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桌上的燈芯輕輕地爆了一個燈花,顧相檀拿過竹簽挑了挑,慢慢道:“京里也很好,你去看過趙則了嗎?哦,對,方才便是你在逗他吧?他現(xiàn)下的功夫好像很不錯了,師傅也夸他厲害,改明兒你們比比……” 顧相檀的聲音低低緩緩,從趙則、到薛儀陽,再到傅雅濂和自己,將這三年所發(fā)生的事兒一個一個說道過來,巨細靡遺,點滴不漏。 趙鳶也認真地聽著,一眨不眨地望著顧相檀,直到他說累了,慢慢軟了身子靠回了他的懷里,迷迷糊糊地還在呢喃不斷,半晌后才沒了聲息。 趙鳶起身,小心的把人抱起放回了床上。 “淵清……” 顧相檀闔著眼又幽幽地喊了一聲。 趙鳶心頭一跳,輕應(yīng)了,低下頭去落了個溫柔的吻在他唇角。 ☆、等你 顧相檀一夜安睡,醒來時已天光大亮,而屋內(nèi)卻只有他一人在,左右看了看,一片靜謐,桌上有未燃盡的蠟燭,顧相檀呆坐了一會兒,喊來了蘇息。 蘇息安隱伺候著他洗漱,間或說道兩句外頭聽來的趣事兒,與無數(shù)個早晨一般無二。 顧相檀瞥了眼站在門邊垂手而立的衍方,沒怎么于他們一起說笑,臨到末了才吩咐了句:“曹將軍回了,今日許是要上朝,我也去看看,備轎吧。” 自須彌殿一路行出,顧相檀看著窗外春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摸了摸袖中的紫玉佛串,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到得乾坤殿外,不少官員已侯在那里,曹欽也在,正被人圍攏成一團說話,而顧相檀一出現(xiàn),那些人又立時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過來見禮,顧相檀皆一一頷首回了。 遠遠地,目光同曹欽的對上,對方竟拋了個媚眼過來,內(nèi)里含著各種了然的深意。 顧相檀故作不明地回了個疑惑地表情過去,好像沒懂御國將軍的意思。 曹欽一怔,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笑得一旁人云里霧里,問了卻只得了句摸不著頭腦的“有意思”之后,搞得一伙人也只能捧場地跟著一起傻笑起來。 太子也在一邊,負手而立,兩邊的侍衛(wèi)肅容威武,讓人只敢繞著走,也就顧相檀還能若無其事地上前開口。 “聽說前幾日皇孫病了,眼下可好些了?” 太子頓了下,側(cè)頭看了眼一旁的和喜。 和喜忙代著回答:“回靈佛的話,皇后和太子妃日日守著呢,皇孫自然好多了?!?/br> 顧相檀卻看著趙勉,蹙起眉,面露不滿。 太子也知曉自己似是露了馬腳,不由解釋道:“本宮近日在兵部正忙著核校名冊的事宜,幾天都沒回乘風(fēng)宮了,連覺都沒睡多少,哪里有那么清楚的?!?/br> 顧相檀淡淡道:“皇孫年紀(jì)雖小,但父母長輩的教養(yǎng)不可少,太子cao心國事是好的,不過也要注意身子。”至于是他自己的身子還是皇孫的,就看個人理解了。 這幾年來,顧相檀對趙勉一直時不時會叮囑提點幾句,只是口氣卻總帶著居高臨下的味道,他這般不客氣的教導(dǎo)言辭常常讓太子殿下很是下不來臺。 趙勉當(dāng)然是不樂意的,但是他也明白他的父皇在此事上從來不向著自己,他越是發(fā)火撒潑,顧相檀就越會拿些刁鉆難辦的功課來為難他,讓趙勉的蠢鈍愚笨顯露無疑,然后越發(fā)要求他精進,久而久之,沒人撐腰又欺軟怕硬的趙勉也是會學(xué)乖的,見了顧相檀,就好像老鼠見了貓,心里的不滿日益加深,但面上卻是半點專橫之氣也不敢有,看著反而老實了不少。 宗政帝對此自然樂見其成,他不怕靈佛苛責(zé)太子,怕就怕他漠視放任,至少在群臣百姓看來“靈佛不滿,表明他將太子牢牢記掛在心,期盼他做一個明君,否則哪愿意出言指教”,這也是宗政帝要的結(jié)果,也不枉他努力忍受傅雅濂、薛儀陽等人這些年在朝中的胡作非為了。 上了朝后,眾官早已形成了默契,各自皆眼觀鼻鼻觀心,先等著薛儀陽開口。 果然,下一刻薛儀陽便出列,井井有條地開始彈劾起近日所查實的官員和臨縣大案,在他說道“前幾日權(quán)贊寺所捐納的災(zāi)銀在發(fā)往羅棠縣半途便不翼而飛”時,還不等顧相檀說話,宗政帝倒是先跳起來了。 “豈有此理!佛寺所捐納的災(zāi)銀竟也敢盤剝?!何人如此大膽!” 薛儀陽一頓,暗忖自己什么時候說過這銀子是被人盤剝的了?皇上看來真是夠心急的,怕是等了這么久,難得尋到了機會吧,不過話也沒算說錯。 “據(jù)臣這些時日所查,羅棠、坎香、批游……等縣,盜賊泛濫匪患頻發(fā),而官車到達門外,卻城門緊閉,不僅不讓救治的僧眾入內(nèi),連流民都跑不出來幾個?!?/br> “——砰!”皇帝狠狠地砸了一下龍椅的扶手,大喝道:“這是要造反了!”話畢,又叫道:“睦王何在?” 三王黨派立時便有人出列道:“皇上息怒,三王這些時日身子抱恙,告假未能上朝?!?/br> “又病了?這是病了第幾天第幾回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結(jié)果,宗政帝發(fā)了一通的火到頭來還是沒敢往東邊十二縣派人,只把三王從頭到腳數(shù)落了一遍,這瘟疫本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如今還避守城門,不是找死么,說罷又去看顧相檀,想讓靈佛給出出主意,顧相檀卻只默默地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宗政帝只能怒極之下,憤憤然地退了朝,說待三王痊愈便盡快來處置。 出了乾坤殿,迎面就遇上了曹欽,顧相檀于是不客氣地開口便問:“這便是他偷偷回來的緣由?” 曹欽哼哼一笑:“你自個兒打聽唄?!?/br> 見顧相檀擰眉不說話,曹欽又道:“我可是聽說當(dāng)初你回鹿澧的路上撿了些雞鳴狗盜的好漢回去,怎么,到頭來竟沒用上?” 曹欽所說的便是那些在山里襲擊過顧相檀的莊稼漢,在之后他應(yīng)了承諾讓人將他們帶到了神武軍營中,結(jié)果自然是過不了軍中的驗查,不過趙鳶還是把人留了下來,一方面給軍中打打雜,也學(xué)些強身健體的功夫,一方面也算考校他們?nèi)似讽g性,不出半年,那些人便脫胎換骨,也有了些軍人的模樣,于是顧相檀便讓人傳信過去相詢他們是想繼續(xù)做這些雜役的活計,還是回到家鄉(xiāng)。 有選擇留下的,也有選擇回東縣的,更有選擇回東縣參軍的,人不多,不過三四個,但是顧相檀卻明白,他們了然了自己的個中深意,是聰明人。 只是人去了東縣距今時日還不算久,也不過只謀到尋常的兵卒做做,穩(wěn)妥為上,一般幾個月才會來給顧相檀一次消息,之前他還在想這都快小半年了,怎么沒有動靜,方才聽得薛儀陽的話,才明白過來,怕是那里情形有變。 正思忖著,卻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對方見得他們過來幫俯身行禮,最后又把視線落在了曹欽身上。 顧相檀瞧瞧明顯在此地等候多時有事相求的關(guān)永侯,又瞧瞧一派風(fēng)流倜儻卻瀟灑不羈的曹欽,再想到那一片癡心的梅小姐,心內(nèi)不由低嘆了一聲,擺擺手,先同對方告了辭。 然而拐了彎沒走幾步剛要上轎,卻被另一人喚住了,回頭一看,竟是趙溯。 趙溯如今也混到了一個小官做做,隨同眾人一般,每日也要上朝,雖不過是個沒有實職的五品散官,但這套紫紅的大鄴官袍穿在趙溯身上,卻比旁的權(quán)臣更多了些說不出的氣勢。 趙溯走到近前,顧相檀揚起笑臉,對他點了點頭。 趙溯將他上下好好打量了一圈,忽的道:“靈佛怎的瘦了?” 這話說得同傅雅濂一般無二,連里頭關(guān)心的語氣都幾乎一樣,顧相檀不傻,怎會聽不出呢,但是他卻面不改色道:“修佛之人,胖些瘦些有何妨?!?/br> 趙溯頓了頓,又細細看了遍顧相檀的眉眼,終于還是把更多想說的話收了回去。 這三年,他同顧相檀的聯(lián)系依舊是那么些,并未隨著趙鳶的離京或是時間的消逝而有所拉近,偶爾趙溯也會去須彌殿請安,說些三王的消息予他聽,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了。 因著顧相檀實在太忙了,在宮內(nèi)的時間少之又少,趙溯每次看見他,都覺著這個少年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慢慢變化著,就像一株半闔的雪蓮花,一點點的破土發(fā)芽,生根開花。 “聽說三世子近日也病了?三王的病都未好,兒子又病了,府內(nèi)可要長點心了?!鳖櫹嗵吹?。 趙溯說:“嗯,病得可不輕呢,自從薛大人上奏封查了三王其下的茶莊、錢莊、米莊,斷了他的不少財路后,都快小半年了,他這病也沒見沒好過……” 顧相檀頷首:“眼見著要入夏了,天干燥熱,怕是更難好了吧?!?/br> “入夏不算,入了秋,再加把火,一個不察,或許還要病入膏肓?!?/br> 聽著趙溯的話,顧相檀不由彎起眼,笑得很是高興,一抬頭卻見對方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自己。 “御國軍回了京,也不知神武軍何時班師回朝呢?這幾年,趙某即便在京中都處處耳聞六世子功績,真想見一見世子如今的風(fēng)采了?!?/br> 顧相檀淡淡轉(zhuǎn)開眼:“我也不知,不過該回來時便會回來的吧?!?/br> 趙溯瞧著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卻見顧相檀說完就甩了甩袖,當(dāng)先掀簾上了轎子。 趙溯只有俯身恭送,默默地看著那人慢慢走遠,繼而眼中閃過一絲沉暗之色。 …… 而顧相檀回了須彌殿便進了屋,讓衍方不用守門,又吩咐蘇息說自己要念經(jīng),沒事兒莫要打擾,然后就徑自拿起經(jīng)書看了起來。 這么一看就到了晚上,門扉輕輕開合,拂進的微風(fēng)吹得桌上熒熒的燭火忽的一個擺蕩,顧相檀放下經(jīng)書再抬頭,面前已是坐了一個人。 外頭下著靡靡細雨,趙鳶的肩頭落了幾滴雨點,顧相檀一手撐著下顎半伏臥在桌上,一手探出去抓過對方身前長長垂下的頭發(fā),輕輕地抹了把,將發(fā)尾上的濡濕都抹在了手心。 趙鳶抓住他的手握住,問:“吃過晚膳了么?” 顧相檀搖搖頭。 “等你?!彼f。 ☆、法子 蘇息和安隱進屋來送晚膳的時候,瞧見坐在一邊的趙鳶皆是嚇得不輕,也不知這位主子是何時回來又何時跑進他們殿里的,然而再看自家公子,顧相檀的神態(tài)雖依舊自若,但眉眼中含著的笑意卻是掩都掩不住的,嘴角不自禁的翹起,整個人都透出熠熠的神采來。 兩個侍從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的眸中瞧出了同喜的感受,不枉公子這么提心吊膽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蘇息和安隱走后,顧相檀和趙鳶一同用膳。 趙鳶的筷子才拿起來,碗盤中便多了好些吃食,以往用飯總是他給顧相檀布菜,此刻見對方笑笑著對自己道:“難得回來,可要飽些口福,我這兒雖算不上好,也不見葷腥,但比陳州總是強上那么一點兒,要是什么時候再走了,也好有些惦念?!?/br> 趙鳶挾起那瓣銀絲藕片,聽出顧相檀話語里隱含的不樂意了。 “誰告訴你的?”趙鳶問。 顧相檀見他夾著菜不動,筷子一探,又把藕片給夾回了自己盤里:“不是你自己昨日說的么,要辦些事,露不得臉?!?/br> 趙鳶頓了下道:“我沒說辦完就要回陳州?!?/br> “那是要去哪兒?” 顧相檀向來聰慧絕倫,趙鳶也沒想要瞞他,更知曉瞞不住,于是道:“你不是猜到了么?!?/br> 顧相檀輕輕地“哼”了聲:“今日在朝上,薛大人說東縣如今城門緊閉,災(zāi)銀進不去,災(zāi)民也出不來,你又要如何去那里查探消息?” 趙鳶垂下眼,還是動手給顧相檀夾了他愛吃的菜:“總有法子?!?/br> 顧相檀蹙起眉:“若想知曉羽林軍動向,我可以讓牛大柱他們多傳些消息出來?!蹦切┣f稼漢雖不過還只是軍中嘍啰,摸索勢必要費不少時間,但比起趙鳶單槍匹馬前去總是穩(wěn)妥的多。 趙鳶卻搖搖頭,看向顧相檀:“此次同南蠻人交手,他們大敗逃竄之后,我軍在搜查其營帳時發(fā)現(xiàn)了不少往來于大鄴京中的信件?!?/br> “是趙典?”顧相檀皺眉,然而除了他,也無旁的人了。 趙鳶道:“三王這幾年按兵不動,一來是沒有以前那么多銀錢了,二來,怕是同南蠻人談下了什么條件。” 顧相檀冷笑:“他不動兵也好,之前胡天董還健在時,羽林軍就未有動過幾次,在邊關(guān)殺敵奮戰(zhàn)的一直都是神武軍和御國軍,趙典既然怕戰(zhàn)爭折損他的兵士,那么就讓他好好清閑個夠。” 只是用兵要銀子,養(yǎng)兵同樣要銀子,就像昨日顧相檀對趙鳶所說的那般,這幾年來傅雅濂和薛儀陽沒少清掃朝中的蛀蟲,多少錢莊、賭坊被封,多少貪贓枉法之徒被查,傅雅濂并不只沖著三王去的,宗政帝的人同樣遭殃的不少,皇帝氣悶在心卻發(fā)作不得,但三王可不怕,偶有幾次幾乎同薛儀陽和左相杠上了,但是如今京中禁軍可不全是由趙典做主了,當(dāng)年顧相檀安插的那些人,誰的命令都不聽,誰的忙也不偏幫,唯以副統(tǒng)領(lǐng)陳彩馬首是瞻,當(dāng)然三王的余威仍是猶在,卻無法像以前那般隨心所欲了,做起事來總也要瞻前顧后下。而眼下沒了多少銀子,就東縣如今民不聊生的條件,趙典這兵就算想好好地養(yǎng),又能養(yǎng)到何時去呢? 顧相檀想到什么,忽的彎起眼:“我聽說趙典手里可多了兩個奇才?!?/br> 這事趙鳶知曉:“左副將占星虎,右副將欒禹?!?/br> “不過這二人的關(guān)系卻不怎么和睦,畢竟羽林將軍的位置只有一個?!币簧讲蝗荻ⅲB顧相檀都能猜度到的事,趙典這樣的老狐貍想必一定知道,將士要真鬩了墻,軍心若是再渙散,趙典便要功虧一簣了,所以他狼子野心不滅,必定會趁自己還有實力時奮起一搏。 想到此,顧相檀猛地朝趙鳶看去:“你要做什么?”眼下情形,趙鳶不可能任其為之,必是會想法子阻止。 果然,趙鳶道:“我已讓人仿造南蠻主帥司朊的筆跡給三王去了一封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