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滄浪茶館
滄浪茶館坐落在滄港鎮(zhèn)北街口,緊臨滄浪水邊上,風光秀美,空氣清新,是鎮(zhèn)上、鄉(xiāng)村茶客聚集的地方。 有個周運好,人稱周老倌。幾乎每天都要光顧滄浪茶館,要上一碗金牛山云霧茶,嗞嗞地吹幾下,慢慢地喝一口。他五十七八歲年紀,頭挽青袱子,紫銅色的圓臉,高而直的鼻梁,兩只大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像鸕鶿的眼睛,不大不小的耳朵,嘴巴有點扁。他說話時,右手喜歡揑著鼻子。他吸煙用的是一根竹竿銅頭煙袋。他穿一件褪了色的青燈芯絨對襟扣子的褂子,肥大的打了補疤的青棒布魚草褲,肩上斜挎一個紫紅色的袋子。他嘴唇上一圈短短的胡子樁樁,稀薄、淡黑。他說話時,喜歡將銅腦殼煙袋朝板凳腿上連磕幾下,磕了,又朝煙袋腦殼里頭看一看,然后從衣服口袋里掏出薄膜煙貨包,摳出一砣煙絲,填滿煙袋鍋里,狠狠地吸幾口,吐出一連串的煙霧。 漁民鄧生法問他:“你屋里有酒喝啵?”他答:“不是我夸,我屋里的酒,夠你洗澡?!编嚿ㄆ妨艘豢诓?,說:“聽好多人講你愛燒兒媳婦的火?!彼鼐吹溃骸澳隳??幺兒媳婦的汁汁你都摸了的。”鄧生法挑逗:“你只講,都說你不燒兒媳婦的火,你兒媳婦就沒得兒養(yǎng)。這是真,還是假?”周運好反駁:“你隔壁二往的人說,你那在城里工作的兒子回來了,你天天夜里用根木棒趕老鼠,一夜趕到天亮,還你兒子睡不成。你兒子一走了,你就好燒火。”眾人大笑。茶館是大家開心的場所。 周運好是滄港鎮(zhèn)龍家灣村的漁民,每天早晨收了網(wǎng),摘了魚,都要到滄浪茶館來喝茶。用他的話說,要是哪天沒來,那天就像掉了魂似的,做事沒有定準。他每回走進滄浪茶館前,都要雙手捧起滄浪水,抹濕滿腦殼頭發(fā),往后倒理得順順當當,若是有sao婆子上去了立馬就會摔下來。他的兩只手臂很長,超過了膝蓋,十根指頭又粗又長,罩在茶碗上,嚴絲合縫。他有一門祖?zhèn)麽t(yī)術(shù),治療跌打損傷,藥功到堂。龍家灣電排站的兩個職工打架,其中一個的后腦殼上被鵝卵鼓打出一個一手抓不住那么大一個砣,人事不省,半死。請他去動藥,給他的錢不多,傷者家里人擔心他嫌錢少不給診。他說:“錢就是命啦?人命就不是命啦?有錢也好,無錢也好,只要找到我,我都要治?!彼麆恿怂幑?,那個職工下午就醒了,吃了兩大碗飯。周運好有一個用牛皮自制的錢包,時刻放在罩衫內(nèi)口袋里。他替人治跌打損傷收的錢全放在里頭,不與捕魚款混放。他隨時準備施舍給有困難的鄉(xiāng)親。他說:“誰家的人命還有多的呀?”這時,茶館門口有人賣泥鰍。他走過去,指著魚籃里說:“我要這種泥鰍。越小越好。兩斤?!编嚿ㄕf:“你蠻會吃呀!這小泥鰍用油炸,味道相當好。” 有個干部模樣的人一下買了十幾斤泥鰍走了。周運好望著他的背影說:“他那號干部就是干部,月工資一百大幾十塊錢。餐餐都可以吃好的。” 這時有個人找周運好說了幾句悄悄話。他說:“要俺大女婿給省里的王主任寫封信,問題能解決。他和王主任在五七干校的時候住一個房里,兩人感情有蠻深。王主任會給面子的?!薄澳蔷秃?!你真是個活菩薩。讓你費心費力?!边@人說著,從旁邊的樹叢里提出了一只雞,塞給周運好。周運好一手擋住,說:“你真的是天文地武呢!幾個熟人還搞這一套。我吃了會拉肚子?!彼终f:“我會交代我大女婿。你去找他,你兒子到省醫(yī)院治病,做得數(shù)。這雞你一定要抓回去。不然我就不給我大女婿打招呼?!蹦侨诉B聲說“謝謝”,提著雞走了。 周運好的爹爹去世時,身上內(nèi)衣口袋里有個平時放錢的貨包,里頭還有30多元錢,10多斤糧票。老人落氣時,一些親戚幫忙給老人換裝老衣。周運好的兒子伸手掏爺爺?shù)膬?nèi)衣口袋,沒看到錢包,他問周運好。周運好說不曉得。他兒子要問幫忙穿裝老衣的親戚,周運好暗暗制止了。他對兒子說:“莫問!莫問!不是親戚不得來幫忙。如果問了,一是丑得很,二是會得罪人。算噠!”兒子同意了他的意見。 平時,熟悉周運好的人都喊他的諢名“缺牙佬”,不管伢和大小,人們叫,他就答。他用南竹做的網(wǎng)針耐用,南竹削成片,像火箭形狀,針尖、針心、針屁股,雪白的膠絲錢從針屁股挽到針心。上線時,線頭子在針心上挽兩下,再挽到針屁股上。用他做的網(wǎng)針織漁網(wǎng),捕的魚要比別人多一兩倍。 2014年6月19日夜校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