忡忡的思考著今后的出路。 已經(jīng)挖了幾十米了,仍未挖到地面,難道是他估計錯了嗎?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聽天由命。 想著想著,睡意涌上來,他也漸漸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腳踝似乎被針扎了一下,火辣辣的又痛又麻。 他疑惑地打開礦燈一看,一條筷子般大小的蛇從他腳邊游過。 “有蛇!”他大吃一驚,隨手cao起一把鐵鍬,將小蛇斬成了兩截。 眾人也被驚醒,一個礦工看看他的腳,驚叫道:“哎呀,不好,范大哥,你的腳被蛇咬了!” 范澤天低頭一看,自己的右腳腳踝腫得像個發(fā)酵的大饅頭,果然是被蛇咬了。 只一會兒功夫,他的整個小腿都腫漲起來,整條右腿都麻麻的,失去了知覺。 看來這是一條毒性十分劇烈的毒蛇。 范澤天臉色蒼白,冷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千萬別動!”一個中年礦工大叫一聲,忽然伏在地上,抱著他的右腿,用嘴巴對著傷口用力吸吮起來。 從他嘴巴里吐出了三四口烏黑腥臭的“毒血”之后,范澤天的傷口處才冒出一絲鮮紅的血跡。 中年礦工撕下一片衣服為他包扎好傷口,用水漱洗完嘴巴之后,對著正為他擔(dān)心的礦工們憨厚地笑笑說:“別為俺擔(dān)心,俺家三代蛇醫(yī),這種毒蛇難不倒俺。” 看著范澤天腫脹的腳踝漸漸小了,大家這才松口氣,范澤天也向那冒死相救的中年礦工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正在這時,忽聽有人叫道:“別吵,快聽,那是什么聲音?” 眾人一怔,頓時安靜下來,側(cè)耳細(xì)聽,果然聽到幾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大家面面相覷,礦井中并沒有人敲打東西,那奇怪的叮當(dāng)聲是從什么地方傳來的呢? 這時,那種叮當(dāng)聲又響了幾下,范澤天心中一動,說:“這聲音好像是從外面?zhèn)鱽淼摹!?/br> “外面?!” 礦工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歡呼一聲,急忙拿起地上的鐵鍬拼命地向外挖起來——既然能聽見外面的聲音,那么隔外面的世界自然不會太遠了。 范澤天也止不住心頭興奮之情,拿起鐵鍬狂挖起來。 挖著挖著,忽然“轟”的一聲,堵在他們面前的泥墻坍塌下來,露出了一個一米來高的黑洞。 “挖通了!挖通了!” 所有的礦工都扔下手中的鐵鍬歡呼起來。但范澤天卻覺得有點不對勁,急忙鉆過洞去一看,卻又驚呆了。 原來外面并不是他們所祈盼的天空和大地,而同樣是一口漆黑憋悶的礦井,礦井中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礦工的尸體,靠著井壁還坐著七八個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礦工,正在無力地敲打著鐵鍬,發(fā)出叮當(dāng)叮當(dāng)?shù)捻懧暋?/br> 忽然,范澤天身后那個在上個月13日塌方事故中痛失弟弟的礦工猛然沖上來,一把抱住地上一名臉色蒼白的小伙子,驚喜地叫道:“老二,老二,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 范澤天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誤打誤撞,竟然挖通了上個月塌方的那口礦井。 而令人稱奇的是,在這口已經(jīng)塌方一個多月的礦井中,居然還有八條活著的生命,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時,那八個人當(dāng)中,艱難地站起來一個滿身泥水一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看著他們滿懷希望地說:“我、我們聽見外面有聲音,想喊你們,卻沒有力氣了,只好敲打鐵鍬,引起你們的注意……你們、你們是來救咱們的嗎?” 范澤天心頭一沉,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何振飛插嘴說:“我們也是被活埋在井下的礦工,只因聽從了這位老兄的建議,誤打誤撞,挖到這個死人成堆的鬼地方來了……唉,我還以為真的挖到地面上來了呢,白高興了一場。我們別瞎折騰了,還是安心等死吧?!?/br> 那漢子一聽,目光一黯,因為身體過度虛弱,一口氣沒接上來,竟然暈倒在地上。 “汪虎,你怎么了?怎么了?” 其他七名礦工急忙圍住他,焦急地叫喚起來。 范澤天急忙回到原來的礦井,將死在地上的那條毒蛇用鐵鍬剖開,掏出蛇膽,塞進了這個叫汪虎的漢子口中,又叫人捧了一些水來,喂他喝下。 良久,他咳嗽一聲,終于蘇醒過來。 他用失神的雙眼看著范澤天,定定地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話來:“為什么沒人來救咱們?” 是呀,為什么沒人來救咱們?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都在心里這樣詢問著,吶喊著,為什么沒人來救咱們? 大家都找不到答案,也看不到希望,有人在嘆息,有人卻跪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看著這群絕望無助的漢子,范澤天的眼睛濕潤了。 他知道,是自己該站出來的時候了。 于是,他挺了挺胸脯,站出來掃了所有在場的人一眼,大聲說:“誰說沒人來救你們?我就是來救你們的。我是警察,我就是政府派來救你們的?!?/br> 此言一出,在場二十多名礦工都怔住了:“你、你說的是真的?你真是警察?” 范澤天的目光從每過人臉上掠過,堅定地點一下頭,說:“沒錯,我真的是警察,我是來臥底的,所以身上不能帶警官證,請你們相信我?!?/br> 一名礦工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你為什么不早說呢!” 汪虎緊握著他的手,宛如找到了救星:“警察同志,你說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們都聽你的?!?/br> 范澤天掃了大家一眼,說:“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就是坐以待斃;另一條就是振作精神拼死挖出一條生路。我們這么多礦工兄弟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死的死傷的傷,完全是被于榮宗這個黑心腸的王八蛋所害。哪怕咱們只剩下最后一個人,最后一口氣,也一定要爭取活著出去。不為別的,只為告倒于榮宗這個王八蛋,為咱們這么多枉死的礦工兄弟報仇!” “對,對,咱們要活著出去,咱們要報仇!”大家都振奮起來。 6 在范澤天的感染和鼓舞下,眾人紛紛拿起鐵鍬,正準(zhǔn)備從井壁向外挖,忽然井壁一側(cè)“轟”的一聲塌下來一大塊泥土,露出了一個大洞,一束強烈的燈光從外面射了進來。 眾人嚇了一大跳。 范澤天正欲走過去看看怎么回事,卻忽然從那洞中跳進來一個人,居然還是一個長頭發(fā)的女人。 他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汪倩娜?!你、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汪倩娜看見他,也呆住了。 這時,汪虎忽然驚喜地叫起來:“小妹?!” 汪倩娜聽見他的呼喚,一下子回過神來,一把撲在他懷中,抱著他驚喜萬分地說:“哥,哥,真的是你嗎?你、你還活著?……” 大家都莫名其妙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兩個,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等到汪倩娜的情緒稍微平靜之后,她才向大家講述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汪倩娜是青陽市鄉(xiāng)下一個小山村里的一名大學(xué)生,一直靠哥哥汪虎在礦場打工掙錢供她上學(xué)。今年7月,她大學(xué)畢業(yè)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家中籠罩著一種悲痛的氣氛,母親終日哭哭啼啼以淚洗面,她不由十分奇怪。在她再三追問之下,母親才道明事情原委。原來是她哥哥汪虎在礦場出了事,礦場老板于榮宗給她們家賠償了八萬元錢之后,還威脅她父母親說千萬不要對別人說起這件事,否則不但要收回這八萬塊錢,還要放火燒她們家的房子。 汪倩娜聽了,深感氣憤的同時,又覺得這里面有些蹊蹺,哥哥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她不顧父母的勸阻,決定獨自一人潛入礦場調(diào)查事情真相。 她來到礦場,但礦場負(fù)責(zé)招工的人卻說礦場里不招收女工,她沒有辦法,便故意在礦場門口大吵大鬧,結(jié)果驚動了正在礦場視察工作的于榮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