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趙則見顧相檀臉色還有些白,坐在風(fēng)里袖擺微蕩,看著頗有些羸弱,想到錦妃關(guān)照他的另一事,不由道,“靈佛,你切莫傷心,事情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國公清風(fēng)峻節(jié),老天自會還他一個公道?!?/br> 趙則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他還記得曾幾多時,裕國公見了自己也總是諸多勸慰,說自己親兒和他也不過一般大小,遵遵教導(dǎo)猶言在耳,讓少時失怙的趙則也算得了幾分溫暖,裕國公這一去,趙則也不怎么好受。 不過他還是要勸顧相檀,“像我,雖沒有幾位哥哥們勇猛,但也時時告誡自己要孜孜不怠鉆堅(jiān)仰高,有一日才可手刃仇人,為父報(bào)仇。” 聽他主動說起這個,顧相檀抬起了眼。 當(dāng)年,大王爺在邊疆身死時,趙則不過尚在襁褓,其母妃聽聞噩耗,自此一病不起,沒兩個月就去了,宗政帝對外言說為保王爺?shù)男∈雷悠桨玻瑢⑺又粮畠?nèi),由妾室撫養(yǎng),之后登上大寶,妾室也封了錦妃,趙則便一直在那里長大。 顧相檀道,“你的哥哥們,的確了不得?!?/br> 說起這個,趙則也是與有榮焉。 “那是,三哥前幾日還捎了書信給我,說是不日就要回京,到時我定要和他討教討教。” “神武將軍要班師回朝了?”顧相檀做出驚訝之態(tài)。 趙則連連點(diǎn)頭,“我已有三年多沒有見三哥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樣,唉,還有四哥和六哥……四哥至少隔一陣還有捷報(bào)傳來,我可知曉他順?biāo)炱桨玻纭膊恢F(xiàn)下如何了?!?/br> “六哥,便是六世子趙鳶了吧?”顧相檀想了想才好像記起這個人,“他如今在何處?” 趙則道,“一開始應(yīng)該是在北向的,”北向是大鄴北邊一個大城,也算繁華,只是氣候酷寒,習(xí)慣京城和暖的人,可吃不太消那里,“他身子從小就不好,當(dāng)日被jian人所害奄奄一息,聽說只有用北向的初雪煎了藥喝才會好,于是皇上便派了人馬將其送去?!?/br> 而這一去,竟去了九年。 “應(yīng)該?”顧相檀抓住他話中的重點(diǎn)。 趙則道,“嗯,那時應(yīng)該是住那兒,只是聽說,現(xiàn)在已不在了?!?/br> “去了哪里?” 趙則頓了下,搖搖頭。 顧相檀有些不確定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愿告訴自己,怕是宗政帝便是這樣和趙則說的:有jian人欲害趙鳶,他要回京恐涉及安危,趙鳶便一直居于他鄉(xiāng),才保安寧。 趙則卻不知,趙鳶在外,才是多次差點(diǎn)都送了命。 想到此,顧相檀撫了撫腕間佛珠,眼神一暗,沒再言語。 趙則走后,宗政帝派了人來說,下月初五,要給裕國公府辦一場法會,具體事宜請靈佛拿主意,若是有需助力的,可去尋太子。 …… 這一場法會辦得還真不小,地址選在了京中的釋門寺,也是相國寺屬寺之一,法會由觀正禪師主持,而聽得靈佛的名頭,此地一時千僧匯集,有各宗廟的方丈禪師,也有來自四面八方的云游僧,更別提還有虔誠百姓接踵而至。 幸而宗政帝早有預(yù)料,已讓太子著了京中人馬予以安頓驅(qū)散,才使場面不至于轟塌,擾了法會的安寧。 只是趙鳶進(jìn)京的時候還是被洶涌的人潮堵在了城外,牟飛下了馬車去問,回來報(bào)說,“守城的官兵查得嚴(yán),現(xiàn)下能進(jìn)出的除了屬寺的和尚,就只有官府的人了?!?/br> 趙鳶不說話,牟飛也不再問,提了提腰胯處的長劍于馬車外挺胸而立,他們雖穿戴低調(diào),但那氣勢身姿非同一般,一時兩旁人流皆紛紛避讓,不敢靠近。 這一等,便等到了天邊泛出青紫,已是傍晚。 眼見著城門要關(guān),不少百姓切切祈求亦無果,不遠(yuǎn)處卻行來兩匹快馬,馬上之人一身赤紅,腳踏青獅靴,正是皇城內(nèi)近身護(hù)衛(wèi)的衣裳。 待行到近前,那兩人拉??祚R,飛身而下,也不管兩旁守城門的嚇到呆愣,繞過他們和涌動的百姓,雙膝一軟,在馬車前直直跪下。 “太子護(hù)衛(wèi)陳彩,奉命來迎六世子回宮。” ☆、見面 釋門寺的法會靈佛只在開場前由著寺內(nèi)執(zhí)事引入正殿時,在眾人跟前隱約露了個側(cè)影,接著便一直于殿中聽觀正禪師誦經(jīng)超度。 前前后后一共耗將了三個多時辰,顧相檀始終默默地跪在佛像前一動未動,待到禮畢時,安隱來扶他,顧相檀的腿都有些酸軟了,不過今日七世子趙則和三世子趙界也同他一起來了,趙則燒了不少紙錢,趙界卻始終安安靜靜地和顧相檀一同跪著,直到顧相檀起身了,趙界才跟著起身。 連一旁釋門寺的主持在嘆完顧相檀的孝心后,不由也夸贊了一番趙界的赤誠之意。 顧相檀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了眼走過來的趙則,道,“兩位世子之心,相檀領(lǐng)了?!?/br> 趙則搖手,趙界也忙推脫自謙,又說了一番自己之前怎般敬佩裕國公的話,顧相檀細(xì)細(xì)聽著,同他們一道走出了大殿。 出了門,顧相檀頓了腳步,回頭和觀正禪師耳語了幾句。 禪師頷首,然后對釋門寺的僧眾道,“靈佛感念今日前來參誦聽經(jīng)者,佛門清苦,無甚招待,每人奉清茶一杯,望安?!?/br> 話落,釋門寺的和尚們便一一給前來的禪師們都奉了茶,而給四方游僧和百姓們的則取了幾個大水缸放到門邊,由他們自行取飲。 雖說只是點(diǎn)水,但因是靈佛親自吩咐擺置的,便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好處般,更有甚者傳言喝了此水可治百病云云,一時引得群情激蕩,大嘆靈佛果真活菩薩,朝中又有哪個達(dá)官貴人們會想到這一茬呢,百姓最易滿足,于是顧相檀等人離開時,便見得遠(yuǎn)處磕頭跪拜又是一通稱頌,場面比來時還要鋪得更開。 趙界坐在轎輦內(nèi),踢了踢酸痛的膝蓋,掀開簾幃一角,看著外頭那些百姓臉上的誠摯之色,相較于當(dāng)初趙勉的不屑一顧,他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被震動了一把。 “父王說得對,靈佛之力,果真不可小覷……”趙界暗嘆,也不枉他陪著跪了大半天。 三王趙典在京中自有王府,趙界途中便同二人道別,趙則和顧相檀一同回宮。才進(jìn)皇城,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一個小太監(jiān)急急朝著此處跑來。 走近一看,正是趙則身旁伺候的小奴才寶慶。 趙則探出頭奇怪道,“你跑這么急做什么?”還找到這兒來了。 寶慶激動的話都有些說不溜了,“公、公子……六、六……六世子回來了!” 趙則一怔,繼而不敢置信道,“你……說什么?” “六世子……六世子方才進(jìn)宮了,由陳護(hù)衛(wèi)迎回來的!” 下一刻趙則一把拽住了寶慶的前襟,大喊道,“人呢?現(xiàn)下人呢?” “在紫微宮呢,皇上跟前說著話。” 趙則聽了,也顧不上坐轎子,直接跳下來便要跑,跑了兩步才想起來一旁還有顧相檀在,忙轉(zhuǎn)了身,就見顧相檀不知何時也下轎了,臉上帶笑的望著他。 趙則撓頭,“那什么,靈佛,我六哥竟然回來了,我先……” 他想說我先走一步了,沒想到顧相檀卻問,“六哥?便是你同我說的趙鳶嗎?” “嗯嗯,就是他,”趙則雙拳緊握,可見心緒激蕩,“要不……靈佛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他也不過就是那么一說,誰知顧相檀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啊。” 兩人也不坐轎了,顧相檀陪著趙則直接用走的,趙則原是照顧著顧相檀,怕他跟不上,所以不敢走得太快,卻不想顧相檀腳程也不慢,有一段反而把趙則給落下了,趙則這才加快步伐,兩人只用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紫微宮。 一路進(jìn)了內(nèi)殿,當(dāng)在御書房的門外真瞧見了牟飛和畢符的時候,顧相檀才確信,趙鳶真的進(jìn)京了! 牟飛和畢符只淡淡瞧了顧相檀一眼便轉(zhuǎn)開了視線,小太監(jiān)給通報(bào)的,沒一會兒孫公公便出來了,見得顧相檀,孫公公有些意外,不過即刻便同二人行了禮,將他們帶了進(jìn)去。 偌大的內(nèi)室,燃著裊裊的熏香,宗政帝趙攸坐于案后,看著面前站著的那位白衣少年,少年身姿頎長挺拔,長長的黑發(fā)在腦后豎起,垂蕩而下輕輕搖曳。 顧相檀盯著那背影看了半晌,才默默地轉(zhuǎn)開了視線。 而趙則卻沒他那么淡定了,甚至顧不得和皇帝見禮,三兩步就沖到了那人的面前,接著便見得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熟悉的是眉眼,陌生的是輪廓,只眼角那滴血紅的淚痣,同記憶中那個粉雕玉砌人間仙童般的六哥十足相似。 趙則嘴唇抖著,良久都未說出一句話來。 宗政帝本是看著趙則,但見到其身后跟著的顧相檀時,表情一頓,片刻一臉和藹的笑了起來。 “則兒,還不見過你六哥?” 趙鳶起先垂著眼,待察覺到趙則來到近前,這才緩緩抬起。 趙則身量只到趙鳶眉眼處,五官也未長開,兩兄弟此時瞧著頗為相似。 見到多年未見的血緣至親,趙鳶眼中的冷色稍稍退了點(diǎn),趙則既不說話,他便當(dāng)先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七弟,你長大了?!?/br> 趙則只覺鼻頭一酸,終究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了趙鳶的手,“六、六哥……你可安好?近些年你可安好?” 趙鳶頓了下,反手握住了他,“我很好?!闭f著,又淺淺地斜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顧相檀,慢慢道,“我回來了……” 不知為何,這輕飄飄的一句卻說得在場幾人皆心頭一蕩,顧相檀和趙則是一個心思,趙攸聽來卻是另一個心思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壁w攸回神,撫案感嘆了起來,接著對顧相檀道,“這位便是大王爺?shù)牧于w鳶,他幼時離京至今才歸,不知靈佛可否識得?” 顧相檀直直看著趙鳶,趙鳶也在看他,兩人目光中皆透出打量的神色來,片刻,顧相檀大方地對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們見過?!?/br> 趙攸微訝,“何時?” 顧相檀想了想,“約莫……三歲?” 趙鳶也是點(diǎn)點(diǎn)頭,“太|祖祭禮?!?/br> 顧相檀“嗯”了聲,“那時我年紀(jì)尚小,還吃了六世子的暗虧呢?!?/br> “什么虧?”趙則問。 顧相檀說,“被絆了一跤,摔破了鼻子,險(xiǎn)些留了疤?!?/br> 趙鳶和顧相檀一樣,也是七歲離得京,不過他比顧相檀大三歲,兩人皆為王侯子弟,之前有過會面無可厚非,因著摔了一跤記憶猶新,倒也正常。 趙攸一番琢磨,又瞧二人神色,暗暗放下了心。 又對趙鳶噓寒問暖了幾句,大王爺府早隨著幾個義子出征而空落了下來,皇帝想著,便讓趙鳶暫時同趙則一起,待到之后重新修建再讓他住進(jìn)去,又聽得趙鳶眼下|體質(zhì)仍虛,忙讓孫公公記著讓太醫(yī)多注意,又送了兩支野山參和一堆好藥,這才讓他們下去了。 顧相檀也隨著他們一起往回走,沿途聽著趙則在那兒小心翼翼地詢問趙鳶前兩年的事兒。 趙鳶只簡略地告訴了他,自己剛離京時的確在北向住了一段時日,后頭病不見好,便又兜轉(zhuǎn)了好幾個地方,尋尋覓覓才到了鹿澧,得觀蘊(yùn)大師救治,后終于勉強(qiáng)保住了命,又將養(yǎng)了一陣,眼下已是大體無礙,這才回來了。 趙則卻從中聽出了趙鳶這幾年在外所受的苦,心里如箭攢刀絞一般,偏偏又不知怎樣安慰,難受了半天才想到要問,“那……以后是都不會走了嗎?” 這話一出,趙鳶明顯感覺到顧相檀也看了過來,未幾,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顧相檀便悄悄提了提嘴角。 到了須彌宮外,顧相檀同他們告辭。 待進(jìn)了內(nèi)室,一直跟在后頭把他們的話都聽去了的蘇息終于忍不住道,“怎么趙家小少爺……變成六世子了?”他竟還是大王爺?shù)膬鹤??“公子也好像一副不識得他的模樣……” 安隱面上也是疑惑,但隱隱又好像明白了點(diǎn)什么。 顧相檀自己解了腰帶寬衣,一邊看著銅鏡里的人奇怪道,“我何時認(rèn)識趙鳶了?” 蘇息訝異,“啊?那趙家小少爺……” 顧相檀回頭直直看向蘇息和安隱,眼中幽光一閃而過。 “那是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