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靈佛請講?!?/br> 顧相檀將那日在金谷樓的見聞?wù)f了出來,不過沒有提孟粟是兩榜進(jìn)士,只說逍遙賭坊欺壓百姓,正被皇上下令盤查,另一邊,右相為此焦頭爛額,但是最有可能說得上話的禮部尚書瞿光卻袖手旁觀,兩人怕是已有了嫌隙。 果然,趙溯一下便捉到了關(guān)鍵。 “這可是個好時機(jī)?!?/br> 顧相檀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朝內(nèi)的官員,眼下不少都是利字當(dāng)頭,根本沒幾個為國為民所思慮,散兵最易離析,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趙溯瞇起眼:“靈佛比我以為的想得還完備?!?/br> “哪里,我不過是正巧琢磨到了而已?!?/br> “那靈佛想要趙溯做何事呢?” “推濤作浪,添油熾薪。” 趙溯一頓,繼而明白得笑了起來。 ******** 自刑部出來,仲戌良是滿肚子不快,即便張幡只是意思意思地向他問了些話,其間都十分禮遇厚待,但右相這眼里喉里都像卡了根刺一樣難受憋悶。 這不才走出了幾步路,眼看著就到轎子口了,忽的就覺膝彎處一痛,仲戌良腳下一軟,直接絆倒在了一塊手掌大小的石頭上,當(dāng)下便摔了個狗吃|屎! 一把老骨頭的右相就這么莫名其妙地閃到了腰,痛苦地告假于家中足足休養(yǎng)了半月,才勉強(qiáng)能坐起身。 這一日正在喝藥,家里的仆從便來報說:“相國大人,門外來了個和尚,說是要尋你的,已經(jīng)等了好幾天了?!?/br> “什么和尚?釋門寺的么?” “不是,是個散僧,看著邋里邋遢的?!?/br> “不見不見,趕走趕走,”仲戌良愁眉苦臉,“哦,莫讓人看見,給點齋飯銀錢打發(fā)了吧?!焙蜕性诖筻捒刹皇呛秒S便對付的。 仆從有些猶豫:“可是……那個和尚說,算到我們府內(nèi)近日有劫數(shù),特來提點的。” 仲戌良一怔:“他還說了什么?”自己近日不順朝中知道的人不少,不會是哪個不安好心的來誆騙他的吧。 仆從道:“那師傅說他斷定近日東邊小柳縣會鬧水災(zāi),要是右相不信他的話,可等災(zāi)禍發(fā)了,再來回頭思量他說的對不對。” “小柳縣?”那不正是仲戌良的老家么。 仆從點點頭:“還要趕走么?” 仲戌良思索了片刻,還是招了招手:“讓他進(jìn)來吧?!鼻铱此麜f些什么,要真是胡說八道,定要給他打出去。 ******** 釋門寺的偏遠(yuǎn)佛堂內(nèi),禪師在給兩位跪于佛像前的女子講經(jīng)。 “不愿自身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菩薩也曾為眾生殺一救百,大難當(dāng)前,身不由己,阿彌陀佛?!?/br> 身著梨黃錦衣的女子雙手合十對禪師磕了個頭:“多謝大師開悟,我自知這般淺薄之物贖不得許多罪孽,但是以此抵去御國將軍身上哪怕一絲一毫的刀兵劫數(shù),也是好的。” 禪師頷首:“施主心懷善念,佛祖也會知曉的?!?/br> 同兩位女施主見了禮后,又有小廝送上了一摞摞的供品和香油錢,兩位女子才從佛堂內(nèi)離開。 坐在馬車上,梅漸幽暗暗打量著梅漸熙的神色,見其仍是看著窗外郁郁寡歡,忍不住輕聲開解道:“jiejie不要憂心了,你這般七日一次進(jìn)廟里為曹將軍積德化怨,他若知曉一定會感恩不迭?!?/br> 梅漸熙卻搖搖頭嘆了口氣:“我從來不求將軍記我的情,我只盼他能大勝之后早日歸來?!?/br> 似是又想到什么,梅漸熙面上一紅,將那臉上的幽怨之色沖淡了不少。 梅漸幽看著她粉面含春的模樣眼中閃過絲淡淡的冷色,很快就隱沒了下去。 正在二人各懷心思時,馬車忽的顛簸了一下,接著便聽得小廝不快道:“你是何人?竟敢擋路,還不讓開!” 下一刻一個含糊哼笑的聲音傳來:“擋路?對……你、你們擋了大爺?shù)穆妨恕鞚L開……” “大膽!你知道馬車中的是誰嗎?” “那……你、你又知道我……是誰嗎?” 說完這句話,外頭便響起了一陣扭打的動靜,兩個小廝接連痛呼之后,馬車的門簾便猛地被掀開了,一張噴著酒氣又面色酡紅的臉就出現(xiàn)了面前。 近些時日,梅家兩姐妹都常常往返于釋門寺間,這一條小道也是離梅府最近的路了,往日人煙雖稀少,但是也從未出過岔子,于是便掉以了輕心,除了兩個小廝和兩個丫鬟之外,今日竟沒有再帶更多的人,沒想到卻會遇上這般禍?zhǔn)隆?/br> 梅漸幽嚇得不輕,立時就往后躲,梅漸熙也嚇著了,但是她比meimei多些小姐的做派,仍是挺著背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冒犯我們!” 那醉漢呵呵一笑,腦子已是一片糊涂,見得梅漸熙那模樣,狼眼更是放出了光。 “美人兒……美人兒……快來給大爺抱抱?!?/br> 梅漸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立時大怒,抬手就要打,但是這般弱智女流哪里是眼前之人的對手,加上他能速度將兩個小廝放倒,身上可還是帶著功夫的。 于是拉扯拖拽間就被那人弄下了馬車。 “救命……救命……” 梅漸熙大喊,下一刻卻遭到了兩個耳光。 “讓你亂叫!擾了小爺?shù)呐d致!” 梅漸熙嘴角洇出了血色,淚在眼眶中涌動,卻還是咬牙道:“你……你知道本小姐是誰嗎?” 醉漢哈哈大笑:“我管你是誰,天王老子……都不怕,有種讓人來抓我啊……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田梁是也!” 說罷又要準(zhǔn)備去施|暴。 此時草叢一角卻見得一人露出半個身影來,默默地看著那方片刻,待那梅家大小姐哭得撕心裂肺,眼看著就要被醉漢得逞時,這才忽的擊了擊掌。 沒一會兒,幾個農(nóng)夫便從田間走了過來,瞧得此處,忙掄了鋤頭就去砸人,醉漢一見形勢不妙,這才丟了姑娘,踉蹌著落荒而逃。 草叢中的人看了看狼狽的梅漸熙,再去看自此時才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冷著臉盯著自己jiejie的梅漸幽,不由露出一絲興味的神色來。 趙溯想:這個庶女倒是有點意思,心也夠狠的。 ☆、殺生 小祿子匆匆忙忙進(jìn)了內(nèi)殿,身旁還隨了一個有些面生的小太監(jiān),說是要見靈佛。 蘇息卻把人擋住了:“靈佛正歇息著,昨日有些頭疼,若沒大事莫要打擾?!?/br> 小祿子抓耳撓腮:“蘇息大人,這位是和喜公公手下的小壽子,在乘風(fēng)宮當(dāng)差,有要事尋求靈佛,可否請?zhí)K息大人通傳一下呢?” 乘風(fēng)宮里來的,也就是太子手下的人,小祿子這般說想著蘇息定是要放行的,誰知蘇息卻聽都不聽,只皺眉道:“都說了靈佛在歇息,我們公子往日的事情本就多,又是要念經(jīng),又是要學(xué)佛,還要時不時受那些喜歡來殿內(nèi)滔滔不絕的人的叨擾,加上現(xiàn)下更是要同太子一般,日日看書,經(jīng)太傅們檢驗,你說說,靈佛何時能清靜點啊,沒有了清靜,道行又怎么會高呢?若是耽誤了靈佛的修行誰來但這責(zé)任?這好不容易偷得點時辰又要被你們打斷,還讓我去通傳,我可是不忍心的,要去你們自己去啊。” 蘇息說著,抬腳往旁邊一讓,擺明了你們要膽子夠大,你們就自己進(jìn)去。 小祿子和小壽子互看一眼,腿腳動了動,到底沒敢邁步,做奴才的,哪里敢真驚擾了主子,加之這人還是顧相檀,于是盡管心急火燎,但卻只能就這么硬著頭皮等著。 另一旁的蘇息卻像沒事人一樣,磕磕瓜子打打盹兒,把杵那兒的兩個人完全當(dāng)成了空氣。 初冬的晌午陽光難得和暖,正是午睡的好時節(jié),蘇息瞇眼過去,再醒來卻已是日頭偏西了,而小祿子和小壽子依舊在等著,只是臉色已從漲紅,硬生生地憋成了紫紅了,偏偏各種有苦難言。 蘇息揉揉眼睛,感嘆了聲:“唉,我看看,這時辰不早了,我去替你們問問了,且等等?!?/br> 兩個小太監(jiān)自然連連道謝,然而不等蘇息動作,里間的門倒自己打開了,顧相檀緩緩踱了出來,見得小壽子,道:“這是怎么了?” 小壽子立時迎了上去,那表情都要急哭了:“靈佛,侍衛(wèi)營里有一侍衛(wèi)近日不知何故得罪了太子,惹得太子大怒,此刻正在乘風(fēng)宮中發(fā)火,說是要砍了那人的頭!” 修佛之人對于生殺大事本就極其看重,無論對方出身如何,只要顧相檀知曉了,哪怕他平日里再不管事兒,此刻也一定會出手搭救的,不過在普通人眼里太子要殺一個奴才不過一句話的事兒,根本無需來報,能特意讓人捅到須彌殿,又要借顧相檀的力,看來這侍衛(wèi)應(yīng)該不是一般的身份。 顧相檀果然著急,忙問:“這是何故?我先去看看,我們邊走邊說。” 小祿子和小壽子心里一松,立刻在前頭帶路,而蘇息和安隱,加之衍方都不情不愿地隨在了后頭。 路上,顧相檀仔細(xì)問了兩個小太監(jiān)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太子身邊曾有一貼身侍衛(wèi),就是之前和牟飛在國子寺門前進(jìn)行比試又被砍了三根手指的那人,不過因著在宮中逞兇斗狠以下犯上,已是被皇帝貶了值,去了禁軍營當(dāng)差,可是前幾日他卻又做了錯事,將趙勉給惹毛了,直接就要發(fā)落他。 顧相檀看著小祿子道:“到底是什么事,莫要跟我打誑語,我要是知曉得不清楚,如何替那人說話?” 兩個太監(jiān)對視一眼,小壽子有些不敢說,但是小祿子明顯膽子更大,再想到荷包里先前收下的那些銀子和尋常靈佛待人接物時的溫柔謙和,便想就算告知他應(yīng)該也不可能如何吧,怎么說自己也算是救下一條人命了,好人自然有好報。 在心里做下一番安慰后,小祿子嘴快道:“回靈佛,那人叫田梁,據(jù)他自己所說,昨兒個傍晚時分,他去酒莊喝酒,被人勸了多喝了幾杯就醉了,之后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與往日回家的路線完全偏差的小道上去了,糊涂之下竟然……竟然冒犯了一位小姐,可是田梁并不是故意為之,他自個兒也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奴才和他打過幾次交道,這田梁脾性也算爽快耿直,就算喝了酒也不該做出這樣的事啊?!?/br> 蘇息這下倒反應(yīng)快了:“喲,都快毀了人家小姐的清譽(yù)了哪能就這么因著酒醉給開脫了啊,再說,到底是什么小姐會讓太子殿下給出頭啊?” 小祿子一怔,尷尬地說不出話了。 顧相檀冷聲道:“你現(xiàn)下不說,我到了那里一樣知道?!?/br> 小祿子想了想,只有道:“是……關(guān)永侯家的大小姐。” “啊呀,是那個名滿京城的大美人??!難怪太子要怒了,看來危險啦!”蘇息大聲感嘆。 顧相檀垂眸思索,趙溯成事也不來個準(zhǔn)信,沒想到竟是用這樣的法子,倒是可惜了梅漸熙了。 面上卻擰眉道:“這事兒皇上知道了嗎?” 小祿子搖搖頭。 轎子行了一陣就到了乘風(fēng)宮外,有顧相檀在,小祿子和小壽子腰桿都挺得筆直,一路不用人通報就到了殿內(nèi)。 而遠(yuǎn)遠(yuǎn)地就瞧見禮部尚書瞿光正跪在外頭,不停地向太子求情,一抬頭見到顧相檀總算來了,竟一路膝行過來就要抱他的腳,被衍方一個大步抬手?jǐn)r住了! 瞿光只有跪在原位苦著臉道:“靈佛,求您救救下官的侄兒吧,他雖不爭氣,但怎么也算是家里一條血脈,又是三代單傳,下官只求太子能留他一條性命,下官可代其父母立誓絕不再犯,也定會給關(guān)永侯一個交代!” 瞿光心里還真是挺恨的,這事兒沒法子求皇上,就算求了皇上宗政帝也頂多教導(dǎo)教導(dǎo)太子,田梁的命于他來說完全不值一提,到頭來估計還是伸頭一刀。而瞿光自然也求過朝中其余的大人,特別是右相仲戌良,要知道,除了敬國公外他和關(guān)永侯的交情倒是頗深的,不過仲戌良還記恨著瞿光之前賭坊的事兒呢,眼下哪愿意出手相幫,而且就算關(guān)永侯親自來了,想必也擋不住太子的怒火。于是想來想去,宮中能讓太子改變想法的,只有顧相檀了。 顧相檀頷首道:“尚書大人先請起吧,相檀會盡力而為的。” 只是他這句話才剛落,殿內(nèi)便傳出一聲慘叫來,正是田梁的。 瞿光一愣,顧相檀已是對衍方使了個眼色,衍方忙去推門,卻見殿內(nèi)一人倒在血泊中,而太子正手持利劍,臉上還維持著怒不可遏地表情望著面前的尸體。 顧相檀嘆了口氣,雙手合十,宣了聲法號。 瞿光回神后向前匍匐了兩步,接著又猛地頓住了身形,對上那沒了氣的表侄,面露哀戚。 顧相檀搖了搖頭,失望地看向太子:“漫天劫火炎炎里,都自殺生一念來。” 太子“哐當(dāng)”丟了寶劍,自己也是一臉被嚇到的表情,驚恐地對顧相檀道:“我、我本不想這樣……誰、誰讓他竟對梅小姐做出……做出那般丑事!”連自己思慕多時,都不曾親近過。 “無論他做下如何錯事,自有因緣果報賞罰由天,何須你親自動手,犯下這殺生自困的罪孽!” 趙勉白了一張臉,半晌卻還是咬牙道:“人殺了便殺了,他本就該死,本殿下收拾一個奴才還用思量這么多么?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丟到亂葬崗里埋了,免得惹我不痛快!”說完也不看顧相檀,摔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