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白只覺得可笑，陰惻惻的看著他，“陳銘墨，你窮極一生處心積慮的籌謀，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得到了什么？眾叛親離嗎？現(xiàn)在你身邊還剩下誰？枉你自負(fù)一生，也不過如此。你可以拿她威脅我，可我也告訴你，顧九思我要定了！我不是你，于我而言，不是什么東西都可以拿來交換，我要么不娶，要娶也只會娶顧九思！你若敢為了什么所謂陳家的將來或是我的前途而再傷她分毫，我便滅了陳家，再毀了我自己。”

    這是陳慕白第二次表達(dá)出這個意思，比前一次更清晰更直接。

    父子倆對視良久，陳銘墨忽然轉(zhuǎn)身走向放在角落里的兩個雪人，“我知道你找人合過你們倆的八字，怎么樣，結(jié)果是不是不好？”

    陳慕白終于明白他為什么要和自己在這里談，率先一步走過去擋在他身前，“不合又怎么樣？”

    陳銘墨看他態(tài)度強(qiáng)硬便不再往前走，只是看著那對雪人緩緩開口，“慕白，其實(shí)你有的時(shí)候特別幼稚，認(rèn)命吧。你們沒那個命?！?/br>
    陳慕白也看向那對雪人，一晃都過去大半年了，雪人還是那天雪夜里的模樣，可他的生命軌跡卻早已發(fā)生了變化。

    想到這里，陳慕白下巴的線條變得鋒利堅(jiān)硬，他早已沒有吼的力氣，聲音輕緩，卻一如當(dāng)初的狂妄自負(fù)，“什么是命？我就是命！我命在我不在天！我說合就合！”

    說完沒有任何留戀的轉(zhuǎn)身離開。

    陳銘墨站在原地輕輕嘆了口氣，他早說過，陳慕白有狂妄自負(fù)的本事，也有力挽狂瀾的本事。

    這個男人早已掙脫了他的控制，他是真的老了。

    顧九思回到酒店的時(shí)候，記者早已散去，她站在酒店附近的十字路口東張西望了半天，她并不確定陳慕白會不會來，就因?yàn)樗囊痪湓捑鸵恢钡戎?，難得執(zhí)拗的像個孩子。

    段景熙和陳慕曉也不愿意留下她一個人，都站在旁邊陪她等著。

    陳慕白從陳家出來之后，車開得飛快，可是正值下班高峰期，到處都堵得一塌糊涂，他心急如焚，后來干脆棄了車穿過車流往酒店的方向跑。

    當(dāng)他氣喘吁吁的出現(xiàn)在顧九思對面的馬路等紅綠燈時(shí)，顧九思正歪著頭和陳慕曉說話，陳慕曉先看到了他，忽然笑了起來。

    顧九思奇怪，順著她的視線轉(zhuǎn)過頭，然后便看到了對面斑馬線前站在人群里的陳慕白，下一秒就不自覺的勾著唇角笑了起來，眼睛里的笑意滿滿的就要溢出來。

    陳慕白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心里一動。

    顧九思，為什么你經(jīng)歷了那么多，可眼睛里的笑容卻還是那么干凈，像那窮山惡水中綻放的雪蓮花。

    ☆、第67章

    信號燈在幾十秒后變成綠色,來來往往的行人從陳慕白身邊匆匆走過,他卻忽然不敢走近,駐足在原地看著她。他們的人生軌跡在很多年前有過兩次短暫而偶然的交集，后來他也曾和她走過相同的軌跡,被那所世界頂尖大學(xué)致函邀請，繼而在華爾街一戰(zhàn)成名,只不過她走得早了些,他走得晚了些,從那之后他們便“分道揚(yáng)鑣”了,直到他回國在陳家再次遇到她?，F(xiàn)在他就站在離她十幾米的地方,靜靜的看著人群中的她,陳慕白終于相信這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他這輩子要做的就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讓她單薄的身影不再孤單。

    顧九思覺察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嘴角的弧度漸漸收起，垂下眼簾有些不知所措。

    她有點(diǎn)兒心虛，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了，但是她猜不到他的反應(yīng)。剛才短短幾秒鐘的對視，他眸光明明滅滅，越發(fā)的心意難測。

    她正垂頭想著，不知何時(shí)他已來到眼前，顧九思感覺到視線的壓力微一抬頭便看到他平和安然的臉龐，她正不知作何反應(yīng)時(shí)，下一秒便被他猛然拉進(jìn)懷里，把她的腦袋按向自己的胸膛，緊緊擁住。

    陳慕曉愣了一下很快笑了出來，段景熙站在一旁默默看著。

    顧九思呆呆的愣在那里，當(dāng)他清冽的氣息縈繞在鼻間，他溫?zé)岬纳眢w緊挨著自己讓她觸手可及，她這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他真的來找她了，壓抑許久的委屈彷徨一下子全都涌了上來，偎依在他胸前許久才想起來伸出手去摟住他的腰。

    顧九思從來都不是主動的人，此刻卻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的心交給這個男人，這個機(jī)關(guān)算盡又深情款款的男人。

    來來往往的都是匆匆的路人，偶爾駐足看著這對相擁在一起的年輕男女，善意的微微一笑很快離開。

    段景熙沖陳慕曉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也悄然離開。

    陳慕曉對陳慕白這個弟弟一直都格外心疼，又很喜歡顧九思，所以對這種結(jié)果很是滿意，只是……

    她悄悄轉(zhuǎn)頭瞄了一眼正在開車的段景熙，他表情淡定卻又帶著些許的心不在焉，她和這個“叔叔”并不熟悉，越發(fā)的摸不準(zhǔn)這個男人對顧九思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愫，似乎他還是那個清貴謙恭的段王爺，又似乎有什么在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

    放在儀表盤上方的手機(jī)響了半天他都沒有理會，一心一意的看著前方的路況，陳慕曉眼觀鼻鼻觀心的假裝什么都不知道，段景熙似乎也只當(dāng)她不存在。

    送完陳慕曉之后，段景熙才拿起手機(jī)看了一眼，恰好有電話進(jìn)來，他頓了下接起來，卻沒有說話，這意味著他心情不好。

    秘書小心謹(jǐn)慎的匯報(bào)，“外長，舒太太想見您，好像很著急?！?/br>
    段景熙很快給出回復(fù)，“不見。”

    秘書跟在段景熙身邊幾年，鮮少見他如此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人，遲疑了下壓低聲音，“舒太太一直在家里等您，如果您實(shí)在不想見，暫時(shí)別回來，辦公室也不要去?！?/br>
    段景熙安靜的聽完，沒有任何回應(yīng)的掛了電話，在下個路口掉了個頭，卻不知道去哪里。

    在以往他的人生里并不需要躲避什么人，他也最是擅長和人交涉，或強(qiáng)硬或謙和，剛?cè)岵?jì)，無往不利，可今天他竟然被自己看著長大的外甥女和自己的jiejie擺了一道，他實(shí)在是寒心。

    初夏時(shí)節(jié)，陳方在樓前種的花含苞待放，花前的秋千椅還是幾年前唐恪獻(xiàn)殷勤送給顧九思的，自從擺在那里之后，陳慕白就看不順眼，有意無意的繞到那里踢幾腳。此刻兩個人坐在上面，顧九思半靠在他懷里，吹著晚風(fēng)偶爾擺動幾下，他心里的那點(diǎn)別扭終于過去。

    花園里只留了一盞燈，到處都是一片朦朧的暖色，兩個人靜靜的偎依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

    陳慕白不自覺的摩挲著她右手的手腕，顧九思垂頭看了看，忽然開口問，“你很介意嗎？”

    陳慕白的聲音在她頭頂緩緩響起，帶著些許的疼惜，“這件事本身我并不介意，若是別人我更不介意，就算是我自己我也不介意，可是發(fā)生在你身上，我很介意。”

    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她清楚的知道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不哭也不鬧，剛才看到他時(shí)眼睛里亮晶晶的明明想要沖過來要他安慰，到最后卻還是忍住了只是紅了紅眼睛便過去了，他知道她是怕他為難，所以盡量表現(xiàn)的平靜。

    可陳慕白越是知道這一點(diǎn)，便越是覺得難過。

    她曾經(jīng)的過往他來不及參與，她曾經(jīng)的遭遇他來不及阻止，他能做的大概就只剩下幫她把手治好，不再讓過去的陰影纏繞著她。

    他的“四個介意”讓顧九思有些感動，有些心酸，她曾經(jīng)因?yàn)橛沂质軅a(chǎn)生的那些遺憾，絕望，憂傷和不甘都因?yàn)樗脑挾鵁熛粕?，她的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寬慰著他，“我父親出事前一天和人打了一天的麻將，都是朋友他也沒怎么認(rèn)真，快結(jié)束的時(shí)候沒注意糊了十八學(xué)士。打麻將的人都知道那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這種牌是絕命牌，是不能糊的。我父親在賭桌在混了大半輩子，倒不在意這些，結(jié)果第二天就真的出了事，有些事真的是命，這就是我的命，所以你不要太介懷。你想想，如果沒有發(fā)生那些事，我也不會遇到你?！?/br>
    陳慕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蹙著眉頭，半晌才喃喃低語道，“那我寧愿不要遇到你，只要你能好好的?？v此生不見，平安惟愿?！?/br>
    他最后幾個字說得輕緩低沉，卻讓顧九思心里的某一處莫名的柔軟起來。她聽出他話里的不對勁，坐起來轉(zhuǎn)頭看他，眼睛有些紅卻微微笑著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去逗他，“你真的不想遇到我？”

    他抬手撫了撫她被晚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最后雙手貼在她的雙頰捧著她的臉，眸光溫柔似水的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開口，“我們是同一類人，我們需要的不是假惺惺的生死與共，而是最現(xiàn)實(shí)的怎么讓兩個人都好好活著。如果曾經(jīng)的那些可以不發(fā)生，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可以接受我們不在一起?！?/br>
    “可是我不能接受……”顧九思忽然垂下眼簾，有些不好意思的嘀咕了一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你上次問我免疫系統(tǒng)為什么受過重創(chuàng)，是因?yàn)槲摇?/br>
    她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大概就只剩這最后也是最要緊的一件了，她想要親口告訴他，只是她的話沒有說出口，全被陳慕白細(xì)細(xì)密密的吻堵了回去。

    他難得如此溫柔，含著她的唇舌，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好像怕是傷到她，卻又舍不得松開，帶著疼惜，帶著繾綣，勾著她和他輾轉(zhuǎn)纏綿，鼻尖輕觸間氣息交融唇齒相依，她也難得如此乖巧，生澀而又主動的回應(yīng)著他，讓他的心尖酥麻到疼痛。

    陳慕白把她摟得更緊，緊到顧九思可以感覺到他的顫抖，似乎想要把她揉到自己的骨血中去，再也不會分離。

    半晌，兩人才分開，抵著額頭，雙手十指纏繞繾綣意濃，皆是氣喘吁吁臉色潮紅的模樣。

    陳慕白很久之后才開口，“我今天去過老宅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提，再也沒有人會知道?！?/br>
    顧九思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問什么，卻最終沒有問出口。

    后來兩個人手牽著手上樓的時(shí)候，或許是陳慕白今晚的情緒太過低落顧九思想讓他開心一些，又或許是顧九思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已經(jīng)放下了，便拉著陳慕白往閣樓走。

    上了閣樓顧九思的眼前一片昏暗，她在月光中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卻什么都看不到，便扯了扯陳慕白的手臂，“你帶我去鋼琴那邊?！?/br>
    陳慕白上次帶她來這里彈琴的時(shí)候，并不知道她的右手有傷，否則根本不會在她面前提起鋼琴這兩個字，更別說在她面前彈曲子了，他在踏進(jìn)閣樓的那一刻就后悔的要命，怎么還會帶她過去。

    他站在原地不動，“你要干什么。”

    顧九思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卻帶著幾分興奮，“其實(shí)我一只手也可以彈鋼琴，我記得顏老師教過我一首曲子，她說是寫給她兒子的，我以前練過，彈給你聽聽。”

    陳慕白默了一默，便牽著顧九思往前走，準(zhǔn)確的找到鋼琴的位置后，扶著顧九思的肩膀把她按在琴凳上，自己則站在一旁。

    顧九思許久沒有坐在鋼琴前，忽然有些緊張，習(xí)慣性的抬起兩只手，很快反應(yīng)過來，放在琴鍵上方良久都沒有落下，半晌才默默收回右手，尷尬的抬起頭沖著陳慕白笑了一下，“習(xí)慣了?！?/br>
    其實(shí)這個角落太黑，陳慕白什么都看不到，她說完之后才意識到這一點(diǎn)。

    可陳慕白大概早已猜到，什么都沒有問，走了兩步坐到她的旁邊，左手在黑暗中去握她放在身側(cè)的右手，右手則放在琴鍵上聲音中帶著笑意，“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哪一首，一起來，看看我們有沒有默契?！?/br>
    這是他今晚的第一個笑容，盡管顧九思看不到，可她卻很確定，此刻的陳慕白一定是笑著的。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嘴角輕勾，眉眼彎彎，整張臉都帶著一股邪氣，格外勾人。

    陳慕白的聲音很快再次響起，“開始了，1，2，3！”

    悠揚(yáng)的琴聲在下一秒響起，他們之間最不缺的就是默契，不用說是哪一首曲子，不用提前排練，配合得天衣無縫。

    到最后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她為了哄他開心，還是他為了圓她一個夢，說得清的只有琴聲中的那份深情，和那雙十指交纏的手。

    ☆、第68章

    一曲終了,兩個人從閣樓上下來，先經(jīng)過的是陳慕白的臥室,顧九思極不自然的沖陳慕白揮了揮手告別，打算回自己房間，卻被陳慕白拉住。

    她似乎預(yù)感到他會說什么，有些緊張的東瞧瞧西看看就是不敢看他。

    陳慕白盯著她許久,忽然開口,“顧九思,我想和你真正在一起?！?/br>
    盡管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她還是被嚇到了，猛地抬起頭看向他。

    這種事被他這樣說出來卻莫名其妙的顯得鄭重其事,他的臉上沒有戲弄，他的意思清晰明了，就是在征求她的意見，顧九思的臉騰一下就紅了，一臉赧然的看著他，不知所措。

    顧九思根本就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受了什么蠱惑竟然在許久之后點(diǎn)了下頭，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進(jìn)的陳慕白的房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就躺在了陳慕白的身/下。

    當(dāng)兩人紛紛達(dá)到極致時(shí)，顧九思感覺一滴清淚也同時(shí)落在了她臉上。她艱難的睜開眼睛想要去看，卻被陳慕白捂住了眼睛，他很快松手，卻趴到了她頸間不肯抬頭，一動不動的抱著她不撒手，很快她便感覺到肩頭的溫?zé)徨瘛?/br>
    他壓抑許久的郁悶，憤恨和心疼終于宣泄出來，過了很久才聲音嘶啞的開口。

    “九思，對不起?！?/br>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要和她說對不起，因?yàn)樗赣H救了她卻又害了她？因?yàn)樗麤]能早點(diǎn)兒遇上她沒能好好保護(hù)她？因?yàn)樗皩λ侔銥殡y？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安慰過她一句，千言萬語都只化作了一聲對不起。

    可顧九思卻早已累極昏睡了過去。

    陳慕白睡不著，拿著熱毛巾給顧九思擦拭清理干凈之后，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才披了睡袍去了書房。

    這個時(shí)間有點(diǎn)晚了，可電話卻只響了一聲便被接了起來。

    沒有客套，沒有寒暄，陳慕白開門見山的直奔主題，態(tài)度卻少有的謙和，“有件事想請段王爺幫忙。”

    段景熙輕笑了一聲，“我以為慕少是不會求人的?！?/br>
    陳慕白沉默，他是真的沒辦法了才會找上段景熙，可段景熙似乎并沒有傳說中那么溫文爾雅。

    段景熙的聲音很快再次響起，這次多了幾分沉穩(wěn)，“我開玩笑的，慕少請說?！?/br>
    陳慕白簡單的說了顧過的情況之后，言辭懇切的開口，“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后段王爺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義無反顧?！?/br>
    段景熙今晚有些異常，竟散漫的開著玩笑，“如果我說把顧九思讓給我呢？”

    陳慕白態(tài)度堅(jiān)決，“不行，除了這個?！?/br>
    段景熙站在山頂看著山下的萬家燈火，建議著，“其實(shí)你可以讓顧九思來找我?！?/br>
    “她是我的女人，自然是由我來出面，欠也是我欠你的，和她無關(guān)?！?/br>
    陳慕白到底還是忌憚著他，那樣一個孤高冷傲的人卻肯為了一個女人低頭，更何況那個人是陳慕白，大概說出去都沒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