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才不過區(qū)區(qū)百年哪……”紀(jì)千里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嘆道,“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程潛絲從來沒有過剩的同情心,聽完毫不為所動,只冷冰冰地說道:“罪有應(yīng)得,死了活該。” “罪有應(yīng)得……”紀(jì)千里念叨了一遍,搖頭道,“你們年輕人總是自視甚高,但凡能走到大能這一步的,哪一個不是心志堅定異于常人的?只不過……唉,罷了?!?/br> 這老叫花子說完,驀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對程潛道:“快要來人了,我得走了,你不用憂心,既然到了鎖仙臺,自然有人撈你出去?!?/br> 誰? 程潛第一反應(yīng)就是師兄們,或許莊南西之類的路人也會為他說幾句話,除此以外……還有誰會想救他?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那紀(jì)千里便又是驀地一變臉,沉聲道:“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還是運氣不好,但你頭角嶄露得太過了,‘他們’即便是救你,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小子,你記著,要想活得長久,需得有些手段,但是不能太有手段,如今天下容不下太有手段的人——有童如、顧巖雪之流的前車之鑒,你若不想步他們的后塵,還是長點心眼吧?!?/br> 程潛忙道:“等等……前輩!” 紀(jì)千里充耳不聞,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了。 這人行事顛倒,言語間卻又仿佛別有意味,程潛眉頭漸漸擰緊——什么叫做“童如、顧巖雪之流的前車之鑒”? 難不成師祖入魔,顧島主身死這兩件事中間還有什么聯(lián)系?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大殿四方大門突然“砰”一聲,一同被推開,驟然涌入的天光刺得程潛一時睜不開眼。一眾認(rèn)識的與不認(rèn)識的人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來,陣仗大得很是興師動眾。 玄武堂那邊為首的卻不是那大長老楊德成,而是一個國字臉、濃眉大眼的中年修士。程潛一見便隱隱猜出,這人大概正是玄武堂主卞旭。 另一頭,莊南西跟著一個面色凝重的中年人也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與那玄武堂中人一黑一白,隱約呈分庭抗禮之勢,這一群人中,程潛一掃就看見了幾張眼熟的面孔——都是那日他從昭陽魔城里撈出來的白虎山莊弟子。 莊南西遠(yuǎn)遠(yuǎn)地朝程潛使了個眼色,似乎是讓他放心。 除了這兩派,還有不少零零散散來湊熱鬧的修士,竟連本來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唐軫都混在了其中。 眾目睽睽之下,程潛端坐鎖仙臺上,心里忽然感覺到了一點詭異的榮幸,想當(dāng)年在青龍島上,他還是個小小的散修,尚未凝神,一天到晚就會靠蠻力與人打架斗毆,眼睜睜地看著島上大能們斗法,連出面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像個覆巢之下脆弱的卵,四處心懷惴惴地躲躲藏藏。 如今不過一百年,他何德何能,居然享受了一把顧島主的待遇。 楊德成似乎要開口說話,旁邊那國字臉的修士卻一抬手打住了他的話音。 那人率先上前一步道:“我就是玄武堂主卞旭,這位道友,我門下楊長老說你用特殊功法隱藏修為,真身是一名魔修,還害了我孩兒性命,本來殺子之仇不共戴天,但是白虎山莊的莊賢侄一力作保為你辯解,老朽雖然喪子之痛難忍,卻也不愿為此傷及無辜,這才將你押上鎖仙臺,當(dāng)著天下名士,我在這里問你一句,南疆魔龍究竟與你有什么瓜葛,我兒卞小輝究竟是不是死于你手中?” 卞旭位列四圣,果然比他門下長老有人樣,縱然因喪子之痛雙目赤紅,也并未失態(tài)。 程潛瞥了一眼目光陰沉的楊德成,回道:“來龍去脈我已經(jīng)說分明了,反倒是貴派長老很有意思,他好像認(rèn)為天底下修為比他高的都是魔道中人,這我倒好奇了,堂主,不知你與貴派長老誰厲害些?” 楊德成咬著牙道:“堂主莫聽他的,這小畜生牙尖嘴利得很?!?/br> 對于程潛這么一個當(dāng)眾打了他臉的后輩,楊德成其實當(dāng)場就像殺了他,回頭正好把卞小輝那酒囊飯袋之死往他頭上一推,一了百了。 但萬萬沒想到莊南西橫插一杠攪了局,那小子趁他們斗得正兇的時候向周圍白虎山莊的弟子們發(fā)了信,轉(zhuǎn)眼招來了一大幫正好在周邊的山莊弟子——當(dāng)中竟還有聞訊趕來的一名白虎山莊長老。 若只是個“不知名的散修”,那么是死是活當(dāng)然隨便他處置,但白虎山莊乃是世交,實在不便當(dāng)眾撕破臉,被程潛順手救出的一大群白虎山莊弟子在其中盡力斡旋,將事情攪得愈加復(fù)雜,這才一直鬧到了鎖仙臺,把當(dāng)前一群有頭有臉的修士都給招來了。 卞旭神色不動,又問道:“既然道友否認(rèn)自己是魔道中人,那么敢問師承?!?/br> 扶搖派從來都是一屁股官司,程潛當(dāng)然不可能兜出師門,便回道:“無名散修而已?!?/br> 楊德成怒道:“放屁!” 卞旭一皺眉:“我好言相與,道友為何一再不配合?那么你從何處入的氣門?難道是天生的?” 程潛將雙手搭在膝蓋上,似笑非笑道:“青龍島講經(jīng)堂——你若再問,我還能告訴你,當(dāng)年白嵇與唐堯因為一句‘莫須有’,逼死青龍島主的時候我正在場,時過境遷,斗轉(zhuǎn)星移,如今卞島主養(yǎng)的這條老狗的威風(fēng)也恰如當(dāng)年?!?/br> 此言一出,在場頓時一片嘩然,青龍島之變至今眾說紛紜,誰也弄不明白究竟顧巖雪是冤死的還是罪有應(yīng)得,但他與卞旭同歸四圣,在這樣場合被程潛一言兜出來,顯得分外微妙。 玄武堂中有人怒吼道:“放肆!” 莊南西忙道:“民間確實有高手,即便這位前輩是青龍島出身又怎樣,青龍島主人走火入魔之事難不成已經(jīng)蓋棺定論?再者以這位前輩的年紀(jì),顧島主隕落的時候他還不一定入沒入氣門,楊長老不覺得太草率了么?” 楊德成冷笑道:“莊賢侄,不過一點小恩小惠,你就被他蒙蔽了么?沒準(zhǔn)你們身陷昭陽城,就是他的陰謀!” 一直作壁上觀的唐軫懶洋洋地開口道:“他進(jìn)昭陽城是替我找東西的,救人不過順手,什么陰謀陽謀的……有些人別太自作多情了?!?/br> 楊正德驀地一回頭,狠狠地瞪向唐軫:“你又是什么人?” 唐軫面無表情地端詳了他片刻,開口道:“無名小卒,倒是這位楊長老,我見你印堂發(fā)黑,眉宇似有暗紅紋,像是心魔暗長,修行不易,我勸你少些事端,多注意養(yǎng)生吧?!?/br> 楊德成:“你……” 他剛說了一個字,那本就像個癆病鬼一樣的唐軫已經(jīng)率先捂著胸口去一邊咳嗽了起來,旁邊六郎忙扶住他拍著他的后背,仿佛這身嬌體弱的修士下一刻便要被仗勢欺人的楊長老給嚇?biāo)懒恕?/br> 卞旭皺起眉,說道:“德成,不要與小輩計較?!?/br> 楊德成被迫收回目光,臉上怨恨猶在,當(dāng)即給身后玄武堂弟子遞了個眼神,頓時,有那會捧臭腳的弟子會意,替他出聲道:“堂主,弟子倒是知道一種方法,即便魔道中人隱蔽血氣也能辨別出來?!?/br> 莊南西與身邊白虎山莊的長老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不祥的預(yù)感。 果然,那弟子接著道:“功法可以偽裝,外放的元神也可以偽裝,但只需剖開其內(nèi)府,視其元神歸處,是魔非魔,必然一目了然。” 話音未落,那白虎山莊長老已經(jīng)喝道:“荒唐!你怎不說剖開他胸口,看胸口那顆心是黑是紅呢?卞堂主,貴派門下弟子這樣出言無狀,你也不管么?” 卞旭伸手掐了掐眉心。 楊德成搶白道:“只是剖開內(nèi)府,又沒有要傷他性命,這鎖仙臺上這么多道友,難不成還怕誰搞小動作么?若他真正非魔,我玄武堂自然奉上靈藥,保他一時三刻就能重新活蹦亂跳!” 楊德成心胸狹隘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反正他還真不是故意誣陷程潛,而是打心眼里相信程潛確實是個魔修,這一番話說得很是理直氣壯:“難道他不敢?” 莊南西:“堂主,鎖仙臺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我絕不相信程前輩與魔修有牽扯,便是真要驗內(nèi)府,也驗不出什么,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反叫玄武堂蒙羞。” 那出餿主意的玄武堂弟子說道:“這你放心,我玄武堂堂堂正正,若真有錯,必然負(fù)荊請罪,給天下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