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重曲澗侵危石(3)
陳周一拍大腿,喝罵道:“你這閹貨,沒見王妃身體不適?還見甚么不相關的客!”忽的省起自己口出污言,忙對沈珍珠請罪道:“王妃,某失言了!” 沈珍珠眸中卻閃出一絲晶亮,淡淡的說了個“請”字。 內(nèi)侍很快引著人進來了。 來人身形高大,著厚厚的深灰大氅,將整個身子都包裹進去,氅帽遮掩住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風生衣三人上下打量來人,更是暗握兵刃,生恐突發(fā)意外。來人入室微站一會兒,瞪住眼睛看清沈珍珠容貌,這才一把子脫下大氅,“咣鐺”將腰間佩劍扔擲地上,伏地跪拜沈珍珠道:“求王妃助我??!” 沈珍珠長長的舒出一口氣。 果真是薛嵩。他來了。 沈珍珠盡量保持語調(diào)凝重鎮(zhèn)定,問道:“你要本妃如何助你?” 薛嵩叩頭道:“殿下吩咐薛某做的事,薛某決不敢有違。小女鴻現(xiàn)劫獄,并非薛某之意。求王妃指引薛某在陛下面前說明事情真相,容某能官復原職?!?/br> 沈珍珠心中猜測,此際全被證實。萬種滋味齊泛心頭,見風生衣和陳周目中都有驚詫之色,此時不欲說任何多余之話,只揮袖道:“好罷,嚴將軍,你這就帶薛嵩入大明宮。薛嵩,殿下當日教你說甚么,你照說就是!”又對風生衣道:“你們都去罷,暗中護衛(wèi)薛將軍,要將他平安送至大明宮?!?/br> 薛嵩大喜,喏喏稱是。 嚴明連連答應著,又疑惑的問道:“王妃怎不入宮?” 沈珍珠緩緩倚于椅中,朝眾人揮手道:“我累了,事不宜遲,你們快去莫誤時辰。我過一會兒自回淑景殿?!?/br> “王妃,”風生衣邁前一步似有話說,卻見沈珍珠已闔上雙目,神情疲怠之極,只得與嚴明等人一同退下。 她是累了,很累很累。 事情竟是這樣。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原來是李俶的主謀。 或許事情原委是這般:張淑妃設計薛嵩誣指李俶,卻被李俶得知消息,私下將薛嵩收買,要他做“反間”之人。一旦當?shù)顚|(zhì),薛嵩必會翻供,指張淑妃“逼迫”他誣陷李俶。這樣的話,張淑妃危殆,既使她拋出替罪羔羊,也會元氣大傷,不再受肅宗信任。 只有這樣,一些事才可得到解釋:何以李俶當日看到薛嵩的供詞,并不如她那樣驚訝,甚至有一份鎮(zhèn)定自若在其中;肅宗盛怒之下要斬李俶,何以李俶強拉住她,而李泌竟會那樣巧趕到阻攔,想必李俶早與李泌商議好。 好一個部署周詳?shù)挠媱?。李俶不告訴她,想是怕她露出破綻吧。當日她在殿中這般情急,正可幫他掩飾真相。 然而,世上萬事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牽一發(fā)亦可動全身。這個計劃在最關鍵處出了變數(shù)——薛嵩意外被劫! 風生衣與陳周都知道這個計劃。風生衣身在刑部,收買薛嵩必有他的“功勞”,而這個計劃,陳周當是主要謀劃者。故而開初之時,這二人都不是特別著急,因為收買薛嵩必定許下極大的高官厚祿,薛嵩不會放棄。可是,他們都忽略了一點——即便薛嵩想回宮“復職”,也需有人引薦,他是大理獄逃犯,怎敢一人冒失失的闖宮或投案,更怕“反間”之事泄漏,被張淑妃私下“結果”。 對于薛嵩來說,最好的引薦人——既然是廣平王收買的他,那最好的引薦人,除了被拘押的廣平王,自然莫過于廣平王正妃。 于是,她終于在最后的時辰里,等到了薛嵩的投奔。 接下來會怎樣?薛嵩會如何在肅宗前反噬張淑妃,她已不想知。 這一場仗,她打得太辛苦。 她贏了,卻失卻了歡欣。 她面上帶著笑,以原有身姿倚在椅中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聽窗外風聲、雪落聲、侍從呼吸聲,一點一滴,都入骨髓,忽覺面頰濕潤,輕輕抹上去,原來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我終于和他徹底了斷父女之情?!蔽宀街猓氈啥鵀⒚摰穆曇羧缜僮喟阌茡P響起。 薛鴻現(xiàn)的輕功極好,沈珍珠本不該能聽見她入室的腳步聲,然而她闔著目,竟然在薛鴻現(xiàn)方入室時,就已經(jīng)聽見了。她似乎還能聽見自己周身血液緩慢輕靈的流動,聽見遠處高山積雪沙沙的顫動,聽見吳興家中公孫二娘暢快的笑聲…… 她還是不想睜目,悠悠啟唇道:“對不起,鴻現(xiàn)?!?/br> 薛鴻現(xiàn)坐至窗臺上,有節(jié)奏的晃動著雙條腿,說道:“我一直不知道師父要我來長安為什么,原來,就是要我來救薛嵩的。” “是你師父教你救他的么?” “不是,是我自己。一聽說他被關押大牢有性命危險,忽然就忍不住去救他?!毖櫖F(xiàn)撅嘴搖頭望天,也不管沈珍珠仍舊閉著眼。 “那是因為當年在長安,你雖然說與他再無父女之份,他終究還是對你手下留情?!?/br> “可是,到了今天,他既然非要選回宮,是生是死,再和我沒關系了?!?/br> “鴻現(xiàn),你的師父真是絕世高人。”沈珍珠闔著目,忽的一笑。 “沈jiejie,”薛鴻現(xiàn)驚嘆著:“你這一笑,可真美!” “可是,”薛鴻現(xiàn)又垂首黯然:“為什么我看見你這一笑后,自己的心頭好似涌起了萬種惆悵和悲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