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難道師父刻的符咒既不是引水的,也不是引雷的,引的是大魔頭?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符咒嗎? 這些事程潛都是兩眼一摸黑,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修真界的事知之甚少,什么都不明白,對眼前一切不可思議也都無從猜測。 一路有這黑乎乎的北冥君保駕護航,大小妖物們不是根本看不見他們,就是望風而逃——想來方才他們幾個大戰(zhàn)耗子精和猞猁精的“驚險”情景,大概被這位大能視為了“小孩跟小貓小耗子打架”,根本沒打算出手管。 說不定在這位前輩眼里,那嚇得李筠腿肚子轉筋的大耗子精和真正的耗子沒什么區(qū)別。 臨仙臺是一個人為的祭臺,不知誰建的,位于妖谷谷底最深處,突兀地凸了出來。 臨仙臺上空蕩蕩的,群妖不能近,可圍著它的一圈谷地眼下卻已經(jīng)成了個修羅場。 嚴爭鳴他們已經(jīng)在鏡照谷里看見過了這般情景,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韓淵卻驚呆了。 直到此時,韓淵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個什么地方,師兄們又是為了他進了一個多么危險的境地。他能活到現(xiàn)在,完全就是因為群妖谷中大妖們都在忙著自相殘殺,沒工夫管他! 這時,李筠手中的木牌驀地裂開,符咒上流過一層淺淡的光輝后,歸于了死寂,一身黑霧的北冥君驀地脫離了木牌的束縛,整個人的形象也清晰了起來,只見這是個身著烏黑長袍的瘦高男子,袍袖在風中獵獵如鴉羽,一雙慘白修長的手露在外面,指間還能勉強看見一枚樣式古樸的戒指。 唯有臉看不清,他的臉藏在黑霧中,只露出了一個下巴,那是同手如出一轍的蒼白顏色。 程潛莫名地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某種說不清楚的親切感,可是還沒等他看分明,那男人身上突然有灼眼的金光劃過,下一刻,他化成了一團黑霧,頭也不回地沖向了山谷,只留下了一句輕輕的“盡快回去”,便再不見了蹤影。 程潛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不會再回來了。 “我知道了!”精通各種旁門左道的李筠突然開口道,“我知道了!他身上的金光就是暗符!” 連嚴爭鳴都有些出神,輕聲道:“流水煙云皆能為暗符,但是……也可以刻在人身上嗎?” “那肯定不是人,”李筠斬釘截鐵地道,“是魂魄,我看見過有一本奇聞異志上記載過,以前有一個魔修大能是符咒高手,能在人的三魂七魄上刻錄看不見的暗符,他在很多人的魂魄上落下了暗符,讓這些人生生世世都無法擺脫他的驅使,北冥君肯定也有這樣的手段……” “李筠,”嚴爭鳴終于回過神來,眼角瞥見韓淵和程潛正屏息凝神地聽魔修的事,立刻喝止住他,“閉嘴——我們走?!?/br> 整個臨仙臺及其谷地全都被黑霧籠罩,黑霧將這殺戮叢之地與周遭隔離了,他們幾個站在一側的山頂,發(fā)現(xiàn)方才的喊殺聲與血腥味居然一點也感覺不到了。 突然,一簇火光緩緩將黑霧彌漫的臨仙臺照亮了一角,隨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一邊蔓延。 嚴爭鳴心中一凜,喝道:“閉眼!” 幾個人在這一刻下意識地遵從了他的指揮,可那強光仿佛隔著眼皮都能烤得人眼球通紅,整個世界都似乎被拖進了一片火海。 強光與烈火不知過了多久才平息下來,唯有臨仙臺上盤踞的黑色濃霧仿佛亙古無邊,紋絲不動。 程潛最早試探著睜開眼睛,他眼前還有點發(fā)花,用力眨了幾下才勉強能看見東西。 他看見幾個人面前有一顆蛋,正款款地向他們……滾來。 ☆、第 17 章 韓淵已經(jīng)一天一宿水米未進了,腹中空空可想而知,一見這近兩尺來高的蛋,頓時本能地咽了口唾沫,一臉饑渴地問道:“這……這是什么?” “不知道,”嚴爭鳴后退半步,警告地瞥了韓淵一眼,“別動!群妖谷里的東西不能亂碰,把你的哈喇子擦干凈,我們快回去,師父要等急了?!?/br> 天確實是要黑了,妖谷中危機四伏,回去途中也沒有那塊附著北冥君的木牌保駕護航了,比來路還要兇險。 幾個人都沒敢耽擱,嚴絲合縫地順著來路往回走去,連最聒噪的韓淵都沒吭聲。 混江湖的最講義氣,師兄們這個情他心里記著。 那顆蛋見他們要走,仍然不肯放棄,努力地避開地上一干石子硬物,克服重重困境,將自己翻滾成了一縷蛋旋風,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 李筠回頭看了一眼,驚疑不定地道:“這是什么妖怪的蛋,跟著我們想干什么?” 程潛拎著狗熊精的大尖牙,涼涼地道:“可能是想變成煮蛋?!?/br> 蛋旋風不知是聽得懂人話,還是感覺到了他言語里的惡意,當場打了個哆嗦,原地逡巡片刻,最后磨磨蹭蹭地轉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避開程潛等人,滾到了嚴爭鳴腳下,可憐巴巴地不動了。 嚴爭鳴腳步一頓,先是鐵石心腸的繞路前行,可是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他從那顆蛋光溜溜的蛋殼上看出了nongnong的失望,可憐巴巴的。 于是嚴少爺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猶豫了片刻,他指著韓淵道:“你去……嗯,把它撿回來吧。” 韓淵直眉楞眼地反問道:“???你剛才不是還說讓我別碰嗎?” 李筠也奇道:“大師兄,為什么?” 這問題怎么回答呢? 嚴爭鳴一皺眉,總不能說是他看那顆蛋挺可憐吧? 當下,他靈機一動,搪塞了一個煞有介事的借口,道:“那個紫鵬真人不是讓我們將臨仙臺上的東西拿去給她么?據(jù)說妖修都上不了臨仙臺,我估計她其實也不知道那臺上有什么,就拿這個去糊弄她一下?!?/br> 幾個人一路走過來都已經(jīng)心力交瘁,早把糊弄紫鵬真人的那茬子給忘了,被他一提方才想起來,紛紛認同了這個說法。 只是他們都覺得,不著四六的大師兄這次縝密得有點不同尋常。 說來也怪,回程雖然沒有北冥君保駕護航,卻反而比來路還要消停,幾個人緊張了半晌,一路只遇了幾個沒成型的小妖,匆匆來去,虛驚一場,便順利地回到了紫鵬真人的洞府。 巨禽依然俯臥在洞府原處,頭頂上漂浮的女人卻不見了蹤影,一時間拿不準她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死了。 嚴爭鳴回頭沖師弟們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謹慎地上前探查——私心上,他希望紫鵬真人能自覺去死一死,少找他們麻煩,但他也知道,這種僥幸成真的可能性不大。 突然,他聽見身后傳來了“喀嚓”,幾個人全部風聲鶴唳,四下尋找后,目光落在了韓淵……懷里那顆百折不撓的蛋身上,只見蛋殼上多出了一道一道的裂紋,正從頂端往四下擴散。 終于,裂紋中心處,一塊蛋殼落了下來,韓淵瞪大了眼睛,他看見蛋里伸出的竟不是一只鳥喙,而是一只手。 一只嬰兒的手。 韓淵慌忙將蛋放在了地上,幾個人在身后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妖面前,目瞪口呆地看見從蛋里爬出了一個嬰兒。 那東西是rou呼呼一團,乍看和普通的凡人嬰兒似乎沒什么不同,除了剛出生就似乎有凡人周歲的樣子,以及后背有兩團不大明顯的胎記。 韓淵伸出自己沾著淤泥的爪子,在那蛋生的嬰兒身上戳了兩下,往不該看的地方看了一眼,不合時宜地鑒定道:“好、好像是個女的。” 嬰兒被他戳了個大馬趴,她四肢滑動,發(fā)現(xiàn)自己竟還不如在蛋里的時候行動自如,悲恨相續(xù),于是“嗷”一嗓子嚎了出來。 這一嚎不要緊,紫鵬真人的整個洞府都跟著震顫起來。 離她最近的韓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驚道:“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一個虛弱的聲音回答了他:“那就是天妖?!?/br> 紫鵬真人不知什么時候露出了人面,浮在巨禽頭頂,像團霧一樣模糊不清,整個人透著一股半死不活的頹喪。 她仿佛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理會其他人,百感交集地看著地上的小女孩,而后嘆了口氣,輕聲道:“此乃妖后與凡人之子,出生時就該被處死,妖后身披人血,頂著千刀萬剮之痛,雷鳴加身之苦,硬闖臨仙臺,將它安放其中,繼而死在了臺上,而它卻生來半人,不受臨仙臺轄制。這蛋百年間毫無動靜,眾人都以為是個死胎,誰也沒想到最后妖族大劫會降在她身上……” 韓淵聽得暈頭腦脹,卻準確地抓住了重點,驚奇道:“什么?妖王頭上被人戴了綠?” 嚴爭鳴有氣無力地道:“你閉嘴吧……” 程潛卻已經(jīng)反應過來——原來他們這番誤打誤撞,居然真的將所謂臨仙臺上的“東西”帶出來了。 怪不得,妖王被“天妖降世”奪其力,卻連提前下手除掉她都做不到,因為妖修上不了臨仙臺。 但是……是誰將她從臨仙臺上取下來的? 北冥君嗎? 紫鵬道:“把她抱過來,我看看?!?/br> 嚴爭鳴立刻警覺:“你想干什么?” 說完,他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生硬,連忙更加生硬地補救了一下:“前輩,這小母雞可是才剛出生?!?/br> 那不知是什么品種的小雜毛一亮嗓子,嚴爭鳴就忙不迭地躲開了三丈遠,嫌得不行,可嫌歸嫌,他還是不想把她交給紫鵬——按照紫鵬真人的說法,這小雜毛乃是妖王陛下頭上一頂活生生的綠帽子,而紫鵬真人是妖王麾下一員大將,誰知道她打算對這小雜毛干點什么? 無論這小雜毛是個什么出身,她破殼而出也不過就是這么一時片刻的光景,既沒有做過好事,也沒有做過壞事。 既然沒有什么好評判的,別人怎么能隨意決定她的生死呢? 紫鵬真人沒料到自己竟遭反抗,病病歪歪的影子清晰了些,怒而轉向嚴爭鳴:“你敢——” “敢”字話音沒落,聲色俱厲的紫鵬真人已經(jīng)嚇壞了地上的小女嬰,她聲音哽了一下,隨即哭喪著皺巴巴的臉,似乎是抽搐著深吸了一口氣,放開嗓門:“哇——” 這一嗓子威力非同小可,比方才還要劇烈的震動再次襲來,大小石塊紛紛從頭頂落下,紫鵬真人的洞府好像就要給她哭塌了! 嚴爭鳴:“快走!” 韓淵聽了,手足無措地望著眼前嚎哭不止的小女嬰:“那這個怎么辦?” 李筠一蹦三尺高地躲開了一塊落下來的石頭,險些砸了腳,手舞足蹈地道:“拎著,拎走!她連牙都沒長,肯定不咬你!” 韓淵壯著膽子,以一種奇異的姿勢雙手捧起了小女嬰,想必是在他手里還不如趴在地上舒服,小女嬰的鬼哭狼嚎簡直是變本加厲,更上一層樓。 飛沙走石中一片混亂,韓淵被自己身上的外袍邊角絆了個狗啃泥——外袍是李筠的,李筠比他年紀大,身量自然要高出不少,衣角一直拖在地上。 好在一邊的程潛還算眼疾手快,在撲地的韓淵將那女嬰壓死之前,一把拽住了女嬰的一條腿,像拔蘿卜一樣,將她倒著提了起來。 小天妖果然是天生不祥,這倒霉孩子才一出生,都快被這幾位給折騰死了。 紫鵬真人憤怒的聲音夾在其中:“哪里走!” 說話間,那原本癱倒在地,仿佛奄奄一息的巨禽如同回光返照,它頭上女人的虛影驀地散了,巨禽站了起來,抬起一只巨大的爪子,當空扣了下來。 程潛本能地想用手中尖牙去扛,可尖牙實在太大太沉,他一只手勉強拎著個小女孩,另一只手就無論如何也揮不動他這不趁手的兵器了。 直到這時,程潛才后悔自己將那木劍丟在了那熊尸旁邊,他甚至來不及給那女嬰換一個姿勢,只能盡可能地拎著她往后退去。 那巨禽的爪子對他來說簡直是遮天蔽日、避無可避,就連李筠也再拿不出半瓶金蛤神水了。 他甚至覺得那尖銳的爪子已經(jīng)落到了自己的頭頂,程潛頭皮一緊,感覺吾命休矣。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程潛猛地一抬頭,驚喜地發(fā)現(xiàn)紫鵬真人的巨爪被一把木劍架住了。 那木劍寬不過兩寸,正是他們平時練習用的,握劍的手更是瘦骨嶙峋,手腕間布滿了突兀的筋骨。 程潛:“師父!” 他從未覺得木椿真人飄飄悠悠的身形如此偉岸過。 木椿真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目光掃過他一眾雖然狼狽,但依然活蹦亂跳的徒弟,用慣常的聲音哼唧道:“你們啊……唉,先走吧,回去等為師。” 說完,他手腕一轉,輕巧地便將紫鵬真人凌空拍下的一記巨掌卸力到一邊,“轟隆”一聲,本就風雨飄搖的洞府又搖了三搖。 程潛遲疑了一下,本不愿意走,李筠卻推了他一般,低聲道:“師父會斗不過那老母雞嗎?快走,別在這里礙事?!?/br> 這一次,連大師兄也沒有反駁,四個人加上個半妖從紫鵬真人的洞府魚貫而出,順著來時漫長的石階回到了山xue的另一邊,等從水潭中爬起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月亮爬上了中天。 程潛松開在水中捂住女嬰口鼻的手,將哭得快要抽搐的幼年天妖放在一邊,松了口氣,結束了他們倆的互相折磨。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沒提要回去的事,此時,潔癖的顧不上潔癖,肚餓的也顧不上肚餓了,他們一起橫七豎八地坐在山xue池邊,等著木椿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