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星復(fù)南宮逼紫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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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肅宗依然病勢沉篤。 四月二日,下詔令太子李豫監(jiān)國。 沈珍珠雖已近臨產(chǎn),但暗地觀察宮中內(nèi)侍、宮女,個個謹言慎行,除人盡皆知的心腹親信,皆對張皇后與李豫不偏不倚,政局之微妙僅從宮中諸人身上,都可見一斑,更勿談朝廷上那些圓滑世故的大臣——此際形勢不明,坐山觀虎斗本是最佳選擇。她常在午夜忽然驚醒,緊張得無法喘息,李豫多次附耳溫言而篤定的勸慰她:“絕不會有事,信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經(jīng)部署妥當?!庇袝r也會輕聲謔道:“皇后之位,不過是正朝你招手罷了?!?/br> 她不是不信他。他愈是沉穩(wěn),不動聲色,便愈有驚人后著。然而她還是覺得山雨欲來未來,一切未成定數(shù),身體與心理都恰如繃緊的弓弦,隨時可能崩裂。 初五日,沈珍珠方起床梳洗畢,便有內(nèi)侍上前通傳道:“太上皇有請?zhí)渝锬??!?/br> 是“請”而不是“召”,沈珍珠仔細的瞧了這前來通傳的內(nèi)侍一眼,高力士已被流放至巫州,玄宗身邊貼身親近的內(nèi)侍廖廖無幾,均是跟隨左右十年以上的,這名內(nèi)侍正是其中一名。李豫早已叮囑她這些日子不能隨意出宮行走,然而召見她的是太上皇,她怎能不去。 方出宮門,嚴明閃身出來,揖禮道:“某侍奉娘娘出宮?!鄙蛘渲槲⑿c頭。 玄宗回長安后,本居太極宮甘露殿,后遷居興慶宮。由延喜門出東宮,過興永、興安、永嘉三坊,行了一個多時辰,肩輿進入興慶宮,至興慶門下肩輿,此際沈珍珠身子已十分笨重,扶著宮女的手,步行一柱香時間,屏退宮女,獨自踏入南熏殿。 南熏殿已經(jīng)顯露出灰敗破舊,黃銅瓦片黯淡了色彩,四面空蕩無人,原本紫紅的垂幔因著日久未更替,積灰成塵,成了深褐色,兀自迎風招展著。曾幾何時,這里繁花似錦,貴妃輕捻荔枝,緩歌慢舞。 “你來了?!贝贯:笸赋錾n老的聲音,一只干枯的手分開紗幔,玄宗佝僂著腰慢慢走出來,他沒有戴冠,白發(fā)禿落,比前幾個月沈珍珠看望他時,又顯老態(tài)幾分,沈珍珠不由心頭一酸。玄宗看了沈珍珠一眼,搖手道:“你都這副模樣了啊,免禮,自己坐下罷?!弊叩烬堃吻白?,嘿嘿朝天笑了幾下,說道:“現(xiàn)下宮中太亂,朕還以為你不敢出宮來看朕啦!” 沈珍珠坐下笑答:“只要是陛下召喚,珍珠豈能敢辭?” 玄宗審視般看她,“你不怕有人冒朕名義將你劫持?要知你現(xiàn)在炙手可熱,俶兒固然將你守得嚴謹,皇后卻是時刻想將你握在手心,你可是足抵千軍萬馬的法寶?!苯皇抢系睦保蛘渲榘底詺J佩,太上皇雖孤守興慶宮,卻對宮中形勢了如指掌,那些老宮人中,恐怕還有不少忠心舊主,暗充耳目。也正顧慮這一點,肅宗和皇后才會逼迫玄宗遷居,流放高力士吧,畢竟是深自忌憚的。她淡雅一笑,答道:“因為陛下是說‘請’珍珠,并非是‘召’?!?/br> “哦,”玄宗咳嗽半聲,“不過是朕的口誤,難道你還能體出什么玄機不成?” 沈珍珠欠身答:“正是陛下從不對臣子們說‘請’,若要假冒陛下名義,必會說‘召’,所以珍珠來了。況且,無論如何,若有人想對珍珠不利,也絕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動手,落人口實?!?/br> 玄宗點頭,“好,好”,忽的嘆氣道:“你倒是常來看朕這過氣之人,惟有俶兒,從來沒有來過?!毖鍪淄^頂黯淡的黃銅瓦片,嘆息連連,“朕有些想他了?!?/br> “俶,他是近鄉(xiāng)情怯,”沈珍珠低聲,“當年是他……以致貴妃娘娘魂斷馬嵬坡,以致陛下現(xiàn)下孤孓悲傷,他是不敢面對陛下而已。” “你們都錯了。”玄宗依舊望天,自言自語般,“你們都以為朕現(xiàn)今是為玉環(huán)難過,其實不是——”沈珍珠微微抬頭,玉環(huán),乃是楊貴妃小字。 玄宗說:“朕這一生,只為一個女子動心動情,她,不是玉環(huán)。” 天下人都知曉貴妃寵冠六宮,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盛名也好,罵名也罷,都將流傳千古。然而玄宗竟然在此時說,他所愛的,不是她。天下最大的秘辛,恐怕莫過于此。 “朕此生傾心相許的,惟有惠妃。只可惜,她姓武,天下人都不答應(yīng),她做不成皇后?!毙诘徽f道。 竟是武惠妃。 沈珍珠來長安時,武惠妃早已薨逝。嫁與李俶后,楊貴妃正圣眷隆厚,武惠妃仿佛是宮中禁忌,極少有人談?wù)?,故而她對惠妃知之甚少,惟知惠妃是則天武后的侄孫女、恒安王武攸止之女,生壽王瑁、盛王琦、咸宜公主和太華公主,開元二十五年,惠妃與李林甫構(gòu)陷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竟令玄宗廢三王為庶人并賜死,未過多久武惠妃亦因病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