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欠什么呢？天下間什么都是他的，又談何虧欠。

    可只要自己稍微移后點，身邊的溫度就會不再屬于他，連商量的余地也沒有。

    原來楚岳，才是二哥遺留下來的，讓他夜不思寐，終日不安的最大證據(jù)。

    ——————————————————————————————————————————————————————————————————————————————————————————————————————————————————————————————————————————————————————————————————————————————————————————————————————————————————————————————————————————————————————————————

    朕最討厭黏黏糊糊……

    糖衣炮彈也沒用，朕內(nèi)心堅固似長城，非常人能哭垮。

    都說……沒用了

    以上三步大概是……戀愛三部曲？

    回魂，第二十六炮

    近日，流言肆虐，就連身在深宮的楚梟也不幸中招，八卦之風(fēng)勢如猛虎，往他的耳朵里撲完一輪又一輪，耳根子每日就跟著了火似的，火才剛滅，又被春風(fēng)一吹，生生不息起來了。

    楚梟臉崩的死緊，慢條斯理的用小金匕首割下血淋淋的生rou，然后一點點的喂肩上的蒼鷹。

    耳邊的雜音絮絮叨叨，永無止盡般，楚梟與蒼鷹一起齊齊冷目掃向左相，希望這人能適時的閉嘴，無奈愛八卦乃人之天性，就算平日看起來多么謙謙君子的人一旦愛打聽起來，威力比街頭三姑六婆還尤勝一籌。

    鄭伊修端起茶猛喝一口，一抹嘴，繼續(xù)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 哎，陛下您可是不知哦，現(xiàn)在是京城紙貴，那翰林院的段小子還文才果真是很不錯，連微臣看了都心有感傷呢，更別說我家娘子了，直嚷嚷著要那篇《錦纏絆》的原筆手抄——”

    皇上背對著丞相，看不清此刻表情，倒是蹲在皇帝肩頭上的蒼鷹頓時轉(zhuǎn)身兇鳴一聲，眼露狠色，雙翅頓展，尖銳洪亮的聲音立刻讓鄭相閉嘴倒退三步。

    “ 啊，陛下，微臣只是一介書生，您這猛將微臣實在消受不了啊……”

    楚梟也旋了個身，鷹立刻收起巨翅，溫順俯低身子將腦袋湊到楚梟胸口，忠憨老實的搖動了幾下。

    世人皆道，翰林院才子段錦容與當(dāng)今皇上六弟岳王乃相親相愛的一對，無奈當(dāng)今皇帝古板霸道，硬是做王母娘娘拆散了這對癡心人，才子雖無搏雞之力，但毅力可嘉，據(jù)宮中百名侍衛(wèi)們親眼所見，才子冒著狂風(fēng)暴雨跪在宮前懇求皇帝成全，岳王也趕來冒死覲見，不求生時為偶，但求死時同眠！

    而才子自知結(jié)合無望在家臥床病重三日后，嘔心瀝血做出傳世悲情之作《錦纏絆》，傳言這詞字字感人，句句悱惻，段段纏綿，一經(jīng)出世，就瞬間捕獲了京城百姓們空虛卻愛心泛濫的心。

    皇帝微微歪斜著身子，站姿瀟灑，繼續(xù)用刀一點一點的割著生rou，用指尖挑起鮮血淋漓的rou塊，送到蒼鷹嘴邊。

    鄭相聞血 欲暈，又不好用袖捂嘴，只覺這陛下的刀其實是招呼在他自己身上的。

    鄭相埋頭苦思，依舊想不到自己說錯了什么。

    “ 手稿呢，給朕。” 楚梟終于動了動嘴。

    鄭相急忙拿出那張出自才子的親筆紙稿，恭敬遞上，鄭相見皇上手上猶有鮮血，正等宮女上來給皇上凈手，卻見楚梟隨意一伸手，就將鄭相手中捧著的薄紙抓到了手上。

    頓時紙上多出了五個鮮紅招搖的指印，鄭相嘴角一抽，好生心疼，他花了大價錢，大心血搞來的手稿，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皇帝糟蹋了。

    楚梟粗掃了一遍紙上墨跡，他平日最厭看的就是這些無病呻吟，風(fēng)花雪月的詩詞歌賦，無論是橫著看豎著看，都瞧不出一丁點值得傳唱的地方。

    于是不氣不惱抖動了一下手中薄紙，道：“ 這就是最近吹得天花亂墜的驚世之作？”

    鄭相點頭：“ 沒錯——”

    還沒來得及夸幾句，只見皇帝似是傷感的嘆了口氣，“ 伊修，京城的辦學(xué)是不能有含糊的，朕對現(xiàn)在這種治學(xué)水平甚感失望啊，這種玩意都成了驚世之作，簡直是有辱國風(fēng)?！?/br>
    肩上蒼鷹似是懂主人心思，嗷嗷叫了幾聲后，用鷹嘴巴往下一戳，立刻將紙撕裂了。

    皇上慢吞吞將變成一堆廢紙的手稿親手又遞回給了丞相，口有不屑，“ 不過既然丞相如此推崇，就回府好好收著，這畜生不懂事，丞相不會放在心上吧？”

    丞相咳了聲：“ 不會不會，小動物嘛，是……淘氣了一些些的?！?/br>
    皇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才將手放入宮女端來的銅盆中，洗凈雙手，再舒舒服服用帕子拭干水珠，“ 既然你們都說那翰林院的編修是個少見的人才，那朕也可以給他一個機(jī)會?！?/br>
    鄭相不解：“ 皇上的意思是……”

    楚梟神采奕奕的撥弄了幾下蒼鷹腦袋上的毛，揚眉笑道：“ 兒女情長有損男兒志氣，這樣吧，讓段編修也隨軍走一趟，別將才氣浪費在這些風(fēng)花雪月里，等感受了軍中生涯后，自然就寫得出值得傳唱的豪情詩篇了。 ”

    “ 呃……那不知道應(yīng)該安插到哪里呢？”

    “ 押運死囚那兒，似乎還差了個文職，依朕看，就讓段編修去歷練一下，丞相覺得如何？”

    鄭相呆楞當(dāng)場，許久后才應(yīng)道：“ 皇上……果然圣明?！?/br>
    楚梟頗享受的收下這句話，一君一臣站在御花園里相視笑了笑，楚梟知鄭相怕鷹，這才叫人來把肩上的鷹關(guān)回籠子里，假意聽不到旁邊人暗中吁了口氣。

    “ 伊修，你還記得楚潛么？”

    鄭相明顯一怔，視線落在半空，神色迷惑，嘴里平靜道：“ 臣自然記得潛王?！?/br>
    楚潛，謚號潛王，如今安葬在東邊郊外的陵墓里。

    鄭相暗自觀察皇帝此刻的臉部神色，不由暗暗猜測此刻提及潛王是為何緣故，潛王已經(jīng)死去多年，毫無價值，大概唯一與現(xiàn)在有關(guān)的，就是如今依舊好好活著的岳王。

    鄭相心中一凜，不敢再做猜測，只是用視線無聲的期待皇上能繼續(xù)說下去，否則光憑剛剛那句話，他還是摸不到皇上的意圖。

    說起潛王……那張在記憶中封塵多年的臉在他腦間逐漸清晰起來。楚家的男人天生都是有一副天賜的好皮相，鄭相不禁抬頭看前邊的男人，皇帝此刻緊抿著薄唇，劍眉微蹙，光是一個側(cè)臉就足夠英俊了。 眼前的人有著即便是在沉默中也依舊氣勢凌厲的五官，犀利非凡，就算在起初最艱難的境況中，在這雙眼里也一直都是堅毅明朗和一往無前。

    從不會有……像現(xiàn)在這樣，近乎迷茫的神色。

    鄭相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讓自己追隨了十幾年的人露出這種困擾的表情，于是輕輕道了聲：“ 陛下？”

    楚梟回神，其實剛剛他那一句話，純粹是無心之言，他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要與好友說些什么。

    只是忽然就生出，想傾訴的念頭。

    “ 你說當(dāng)年他……” 楚梟嘴角又抿下，醞釀了許久，還是組織不出言語，唯有揮揮手，示意作罷了：“ 算了，是朕想多了，不提這事了。 ”

    “ 皇上……可是因岳王心煩？”

    楚梟面色不變，笑而不語，鄭相明白這種緘默，其實就是不否認(rèn)。

    陛下在過去，從未真心信任過岳王，可如今竟然讓岳王領(lǐng)軍五萬，而且這五萬又不是殘兵敗將，那可以正正規(guī)規(guī)的御林軍，鄭相想不透這種忽然的改變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福是禍，不好說……當(dāng)然，皇家兄弟間的事，就更不好說了。

    “ 岳王雖無獨自領(lǐng)軍的經(jīng)驗，可岳王跟隨陛下多年，總歸是學(xué)到不少東西的，如今去歷練一番，對朝廷是有利無害?！?/br>
    他擔(dān)心的并不是這個，這區(qū)區(qū)五萬兵馬還不足以讓他感到憂慮，他也從未后悔過給予楚岳這份權(quán)利。

    楚岳是不會背叛他的，以前不會，現(xiàn)在就更加不會。

    可心頭那隱隱不散的陰郁，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鄭相離去后，楚梟與太子一起用了午膳，兩父子玩玩鬧鬧了一陣后才開始午眠。楚梟心里頭有事，可自己又不說出是什么事，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好一陣，終究是輸給了自己的煩躁，翻身而起，將阿烏喚到床前。

    “ 你立刻去查查，潛王的祭日?！?/br>
    阿烏腦子不光靈光，而且記憶力非凡，身為一個能干的大內(nèi)總管，他總是能夠在最短時間內(nèi)，回答皇帝忽如其來的問題，“ 回陛下，潛王的祭日就在二月初八?！?/br>
    這個回答讓楚梟微地一怔：“ 那豈不是……”

    “ 就是在后天。”

    室內(nèi)明明暖如春，楚梟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蟬，要是換作未離魂前，他一定不會將這些日子放在心里頭，可自從回魂后，他就再也不能將這些離奇古怪的事當(dāng)作笑話來對待了。

    楚梟立刻吩咐：“ 好，那天朕要去潛王陵墓，你去準(zhǔn)備一下?！?/br>
    “ 陛下可要喧禮部尚書？”

    阿烏為難的想，只有這短短的時間，禮部的大人得多倉促啊。

    幸好楚梟不想勞師動眾，“ 不，就帶幾個侍衛(wèi)就好，不要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br>
    兩日后，京城邊郊。

    在人跡稀少的石路上，一主一仆的身影被陽光拖拉得長長的，楚梟此刻做尋常男子打扮，黑袍廣袖，斜襟腰緊，此刻正步速緩慢的掃視著沿途風(fēng)景。

    路寬而潔凈，仰頭看去，那隱隱可見的陵墓也造的大氣威嚴(yán)，楚梟便道：“ 這兒弄得很不錯，看得出是下了心思的，要賞。”

    阿烏記下，“ 奴才回去就辦?！?/br>
    楚梟是第一次來這兒，他從不會像以前的皇帝，一旦坐穩(wěn)位置就將對手貶低的一無是處。

    他尊重曾經(jīng)的敵人，就是尊重過去的自己，能配做他楚梟的敵手的人，那也必是難得一見的人物。

    所以當(dāng)年楚梟就下了命令，楚潛的陵墓是要按照最高規(guī)格來建造的，陪葬的東西一樣不能少，他楚家的人，就算是輸，也是輸?shù)霉獠省?/br>
    阿烏拿出傘遮在楚梟頭頂，看看這天色，提醒道：“ 陛下啊，奴才看這估計是要小雨了，您看怎么辦呢？要不明日再來？”

    楚梟往臺階上走，“ 你當(dāng)朕沒淋過雨么，來都來了難不成白跑一趟，對了，你就在這兒等朕，朕自己上去?！?/br>
    走到階梯盡頭，還有一段平直的大道，楚梟不覺得累，山腰的空氣比宮中清新許多，一路走來讓人神清氣爽，胸腔間廢氣一掃而光。

    步入陵園里，楚梟還沒走幾步，就輕訝一聲，停住了腳步。

    在不遠(yuǎn)處的墓碑前正跪著一人，素衣袍子，背影挺拔，除了是楚岳不再做他想。

    心頭那股陰郁如同山峰邊的濃霧，經(jīng)年不散，在見到青年的一刻，瞬間就淹過自己理智的封頂。

    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么，青年來祭拜自己的親哥，多么的合情合理——

    是的，自己根本沒必要心慌。

    楚梟整頓了自己的心緒，大步走過去，跪在那里的青年警覺轉(zhuǎn)身，在看清是楚梟后眸里閃過訝異，立刻起身，不曉得是不是跪久了的緣故，腿都在微微發(fā)顫。

    “ 皇兄，您今天……怎么也來這兒了?！?/br>
    以前跟在他后頭的少年，個頭比他還高了，楚梟還來不及追溯過去，視線就被青年后頭，那幾個醒目的大字給怔住了。

    潛王楚潛之墓。

    這幾個大字猶如用鮮血刻成一樣，讓楚梟瞬間紅了眼。

    楚岳大膽往前走了一步，兩人相隔一個手臂的距離，關(guān)心則亂，青年這個時候的臉色也很不好，溫聲道：“ 皇兄，您是不是哪里不適？沒有其他人陪您一起來么？”

    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楚岳，他怎么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兩兄弟其實是多么的相似呢，同樣的英俊逼人，同樣的風(fēng)度翩翩，那眉梢間偶爾露出的神色也是如此相似。

    這種相似讓楚梟立刻覺得沒法接受了，他設(shè)身處地的想了想，如果他是楚岳，如果是他背負(fù)了弒兄的惡名，會怎么樣。

    會不會怨恨他……這個始作俑者。

    他艱難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都干啞了，“ 你是不是恨朕？你——怨不怨朕？”

    楚岳一時間沒明白過來，他察覺到楚梟的異常，心慌意亂的： “ 您說什么？我……恨您做什么？”

    這是一個死結(jié)，里頭的千頭萬緒是楚梟無法理清的，他眼中異采更熾，怒聲呵道：“ 朕害死了你哥！你別說你心里頭一點都不怨恨朕！”

    楚岳臉色一瞬間全部血色盡褪。

    楚梟深吸一口氣，越過青年走到墓碑前，暴躁得滿臉通紅，那個夢的每一幕他都還記得，猶如昨日發(fā)生過一般，他無處發(fā)泄，一掌拍在了碑上：“ 朕沒辦法——如果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你懂不懂？你想讓躺在這兒的人是我嗎？是他先要背叛我的，我——朕，朕也沒有辦法?！?/br>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心憂的是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