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荊棘滿懷天未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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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延啜雖再三說李承宷并無性命之虞,哲米依還是慌得手腳發(fā)顫,沈珍珠憂心之下未失分寸,攜著哲米依稟明張淑妃,索性備馬讓哲米依漏夜飛馳洛陽。 頭晚折騰半夜,次日早起,對鏡正貼花鈿,宮女急慌慌在簾外道:“王妃,崔孺人今晨只怕不好了!”沈珍珠手一錯,那花鈿就貼歪了,她隨手抹下,便往崔彩屏所居南室走。 崔彩屏近前的宮女驚惶失措,許是從未經(jīng)歷這樣的場面,皆不免心中惴惴。宮室藥香濃郁,厚厚的簾帷掀起,崔彩屏平臥榻上,分毫不動。一名宮女抹著淚抽泣道:“早起就喂不進藥了?!?/br> 素瓷晚一步到,她神情萎靡不振,眼眶泛紅,想來昨晚是沒有休息好的。見沈珍珠側(cè)目瞧她,上前兩步微微施福。沈珍珠腹中有萬千話語,然此時此刻,情境不當,意猶難言,輕聲道:“先看崔孺人罷?!?/br> 這原是一種默契,素瓷纖長細指游移于崔彩屏鼻下,驚道:“一時有,一時無,只怕兇險!” 太醫(yī)居然還未到,崔彩屏現(xiàn)時身份,當真人人都可怠慢。 崔彩屏更加瘦了,面龐黃中帶黑,雙眸死死盍著,眼瞼濃黑似漆,與身蓋華彩錦被相較,更顯骨瘦形銷。沈珍珠此際尤為深憐崔彩屏——崔彩屏只是性情驕縱,實非手段惡毒之人。這紅塵繁華、錦銹天地,傳諸后世萬代,都是華彩篇章。然而讀書讀史、看世看情,身為女子,仿佛總須倚仗他人生存——或娘家,或夫家。今日,她為崔彩屏憐惜,不知他朝,可有人為她沈珍珠發(fā)一聲長嘆? “呃——”崔彩屏喉間作響,干澀的嘴唇似張似合,如喃喃有語,沈珍珠朝她貼近,雖知她已神智模糊,仍意欲她臨終前有一刻清醒,道:“彩屏,你想說什么?——” 她這一喚,崔彩屏真的緩緩睜開眼。 她似是許久未睜開過雙眸,慢慢的、艱難的,順應(yīng)著室中幽暗光線,她眸色暗淡,凄涼無助的,讓沈珍珠牽動胸懷一點點的痛。 “你是——沈珍珠?”崔彩屏嘶啞的嗓音,努力的繼續(xù)睜眼,極力要將面前之人看清。 “是。”沈珍珠答著,卻聽耳畔風(fēng)聲響掠,一道銀光迎面掠起。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是崔彩屏在狂躁嘶叫。 沈珍珠尚未反應(yīng)過來,右半個身子生生被人硬推,“通”的側(cè)倒榻前,隨即聽到“啊”的沉悶慘叫,身上一沉——一副柔軟溫香的身軀壓倒在自己身上。 “殺人了啊——”宮女聲調(diào)變形,尖聲叫喚,室內(nèi)炸鍋。 “吵嚷什么!”何靈依由外室匆匆奔入,聲音冷峻,立時壓息室內(nèi)紛亂。 沈珍珠身上一松,有宮女小心翼翼攙起她。她側(cè)頭看去,何靈依深蹙秀眉半跪于地,一手枕著素瓷的頭。素瓷合著目,一動不動躺在地上,身下鮮血涔涔溢出,染得氈罽素彩的菊花妖艷駭異。 沈珍珠駭?shù)?,俯身近前,喚素瓷的名,素瓷不答?/br> 何靈依慢慢半轉(zhuǎn)素瓷的身子,倒吸一口涼氣,眉頭愈發(fā)深鎖——柄小刀深深由后背扎入,直至沒刃。方才,正是素瓷,以她的身軀,抵住了崔彩屏刺來的一刀。 沈珍珠欲落淚,終無淚。這般的姐妹,她也得以自己的一生,來維護她。 太醫(yī)恰在這個時候趕到,正是那位在鳳翔為李俶治過病的太醫(yī)。察看傷口、把聽脈息,不停的搖頭,道:“這刀刺入太深,怕已傷及心脈,老朽不敢妄自拔刀?!?/br> 沈珍珠強自斂定心神,道:“她血流不止,先生若再不為她拔刀,她必死無疑。” 太醫(yī)早已見識沈珍珠脾性,乃道:“如此,老朽只有冒險一試。”于是備好止血清創(chuàng)膏藥,讓何靈依扶正素瓷身子,以素帕裹了刀柄,瞑目沉心,咬牙著力,悶喝聲下,霍然將刀拔出。 原以為如此拔刀,鮮血必定隨之噴涌而出,誰想刀拔出后并未噴出過多鮮血,太醫(yī)想是意外,“嗯”一聲,有所思望望何靈依,手腳極快的取出藥物包扎傷口,忙亂半晌,才拭汗道:“老朽盡力救活這位夫人。”這番說法,便是對救活素瓷有著幾分把握,沈珍珠躬身道:“有勞先生。” “崔孺人!”不知哪名宮女脫口叫了聲。 沈珍珠只顧念素瓷安危,渾然忘卻崔彩屏此人。一語驚醒夢中人,如臨大敵往榻上看,卻見崔彩屏斜臥其上,雙目圓睜,那情狀甚是嚇人。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輕輕推搡叫喚,崔彩屏只是不動。太醫(yī)上前探盼頃刻,稟道:“崔孺人油盡燈枯,已歿了?!痹瓉泶薏势烈詺埓媪鈱⒌洞倘胨卮珊蟊惩瑫r,力竭煙消,氣絕身亡。 沈珍珠未防崔彩屏恨自己如斯,在臨終時竟然私藏兵刃,欲置自己于死地。然細思之下,自己以一已之身,奪去李俶之愛,崔彩屏、獨孤鏡之輩若要恨她,或是無可厚非。尤其崔彩屏,家遭巨變,神智迷亂中遷怒于她,雖為可恨,更為可憐。只是不知,她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這最后一刻,她到底是清醒還是瘋顛中。于是問詢太醫(yī)。 太醫(yī)道:“老朽曾為崔孺人問過脈,她確系失心瘋。只過老朽曾聽說這病癥,得病之人,有些并不是全日里瘋顛,一時好一時壞,好時與常人無異,壞時胡亂說話,甚且打斗殺人都有,崔孺人或是屬后者?!?/br> 此后數(shù)日,沈珍珠日日忙亂辛苦。 崔彩屏殮葬由她親自cao持,崔彩屏娘家已無人,葬禮甚為冷清。 素瓷情形好一日壞一日,總是昏迷迷糊不醒。太醫(yī)再無良策,只云此傷癥太重,以其醫(yī)術(shù),只可暫保性命,是否可以清醒,全看素瓷的造化。沈珍珠憂心如焚,思量著若長孫鄂和慕容林致師徒在此,必能藥到病除,然鳳翔一別,這二位翩若云翔之人,哪里容易覓蹤。沈珍珠唯令人在長安各處張榜尋醫(yī),可惜應(yīng)者雖多,能者絕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