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直到此時,他方才有種百年風(fēng)波過,換了一重人間的感覺,一時間,他覺得手里那把招搖過市的“盤纏劍”都顯得扎手起來,程潛暗自掐了個手訣,將那劍隱去了。 就在這時,有什么東西觸動了他無意中外放的神識,程潛驀地一轉(zhuǎn)頭,身后樹影斑駁,什么都沒有。 年大大大大咧咧地回頭問道:“師叔,你干什么呢?怎么還不走?” 程潛心道:“被人盯上了,你這蠢貨?!?/br> 但他心里罵歸罵,面上卻沒露出來,只收回神識,裝作不知情,沉默著繼續(xù)往前走,一路跟著六郎來到了停放尸體之地。 年大大屁顛屁顛地湊上前,說道:“師叔,我聽同門們議論,好像都說此事是鬼道魔修干的!” “噬魂燈么?確實(shí)噬魂燈煉鬼影的時候需要童男血,”程潛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我倒是聽說,鬼道祭燈需要的血,得是活人身上剛抽下來的,不多,不至于一次就將人至死,但反復(fù)幾次,人也就不行了,這個人身上的血也就不能再用,所以死于噬魂燈的人不會像他們這樣,完全血盡而亡——何況噬魂燈乃是天地至陰之物,哪有那么多盞?” 年大大一時間心里更是充滿了崇拜:“師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程潛對上他那雙無知的大眼睛,突然感覺這貨連解悶的價值都沒有——他實(shí)在太煩了。 盛夏酷暑,放了好幾天的尸體已經(jīng)爛得發(fā)臭,掀開裹尸布,里面蒼蠅嗡嗡亂飛,飛到了程潛跟前,一窩蜂地又都給凍跑了,在年大大嘆服的目光下,程潛不怎么在意地把手放在了一具小孩尸體身上,頃刻間,只見一股黑氣從那尸身上躥了起來,直沖云霄,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張黑漆漆的鬼臉,一見程潛,立刻要倉皇逃竄。 程潛微微皺眉,身形一晃就追了上去。 年大大可能是反應(yīng)有點(diǎn)遲鈍,好一會才“哎呀”一聲,再想追,已經(jīng)不見了程潛的蹤影。 他忙將包裹中一柄重劍取了出來,剩下東西一股腦地塞給六郎,便要御劍追上去,口中還叫道:“師叔!師叔!等等我??!” 可哪還有程潛的蹤影,年大大御劍飛了一圈,又頹然落回原地,抓了抓頭發(fā),沒精打采地對村民說道:“把人跟丟了。” 六郎忙道:“仙長,能帶上我嗎?我從小在本地長大,路都熟,我可以帶你去那白影出沒過的地方?!?/br> 年大大為難地看了他一眼,這年輕人學(xué)藝不精,能自己御劍已經(jīng)不錯了,根本帶不了人。聞言,他又不好意思說實(shí)話,只好裝模作樣地干咳一聲,收起重劍,找借口道:“也好,不過在天上容易看走眼,萬一錯過我?guī)熓寰筒缓昧恕晃覀冞€是走地面吧?” 說完,他在自己包裹里翻了翻,翻出了兩張朱砂黃紙符,這東西制作起來雖然不怎么耗費(fèi)真元,對材料考究得很,做出來又只能用一次,一般都是不成器的子弟不在眼前的時候,長輩們給事先備下的。 年大大挑挑揀揀,將一對招子看成了斗雞眼,這才從中間挑出了兩張疾行符咒,在自己和六郎腿上各貼了一張,叫喚道:“走!” 六郎臉色陡然一白,風(fēng)馳電掣地被他拽著絕塵而去。 他們倆誰也沒看見,旁邊一棵大榆樹上一只趴在那里許久不動的金絲蟬假模假樣地“知了”了一陣,然后悄無聲息地化地從樹上飛了下來,追著年大大和六郎而去,可它追出去不到三四里地,突然仿佛碰到了什么,身形一頓。 只見那金絲蟬在路邊盤旋兩圈,落地化成了一片樹葉,樹葉從中間裂開,一股清氣飄然融入晴空中飛走了,一路飛到了距離此處不到五十里的一個山坡上。 蜀中十萬大山中,有年輕的一男一女正站在一處山坡上往下望,這兩人正是李筠和已經(jīng)在九州兜了大半圈的水坑。 水坑道:“大師兄讓我跟你說一聲,他先去拜會明明谷主了——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我們來了,總不好不打聲招呼?!?/br> 李筠點(diǎn)點(diǎn)頭,剛要問句什么,忽然聽見一陣細(xì)弱的蜂鳴聲,他抬起頭,只見他那只通體晶瑩剔透的金絲蟬飛了回來,乖巧地落在了李筠肩頭。 “金絲蟬?”水坑奇道,“難不成它這么快就找到那魔修了?” 李筠一揮手,金絲蟬倏地化在空中,兩人面前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蕭條的村子,一個穿著破爛的少年領(lǐng)著兩個修士往村里走。 只見那走在前面的年輕修士才進(jìn)入金絲蟬視野,忽然察覺了什么似的,驀地一回頭,接著,整個影像不見了。 水坑:“啊……” “沒什么,”李筠倒是不怎么稀奇,只道,“這人想必是元神以上的高手,不知為什么隱藏了修為,元神修士感覺極其敏銳,多看他一眼都能被發(fā)覺,有這種大能在,這一段路金絲蟬可能不敢睜眼了?!?/br> 他話音剛落,畫面又重新出現(xiàn)了——只見這次是一間茅屋,屋檐下擺著一排尸體,方才那險些發(fā)現(xiàn)了金絲蟬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另一個年輕修士咋咋呼呼地叫喚了半天“師叔”什么的,又御劍飛了一圈,隨即被一個村民少年三言兩語說服,帶了那少年,兩人貼著疾行符一起走了,眼前畫面跟著他們動了片刻,隨即,蟬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忽然不再跟隨,畫面也消失了。 李筠將蟬收入手心,說道:“那地方讓它感覺危險,不敢再跟了……唔,等大師兄回來,我們?nèi)ヌ揭惶健!?/br> “等等!”水坑一把扒住李筠的肩膀,急道,“二師兄,再看一遍,一開始那一段,我要看一開始出現(xiàn)的那個人!” “有什么好看的?一閃就過去了,都看不清楚,”李筠不解道,“方才那咋咋呼呼的小子不是叫‘師叔’么,想必是他門派里長輩吧?怎么了?” “就是那個模模糊糊的側(cè)臉,”水坑說道,“我覺得……他長得有點(diǎn)像三師兄。” 第52章 李筠聽了一愣,隨即臉上的笑容黯了黯,問道:“怎么,還記得你小師兄?” “當(dāng)然記得,”水坑不服氣道,“我不單記得他后來長什么樣,還記得他小時候呢,三師兄是最疼我的——再說就算我真不記得,大師兄畫了他快一百年了,我會認(rèn)不出么?” 扶搖派每一代弟子都有留畫像入九層經(jīng)樓的傳統(tǒng),縱然他們現(xiàn)在回不去,嚴(yán)爭鳴也一直很想替程潛留下一副,可惜他刪刪改改,重來了一遍又一遍,至今也沒有一副成型的。 李筠笑道:“沒良心,我們都不疼你么?” 他說著,也隨著水坑多看了兩眼,但只覺得那人驚鴻一瞥似的一閃而過,什么也沒看出來。 “你小師兄從小就模樣端正,長得好的人細(xì)瞧起來可能都有一點(diǎn)像,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李筠頓了頓,又囑咐道,“對了,這話記得別對大師兄說,小心他發(fā)作你?!?/br> 水坑隨口應(yīng)了,眼珠卻嘰里咕嚕地轉(zhuǎn)個不停,心里沒羞沒臊地盤算道:“這個小哥長得真順眼,我一會非得要去認(rèn)識認(rèn)識他。” 她這么一想,莫名地就有點(diǎn)迫不及待,展開身后翅膀飛到了半空中,抱怨道:“大師兄怎么還不回來,這是打算留在那什么明明谷當(dāng)上門女婿么?” 不必使用真元,水坑天生一雙千里眼,隨便一瞥就能看見幾十里外奔跑的動物,她漫無目的地四下一瞟,突然看見遠(yuǎn)處有一道寒霜似的劍光沖天而起,隨著那劍光,水坑才注意到,那地方四下竟然罩著一片不易察覺的血?dú)狻?/br> 不知是什么人的劍氣,頃刻間帶起一片寒霜,竟似海潮一般地翻涌而起,如清風(fēng)掃落葉,將那血?dú)鈾M掃一空。接著,一團(tuán)濃重的黑霧四散而逃,轉(zhuǎn)眼便消失在了四面八方。 水坑看得呆住了。 并未塵封的記憶隔著無情光陰,轉(zhuǎn)眼便滾滾翻涌至眼前,那年海島深秋的小院中,有一個少年仿佛是一時興起,偏頭對她一笑道:“小師妹,給你看看什么是海潮劍——” 依稀眼前。 水坑的心狂跳了起來。 她突然將雙翼展開到最大,不顧李筠在地上喊叫,縱身往那劍光方向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