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廢話,朔望夜里千妖朝月,石門大開,山谷當然不會這樣,”大師兄板著一張債主臉,“問的鬼話都不過腦子?!?/br> 一句話扇了倆人的嘴巴,“不過腦子”的李筠和程潛紛紛無言以對。 突然,嚴爭鳴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腳步,跟在他身后的程潛一沒留神,一頭撞了上去。 他個頭堪堪只到嚴爭鳴胸口,因此嚴爭鳴不怎么費力地一伸手,便將他攔在了身側。 大師兄身上寒潭水也沖不下去的蘭花香險些把程潛嗆出一個噴嚏,而后他還聽見“嘶拉”一聲,一低頭,發(fā)現大師兄竟將他那半截沾了水藻和污物的袖子給扯下去了。 對此,大師兄理直氣壯地嫌棄道:“怎么還帶在身上?你也不嫌臟?!?/br> 好像程潛的袖子不是他弄臟的一樣! 莫名奇妙就被迫做了“斷袖”,程潛突然覺得大師兄也不那么像大姑娘了——世上若真有這么混賬的姑娘,將來恐怕無論如何也嫁不出去的。 石階已經不知什么時候到了盡頭,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兩人多高的洞口,兩扇本應關著的大石門敞著,露出了里面陰幽森然的一角。 “奇怪,”嚴爭鳴低聲道,“紫鵬真人沒關門?” 人妖殊途,嚴爭鳴自己就很討厭多毛的飛禽走獸,因此推己及人,感覺自己這個沒毛的在此地也不會太受歡迎,山xue本就不是什么好來的地方,這日的不同尋常,更是讓從來都沒心沒肺的嚴爭鳴也有了一點不安。 嚴爭鳴遲疑了片刻,順著打開的石門縫隙走了進去,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甜香,但他那事兒多又嬌貴的鼻子卻還是從中嗅到了一絲淺淡的腥氣。 內門的石墻上刻著一根雞毛,但此時,那印記顯得淺淡得很,尾部幾乎有些看不清。不用有什么常識的人也能猜出印記的主人情況可能不怎么好,問題是……她到底是壽數將盡,還是被什么人害了? 紫鵬真人是個有八百多年道行的大妖,神通廣大,按理不應該任由他們幾個人這樣悄無聲息地溜進來,嚴爭鳴謹慎起見,沒有出聲。 他回頭對身后兩個討厭的師弟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自己躡手躡腳地走到內里一道鎖著的石門前,試探著擰上了上面的機關。 擰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動作一頓,沖李筠和程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低聲咆哮道:“都躲遠點,沒有眼力勁兒,站在那當靶子嗎?” 程潛和李筠立刻往兩邊退開。 嚴爭鳴將機關擰到了底,只聽一聲讓人牙酸的“吱呀”聲,石門發(fā)出了一聲嘶啞的呻吟,程潛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陡然冒出了一片,一股血的腥味直沖他腦門,隨即,他聽見了不祥的風聲,還沒來得及出言示警,程潛的眼角已經瞥見了劍光一閃。 大師兄抽出了他的劍,那是一把真劍,劍光雪亮,近乎灼眼,一股陰冷的氣流隨著他劍光過處,被他全里調動了起來,在小小的石門內掀起一個漩渦。 可惜,少年人這一點力量在大妖眼里只是螞蟻撼樹,嚴爭鳴的劍都沒有拔出,已經感覺到了虎口巨震,那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嫩手無論如何也受不住這撕裂一般的撞擊,他未及反應,握劍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松了。 “嗆啷”一聲,佩劍掉在地上,嚴爭鳴整個人往后連退了七八步,剛才提劍的手幾乎沒了知覺。 三個少年驚疑不定地低頭望去,只見那雪亮的寒光寶劍旁邊,是一根撞飛了它的羽毛。 可怕的沉寂彌漫開來,程潛看見大師兄的臉色難看極了。 良久,嚴爭鳴才皺著眉,彈了彈身上沾的土,開口道:“后輩扶搖派嚴爭鳴,奉家?guī)熤皝戆菀娮嚣i真人。” ☆、第 13 章 洞里人的回答是一聲怒喝,撞在耳朵里嗡嗡作響,程潛頓時胸口一悶,一陣惡心,險些吐出來。 而通過回音,程潛才艱難地分辨出對方說了什么。 她言簡意賅,厲聲道:“滾!” 那是個極蒼老的女聲,粗糲沙啞,甚至摻雜著幾分陰森的惡毒,完美地契合了鄉(xiāng)野傳說里吃人挖心的老妖婆形象。 程潛揉著耳朵,不明白“扶搖派”和“家?guī)煛边@兩個詞中的哪個激怒她了。 大師兄不是說他奉命來給這紫鵬真人拜過年嗎?難不成他當時只是隔著三里地作了個揖? 程潛驚疑不定地扭頭去看嚴爭鳴。 要說起來,程潛和李筠這兩個小崽,一個自視甚高,一個滿肚子賊心爛肺,全都不肯承認大師兄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不從縱觀一生的大角度高瞻遠矚,僅就眼下這個危局來看,程潛他們都得同意——萬一動起手來,大師兄是唯一還勉強能指望的。 他年紀最大,個子最高,學劍時間最長,還有氣感。 可惜,他們中的最強戰(zhàn)斗力劍還沒出鞘,就被那老妖怪一根雞毛打飛了。 嚴爭鳴的臉色鐵青,額角的冷汗已經順著臉頰流下來了,但他不知是為了面子還是怎樣,愣是半步都沒有退,甚至擠出了一個有點倨傲的微笑。 ……不過雖然很英勇,程潛還是希望他不要笑了,大師兄一笑就讓人想拿鞋底抽他,真惹怒了那大妖就不好了。 “真人不方便見客,我們這些小輩本來也不應該前來打擾,只是昨天夜里,本門有個不懂事的小師弟誤入了山xue,已經失蹤一宿了?!眹罓庿Q頓了頓,艱難地扛著老妖洞xue前巨大的壓力,想讓自己聽起來更有理有據一些,“我聽家?guī)熣f,自我派開山時,山xue中的諸位前輩就一直與我派比鄰而居,這些年來一直相安無事,真人大人大量,想必也不愿意因為一個小孩子傷了雙方的和氣吧?” 這一番話說得雖然不算太流利,卻也讓程潛嘆為觀止了。 一方面,他沒想到坐都坐不住的大師兄居然有膽子扛上大妖,另一方面,他發(fā)現原來這富家少爺不是不會說話,而平時表現得像根活棒槌一樣,那完全就是他恃寵而驕故意的。 這番有理有據的長篇大論打動了程潛,卻沒能打動山洞中的老母雞,那紫鵬真人聽了以后,回答依然是油鹽不進的一個字:“滾!” 嚴爭鳴接連被掃了兩回面子,險些惱羞成怒,不過他還是在最后關頭按捺住了——雖然臉色難看,卻并沒有當場耍脾氣。 嚴少爺只是任性,并不熱愛作死,一個人長到了十五六歲,但凡腦子里還有一根筋能稍微轉動,他就分得清自己惹得起與惹不起的對象。 紫鵬真人碾死他們仨不比踩死幾只螞蟻多費什么勁,嚴爭鳴咬了咬牙,心里著實是又困惑又焦躁,以前他確實代師父和這老母雞打過幾次交道,對方脾氣雖不怎么樣,卻也不會自貶身價,和一個剛入門的凡人少年一般見識。 以往,紫鵬真人雖然態(tài)度冷淡,卻沒有對他這樣聲色俱厲過。 嚴爭鳴腦子里靈光一閃,得出了一個結論:山xue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這時,他身后的李筠忍不住低聲開口道:“師兄,她不讓我們進去,我……我看,我們要不然還是回去找?guī)煾赴???/br> 對紫鵬真人,嚴爭鳴不敢造次,可對這攪屎棍子似的師弟,他可就沒那么客氣了。 當即,嚴少爺頭也不回地道:“我們走過來就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現在再走原路回去,把師父找來,你是請他來認尸的嗎?” 巍峨的山門與險惡的陰氣,頃刻間吹化了李筠額上的汗,他狠狠地打了個寒戰(zhàn),李筠一只腳再次踏進了懦弱的陷阱中,一想到他們是真刀真槍地直面一個大妖——還是個不歡迎他們的大妖,此時還能保持雙足站立,對李筠來說就已經算不易了。 可是韓淵…… 李筠的退堂鼓一下一下地敲著自己的良心,他踟躕良久,終于還是痛苦地說道:“可是我們根本連門都進不去,更不用說面對里面的大小妖物了,我……我是想,四師弟既然昨天晚上就進來了,到現在也沒事,那說不定我們也……也不必急這一時片刻,我們……” 站在滿是腥氣的洞口前,嚴爭鳴其實也在不動聲色地偷偷哆嗦,同時,因為紫鵬真人的不客氣,他又暗自火冒三丈,因此正處于一種一邊哆嗦、一邊火冒三丈的境地里,進退都很尷尬。 可那李筠一開口,就輕易地就打破了這個平衡。 嚴爭鳴聽了李筠這番推脫責任的謬論,火冒三丈頓時壓過了恐懼哆嗦,他又是個慣會窩里橫的,立刻將方才在紫鵬真人那受的鳥氣加持了一番,一股腦地撒在了李筠身上。 “李筠啊李筠,”嚴爭鳴露出他那招牌的討打笑,“你可真讓人看得起。” 程潛知道自己得表明態(tài)度,他立刻抱著師父給的木頭上前兩步,俯身撿起大師兄脫手掉在一邊的劍,走到嚴爭鳴身邊,對李筠道:“二師兄,你自己回去找?guī)煾赴?。?/br> 嚴爭鳴得到了支持,臉上的冷笑頓時升了兩級,他實在太會陰陽怪氣的冷笑了,眉梢一吊,眼角一斜,甚至不必哼出聲,這一手絕技,別人都能隔著三丈遠感知到他濃郁的嘲諷氣息。 “你還不如一個小孩?!眹罓庿Q對面色慘白的李筠道,隨后他轉向程潛,一激動又忘了程潛叫什么,“小……嗯,那個,小銅錢,跟我走?!?/br> 這紫鵬真人來回來去就會說一個“滾”字,沒準恰恰是色厲內荏,她可能被限制了行動,或是干脆重傷動彈不得——否則那老母雞完全沒有必要如臨大敵地擋著門不讓他們進。 為了不讓小地包天變成某個大妖的餃子餡,嚴爭鳴決定闖闖看。 程潛跟上,無奈道:“師兄,我叫程潛,不叫銅錢?!?/br> 大師兄哼笑一聲,大概表示“銅錢”和“程潛”對他來說沒啥區(qū)別,他一伸手接過自己的配劍,微微一抬下巴,對程潛道:“師父雖然不在,他的引水符在你手里,我就不信我們淹不了這破山門!” 程潛聞言差點摔個狗啃泥——不……不是剛才還說這是引雷的嗎,怎么這會又成引水的了? 難道本門符咒天賦異稟,金木水火土還能隨意變身搭配嗎? 下一刻,程潛的目光落在了大師兄拿劍的手上,并“驚喜”地發(fā)現他那只拿劍的手正在不住地哆嗦著。 “很好,”程潛心里的苦險些漫上舌尖,他想道,“大師兄都嚇糊涂了,還沒忘了虛張聲勢?!?/br> 兩個少年對自己與同伴有幾斤幾兩,全都心知肚明,因此都是逞著假英雄,出著真冷汗。 就在這時,風聲再起。 就在嚴爭鳴風聲鶴唳,執(zhí)劍的手背上青筋幾乎已經破皮而出時,那石門“嘎吱”一聲,緩緩地向里面打開了。 竟然被糊弄開了! 那老母雞竟然信了大師兄的鬼話! 習慣了裝模作樣的程潛還好,嚴爭鳴卻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得意洋洋地準備翹起來的嘴角壓下去,他裝作彈塵土的樣子,風度翩翩地將手心的冷汗抹到自己身上,眉開眼笑道:“多謝前輩?!?/br> 李筠不明真相,被師兄與師弟的“無畏”所震懾,眼見他們全都丟下他走進了石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害怕極了,卻又做不出扭頭就跑的事,僵直了片刻,他終于狠狠地咬咬牙,也提步跟了上去。 石門那一邊是一個洞府,洞中原來沒有什么吃人挖心的黑山老妖婆,只有角落里癱著一只巨禽。 它當然不是什么“老母雞”,絢若金鳳的羽毛萎頓在地,顯得黯然無光,一個女子的影像虛虛實實懸在那大鳥的頭頂,她聲音雖然沙啞,面貌卻一點也不老,僅就模樣看,她可能還算個妙齡。 紫鵬的目光落在程潛手上地木牌上,問道:“那是何人的符咒,拿來我看。” 嚴爭鳴剛要開口繼續(xù)扯淡,紫鵬真人便厲聲打斷了他:“住嘴,小兔崽子,你還真當你耍耍小聰明就騙得過我么?拿來!” 她話音沒落,程潛就覺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兜頭而來,他未及反應,已經情不自禁地向著那大鳥邁動了腳步,嚴爭鳴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攔,程潛的胸口狠狠地撞在了大師兄的胳膊肘上,抱著木牌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白絹落地,木牌被紫鵬真人隔空拽了過去。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嚴爭鳴這才發(fā)現,縱然他猜得一點沒錯,紫鵬真人確實身受重傷,行動受限,但弄死他們仨還是小菜一碟的。 眼見那女人憑空伸出一只手去接木牌,黑暗的洞xue中一道強光突然爆出,三個少年誰也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由自主地閉了眼,只聽一聲驚呼,再一睜開,那塊木牌已經穩(wěn)穩(wěn)當當地落在了地上。 紫鵬真人仿佛遭受了什么打擊,人影更虛弱了,畏懼地往后縮了縮,口中喃喃說道:“不是他……這、這是北、北冥君!” ☆、第 14 章 程潛剛入門,嚴爭鳴不學無術,所以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這個“北冥君”是何方神圣。 這時,一直綴在后面裝聾作啞的李筠終于開了口。 李筠蚊子似的小聲道:“北冥君不是一個人……傳說北冥幽深無邊,黑暗無窮,因此萬魔之宗也常被人比作‘北冥’,久而久之,這就成了魔修里面的一個人人都想爭奪的稱號——紫鵬前輩,這符咒是家?guī)熆痰?,上面的木頭屑還沒擦干凈呢,并不是什么北冥君?!?/br> 程潛悄聲問道:“萬魔之宗是什么?” 嚴爭鳴一知半解地道:“魔修里面最厲害的那個……大魔頭?” 程潛無論如何也不覺得自家?guī)煾改軇偃巍澳ь^”這個角色,不過他心下一轉念,感覺此事若從一只雞的角度看……似乎也不是全無道理。 就聽那紫鵬真人怒道:“放屁!” 下一刻,她轉向程潛,空中的女體虛影指著他,不客氣地道:“小子,你過來?!?/br> 程潛沒來得及發(fā)話,嚴爭鳴已經將他攔下了。 嚴爭鳴暗自對他搖搖頭,自己上前對紫鵬道:“前輩,我這小師弟剛入門,門規(guī)還沒背全呢,我怕他貿然沖撞了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我來就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