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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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隔著迷離的夜色,盈盈一拜,嗓音也輕柔,她說:“大人,后會無期。” 大概交易了了,他們再不會相見,她想遙遙的看一眼,這個她首次肌膚相親的男人。 她不恨他,倒是感激他,還能給她困境里的選擇。只是以后,也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這句后會無期順著夜風(fēng)飄進江陳耳中,讓他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手指輕輕敲著窗框,脫口問了聲:“沈音音,你打算動身去何處?” 音音站在夜色里,微思索了下,道:“去邊塞小城吧,我小時有幸隨父去過,那里自由豁達,說不定能容下我這罪臣之后。” 邊塞以后是要去,可不是現(xiàn)在,但她卻不欲同他多說。 說完轉(zhuǎn)了身,在昏暗的廊下,越走越遠,隔著老遠,也能看出行動不太利索,腿腳還微微發(fā)顫。 江陳想起榻上時,她吃力的逢迎,細(xì)軟的身子像是朵菟絲花,在風(fēng)雨中搖擺飄蕩,下一刻似乎便要零落了去,只能緊緊攀附住他的腰身。 隱隱又有暗火竄上來,他微微閉了閉眼,對候著的于勁道:“讓孫太醫(yī)過去給她瞧瞧身子?!?/br> 那樣嬌柔的人兒,今夜確實弄的狠了些。 于勁反應(yīng)了片刻,才明白了這話里的“她”指的是沈家姑娘,撓了撓頭,有點為難:“爺,您也知道,孫太醫(yī)古怪的很,這大半夜的為了這點子事去喚他,怕是喊不動?!?/br> 女子初夜哪個不疼,忍一會子就過去了,哪里需要勞煩這樣的圣手。 “孫太醫(yī)的長孫可是在大理寺當(dāng)值?” 江陳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扳指,慢條斯理問了句。 這懶洋洋一句話卻讓于勁后背一涼,曉得今夜孫太醫(yī)要是不去,主子爺怕是要拿他的長孫做筏。他們主上雖然狠戾果決,可從來公私分的開,上位以來還未如此蠻橫過。他下意識看了眼沈家音音遠去的方向,曉得往后,但凡關(guān)系到這姑娘的事,怕是要多費些心了。 他領(lǐng)了命,當(dāng)即轉(zhuǎn)身要走,卻聽他的主子又淡淡道了句:“先讓沈音音住進雪園,等沈沁的病穩(wěn)住了,可自行離開?!?/br> 雪園,那個主上一早買來了,卻諱莫如深的地方? . 音音回到客棧時,天際已泛起青白的光暈。 她走的極為緩慢,身子一動便扯的痛,讓她額上沁出汗來,到了門邊,扶著門框歇了許久,臉上的蒼白之色才緩和了些許,總歸需得掩飾一二,不能讓阿素又擔(dān)憂。 阿素其實早聽見了動靜,卻并未轉(zhuǎn)身,只死死咬住唇,靜默著等她自己推門而入,才將人迎了進來。 她一句話也不問,手上的動作輕柔的不像話,伺候著她的小姑娘換洗更衣。 她怕自己一說話,那些竭力忍住的哭聲便要迸出來??捎|到那白皙肌膚上的痕跡,眼淚還是忍不住,大顆大顆墜下來。 她想起那個男人高大強健的身體,心里止不住的發(fā)抖。她的小姑娘,也不知如何挨過的這一夜,這屈辱的一夜。 音音卻回身握了下她冰涼的手,蒼白面上浮起笑意,道:“阿素,都過去了。” 她說完,坐至床邊,端詳小阿沁天真的睡顏,問:“阿素,孫太醫(yī)可有說,還需施針幾日?” 阿素摸了把淚,壓下所有情緒,故作輕松道:“孫太醫(yī)說了,大概再有個十幾日,二姑娘這病癥便能壓制下去,等日后按著方子吃藥便可,也無需擔(dān)憂?!?/br> 還有十幾日啊。音音下意識去摸了下床頭的錢袋子,微蹙了眉頭。 這京都物價貴,住十幾日客棧算下來,也得十幾兩銀子,于她們來說,是筆不小的開支。再加上沈沁的藥食起居,哪一樣都需要不少錢財。 在生計面前,容不得人矯情,左右睡不著,她干脆去桌邊摸出繡樣,展開來,細(xì)細(xì)描摹。 她母親教了她不少的本事,尤擅工筆,繪出來的花鳥人物富麗工巧,想來描出來的繡樣定受歡迎,賣了也能換幾個趕路錢。 剛俯下身,忽覺手下的繡樣一晃,已被阿素抽了去。 抬起眼便見阿素紅著眼眶,語氣咄咄:“姑娘!你不心疼自個,可阿素心疼!你剛剛才.” 她說不下去了,看見素來行止端正的姑娘,此刻用腰墊靠在身后,勉強坐直了,握筆的手還有些微微發(fā)顫,忍不住就泣不成聲。 音音嘆息一聲,只得住了筆,剛要開口安撫幾句,卻聽客房門被敲響,于勁的聲音猝然傳來:“沈姑娘歇下了嗎?讓孫太醫(yī)幫你瞧瞧可好?” 阿素喜不自禁,當(dāng)即摸了把淚,開門道:“孫太醫(yī)快請進吧,瞧瞧我們姑娘可還好?!?/br> 孫太醫(yī)黑著一張臉,也不切脈,打眼將人瞧了兩下,留下個補益的方子便去了。 于勁環(huán)顧了一圈狹窄的客房,斟酌道:“姑娘住在此處怕是多有不便,孫太醫(yī)每日從太醫(yī)院過來需得不少腳程。” 音音心里咯噔一聲,怕孫太醫(yī)因著路途遠,便懶怠過來給阿沁瞧病了,當(dāng)即道:“我們可以搬去太平坊的,只要孫太醫(yī)方便。” 說完了又有些后悔,這太平坊離著皇城雖近,卻也是一等一的富貴去處,那房費可是不便宜,她們未必住的起。 于勁瞧她為難的緊,笑了:“姑娘也不必憂心,我們爺在太平坊倒是有處宅子,左右無人住,你們不妨搬過去住幾日,等二姑娘的病好了再做打算?!?/br> 音音本不欲同江陳再有牽扯,可想到現(xiàn)下的境況,左右為難一陣,終究是謝著應(yīng)下了。 待于勁一走,天也大亮,她拉住要去抓藥的阿素,垂下眼,低低道:“順便給我?guī)Ц北茏訙?。?/br> 第9章 我從來都不記得他 今日朝會結(jié)束的早,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文武百官們已從永定門魚貫而出。 江陳一身緋色官服,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幾個品階高的文官亦步亦趨跟在身后,想要同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太傅搭個話,都被他不冷不熱碰了回去。 一時也無人再敢上前,眼瞧著這年輕的首輔大人出了宮。 甫一出得永定門,便見祖母身旁的張嬤嬤迎了過來,老胳膊老腿的,跑的有些急。 張嬤嬤有些怕江陳,這位主子,陰晴不定,冷起臉來那是要人命的,見了他便連聲音都有些抖:“國公爺,您.您看今日隨老奴回家一趟可好,老夫人有件事想同您商議?!?/br> 江陳頷首,上了轎,便命人轉(zhuǎn)去了國公府。 他近來公事纏身,也有小半個月未歸家了,蔣老太君見了他,便有些埋怨:“ 懷玨,你如今身居要位,是越來越忙了,老婆子我想見你一面,也是不易?!?/br> 懷玨是江陳的小字,他早逝的母親唯一留給他的念想。 江陳默了一瞬,替祖母蓄了杯清茶,道:“祖母莫怪?!?/br> 蔣老太君嘆息一聲,也不欲多糾纏,他們祖孫倆向來如此,雖有過命的情意,卻從不互相靠近。 “霏姐兒下月也及笄了,你探探宮里的口風(fēng),看看何時送進去?!彼攘丝趯O兒斟的茶,道。 江陳微蹙了下眉,有些不贊同:“祖母,你也知道阿霏是個膽小怕事的,送進宮里,怕是不好過?!?/br> 頓了頓又道:“祖母,你又何必,阿霏不該是你手上的利器?!?/br> 江家的利器,有他一個就夠了。 蔣老太君臉色劇變,咚咚的杵著手杖,迭聲道:“我是為了我自個嗎?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多久,還不是為了江家。你又何必拿話戳我心口。你父親臨終遺言看來你是忘了,如今越發(fā)不管不顧了!” 江陳垂下眼,看著玉盞里的茶湯,語氣意味不明:“立百年世家,重振江家門楣,父親的遺言孫兒牢記在心?!?/br> “如此,便好。霏姐兒早日進宮,我也能放心?!?/br> 老太君知他骨子里是個恣肆的主,也不敢逼的太緊,轉(zhuǎn)了話題:“今日廚房蒸了只羔羊,鮮嫩的緊,懷玨不妨留下來用午膳?!?/br> 江陳還是不冷不熱,推脫還有政事,抬腳出了松壽堂。 蔣老夫人望著那挺闊的背影消失在連廊上,嘆了口氣:“巧姑,我是不是逼的他太緊了些?” 巧姑喚的便是張嬤嬤了,她上前攙扶了老夫人的手,勸慰:“老婦人,想當(dāng)年江家何等榮耀,百年世家,枝繁葉茂,沒有哪個世族能比的。一朝落得個那樣的境地,如何不錐心。如今國公爺又帶著江家起了步,您不敢松懈,自然是人之常情,否則怎對的起江家列祖列宗?!?/br> 蔣老夫人沉默下來,她想起了那些舊時光景,丈夫是輔國公,兒子是鎮(zhèn)守一方的大員,女兒宮中又得寵,世家大族的底蘊深厚無比,是人人仰慕的國公夫人。 誰也沒料到,狄絨一戰(zhàn),竟傳來夫君與兒子投敵叛國的消息。先帝震怒,血洗國公府,卻留下了她與兩個孫輩,沿街乞討,好讓那投敵的國公看看,家人何等凄慘。 她蓋了蓋膝上的厚毯,聲音格外滄桑:“現(xiàn)如今我倒是有幾分慶幸,我兒歸來那日,是因著懷玨而死,否則以懷玨的脾氣,你覺得是他個受管束的?” 張嬤嬤也想起了江家遭難前的少年江陳,那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恣睢肆意,曾因武安侯家的世子爺一句話不中聽,便拆了武安侯府的一座別院,是個無法無天,不把規(guī)矩放在眼里的。 后來跌落泥潭,硬是憑著那股子倔勁,一步步爬了出來,手段也益發(fā)狠辣,看起來清冷矜貴又自持,其實骨子里還是不羈的。 她小心替老婦人摁著肩背,提議道:“或許國公爺日后娶個賢明的妻,日日勸誡著,也能收斂一二。” 老婦人頷首,喃喃道:“是了,也該娶妻了。” 江陳出了松壽堂,徑直往外走,父親滿臉血污的模樣在面前晃,讓他微微閉了閉眼,這是他的枷鎖。 “阿韻,我們能不能待會再去祖母那,我大哥或許在呢……”清風(fēng)送來江霏的聲音,怯怯的。 她最怕大哥了,實在不想往槍口上撞。 她的手帕交柳韻拉著她的胳膊,并不停步:“阿霏,我今日既來了,便該先拜見長輩,不能失了禮數(shù)。” 柳韻是當(dāng)今宣慶侯府的嫡女,在詩宴上與江霏投契,如今走動益發(fā)頻繁。 她說著,不禁加快了腳步。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江首輔,微微垂下眸子輕笑起來,那樣一個人,是她見過的男子里最好看的一個,像是天上的明月,孤高冷清,可眼尾一挑,又帶出冶艷的慵懶,罌粟花一般,危險又蠱惑,讓人忍不住想要飛蛾撲火。 “哥.哥哥.”江霏看見前方挺拔的身影,腳步頓了頓,一副畏懼神色。 柳韻也是一楞,眼角余光瞟見那抹緋色袍角,耳垂漫上一點紅暈。 她并不轉(zhuǎn)頭去看,依舊側(cè)著臉,同江霏耳語,一副天真神態(tài):“哥哥怎么了,你緣何要怕他?我瞧著陳哥哥倒是個溫潤的,定是個好人。” 她說著話,睜著圓溜溜的眼,只管瞧江霏,腳步卻不停。瞥見那云紋袍角越來越近,她心跳愈快,她想,她今日大概要撞進他懷中了。 走的近了,男子清冽的沉水香一并傳來,讓人心慌意亂,她微微閉了閉眼,轉(zhuǎn)頭迎了上去。 沒有預(yù)想中的溫?zé)釕驯?,咚的一聲,眼前發(fā)黑,她跌在地上,抬起眼便見江陳已閃身避出幾步外,她便直直撞上了廊柱。 柳韻有些委屈,自小兒被嬌寵慣了,還沒這樣丟人過。可旋即又換上了天真神色,咬著唇,泫然欲泣:“陳哥哥,我.我沖撞你了嗎?好疼,韻兒爬不起來了.” 說著很是自然的伸出手臂,似是等他來攙扶一下。一副小女兒情態(tài),像是爛漫的不懂男女大防。 江陳忽而笑了,狹長鳳眼微微上挑,意味不明。 柳韻看楞了去,心也跟著跳,可接著,她便聽見了他嫌棄的語氣:“柳姑娘方才蹭了地面,太臟。” 這話落了,有一瞬的寂靜,柳韻一雙眼兒瞪得更大了,有些不敢相信,委委屈屈看住他,便要落淚。忽而目光停在他的領(lǐng)口處,微頓了頓,那里,有處牙印,觀形貌,似乎是女子留下的??墒廊硕贾笕诉B個通房也無,從不尋花問柳,哪里來的女子痕跡? 旁邊的江霏望了望天,她好像曉得她家哥哥為啥連個女人也無了。 江陳再不看她,只對著江霏肅了面容,鄭重問了句:“阿霏,你可愿意進宮?”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如今的李椹,早已不是當(dāng)初的李椹?!?/br> 江霏想起那個廢了一雙腿,如今益發(fā)陰鷙的少年帝王,垂下頭,低低嗯了一聲。 . 江陳出國公府時,尚不到午時。 他急著回首輔府,將今日的折子處理完。 拐過幾條街,卻被一路迎親的隊伍堵住了,只好暫緩了行程,等他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