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程潛正要爭辯,溫雅一擺手,再次咄咄逼人地打斷了他:“還復(fù)興門派,你要真心想復(fù)興門派,現(xiàn)在最該做的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刻苦修煉個三四百年,我看你根本是不敢獨自承擔(dān)重任,才什么事都不管不顧地往前沖!” 程潛眼角狠狠地抽動了一下,隨即他提起霜刃劍,不咸不淡地說道:“前輩說得有理,但是激將法那套我不吃。” 溫雅心道,這是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不教訓(xùn)是不行了。 于是他那三道分神影隨心動,猛地騰空而起,將程潛圍在了中間。 在小輩面前搶先出手,可見什么道義與節(jié)cao,這溫掌柜的真是一概沒有。 程潛手中霜刃卷潮般地涌向那三道分神,劍氣將海礁旁本來平靜的海水也攪動起來,海水壓抑著暴虐的力量,狠狠地拍在了海礁上,兩人腳下巨震,而溫雅三道分神相互配合,居高臨下地在空中結(jié)成一張巨大的光幕,漁網(wǎng)似的沖著程潛劈頭蓋臉地落下。 劍氣與巨網(wǎng)在半空相撞,“轟隆”一聲,礁石被震得石塊亂飛,險些當(dāng)場分崩離析。 溫雅本尊坐在原地,忙伸手掐一手訣,將屁股底下的礁石保護起來,以防一會要去海里與魚共舞。 三條分神毫無技巧,蠻力壓制了程潛的劍氣,大光幕結(jié)成的網(wǎng)漸縮,將程潛嚴嚴實實地罩在了其中。 程潛一時支撐不住,后力又難以為繼,只好暫避鋒芒,御劍繞場躲閃,重重地急喘了幾口氣。 “海潮劍,”溫雅慢條斯理地冷笑道,“就你這種心胸,也好意思說自己練過海潮劍?” 他突然爆發(fā)出一聲長嘯,只見頭頂分神驀地化成了一圈虛影,接著,分神們一分二,二分四,漸成一群,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把虛空幻化出來的劍,無數(shù)條鋒銳直指程潛。 這些分神們的劍招居然還全然不一樣,他們好像漫天飛的蒼蠅群似的,讓人只是看著,就已經(jīng)眼花繚亂。 程潛被那些紛亂的劍光晃得直想吐,一時間被對方逼得狼狽極了。 那溫雅爆喝一聲道:“看看你自己腳下海潮!” 程潛悚然一驚。 此時,遠望滄海平如秋月,唯有置身在這方寸大的小礁石島上,才能感覺到驚濤拍岸時卷起的雪白水花。 暗潮并不比世上任何一把刀劍之鋒銳溫和,因其來源博大而無窮無盡,海水納百川、絕云端,也能身入窄縫,輕吐細沙,絕不孤注一擲…… 處處是絕境,處處有生機。 溫雅真人卻幾乎不給他思索的時間,那百十來個分神劍光成天羅地網(wǎng),席卷而來,程潛方才若有所悟,本能地再次揮劍抵擋,卻又總覺得差了些什么,弄得這一劍不甚堅定,劍意到了中途已經(jīng)走了調(diào)。 他不得不再次避過溫雅的鋒芒,踉蹌著落在島礁上,片刻都不敢停留,腳尖飛快地點過地面,同時,有七八條劍光圍追堵截在他身后,他所過之處頓時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焦黑。 這迫不得已的倉皇逃竄將程潛心里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一點感悟打了個魂飛魄散,還把他一口氣別在胸口,當(dāng)真是上不去也下不來,別提多難受。 而這時,他又聽見了溫雅真人又一聲爆喝:“再看看你自己!” 程潛耳畔“嗡”地一聲,握劍的手一松,險些將差點淹死時都沒松手的霜刃劍掉下去。 這些年在青龍島上,他只顧磨練真元與劍法,午夜夢回都想著要將周涵正之流踩在腳下,滿腦子復(fù)興門派,卻疏于打坐長考,也極少內(nèi)視。 他用滿腔的倨傲卷在自己脆弱的脊梁之外,唯恐走得慢了,師兄弟們被誰欺負。 程潛憎恨“魂飛魄散”這樣的詞,他總覺得師父只是散在了山川五湖之中,并沒有死,而是無處不在地看著他,他被那雙臆想中的眼睛看得心里時時惶恐。 溫雅:“著!” 程潛猛地頓住腳步,手中霜刃劍如行云流水當(dāng)頭迎上,至少那一刻,他感覺手中這把劍并不只是與自己相連,還是連接著天地的。 人修行一世,大道三千,歸結(jié)成一句話,不也就是“看看天地,再看看你自己”么? 程潛劍意中的浮躁頓消,又與真正的平和中正不同,此時,他的劍氣近乎是黯淡的,內(nèi)里卻有充斥著綿延之力。這一次他身上再沒有那樣仿佛要將島礁掀翻的激憤之意,只見霜刃劍冰冷的劍氣竟無孔不入地滲入到光幕中。 劍意與光幕層層相消,竟將溫雅一圈分神“化”在了其中。 程潛驀地將霜刃劍往下一壓,以退為進,但轉(zhuǎn)瞬間又追至,仿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聽一陣如燈花爆裂的“嗶啵”聲四下蔓延,溫雅最后的分神竟一個一個地消失不見,轉(zhuǎn)眼光幕被寒霜似的劍氣侵吞一空,島礁上也驟然寂靜了下來,只剩下一個若有所悟的程潛與依然盤膝而坐的溫雅真人面面相覷。 直到此時,程潛方才感覺到自己第一次碰到了“海潮劍”的真諦。 這么多年來,他再次因為體悟而不由自主地入定,四方清氣帶著微涼的海風(fēng),立刻不容置疑地灌入他的經(jīng)脈,多年苦心磨練拓寬的經(jīng)脈接受吐納起來沒有絲毫凝滯,真元自主周轉(zhuǎn)起來,不過一會工夫,好像連他身上的暗傷都好了大半。 等程潛從這場入定中醒過來的時候,東方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雖然耽擱許久,但程潛還是神色復(fù)雜地對溫雅一拜,口中道:“多謝前輩。” 溫雅微微合上眼睛,口中卻道:“我也不知道你們扶搖派都是怎么回事,一個心智不堅、時常婦人之仁的貨色竟是以劍入道,一個偏激執(zhí)拗,劍走偏鋒的東西偏是因心入道,小子,你根基在這里,這些年卻一味地只顧鉆牛角尖,不怕誤入歧途么?” 程潛默然低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講經(jīng)堂傳授的都是功法口訣,掌門師兄又管不了他,從未有誰以長輩的身份給他指出過一條明路——即便有人有心,以他那驕狂過頭的性格,也不見得聽得進去。 “就會橫沖直撞,動輒張牙舞爪,你以為自己是螃蟹么?”溫雅怒道,“那扁殼畜生除了煮熟了rou能下酒,還有什么用場?” 程潛一時不由得將頭埋得更低,結(jié)果聽見溫雅真人說到這里,竟清晰地咽了一口口水——這理應(yīng)已經(jīng)辟谷的前輩高人居然活活把自己說饞了! 程潛:“……” 溫雅對上程潛詭異的目光,當(dāng)即惱羞成怒道:“看什么看,還不都是你們,弄得老子有家不能回,混賬,不成器的東西!” 程潛忙低頭順目道:“是?!?/br> 過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抬頭問道:“前輩,我能走了吧?” 溫雅被他噎了個倒仰,他這會總算是領(lǐng)教了程潛的執(zhí)拗,境界也好,體悟也好,對這小崽子來說仿佛都是身外事,在他眼里,根本比不上他那些同門師兄弟們一根毫毛。 溫雅板著臉道:“修仙中人歷盡千難百劫、天打雷劈方才能從天道罅隙里尋找一絲生機,自來親緣淡泊,交友如水,常懷孤苦,方得清靜,你心里雜念恁多,如何能登上大道?” 程潛不假思索地答道:“活得那么慘還求什么長生?為了慘的時間更長點嗎?前輩,我?guī)煾傅牡啦皇沁@樣的?!?/br> “你跟我講道?”溫雅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就你這么個小東西也要跟我講……好吧,你師父的道是什么?” 其實木椿真人很少刻意講道,程潛方才話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感覺自己是大言不慚了,可受溫雅這么一逼問,他心思急轉(zhuǎn),突然之間福至心靈,脫口道:“我?guī)煾感薜氖恰樞摹栽凇拜?,小子無狀,但疑問已久,難道為長生而孤獨困苦,便是順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