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日子忽悠一下,轉(zhuǎn)眼,扶搖山一帶的雨季就到了,一天到晚淅淅瀝瀝個不停。 這日程潛正要下山,被嚴爭鳴叫住了。 “把這個給他帶去。”嚴爭鳴這還是頭一次提韓淵,拋出了一顆蠶豆大的小珠子。 程潛伸手接住,感覺此物觸手生涼,淅瀝瀝的雨水纏在他身上的潮氣頓時散了。 “早年間西行宮流出來的避水珠,我這弄到了幾顆?!眹罓庿Q道,“唐軫立下的十五約馬上就要到了,別讓他落湯雞似的丟人現(xiàn)眼?!?/br> 明明心里記掛,卻總頂著一張愛死不死的嫌棄樣,也算絕了。 程潛下山還沒見到韓淵,先在太陰山腳附近碰上了唐軫。 唐軫是個十分省心的客人,除了第一天剛到扶搖山時被李筠親自引著在山中游歷一番之外,他基本都是深居簡出,很少離開客房的院子。 唐軫手中拿著一把油紙傘,并未浪費真元擋雨,袍袖沾濕了一片,他也不在意,在雨中不慌不忙地走著。 程潛讓霜刃落了地,打招呼道:“唐兄?!?/br> 唐軫道:“到十方陣那里去嗎?同去?!?/br> 兩人誰也不多話,沒有御劍,慢吞吞地行走在山間被沖洗得干干凈凈的小路上。耳畔風雨聲細密,好像一切都慢下來了。 程潛道:“有唐兄相伴,我感覺萬事都不著急了?!?/br> 唐軫道:“凡人一生庸碌,是被功名利祿追著走,修士雖有百倍千倍的時間,身后卻依然追著修為和境界,都在天地間逆水而行,稍微懈怠一刻,就會離大道遠一步,所以不敢不著急——我一個行尸走rou,沒什么好求的,當然也就比別人悠閑些?!?/br> 這話說得程潛心里微微閃過些許疑惑,他心道:“什么都不求,你奔波到這來干什么?” 然而這疑惑一閃就過去了,程潛朋友不多,有一個算一個,他不大愿意對朋友犯疑心病,便不怎么在意地接道:“我倒是覺得,偶爾慢走幾步是調(diào)劑,要是天天都過得這樣悠閑,豈不是活得像只老龜?那也沒什么意思?!?/br> 唐軫笑了笑,岔開話題道:“眼看十五之約就快到了,不知你家掌門師兄是怎么想的?此一役魔龍俯首,天衍隕落,四圣衰微,牧嵐山精英損毀過半,其他小門小派不足掛齒,扶搖山說不定會是新一方勢力,各大門派之間重新洗牌,你們也要早作打算啊?!?/br> 程潛笑道:“我們掌門師兄可沒有號令天下、讓四方朝賀的野心,他就想讓別人少來煩他,本來就懶得出門,這么多年漂泊在外,我看他回來以后恐怕會變本加厲。” 唐軫道:“嚴兄無論是做掌門還是做劍修,都頗為別具一格,他這順其自然的心,倒是頗合大道真意,再加上資質(zhì)卓絕,或許將來真能問鼎長生?!?/br> 扶搖自立派伊始就沒有苛求過長生,始終以“人道”自居,驚才絕艷好比童如,也是將門派傳承放在個人修行之前的,不過唐軫畢竟是外人,程潛也沒有多說,只道:“借唐兄吉言。” 唐軫道:“不過若說長生,你才是真得天獨厚?!?/br> 程潛:“怎么說?” 唐軫道:“修行與煉器有時候是一回事,那三王爺將自己煉成化骨陣其實也有他的道理,修士們修行是與天爭命,修為停滯,新的清氣不能周轉(zhuǎn)入真元,壽數(shù)也就到了,你卻不一樣,聚靈玉天生能吸取天地之精?!?/br> 程潛不怎么在意地說道:“玉和人一樣,都不能與天地同朽,到了元神這一步殊途同歸,我感覺沒什么不同?!?/br> “還是有的,”唐軫淡淡地說道,“你將聚靈玉鍛成rou體,經(jīng)過了天劫,已算是半仙之體,若是你肯在明明谷冰潭里清修,有冰潭不斷供給你與rou身同源的真元,你的修為就永遠不會停滯,不一定飛升,也能長生——哦,你不要誤會我在勸你什么,只是有這么個事實而已?!?/br> 唐軫說者不知有心沒心,反正程潛這個聽者是將這番話當成了耳旁風,只是笑道:“我借聚靈玉容身而已,做人做得好好的,又沒真打算變成一塊玉?!?/br> 唐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只是附和道:“正是?!?/br> 程潛道:“說起靈物,唐兄見多識廣,不知有沒有聽說過‘聽乾坤’?” 唐軫神色一動,反問道:“你怎知‘聽乾坤’是個靈物?而不是什么人或是什么功法?” 程潛不動聲色地笑道:“感覺像,怎么?” 唐軫道:“哦,那是遠古傳說了,有人說拿著聽乾坤能聽見上界的聲音,真假誰也不知道?!?/br> 隨即,他話音一轉(zhuǎn),將這話題揭過,說道:“韓真人走火入魔,恐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十五那天我會盡量周旋,哪怕是囚禁鎮(zhèn)壓,也爭取能將他押在扶搖山上?!?/br> 程潛只好嘆道:“那就多謝了?!?/br> 可惜,設(shè)想是好的,并不一定能實現(xiàn)。 十五那天,扶搖派眾人抵達太陰山時,此地已經(jīng)有不少門派來人了。 這一次來的人貴精不貴多,各派紛紛回去休養(yǎng)生息,只派了一兩個代表來表態(tài),各大門派之間零零散散地坐著,涇渭分明,居中的位置卻給留了下來。 程潛看了唐軫一眼,唐軫點頭道:“不錯,那是給貴派留的。” 嚴爭鳴心道:“他們留了,我就要趕鴨子上架地往前坐嗎?” 他二話不說,徑自繞過人群,做派依舊,絲毫不顧別人臉面,找了個不與眾人同流合污的角落,令年大大將石芥子一甩,隔出一方小天地來,旁若無人地走了進去。 唐軫搖搖頭,叫上六郎往十方陣臺上走去,這集會到底是他召集的,他可不能像扶搖派一樣作壁上觀。 石芥子在人群外顯出幾分遺世獨立的卓絕,六郎不由得帶了幾分欣羨,對唐軫說道:“但愿我有一天也能成為嚴掌門這樣的人?!?/br> 唐軫耐心地偏了一下頭,邊走邊聽他說。 六郎繼續(xù)道:“我聽扶搖山上道童說起,嚴掌門少年時代就是這樣,只想在扶搖山上種花逗鳥,后來機緣巧合下山百年,他這樣吃了一路的苦,還成了一代大能,但回到最開始的地方,還是不改初衷,絲毫不為世道所動……別管他的初衷是不是看起來很沒出息,我都很佩服?!?/br> 唐軫聽了,面無表情地點頭道:“確實難得?!?/br> 然而隨即,他又抬起頭,目光漠然地掃過滿眼修士,唐軫言語中夾帶了幾分森然,說道:“可惜不為世道所動,世道也不見得能容他,這種人通常也都沒什么好下場?!?/br> 他說完,不等六郎回應(yīng),便一甩袍袖走上十方陣殘址。 唐軫簡單地說了幾句場面話,便直入主題道:“唐某不敢擅自做主,勞煩諸位今日商討個章程。我個人是覺得,冤冤相報未必好,而且一死也不見得能贖罪,諸位說呢?” 他話音才落,白虎山莊一位長老便率先開口道:“魘行人九圣死在十方陣里,魔龍又被扣押在此,現(xiàn)在大小魔修都沒人管,血誓之束縛了九圣與魔龍,可束縛不到那些無法無天的魔頭身上,他們無人約束,各自作亂,反而更烏煙瘴氣,我看不如……” 韓淵一點也不配合,毫不領(lǐng)情地開口打斷他道:“魘行人本身就不約束手下,要怪也怪你們自己無能,管不好自己的地盤,別指望我去給你們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