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就在你回長安不久，居然讓我拼成了！”素瓷忽的面露喜色，隨即臉色黯淡，“我將拼好的文字送與太子殿下，我想，他若知道你當(dāng)時的心意，必能與你全然冰釋前嫌，自你離開后，他日夜為你苦惱，素瓷看著也是十分心痛。可是，沒想到你依舊要離開他——”她眸中淚光泫然，每每提及李豫，總有亮色一掠。

    沈珍珠想起數(shù)月前那日，李豫忽然趕到宜春宮，將她猝然而緊緊的擁抱，只說：“此生，我辜負(fù)你的，實(shí)在太多?！贝蠹s就在那日，李豫由素瓷手中拿到了拼湊好的信箋，知曉了她留下的那句話。

    相濡以沫，未若相望于江湖。

    而素瓷，在與李豫數(shù)年來的相對中，那顆心，早就一點(diǎn)一滴傾向他。她為獨(dú)孤鏡受制于張皇后，不過是被利用，以張皇后與獨(dú)孤鏡的狼狽為jian，想是作戲而已?？墒仟?dú)孤鏡真對素瓷全無一絲姐妹之情么？獨(dú)孤鏡臨死時古怪的眼神在沈珍珠腦海中交錯，得意，求懇，陰毒？獨(dú)孤鏡的許多心思，是她無法解破的。

    沈珍珠站起緩緩走至素瓷跟前，說：“當(dāng)年之事，就算沒有你告密，我與他，也必是這樣的結(jié)局。千錯萬錯，皆是造化弄人，我不怪你。再說，這幾年你替我照料適兒，這份情，我是永遠(yuǎn)難以償還的。你若是要跪著不起，我就跪給你看了，看我們姐妹，誰欠誰的情更多！”微微一笑，作勢真要跪下，素瓷急忙撐起半邊身子扶住沈珍珠，泣道：“小姐，我無地自容?！?/br>
    沈珍珠撲哧笑出聲，“你呀你，為甚要多想呢？我和陛下早和好如初，現(xiàn)在暫時離開，不過是因?yàn)樯眢w緣故離宮靜養(yǎng)，必會回來的?！?/br>
    素瓷拭淚，疑惑的看著沈珍珠，“真的么？小姐你不要騙我，你說個準(zhǔn)信，最遲幾時回來？”

    沈珍珠見她緊盯著自己，問得極其認(rèn)真，便眨眨眼，戲謔般笑道：“最遲？恩，待我想想——”作苦思冥想狀背身踱了幾步，煞有其事的轉(zhuǎn)身，口氣鄭重，“我想總不會遲于五十、八十、一百年以后，你魂歸太虛之時吧！”素瓷微顯些許喜色，象是心頭長舒了口氣，眸中尚有淚花，說道：“小姐，我方才說話的口氣，真象許多年以前待字閨中時……”

    她說：“那時的小姐，和我，還有紅蕊jiejie，真是每日歡樂無比?！?/br>
    四月十五日，李豫御駕回鑾。

    自回長安后，李豫每日在宜春宮中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到沈珍珠數(shù)次提醒新君當(dāng)以國事為重。李豫我行我素，他陪在她身邊，更多時候什么也沒有說、沒有做，坐在窗前，看她服藥，看她逗弄李適與升平，看她與慕容林致、薛鴻現(xiàn)、素瓷慢聲細(xì)語的談天說地，時不時與他目光相接，會意而笑。

    他明顯憔悴下來，新皇聽政，史朝義余孽未盡，總不比為儲君，如今國事無論大小，均得一一過問。

    五月初五，李豫整日演排登極之儀，入夜方至宜春宮。卻見大大小小的行囊裝點(diǎn)齊備，井井有序的堆放在幾案上，沈珍珠坐在榻上，懷抱升平，呢喃有語，見著他進(jìn)來，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李豫走近，見升平半瞇著眼，嘟著小嘴，正是將睡未睡憨態(tài)可掬時，便隨手將升平接入自己懷中，輕輕搖晃，不多時遞與沈珍珠看，相對微笑——女兒發(fā)出輕微的鼾聲，睡著了。

    待嬤嬤接過升平，宮女侍從全都退下，李豫扶著沈珍珠倚榻躺著，說道：“明日一定要走？”他的目光掃過來，光華明亮，沈珍珠點(diǎn)頭。他也仰身躺下，在她身側(cè)低聲耳語：“能不能，再晚一日，我明日行登極大典，后日便可立你為后。你……后日再走好不好？”說話中攬過她的身子，讓她頭枕在他懷中。沈珍珠搖頭，他感覺到了，只是嘆息，“那好，你總得待我登極后再走吧，……一定要讓我送你?！鄙蛘渲樾Τ雎暎骸斑@是當(dāng)然，我一定等你，等大唐的天下，我還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拜見陛下呢！”李豫手上一緊，將她著力摟住，沉聲說道：“一定要等我！”

    沈珍珠困意又至，笑著，口齒不清：“一定……你答應(yīng)我的事，也要做到，要復(fù)素瓷本姓，好好待她，涵若meimei去了，惟有素瓷了。我若當(dāng)皇后，她必要做貴……”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經(jīng)睡著了。

    李豫摟著她溫軟的身軀，一動也不敢動。今夜窗外無月，樹影婆娑，有鳥叫，有蟬聲陣陣，他已然富有天下，卻覺得黑暗無邊無際，噬骨凄冷，將他層層包裹……

    五月初六，驕陽滟滟，一道道泄灑落地的金色光芒映射到大明宮諸殿的琉璃瓦上，輝煌燦爛，教人睜不開眼。李豫服袞冕，于含元殿即皇帝位，受百官朝賀，諸邦朝拜，禮儀隆重，大赦天下，廣詔百姓，是為唐代宗。

    登極大典禮畢時已近正午，李豫步行至大殿正門，群臣漸散，已各自三三兩兩往丹鳳門出宮城。

    “陛下，微臣馮翌，有事啟奏?！憋L(fēng)生衣由側(cè)邊閃現(xiàn)，恭身道。

    李豫心中有事，掃過他一眼，說道：“今日朝會已散，有事明日再奏，退下?！?/br>
    風(fēng)生衣并未退下，沉聲道：“這是微臣的私事——求陛下恩準(zhǔn)微臣辭官歸隱?！?/br>
    李豫側(cè)首看他，口氣淡然：“辭官？你竟會在功成之時辭官？可忘記了當(dāng)年你投效朕的時候，一番豪氣干云？”

    風(fēng)生衣道：“陛下的救助、知遇之恩，微臣永志難忘。當(dāng)年臣以功名為念，如今雖薄有成就，卻覺全失樂趣，陛下已榮登大寶，風(fēng)生衣去意已決，余生惟愿長劍飄零，云游四海。求陛下成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