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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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韻咬著唇,半晌,堅定道:“我嫁!若我嫁了,必會善待音音jiejie,不拿大,不欺人,不妒忌。” 她見江陳不言語,只意味不明的摸著手上的扳指,略一思索,又道:“懷玨哥哥,但我亦有條件?!?/br> “這第一呢,我需得要正妻的體面?!?/br> “第二,我要子嗣傍身?!?/br> 她這話落了,江陳才抬起眼,露出一絲贊賞的眼神。 她確實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只講條件,不談感情。也清楚的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不敢輕易逾越。 柳韻見他如此,心里有了底,又鎮(zhèn)定了幾分,道:“懷玨哥哥,我自打記事起,父親便有偏愛的側(cè)室,我母親從不埋怨,有身份有尊容,有子女孝順,一直過的很好。反倒是我那因愛而嫁的姨母,在姨父納妾后郁郁寡歡,不得善終。我從小就覺得,嫁個體面人家,同我母親這般便很好?!?/br> 江陳還是不言語,自斟了杯老君眉,慢條斯理喝起茶來。 柳韻看不透他,總感覺被架在了山崖上,似乎再努力一把便能夠到那天邊的明月,可往后一步,又是渺無希望的深淵。 她咬住唇,忽而手一揚,將手中絲帕揚進了他懷中,抬起臉,熱切又忐忑。 江陳輕輕嗤笑了一聲,看著那手邊的絹帕,半晌,抬手握住了,他說:“你且去吧?!?/br> 他收了她的帕子!他收了她的帕子! 柳韻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穿過假山,忽而攥住了秦嬤嬤的手,喜極而泣:“嬤嬤,我要嫁給這天下最好的兒郎了!” 秦嬤嬤卻沒有絲毫高興之色,摸了把眼淚,道:“姑娘,你又何苦。夫人這些年,旁人不曉得,你還不曉得嗎,那些獨守空房的日子豈是好熬的?” 柳韻卻搖頭,天真的笑:“嬤嬤,你糊涂啊?!?/br> 這男人跟女人,一旦有了親密之舉,便自然有了牽絆,再有了孩子,這關(guān)系便是如何剪不斷了。況又是他的妻,便是那鐵石心腸,也會對你存了三分感情。 她柳韻有的是耐心,這拿捏男人的手段也駕輕就熟的很,不怕磨不出他的憐惜。 至于沈音音,這后院的陰私可多了去了,江陳政務(wù)繁忙,可不是時時都顧的上的。 …… 音音歸去時,坐的是國公府的馬車,細(xì)紗垂幔內(nèi),正聽阿素忿忿不平的數(shù)落今日花廊下的貴女們,忽覺車子一頓,竟甩了她個趔趄。 車夫隔著車簾,小心賠罪:“沈娘子,真真對不住,車輪里似乎卡了東西,容我檢修一番,您與阿素姑娘不妨先去旁邊的順和齋坐坐?!?/br> 音音與阿素下了車,去順和齋要了個雅間,正品玫瑰酥酪,忽見珠簾打起,進來個青竹般的男子。 阿素驚彈而起,擋在音音身前,剛要斥一聲登徒子,可看清那人錐帽下的臉后竟愣在了當(dāng)場。 音音側(cè)身一瞧,手里的瓷勺叮咚落進碗中,喃喃了句:“季家哥哥?” 第22章 那她,又為何要待在他身…… 季淮將錐帽一揭,笑的像天上的明月,看著音音,一如當(dāng)年溫柔低語:“音音,我來了,你……可好?” 音音眼里的淚驟然落下來,又哭又笑:“我很好,大哥哥。我現(xiàn)在很好?!?/br> 一時屋里靜默下來,她不愿說如今的身份,他亦不問。 阿素摸了把淚,尋了個借口去門邊守著。 季淮的目光在小姑娘身上流連繾綣,忽而瞥見她食指上通紅一片,立時便蹙了眉,上前握了那柔夷,問:“怎得這樣不小心,可是燙著了?” 他說著從懷中摸出個小瓷瓶,挑出膏藥,俯身細(xì)細(xì)替她涂抹,笑道:“這隨身攜帶膏藥的習(xí)慣,我可是記到如今?!?/br> 音音一愣,才想起自己小時最是嬌氣,不慎磕了碰了,便是緋紅一片,她的季淮哥哥細(xì)心的很,總能隨時變出膏藥來。 她眼眶泛酸,自打瞧見了他,眼淚便止不住。仿似在他跟前,自己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體面姑娘。 手指上傳來涼涼的細(xì)麻感,她看見季淮眉眼間似是聚了汪春水,溫柔的不像話,手上的動作也輕柔,像是小心翼翼觸碰易碎的珍寶。 她心里忽而生出點異樣,撤回手,低低道:“大哥哥,我還是自己來吧,如今咱們都大了,也不能像小時那般親密了?!?/br> 從小到大,她喚季淮大哥哥,喚沈慎二哥哥,都是親兄妹一般的存在。 季淮的手一空,低垂的眼里幽暗一瞬,再抬起頭,卻還是朗月般的笑。他曲起指,在她頭上輕敲了下,道:“你確實長大了,跟我也這般見外了?!?/br> 音音摸摸頭,一時忘了這如今這種種,露出嬌憨明媚的笑來,想開口問問他如何到了京中,林嬤嬤的身體可還好,家中是否都順?biāo)臁?/br> 可剛張開口,便聽那車夫氣喘吁吁的喊:“沈娘子,車已備好,勞煩出門吧?!?/br> 接著是阿素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我們姑娘正吃茶呢,您稍稍候一會?!?/br> 音音眼里閃過一絲為難,立時起了身,不自在道:“大哥哥,我需得先走了,我們隔日再聊?!?/br> 江陳那人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被他曉得了自己單獨會見男子,大概又是一場風(fēng)波。 只倒底舍不得,她如今日日被拘在首輔府,這口中的隔日,還不曉得什么時候。 她站在屋中,又看了幾眼這位見證了她少女爛漫的兄長,才猛然轉(zhuǎn)了身。 只手腕一緊,卻被拽住了腳步。 她回頭瞧見季淮那張如玉的面容隱在暗影里,眉間溫和盡數(shù)散去,少有的沉穩(wěn)凌厲,問:“音音,你便甘心做他一輩子的禁臠?” 這外室見不得光,生不得子,可不就是那暗無天日的禁臠。 音音心下一沉,臉上驟然轉(zhuǎn)白,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季淮洞徹的目光在她面上細(xì)細(xì)巡梭,有些蒼白的手力道卻不小,緊緊壓住那細(xì)白的腕子,一字一句:“音音,你不欠他的?!?/br> “沈沁這事,你已經(jīng)還干凈了。至于沈慎,在江陳過問這事前,我已四處走動,為他拿到了釋罪文書,是以,這不是困住你的理由?!?/br> 音音陡然一驚,那句你不欠他的在心里久久回蕩。 當(dāng)初江陳拿替她二哥哥釋罪作為交換,要她留在身邊,可如今季淮竟說,這籌碼其實并不存在,那她,又為何要待在他身邊? 她無暇細(xì)想季淮緣何將她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她只知道,她肩上好像陡然卸下了負(fù)擔(dān)。 “沈娘子,可要啟程?” 那車夫又開始催了,一下又一下,輕輕敲打著門板。 季淮眉目壓的極低,不動聲色的靠近了些許,篤定的話語透著蠱惑,他說:“塞外的風(fēng)沙,江南的煙雨,西北的遼闊,你幼時挺起胸脯,說過女子也當(dāng)自由灑脫,音音,這是你骨子里的向往,我知道,你忘不了?!?/br> 音音面上有些許的茫然,是啊,經(jīng)歷了這許多的困頓,那塞外雪江南雨便都忘了嗎,甘心做一只牢籠里的金絲雀?她骨子的熱血告訴她,她沒忘,她只是隱忍的壓抑。 她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絹帕,眼角微紅,倏忽滑過一滴淚,轉(zhuǎn)身之際,聽見季淮又輕輕道了句:“音音,我不愿看見你折了翅膀,” 待人去樓空,季淮站在窗前,看著她的身影徹底不見,才慢悠悠轉(zhuǎn)了身。 他拿起小姑娘用過的茶盞,蓄了點熱茶,送至了唇畔。那上面留了一點她的口脂,沾在他的唇上,益發(fā)顯出面容的蒼白俊美。 . 音音回府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她側(cè)身斜躺在榻上,以手支額,握了卷書冊,眼睛盯著娟秀小楷,腦海里卻不斷回蕩季淮之言。 江陳踏進來時,便見她背著身子,側(cè)臥在軟榻上,薄綾春衫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xì)的腰身,挺翹的臀。 他頓住腳步,背手凝目,又見她似是困倦,那握書的手慢慢松開來,啪的一聲,砸在了臉上。便忍俊不禁,幾步上前,從她面上揭下了那卷書冊。 拿在手中一看,又揚了眉。這乃是前朝文士所做《熹微草堂雜記》,遍選民間傳聞潤色,其間不少葷段子。這一頁,正記載了書生夜遇妖狐,徹夜荒唐。 他輕咳了一聲,帶了點揶揄:“心驚香玉戰(zhàn),喘促乳鶯低.沈音音,你原是愛看這個?!?/br> 音音正迷瞪,聽了這話,立時清醒了過來,她一骨碌爬起來,跪在榻上,伸手來夠那書冊。 今日神思恍惚,沒料到竟拿了這卷冊子,雖本也是她平日看過的,但被江陳逮個正著,不免臉紅心虛。 她仰起臉,露出脖頸下一片瓷白肌膚,泛著玉潤的光。臉上緋紅一片,急急道:“這.這不是我的書,這是阿素的?!?/br> 阿素正欲端茶水進來,聽了里面動靜,默默轉(zhuǎn)身,背下了這口鍋。 音音看江陳一副調(diào)侃神色,那點子紅暈一路蔓延,連玉白的頸都染了薄紅。她心下一急,抬高了身子來夠書卷,冷不防一個趔趄,栽進了江陳懷中。 江陳只覺懷中溫軟綿彈,一點點蹭著他堅硬的胸,一并帶來少女特有的清淡甜香。 他仰起臉,喉結(jié)滾了滾,忽而帶著人一歪,倒在軟榻上。 音音低低驚呼了一聲,顫顫的尾音勾的男子又是一僵。她察覺出他的變化,再不敢動,只乖巧的伏在他寬闊的胸前。 江陳垂眸看了眼她柔順的發(fā)頂,手指動了動,輕輕觸了觸她垂在軟榻邊沿的青絲。 他們雖則行過那親密之事,可次數(shù)了了,每次事畢,也再無親近之舉。像如今兩人肌膚相貼、呼吸想聞的距離,卻是從未有過的。 他原以為自己不會習(xí)慣與他人如此相近,可此刻就著那昏黃燭光,竟覺出幾分安穩(wěn)的靜謐。 音音也曉得他不喜旁人近身,忙要起身,卻被腰后的大手一扣,又軟軟跌了回去。聽見男聲暗啞,在他頭頂?shù)溃骸皠e動,躺一會吧?!?/br> 她只好側(cè)過臉,沉默下來。 只此刻心一靜,又距離如此近,便聞見了他袖口傳來的陣陣香氣,是世家女子慣常用的蘇合香。 他帶著旁的女子的香氣擁著她,讓她心里無端沉悶下去。只也無緣置喙,她一個外室,有何資格去過問? 她垂下眼,掩去了那幾分不適神情,卻聽江陳又道:“我袖口一塊絹帕,拿出來。” 音音便伸手,從他的寬袖里抽出一方帕子,上面素凈緞面,單繡了個韻字。 她愣了一下,便聽江陳肯定道:“這是柳韻的。” 他話音出了口,久久不見懷中之人回應(yīng),不由伸手撫著她的發(fā)頂,罕見的溫和:“你今日也見著了,覺著柳韻如何?” 音音便明白了,他這是選定了未婚妻,要來知會自己一聲。 柳韻這姑娘,圓臉圓眼,雖貌不驚人,卻自有股子天真神態(tài),最是讓人不設(shè)防,只她總覺得,這姑娘純澈的眼神下,掩著股子她瞧不清的陰晦,這是女人的直覺,說不出緣由。只她能說什么,他認(rèn)定的妻,哪里容得自己說三道四。 她搖搖頭,扯了扯嘴角,道了聲:“是個通透的?!?/br> 江陳閉著眼,低低嗯了聲,道:“既通透,便能清楚旁人的底線。你勿需擔(dān)憂,我亦打聽過她的為人,平素待人寬和,想來不會為難你。你且放寬心,只管服侍好本官?!?/br> 音音沒作聲,想著他畢竟是個男人,平素見慣了男人間的較量,卻不懂這后院的陰私。一個聰明人,也是最會綿里藏針的,沒有哪個妻子,能真的容忍自己的丈夫有偏寵的女子。 江陳見她還是沉默,亦未言語,只將人嵌的更緊了些,仿似要融進骨血中。 屋角的立式琉璃燈在地上映出他們親密的身影,一如這世間最恩愛的夫妻。 音音瞧著那影子勾了勾唇,頗有些嘲諷意味,他擁著她,用最親密的姿勢,說的卻是要娶旁的女子。 那帕子還在她手中,蘇合香氣經(jīng)久不散,是柳韻的氣息。 她在想,等日后他成了親,日日帶著柳韻的味道來擁她,甚至做那最親密的事,她是否真的能習(xí)慣。 大概是不行的,她早被阿娘教導(dǎo)成了個不容于世俗的怪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