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音音這句話，蘇幻便明白了，她那時在沈府便瞧出來了，這季淮看音音的眼光溫柔而專注，是不同于旁人的。國公府昌盛時，這來自寒門的舉人自然不是音音的良配，可如今這境況，若是能嫁季淮，已是頂頂好的選擇了。

    況林嬤嬤又是瞧著音音長大的，有姨母的恩情在，必不會虧待了音音。

    思及此，蘇幻心里也松動起來，半晌才艱難的道了聲：“也好。”

    還想再囑咐些別的，可喉嚨里像是被堵了團(tuán)棉花，不能發(fā)聲。她八歲喪母后便長在姨母家，是陪著音音長大的，如今驟然要分離，讓人心里攪著難受。

    音音眼圈發(fā)紅，可又怕大jiejie憂思傷身，急忙轉(zhuǎn)了話題，拿沈沁近日的童言童語來同她講，混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日，音音同阿素將物件歸置好，于三月十五上了路。

    一大早兒，這天便陰沉的厲害，霧氣蒙蒙的，有些不辨方向。

    阿素低低咒罵了句這鬼天氣，隨手將沈沁裹的更嚴(yán)實了些。

    今日是陳林送姐倆出城，一出城門，他勒住了馬，瞧了眼身后的馬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因著李勛這事，兩人雖維持了明面的和善，卻也實在難堪。

    音音倒是坦蕩，她掀起車簾，從車窗里朝他擺擺手，不冷不熱道了句：“姐夫回去吧?！?/br>
    陳林垂下頭，默了一瞬，忽而一揚(yáng)手，拋進(jìn)車內(nèi)一個錢袋子，他打馬而過，聲音隔著風(fēng)飄進(jìn)車內(nèi)：“路上用吧，別讓你幻表姐擔(dān)心?！?/br>
    音音打開來，里面塞了幾張銀票，于不寬裕的陳家來說已是不易。

    她瞧了一眼那遠(yuǎn)去的身影，輕輕嘆息了一聲。哪里有天生的壞人，她這個表姐夫，當(dāng)年也是良善赤城的，對表姐更是一片真心，否則她母親也不會放心將幻表姐嫁過來。只在名利場上沾染久了，難免會有迷失的時候。他只盼著他日后能警醒，莫要真的傷害到大jiejie。

    本就陰沉的天，被一陣疾風(fēng)一攪，驟然落下豆大的雨滴，音音急忙撤回身子，將車窗一關(guān)，撫了下發(fā)上落下的雨水。

    “二姑娘，可是不舒泰？”

    阿素這聲焦急的呼喊，讓音音猛然一頓，回頭便見沈沁正躺在阿素的大腿上，微張著唇，急促的呼吸。

    她還是昏昏欲睡的模樣，一雙小手來回在心口拍打，額上沁出了冷汗，睜開一雙迷蒙的眼，她說：“阿姐，我疼?！?/br>
    第6章 他只是壞的更坦蕩

    風(fēng)雨來的有些急，叮叮咚咚敲打在車身，鉆進(jìn)來一陣寒涼。

    沈沁面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紅，一聲聲微弱的喚著，她在念：“娘親，沁兒疼?！?/br>
    音音再忍不住，眼里的淚撲簌簌落下，伸手撫上她稚嫩的面龐，聲音亦是抖的：“阿素，快讓車夫掉頭，回城，回城！尋家醫(yī)館！”

    那車夫未料到雨勢來的這樣急，蓑衣斗笠都未來的及戴，被迎面的雨水撲了一臉，也顧不得了，摸了一把臉，便扯著韁繩轉(zhuǎn)頭。

    卻不妨轉(zhuǎn)的急了，車輪一下子陷進(jìn)了泥水坑，如何也出不來。

    音音看著沈沁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tuán)，唇色益發(fā)暗紫，一顆心仿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也跟著呼吸艱難起來。

    她抱緊了那小小一團(tuán)，帶著哭腔哄：“沁兒不怕，阿姐在這里，醫(yī)館馬上到了，一會就好了?！?/br>
    她再等不得，讓阿素?fù)瘟藗?，抱著沈沁沖進(jìn)了雨幕中。

    今日雨大，風(fēng)也大，吹的那把油紙傘幾度彎折。阿素便整個身子傾過來，用并不寬厚的背替姐倆遮一點(diǎn)風(fēng)雨。

    音音深一腳淺一腳，涼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卻早已覺不出冷，只疊聲喚著沈沁的小名，她不敢讓她睡過去！

    胳膊早已脫了力，她兀自咬呀撐著，腳上不知何時，早已跑掉了一只鞋，嬌嫩的足弓踏在冷水中，激起一陣陣水花。

    在這茫茫風(fēng)雨里，忽而有幾輛馬車迎面駛來，車前的風(fēng)燈晃晃蕩蕩，帶來些許光亮。

    音音見了，愣了一瞬，發(fā)了瘋般奔過去，她攔在馬車前，顫著音懇求車上的人：“家妹病危，煩請載我們回城吧，求您發(fā)發(fā)善心，來日我們定當(dāng)回報，求您了.”

    懇求的聲音來來回回響起，車上卻始終沒有動靜，將音音與阿素丟在了火中煎熬。

    音音咬住唇，當(dāng)即便要跪下去求，卻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伸了出來，扯住簾帳，輕微頓了一下。

    車?yán)镉星遒某了憬z絲縷縷飄出來，待那織錦帳子被掀開時，露出一張輪廓鮮明的臉，高鼻薄唇，鳳眼微挑，帶著些許涼薄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大人！”

    阿素認(rèn)出這是那日在朝堂上救過她們的江首輔，當(dāng)即驚呼出聲。沁兒有救了，江大人可是個好人，那么正直的好官，不會不管小兒死活的。

    果然，那清朗的大人發(fā)了話，他說：“上車?！?/br>
    音音與阿素對望一眼，皆是絕境中窺見生機(jī)的欣喜，胡亂擦了把臉上的雨水，相互扶持著上了馬車。

    車?yán)镤伭搜┌捉q毯，纖塵不染的素凈，讓音音有些手足無措，生怕身上的雨水滴下來，弄臟了貴人的氈毯。

    她小心翼翼提起裙擺，一抬眼，便看見了角落里坐著的老者，愣了一瞬，聲音有些發(fā)顫：“孫太醫(yī).您.您是孫太醫(yī)！”

    阿素也瞧見了，噗通跪了下去，拖著老者的衣角懇求：“孫太醫(yī)，您快瞧瞧我們二姑娘吧，她犯了心疾，等不得呀，求您了，求您了?！?/br>
    孫太醫(yī)頭發(fā)花白，似乎有些精神不濟(jì)，睜開半闔的眼，掃了一眼音音懷中的小兒，又將目光落在了江陳身上。

    音音便明白過來，這是得要江大人拿主意。

    她微轉(zhuǎn)了身子，俯下身，喊了聲：“大人?！?/br>
    她斟酌著，要如何說才能打動這上首的人，畢竟他雖幫過自己，可看起來清冷疏離，不像個好說話的。

    “可?！?/br>
    這簡短的一個字是對著孫太醫(yī)說的，讓音音吃了一驚，當(dāng)即驚喜的抬了眼。

    孫太醫(yī)切上沈沁的脈，微皺了下眉頭，捋著胡須沉吟了半晌，才道：“耽誤了，若是不及時救治，大概拖不了半日便要去了?！?/br>
    這句話讓音音如墜冰窟，身子晃了晃，竟說不出話。

    “你可能治？”是江陳平靜的聲音。

    孫太醫(yī)又翻了翻小阿沁的眼皮，俯身在她窄小的胸膛上聽了聽，道：“倒可以一試，先用長針壓制一二，待回城配了藥，便要看她的造化了?！?/br>
    音音那口氣終于上來了，拍著胸口，有了一絲活氣。她清凌凌的眸子看住江陳，帶著懇求的意味。

    江陳還是一副清正寬和模樣，揮了揮手，讓孫太醫(yī)帶了阿沁去一側(cè)的馬車上施針，這車?yán)锾珦頂D，施展不開。

    待他們一走，這車?yán)锉阒皇Ｏ乱粢襞c江陳了，窄小密閉的車廂里透出些許局促。

    “大人，今日之恩，音音定會銘記在心，他日若有機(jī)會，必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相報?！?/br>
    音音先打破了這沉默，她是真的慶幸，這絕境里，碰見的是他。

    江陳忽而笑了，帶著點(diǎn)玩味的輕嗤，他說：“你拿什么還？”

    她拿什么還？音音愣了一瞬，抬起臉，帶著水霧的杏眼懵懂純稚，望住了江陳。

    還是這樣，純真又清透，看的江陳心里忽而煩躁。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她嬌媚的面，看她濕透的衣衫裹在身上，呼吸起伏間姣好的身形，看她圓潤白皙的玉足，透著粉紅色的甲蓋。

    那目光熾熱guntang，徹底撕下了淡漠清冷的表皮，現(xiàn)出陰鷙的貪婪。

    音音覺得他那目光落在哪里，哪里便起了火，仿似被灼了一下，急急后退了兩步，腳趾蜷了蜷，遮進(jìn)了衣擺里。

    她心里擂鼓一般，有個猜測呼之欲出，可還是不敢想，這樣看起來疏離孤高之人會存了那樣的心思。

    她仰起臉，想要博一把：“大人，您清正高潔，定不是那李勛之流。音音改日，定將診金雙倍奉上，您看如何？”

    江陳轉(zhuǎn)著手上的扳指，微垂著眼，遮住了眸低情緒，他說：“沈音音，你心里明白的很，便是有再多銀錢，孫太醫(yī)是你能請動的？便是真要你付診金，你付的出？”

    他這句話出了口，讓音音心里的那點(diǎn)希冀徹底滅了，眼里現(xiàn)了惶恐。

    江陳卻猶嫌不夠，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將她籠住，斷了她的后路，他說：“我與李勛本質(zhì)并無不同，我也從來不是好人。”

    是了，李勛想要的，他也想要。只是他壞的更坦蕩，不屑用那些下流手段，他要明明白白讓她選。

    “沈音音，本官要什么，你明白的很，不必裝糊涂。而我能給你的，一是讓孫太醫(yī)替你家妹醫(yī)治，二是?！?/br>
    他說著停了下來，朝著車門拍了拍手，不過片刻，車外便響起了踏踏的腳步聲，伴著配劍的錚然。

    音音掀起車簾，便瞧見雨幕里一對人馬肅然而至。蓑衣斗笠，里面赫然是京兆尹府衙的差役服。

    她倉惶回頭，帶了點(diǎn)疑惑瞧向江陳。

    江陳看著她衣衫還貼在身上，卻微探了身去瞧那些男人，有幾個沒眼色的衙役，瞥見窗前那抹身影后已是看呆了去。

    他微皺了下眉，刷一下就將那車簾放了下來?；仡^盯住她，道：“前幾日你與平昌侯府管事嬤嬤的官司，也并未了。本官從來也不是個多管閑事之人，在這件事上，我斷不會誣陷你，但也不會幫你，京兆尹府要怎么查，我不會干涉，你明白嗎？”

    音音忽而明白過來，這個人，怕是早存了那心思，怪不得她記得屏風(fēng)后，他的目光讓她有些不舒服。

    江陳瞧著她的神色，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jī)會，接著道：“這第二個好處，便是我出面，替你解決了這麻煩。而你，要用一夜來換，至于換不換，由你自己決定，我不會強(qiáng)迫?！?/br>
    他做的是公平的買賣，還不屑于欺男霸女。他只是篤定了，她沒得選。

    音音面上褪了血色，這條件太誘人，只能救小阿沁這條，便值得她在所不惜了?？伤吘挂彩菄展媚?，自小金尊玉貴，如今要像個娼妓一樣，拿自己的身子去談買賣，讓她恥辱的張不開嘴。

    江陳瞧她神色，輕輕嗤笑了一聲，拍拍手喊于勁：“于勁，去隔壁車廂，讓孫太醫(yī)停手，把人趕下去。京兆尹的衙役們也知會一聲，盡可來拿嫌犯。”

    車外的于勁道了聲是，轉(zhuǎn)身便要去旁側(cè)車廂。

    音音面色陡變，她聽見于勁嘹亮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他在喊：“孫太醫(yī)您甭忙了，我們大人發(fā)了話，還請里面的兩位姑娘速速下車?！?/br>
    那衙役捕頭也得了令，齊刷刷侯在車外，就等著沈音音一下車，便拿了去府衙交差。

    音音再顧不得臉面，急急扯住了江陳的衣袖，嗓音細(xì)細(xì)的，透著絕望，她說：“大人，我換！”

    靠的近了，她身上清甜的香氣也一并襲來，還是江陳記憶里的味道，起伏的曲線靠在了他的臂上，若有若無的觸碰。

    他喉結(jié)滾了滾，轉(zhuǎn)了視線，聲音有些暗啞，直接斷了她的后路：“于勁今晚會去接你?！?/br>
    第7章 你真是……無趣啊

    馬車進(jìn)了城，已近正午時分，瓢潑的雨勢漸漸收了，換成了細(xì)密的雨絲。

    音音并未回陳家，不想大jiejie平白擔(dān)憂，自尋了家客棧住下來。

    沈沁經(jīng)了孫太醫(yī)的手，面上的潮紅漸漸褪去，唇色也正常起來，只還是昏睡模樣，臥在榻上小小一團(tuán)。

    喂她喝了藥，音音握著那雙稚嫩的小手，雙目通紅。

    還好，小阿沁沒事，看見她漸漸平靜下來的睡顏，她便覺得，今日這交易值了。便是再屈辱也值！

    阿素張羅了兩碗春面，放在矮桌上，勸音音道：“這一路上擔(dān)驚受怕的，姑娘你也辛苦的緊，快吃碗春面熱乎熱乎吧，仔細(xì)寒氣入體?！?/br>
    音音從善如流的用了幾口，瞧著阿素面色，張了幾次嘴，才艱難道：“阿素，等黃昏時分給我備些熱水，我沐浴一番，今晚……今晚還需出去一趟。”

    “姑娘，剛剛才沐浴過，您不妨歇下吧，晚間也不用折騰了，這客棧畢竟不是在家，咱明天再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