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木子拿著身份證過了檢票口,她戴上口罩,推著白色的行李箱,隨著人流進了動車車廂。 這個白色的行李箱跟了她二十年了。 到底是二十年還是二十幾年,木子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動車過隧道的時候,車窗變成了黑色,像是一面鏡子,映著她那雙眼睛。 木子看了看素顏的自己,眉毛很淺,細長的杏仁眼,看起來很柔和,很柔和…… 當再次回到那座小城,坐上熟悉的40路公交車,十七個站臺就到了小巷門口,公交車會行駛過一段很長的公路,公路兩旁的夏日綠色參天的香樟樹,剪碎的陽光灑下,還沒從車窗外的綠化樹反應(yīng)過來,就到了小巷口了。 那是一條很窄很長的小巷。 那是一條走了十多年的小巷。 木子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入那條小巷子的時候,是牽著父親的手,參加他好兄弟兒子的滿月酒,巷子里的院子里,擺滿了酒席,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孩子就在阿姨的懷里,笑嘻嘻的露出牙齦。 木子當時七歲,她獨自坐在一桌與眼熟的阿姨小朋友們,吃著飯,她們聊著一些無趣的話題,家長里短,木子看著父親喝了酒,她跳下桌子,跑過去,氣呼呼地攔住了他。 “爸爸,你腸胃不好,不能喝酒的!”她叉著腰氣鼓鼓地說。 桌上傳來哈哈哈的小聲,男人拿起手上的一個杯子,上面印著頭像的一個鐵杯子,男人對她說:“木木,給你喝雪碧,別鬧爸爸?!?/br> 木子兩眼睛突然放光,她接過男人的杯子,一口喝了下去,沖鼻辛辣又嗆人的味道,就這么被她全部牛飲了下去。 “哎!老林啊,你這不厚道!哪有這么對自己的女兒的?” “那可是五十七度的白酒??!” “這孩子喝之前也不聞聞!” 木子感覺自己飄飄然的,她被阿姨扶到了二樓的沙發(fā)上,看著眼前無數(shù)個阿姨和無數(shù)個吊燈,就這么眼睛一黑,暈了過去。 她第一次喝酒,就這么被父親騙著喝了一大杯。 那年,父親更忙了,經(jīng)常不在家,偶爾逢年過節(jié)帶著 她出去,逢人就說她七歲那年喝過了一大杯白酒的事。 父親是個武警。 母親? 母親不知道,木子沒見過她。 家里全部都是木樁,沙袋和很多鍛煉器械的東西,木子從小就練扎馬步,或者打沙袋,父親在家,就愛看碟子,可他覺得那些碟子里的電影都太血腥了,不適合木子看,于是木子除了學習,做奧數(shù)題,就是打木樁,打沙袋,負重跑步、 要說什么親子活動,那大概就是偶爾和父親一起練拳吧。 她記得,八歲那年,父親要去出一個跨省任務(wù)。 走之前,父親給了她一把筷子,三十根筷子。 父親說:“等你把這三十根筷子扭斷了,你就超過我了,我就會回來了?!?/br> 于是木子每天放學回家就是練扭筷子,看看時間七點半,她捏著筷子,吃著煮的面條,等啊等,等啊等,到九點半,電話終于響了。 “爸爸!” “嗯,木木吃飯了沒有?” “吃了,煮的面條,還臥了兩個蛋呢!” “怎么沒去大伯家吃飯?” “堂姐今天晚上好像要比賽,大伯陪堂姐,我就自己回家做飯了!” “木木,真棒!” “不,爸爸才是最棒的!爸爸抓壞蛋!爸爸最棒!” 木子沒有告訴父親,她其實沒去大伯家吃過飯,她一直都在家里自己做面條。 周末那天,木子被驚雷嚇醒了,她坐起來的時候,看到了窗外的人影,她嚇得不敢說話,那人是個小偷,翻箱倒柜的在找東西。 閃電鳴叫中,木子看到了小偷拿的是爸爸的一塊金牌,爸爸以前獲得的一塊國家榮譽金牌,爸爸說那是含金的,很貴的。 木子小心摸著起床,她渾身發(fā)抖,又害怕,又不想那小偷就那么偷走了爸爸的金牌。 小偷進了臥室,木子躲到了床底下。 小偷說了句“沒人?” 便去了廚房,木子心跳如鼓,偷偷摸出來,準備報警的時候,鉆出床底就看到那張滿是刀疤的臉。 “怎么可能沒人呢?小姑娘?!?/br> 木子被綁在凳子上,家里的幾桶菜籽油全都被倒在了地上。 刀疤臉蹲下來,笑著拍了拍她的臉:“長的和上官林那狗i雜種真得不像,看來你確實是他領(lǐng)養(yǎng)的,但沒辦法,誰讓他送了我們哥幾個進監(jiān)i獄呢,我大哥也吃了槍i子,你就下地獄去替他贖罪吧?!?/br> 門關(guān)了。 火光四起。 屋外電閃雷鳴。 可就是無雨。 木子渾身抖如篩糠,她拼命咬著自己的舌尖,直到嘗到了血腥味,整個人才找回了理智。 刀! 家里有刀! 哪里有刀?! 木子借力將自己摔在地上,往后爬去,她記得床下有把剪刀,是剛才她躲進去的時候拿著的。 木子費力地爬過去。 可火已經(jīng)蔓延了,她心一橫,雙手移過去。 破窗而出后,她蹌踉著大喊救火。 可當消防隊終于來的時候,已經(jīng)燒的七七八八,木子仰頭看天,雨還是下來了。 頃刻間,暴雨已至。 可房子已經(jīng)燒沒了。 木子坐在警局里,等著大伯來接她,可大伯沒等來,等來是警局叔叔的消息。 她爸爸,出任務(wù)的時候,沒了。 木子站在人來人往的靈堂,看著從來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的奶奶抱著爸爸的黑白照片。 她站在那里,整個人像是杵在幻覺里。 細碎的,鋪天蓋地的聲音,如潮水般涌來,像是浪打浪一樣,快要把她淹沒。 “真可憐,家被燒了,養(yǎng)父也走了?!?/br> “她怎么不哭?” “上官家的人說她這幾天,一滴淚都沒流呢?!?/br> “這么冷血啊,天啊!” “還不是親生的啊,你看老林的那兩個侄女,有個都哭暈了?!?/br> “所以說,孩子還是有血緣的好?!?/br> 木子抬起頭,卷著小卷毛,一頭紅發(fā)的女人,披著貂皮坎肩,摸了摸她的頭,慈愛地說:“木木,以后就住大伯母家了?!?/br> 木子就搬到了高樓商品房,這里有兩臺電視,還有電腦,還有大冰箱。 堂姐的屋里是粉色的,床罩是粉紅色,床墊是席夢思。 木子晚上就睡在那張席夢思的床上。 堂姐睡覺什么都好,就是晚上愛拿腿踢她。 堂姐喜歡給木子喝牛奶,她老是喝了一半就不喝了,給木子說:“不能浪費?!庇谑悄咀泳秃仁O碌呐D?。 堂姐很節(jié)約用水,于是她洗完腳的盆子,木子接著洗腳。 木子每天低著頭吃飯,低著頭讀書。直到期中考了,堂姐把試卷藏了起來,那三張期末考的試卷,是七十九,八十三,七十。 堂姐看著木子,指著她鼻子警告說:“你要是告訴我mama,你就死定了!” 木子點了點頭。 可班主任打電話了。 堂姐跪在地上,她惡狠狠地對木子說:“你答應(yīng)我的!你居然告狀!” 木子搖了搖頭,想說我沒有,但大伯母一耳光下去,堂姐那張白嫩的小臉就五個巴掌印,大伯母問:“木木,你考了多少?” 木子低頭說:“差不多?!?/br> 大伯母的臉色緩和了一點,她說:“你把試卷拿給我看?!?/br> 木子回到屋里,拿出那三張滿分卷子,大伯母的臉色越來越黑,又是一巴掌。 木子嚇得感覺跑到堂姐的旁邊跪下,大伯母拿了跟電電線出來,木子攔著,攔不住,跟著堂姐一起身上挨了無數(shù)電線。 一條條血痕。 晚上,堂姐邊哭邊背對木子。 木子說:“對不起,真的不是我?!?/br> 堂姐起身,推了木子一把:“怪你!怪你!就是你!你害的四叔死了,家里也遭了火!你是個災(zāi)星!mama說的對,你就是災(zāi)星!” 木子發(fā)神地跌坐在地上。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是?!?/br> 可看到堂姐那張哭臉,她的話哽在喉嚨。 九歲那年,大伯父快過生日了,堂姐說,要給父親準備禮物。 木子問:“怎么準備。” 堂姐氣鼓鼓地說:“不告訴你!休想和我搶爸爸!” 于是堂姐給木子分配了任務(wù),木子拖地,堂姐煮飯。 木子拖完地后,想去廚房看看,但被堂姐反鎖在了臥室里,木子只好做作業(yè),直到門開了,廚房燒起來,一片火海,堂姐哭著問:“木木,怎么辦,mama會打死我的!” 木子帶著堂姐跑下樓,報警。 人來人往,警報聲,七七八八的交談聲,還有堂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伯母和大伯回來了。 堂姐抓著木子的手,那雙小手顫抖地拉著木子,大伯母問:“怎么回事?” 木子低著頭,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堂姐才不會挨打,直到她抬起頭看到堂姐指著她說:“木木說,爸爸生日要給爸爸驚喜,于是她在廚房煮飯,把廚房燒了?!?/br> 木子震驚地看著滿臉淚痕的堂姐。 她震驚地看著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兩張臉。 她感覺所有聲音離她遠去。 淹沒頭頂?shù)氖且黄粞蟆?/br> 她坐在爺爺奶奶外面的客廳,聽著家里的人為她吵成一片。 她受不住的跑了。 她跑回了她和爸爸一起住的地方,蹲在那里,那房子已經(jīng)拆除了,除了一片碎石磚瓦什么也沒有留下,她睡在碎石磚瓦里。 之后,她被叔叔領(lǐng)養(yǎng)了,叔叔是爸爸最好的朋友,聽說爸爸曾經(jīng)為他擋過子彈,阿姨也是個很溫柔的人,還有個小弟弟,弟弟已經(jīng)兩歲了。咿呀學語很可愛。 她提著自己的衣服,還有白色的行李箱,牽著叔叔的手,走進了那條又長又深的小巷子里。 叔叔和爸爸一樣是個武警,經(jīng)常出任務(wù),阿姨開了個花店,是個柔柔弱弱人,脾氣相當好,叔叔家里也有沙袋,也有木樁,叔叔也經(jīng)常和木子練拳。 叔叔說:“木木,很厲害啊,叔叔不在的時候,木木可要保護好阿姨和弟弟啊?!?/br> 木子點了點頭。 叔叔說:“木木要笑啊,木木是最乖的孩子了,為什么不喜歡笑呢?!?/br> 于是木子笑了一下。 叔叔說:“木木,真乖?!?/br> 木木還是喜歡負重跑步,她放學之后,會帶著弟弟一起在拼圖墊上學摔跤。 后來,木子以全科滿分的成績,上了小城里最好的學校。 那天,阿姨給木子買了件紅裙子,木子老是曬太陽,皮膚黑,穿著紅衣服黑得更像個猴子,弟弟笑著拍著巴掌說:“jiejie像個瘦猴子!” 木子看了看鏡子,她覺得新裙子很好看,即使皮膚黑,她也是最好看的那只猴子。 進了新班級的那天,所有的人都站在講臺上,木子旁邊站著個女孩,rou臉,皮膚白的像雪一樣,兩邊的臉頰粉粉的,她也穿著一條紅色的裙子,穿著紅色的皮鞋,看起來像個小公主一樣。 木子拿肩膀碰了她一下說:“你好白啊?!?/br> 女孩笑了笑說;“你好黑啊,是剛從三亞回來嗎?” 木子:“三亞在哪?” 女孩笑了笑:“就是海邊啊,那里離赤道近,去那里玩的人都會曬黑的。” 木子笑著搖頭。 “你叫什么?” “我叫上官木。木頭的木?!?/br> 女孩笑著說“我叫林柆,有三個木呢?!?/br> 木子看著林柆一張粉嫩的臉就覺得歡喜,她性格好,喜歡畫畫,尤其是喜歡上課的時候,畫畫,書上全都是鉛筆畫的小人,林拉說,那是動漫! 木子不知道什么是動漫,她只看過電視里的動畫片,還是陪弟弟看的,于是林拉借給了木子幾張碟子。 木子放回回家的時候,就播放著看,可弟弟要看動畫片,木子就不能看碟子了,于是木子只好等著周末的時候,等阿姨帶弟弟去博物館,木子就可以在家里看動漫。 后來弟弟也要看,兩人就坐在沙發(fā)上,但弟弟喜歡湊近電視看,他說字幕太小了,看不清楚,日語也聽不懂。阿姨發(fā)現(xiàn)這件事后,問木子:“子豪才五歲,眼睛毀了怎么辦?” 從那以后,木子就再也沒借過碟子,也沒開過電視了。 每次待在教室,大家聊著火影忍者,海賊王,魯魯修,木子坐在那里,像是聽天書的一樣。 “上官木,你不會沒看過吧?網(wǎng)上都更新了!” “對啊,你們不知道鳴人暴九尾了!” 木子小聲地說:“我家沒電腦?!?/br> 聊天的人都沉默了,因為大家覺得電腦是每個家庭必備的事情,甚至在計算機課的時候,大家玩游戲,木子也只是坐在旁邊看著。 “木子該你選游戲玩了,什么,不是吧?你玩4399小游戲?!” 木子笑了笑,“我覺得挺好玩的啊?!?/br> 后來木子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月考下來了。 木子考了第一。 木子撓了撓后腦勺,考試是按排名選座位的,木子選了之前的位置,該林柆了,木子對她笑了笑招手,可林柆心虛地對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然后坐到平時一起聊動漫的女生那邊了。 木子的笑容僵住了,手也僵住了,她拿著筆的手也僵了。 在班級待的越久,大家下課聊天的話題也就越多。 新款耐克出來了,你們知道嗎? 你們之前去哪里玩了? 那個明星出了周邊,買了嗎? 某漫畫家的單行冊出了,你們買了嗎? 木子沒有聊的,她只能埋頭做作業(yè),可作業(yè)就那么多,題也就那么多,當她已經(jīng)把這學期的英文單詞全部背完了,語文課本的內(nèi)容全都能默寫了,奧數(shù)題題冊也寫完了,他們的話題像是無休止一般。 木子課間沒有事情干了,她就在cao場上跑步,十分鐘的課間,她能跑兩千米。 放學回家,弟弟看動畫,她打木樁,弟弟學習,她監(jiān)督,周末,弟弟和阿姨出去玩 她就把打開電視,看完了所有節(jié)目,然后等著周一到學校的時候,和大家聊天,可她發(fā)現(xiàn),她和大家的話題永遠是脫軌的。 期中考過后,大家問:“上官木,你這次考的怎么樣啊,讓我看看你的答案吧?!?/br> 爸爸說過,做人要謙虛,大家都喜歡謙虛的人,木子想了想說:“題還是有難度的,最后的題,我覺得自己做錯了,英文聽力,我也不知道對不對?!?/br> “木子,你前幾天復習了嗎?” “對啊,我可是熬夜了,期中考可是和我的零花錢掛鉤啊!” 于是大家又開始聊零花錢,聊完一圈之后看著木子。 木子在八歲之前,是沒有零花錢這個概念的,家里都是幾百幾百的零錢,后來去了堂姐家,零花錢都是給了堂姐,讓她們一起用,可堂姐總有借口買這樣那樣的東西,芭比娃娃一直在更新?lián)Q代。 后來到了叔叔阿姨家,子豪的東西都太貴了,所以除了公交車,不公交車有公交卡,那她有過零花錢嗎? 木子陷入了沉思。 就在木子仔細回想的時候,上課鈴響了。 后來,期中考下來了,木子又是第一。 班級重新選位置,旁邊換了副新面孔,那女生meimei頭,皮膚白的能看清楚血管,帶著眼鏡,整個人很瘦,木子覺得她甚至比自己還瘦。 她看著木子,神色冷淡。 她叫尉遲之荔,大家都很喜歡她,她和林柆一樣,在班級里打成一片,不過她不太愛說話,說話也是冷言冷語的,但女生就是很喜歡她,愛和她搭腔,木子后來才知道,原來她哥哥是高中部的學長,也是公認的校草,在女生里有著極高的人氣。 三月考后,旁邊坐的人還是尉遲之荔,期末考完了之后,阿姨去了木子的學校開家長會,木子站在外面,尉遲之荔看著她,雖然兩人當了兩個月的同桌,但尉遲不愛說話,應(yīng)該是不愛和她說話,現(xiàn)在開家長會,就在外面站著,她那雙眼睛瞪著木子,像是能瞪出兩個洞一樣。 放暑假,木子每天輔導弟弟做作業(yè),然后負重跑,打沙袋,打木樁。 弟弟愛在家里看動畫片,木子把電視關(guān)了,兩人像是開始了游擊戰(zhàn),弟弟偷偷看電視,木子就把電源拔了,兩人吵了起來,弟弟跑著出去,頭磕在了尖角上,流血了。 弟弟哭著說:“壞jiejie!壞jiejie!” 木子連忙拿東西給他清洗傷口,貼了個紗布,傷口不深,只是那一片都青腫了。 晚上,木子半夜上廁所的時候,聽見阿姨和叔叔在吵架,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聽覺不要那么敏銳,隔著門板,都能聽得清楚他們矛盾的源頭。 自己花了叔叔阿姨很多錢嗎? 原來那所小城里最好的學校,一年的學費要一萬多。 自己考的太好了,所以他們才讓自己讀那么好的學校嗎? 后來,周末的時候,弟弟和木子不在獨處了,弟弟跟著阿姨去了花店,木子在家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她就在外面晃悠,晃悠,路過一家咖啡店,尉遲之荔和他哥哥正在那家咖啡店里,吃甜點,那么大的杯子里,冰沙那么高,木子記得爸爸在的時候,也會帶她來吃。 她考年級第一的時候,爸爸就會給她五十塊錢。 尉遲之荔桌子上,放著很高的芭比娃娃,木子記得自己也有一個,不過在那把大火過后什么都沒有了。 木子很想爸爸。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墓園,烈士墓園,她摘下路邊的一朵小白花,放在了墓園上。 木子小時候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為什么別的女孩都是‘兮’啊‘柔’之類的,自己要叫木頭的木,爸爸笑著扯著木子頭上的小羊角說:“爸爸叫林,是森林的林,那森林的孩子是不是就是樹木了嗎?那你叫木木有什么不對嗎?” 木子想著鄰居老是趁爸爸不在的時候,說自己是領(lǐng)養(yǎng)的,可爸爸叫林,她叫木,他們就是一家人,于是木子很喜歡自己的名字。 木子看著墓碑上的名字,笑了笑。 那天又下雨了,夏天很討厭,老是下雨,木子被淋成了落湯雞,她回家的時候,天黑透了,叔叔急瘋了,和阿姨吵起來了。 木子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初二的第二天,木子收到了一份禮物,是林柆送的,一只企鵝毛絨小掛件,那是她去香港迪士尼的時候,覺得很可愛,買的。木子開心的掛在了書包上,然后憑借成績分座位的時候,尉遲又坐在她旁邊,林柆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 木子不喜歡和尉遲坐同桌,因為尉遲老是用很冷的眼神看她,平時一天下來,兩人也說不到十句話,木子覺得尉遲好像討厭自己,可木子很奇怪,這人為什么討厭自己,還非要每次都和自己坐同桌。 上生物課的時候,課本上有個克隆羊叫做多利,尉遲很喜歡綿羊掛件,她的書包掛件是綿羊,文具袋的造型是綿羊,甚至連筆頭都是綿羊,因為字之荔,大家覺得之荔,沒有多荔好聽。 于是大家開始叫她多荔。 而尉遲不喜歡木子叫她外號,因為兩人都是復姓,好像非要讓全班人都知道,她倆關(guān)系并不好一樣,尉遲叫木子“上官”,于是木子叫她“尉遲” 初二體育課,增加了很多項目。 木子發(fā)育的很快,初二的時候身高已經(jīng)一米六三了,放在女生堆里很是扎眼,體育課換了新的男老師,他把男生,女生分成了兩隊,男生二十九個人,女生三十一個人,隊列保持整齊,木子就分到了男生那邊。 男生和女生的項目數(shù)量不同,男生做俯臥撐的時候,木子不知道做還是不做,就站在那里,成了男生隊里最扎眼的存在,后來五十米計時跑。 木子跑了五秒,在男生里面也算是最快的,而且考核不管什么項目,木子拿的都是最高分。 于是為了隊伍整齊,老師說:“你就和男生的標準一樣吧。” 于是木子就和男生的所以項目一樣了。 那段時間莫名其妙的開始流行武俠風,東方不敗的‘要練此功,必先自宮’席卷了全校,木子站在男生隊里,模樣還介于少年與少女之間,濃眉細眼,她的手腕上還有很重的燒傷。 大家覺得上官木不就和東方不敗很像嗎?長相中帶著妖,皮膚卻比男生都黑,像個太監(jiān)一樣,不男不女的。于是她喜提外號小木子。 小木子,清宮劇里稱呼太監(jiān)的名字。 大家叫著開心,木子也覺得名字很可愛,班級輪衛(wèi)生,輪到木子和另外個女同學,可女同學胃病犯了,林柆就頂上了,兩人本來好好的掃著地,結(jié)果瘋起來了,兩個女孩拿著掃把你追我趕的跑到了樓頂,看到了初三的學長蹲在那里抽煙。 林柆說:“學校不能抽煙!要給處分的!” 木子站在那里,學長抓起林柆的袖子,威脅她,林柆被嚇哭了,木子有點記不清當時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很生氣,于是她動手打人了,像小時候和父親練的那樣,像平時和叔叔練的那樣,她把兩個將近一米八個子的男生,一個牙齒打掉了,一個推下了樓梯。 性質(zhì)變得更惡劣了。 阿姨被叫來時候,木子站在那里。 兩個男孩哭得嘩啦啦的,顛倒黑白,男孩的母親指著阿姨罵,說她不會教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爹了,才這么野。 阿姨說:“對,上官木的父親是去世了,我是收養(yǎng)她的監(jiān)護人?!?/br> 木子站在那里,覺得喉嚨像梗住了,她張不開嘴,邁不開步。兩人的醫(yī)藥費賠償要到了四千。 木子站在那里,臉紅了白,白了紅。 當天晚上,阿姨和叔叔又吵架了,弟弟一直哭,木子想碰弟弟,可弟弟甩開木子的手,他說:“全都怪你!不是你!爸爸mama也不會吵架!” 木子想說對不起,可弟弟哭喊著說:“爸爸答應(yīng)了給我買電腦的!因為你,我的電腦也買不了了!你賠我!你賠我!” 木子想,大家是不是都討厭她,那她是不是死了比較好。 周一去學校,木子起來的很早,她到了教室,發(fā)現(xiàn)林柆也到了,她抽屜了多了早餐,漢堡牛奶還有一大摞漫畫。 林柆拉著木子的手,張嘴想說什么,但還是閉上了。 之后木子的課間生活變得豐富了起來,林柆總會給她買各種東西,去了小賣部冰淇淋啊,烤腸啊,早餐頓頓牛奶是必不可少的,木子感覺自己喝牛奶皮膚都白了。 體育課,老師開始教大家打籃球,木子單手腕力很強,投了個三分球,漂亮的弧度,全場尖叫。 木子開始和男生們一起打籃球了。 她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每次投籃都是三分球,學校的春秋兩季運動會,參加了四個項目,四個都是全校第一。 木子發(fā)現(xiàn),即使自己沒電腦沒看過動漫,也不追星,大家還是喜歡下課課間和她膩在一起,大家一致認為,小木子是太監(jiān),可木子文武雙全,脾氣好,性格棒,做什么也不能是那陰陽怪氣的太監(jiān),要比也要朝圣人那里去比,什么孔子,老子,墨子之類的,于是大家后來改口叫她木子了。 三月考后,木子體育課拉肚子回教室,發(fā)現(xiàn)尉遲在哭,她趴在凳子上,哭得斷斷續(xù)續(xù),木子走過去,她一摞的課本上,上面是成績單,木子看了一眼,第一名,上官木,第二名,尉遲之荔。 木子想了想,好像從初一開始老師念完她的名字之后就是尉遲的名字,也就是說,她一直都是第二名,怪不得,之前班上老是調(diào)侃她叫做尉遲老二,萬年老二,哥哥在高中部當老大,meimei在初中部當老二。 木子拍了拍尉遲的肩膀,她眼里掛著淚珠,一張笑臉白的俏生生的,木子抽了張衛(wèi)生紙遞給她。 尉遲說:“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 木子說:“你會的?!?/br> 尉遲:“你在羞辱我?!” 木子:“……”我真沒有。 初三。 班上轉(zhuǎn)來個插班生,她有先天心臟病,頭疼病,而且膝蓋還有問題,瘸著一只腿,因為不能碰冷水,所以幾乎不洗頭,常年帶著帽子。 班上的同學開始還熱情,可插班生總說自己國外來的,說話動不動的說著意大利語,言談間總是要壓人一頭,大家覺得心煩,后來都不愿意搭理她。 木子自然也和她沒什么交集,直到收到了一封情書,約她在學校的后巷子見面,信封里面有塊德芙巧克力,木子舔舔嘴,吃了一塊,沒忍住吃完了,看了落款還是不見不散。 想著吃人嘴短,那人還‘不見不散’就去吧。 于是木子拿著信糾結(jié)了半天還是去了,結(jié)果沒看到送信的男孩,看到插班生被堵在巷子里。 “聽說你身上都是限量款啊!” “看你的包還是進口貨!” “交點保護費吧!” 木子本想不再管閑事,結(jié)果那幾人開始過分起來,直接上手搶,插班生大喊道:“那是我爸爸給我買的!你們不能搶!” 木子頭腦發(fā)熱,又打人了。 不過幸好,人沒找麻煩,直接跑了。 木子和插班生大眼瞪小眼,插班生說:“你能送我回家嗎?” 木子想說不能,但插班生一雙漆黑的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你家在哪?” “這附近,很近的?!?/br> 木子扶著插班生回家了,那是個很溫馨的小家,插班生的母親長得很美,看起來柔弱,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她做了煲湯和炒菜,紅燒rou看起來很香,木子被留飯了,她吃了很多,吃了三大碗干飯,阿姨一直給她挑rou,木子吃了很多rou。 木子平時在家是不吃rou的,因為叔叔要吃,叔叔要工作,弟弟要吃,弟弟長身體,阿姨要吃,阿姨要賺錢,于是木子就說自己喜歡素食,不愛吃rou。 木子喜歡上了插班生的mama,她喜歡畫油畫,家里全是擺放的油畫,但阿姨也是個身體不好的人,老是咳嗽,木子為了防止插班生每晚上再遇到搶劫的事情,她就送插班生回家,十次九次都被阿姨留飯了,木子感覺自己胖了。 木子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多,叔叔阿姨罕見的坐在客廳里等她,木子看著兩人的反應(yīng)感覺氣氛很不對勁。叔叔的臉是黑的,阿姨的臉是紅的,脖子也是,像是兩人吵了很大的架。 叔叔問:“木木,你最近為什么老是晚回來?還老是不吃晚飯?” 木子:“我在同學家吃晚飯呢?!?/br> 叔叔:“那你房間那么多的東西哪里來的?還有你給豪豪的巧克力?!?/br> 木子:“同學送的,我就想著和弟弟一起吃。” 氣氛有些凝結(jié)。 阿姨突然爆發(fā)的甩開叔叔的手,大聲質(zhì)問:“家里最近陸陸續(xù)續(xù)的少錢了,豪豪的儲錢罐里的錢也少了,是不是你偷的!” 木子愣住了,搖了搖頭。 “開始是一塊,五塊,十塊,現(xiàn)在是幾百,幾百的!你叔叔的錢包少了幾千塊的現(xiàn)金!這個家,你叔叔不會拿這個錢,我也不會拿,子豪才七歲!他懂怎么用錢嗎?!小偷難道要從五塊,十塊偷起嗎?!” 木子拼命搖頭。 “王鐵!我一直不想說!因為你老說上官林幫你擋過槍,你們是過命的交情,他的女兒你有義務(wù)照顧,那我問你,這個女兒都不是他們上官家的種,誰生的都不知道!你照顧什么???!之前害的豪豪頭磕出血,那么大的傷疤,現(xiàn)在還留著!現(xiàn)在又偷錢!以后是不是要背著我們把房子賣了?!” “好了!閉嘴!”王鐵吼道。 木子抓著書包帶。 “木木,回房間?!蹦咀拥椭^回房間,她放下書包,可隔著門板,外面的爭吵一字一句的傳來,木子曾經(jīng)一度為自己的聽力好而自豪,因為每當爸爸半夜回來的時候,她總是能聽到腳步聲,然后起床撲進他的懷里,她科科滿分,父親每次都在聚會的時候炫耀。 而現(xiàn)在門外的聲音傳來,木子捂住耳朵,但聲音就那么鉆了進來,從耳朵縫里。 “就算是木木偷得又怎么樣?!你看她冬天就一套衣服,毛衣褲子,外套,你全給她買黑色,你以為我不知道為什么你買黑色?!之前她那件橘色的高領(lǐng)毛衣穿了一個月了,脖子那一圈,手腕那一圈全是黑的!你就干脆直接全給她買黑色的!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 客觀上描述,不太想花太多的筆墨寫木子過去的故事,寫的時候,我也很難受,不想讓自己難受,所以時間線拉的很快。就當是交代前因后果了。 其實從前文來看,就能猜出來木子沒有個美滿的童年。 可以說她人生的光都是朋友照亮的。 這也是后來,她被掰彎的不可抗力。 其實大家應(yīng)該猜出來了,是弟弟偷得,不過這件事情永遠不會見天日的。所以后文也不會出現(xiàn)什么弟弟承認錯誤道歉之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