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如期而至，倪暉用了心，考試完之后檢查了兩遍才交卷，這次上海之行一定要成行。

    考完試，成績出來了，果然不出所料是雙百分?？茧p百的不止他一個，還有水向東，這家伙的成績也是相當(dāng)?shù)暮?，外公外婆看見兩個孩子都這么優(yōu)秀，高興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好像水向東也是他們家孩子似的。

    陳麗萍兌現(xiàn)諾言，讓外公送倪暉去上海玩，外公順便要去蘇州看看老朋友，便帶著倪暉一起去了。

    水向東放了假，就帶著弟弟回自己家去了，倪暉走那天他也沒有出現(xiàn)，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過倪暉也不稀罕，愛來不來，自己要去發(fā)財嘍。

    90年代初的上海，一切都在飛速發(fā)展中，到處都是建筑工地，東方明珠也還在修建中，整個一派忙碌臟亂的景象，這是發(fā)展的必然代價。城市里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這種丑陋的后現(xiàn)代建筑已經(jīng)成為當(dāng)代最重要的建筑類型，也許不是人們不懂得分辨美丑，只是傳統(tǒng)建筑形式和有限的空間承載不了急速膨脹的人口數(shù)量，就只能往空中發(fā)展，所以高樓大廈也就應(yīng)運(yùn)而生了。

    倪暉的父母原本是做制造加工出身的，后來從他們的制造業(yè)里發(fā)現(xiàn)商機(jī)，專門做材料進(jìn)出口，這個還是挺賺的，早期做進(jìn)出口貿(mào)易的人都發(fā)了，倪暉父母也一樣。他們經(jīng)過半年的摸索和積累，公司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并且已經(jīng)盈利了，賺得還不少。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兩個一直都存在著不合，生意會做得更成功，所謂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個年代，機(jī)遇是真的好，就算是夫妻不怎么同心，他們家的公司也發(fā)展起來了。

    可是這個發(fā)展始終存在著隱患，后來倪衛(wèi)揚(yáng)自己悄悄弄了一家進(jìn)出口公司，將家里公司的客戶資源轉(zhuǎn)移走了一大半，當(dāng)時他們家已經(jīng)不光做材料進(jìn)出口了，早就擴(kuò)大經(jīng)營項目，涉獵的范圍很廣，經(jīng)營重心也不在外貿(mào)上。到倪暉接管公司的時候，外貿(mào)生意早已過了黃金期，他覺得失去這塊業(yè)務(wù)也不會傷及根本，因此也沒太在意，結(jié)果這只是蠶食的開始。

    倪衛(wèi)揚(yáng)將他創(chuàng)辦的進(jìn)出口公司給了他的私生子倪曦。倪曦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他幼時經(jīng)歷坎坷，顛簸流離，又被親母拋棄，后被倪衛(wèi)揚(yáng)尋回，卻也只能被養(yǎng)在外頭，見不了光，性格十分乖戾陰狠，偏執(zhí)得發(fā)狂，他并不滿意手頭的一切，對自己的父母、陳麗萍以及倪暉甚至整個世界都有著一種近乎變態(tài)的仇視。倪暉后來遭遇的一切，包括水向東，全都出自他的策劃。

    夜深人靜的時候，倪暉細(xì)想過，假如讓自己再和倪曦重新對抗一回，自己能不能逃過那個命運(yùn)呢，他還是有點說不準(zhǔn)，畢竟那是一個瘋子，根本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思考了。倪暉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愿意去想那些，現(xiàn)在那些都未曾發(fā)生，他也絕對不會再讓它發(fā)生。

    他跟隨外公到了上海，陳麗萍見到父親和兒子，心里那份高興勁兒就別提了，倪暉也挺高興的?；氐郊?，沒見到倪衛(wèi)揚(yáng)，便問：“我爸呢？”

    陳麗萍說：“他去深圳出差去了，過幾天才回來。”

    倪暉哦了一聲，開始打量屋子，房子還是簡裝的，家具也不多，沒什么家的味道：“mama，這是咱家的房子嗎？”

    陳麗萍說：“對啊，剛剛才買的。是不是比咱老家的房子要大？你來看看，這個房間是你的?！?/br>
    倪暉跟過去，房間里除了一張床和一個書桌，別的都沒有，父母顯然都在忙著賺錢，沒有將生活質(zhì)量放心上。母親一向太過強(qiáng)勢，并非是那種小鳥依人的小女人，這也是她和父親長期不合的緣故，兩根矛碰在一起，除了互相戳傷對方，還能有什么別的后果？所以最好的拯救她的方式，還是離婚。

    陳麗萍說：“小暉，mama明天帶你去吃肯德基。”

    倪暉心說，有沒有搞錯啊，我來上海居然就是吃垃圾食品，嘴里還不好反對，畢竟這年頭肯德基還是新鮮玩意兒，全上海也沒幾家。

    陳麗萍看兒子興趣缺缺，以為兒子不知道肯德基，就說：“肯德基可好吃了，你肯定會喜歡的。吃完肯德基，mama帶你去逛動物園?！?/br>
    倪暉在心里哀嚎，能不能玩點正常的啊，別把自己當(dāng)小孩行不，但是表面上還要表現(xiàn)得很開心：“好?！?/br>
    第二天，陳麗萍陪著父親和兒子一起去吃洋快餐，這時肯德基才剛進(jìn)駐上海不到兩三年，正是風(fēng)頭正旺的時候，雖然賣得挺貴，但還是有不少大人帶著孩子去嘗新鮮，店里的生意可以用火爆來形容，當(dāng)然，也是因為店鋪太少的緣故。

    陳麗萍點了一大堆東西，雞翅、薯條、漢堡包外加可樂，本來想要看到兒子興奮的模樣，沒想到他態(tài)度超級淡定，吃了兩個雞翅，然后就抱著薯條和可樂吃起來，漢堡包嘗都沒嘗一口。

    陳麗萍問兒子：“小暉，你不喜歡吃漢堡包？”

    倪暉說：“我吃飽了?！?/br>
    外公啃著漢堡包說：“沒什么味道啊，就是面包里夾了塊rou，還不如陜西的rou夾饃呢?！?/br>
    倪暉笑瞇瞇地看著外公，眼中十二分的贊同。陳麗萍說：“就是吃個新鮮而已，這地方我們那兒沒有，全國也只有幾個大城市才有?！?/br>
    外公吃完了漢堡包，用紙巾擦了擦嘴巴和手。倪暉從廁所出來了：“他們家的廁所超干凈?！边@大概是唯一的優(yōu)點。

    吃完肯德基，陳麗萍帶著兒子去逛動物園，倪暉對那些被關(guān)在籠子里被參觀的動物深表同情，但是也無能為力。他還得裝著興致勃勃的樣子，看老虎看獅子，盡管那些東西他上輩子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陳麗萍最大的樂趣就是給兒子拍照，每到一處就要兒子擺pose和老虎、大象、獅子、猴子、孔雀等等合影，為了取悅母親，倪暉便只得擺出露八顆牙齒的標(biāo)準(zhǔn)笑容和這些動物們照相。

    玩了一整天，倪暉有種人仰馬翻的感覺，太累了，小小身體的精力和體力都支撐不住，剛出了動物園，就趴在母親背上睡著了，連晚飯都沒吃。倪暉是被餓醒來的，外公已經(jīng)在自己身邊睡著了。他爬起來，走到客廳里，客廳里亮著一盞臺燈，母親正坐在沙發(fā)上打電話，倪暉站住了，怕吵到母親。

    只聽見母親說：“老林，我都說了，我對股票了解得不多，不敢冒這個險，你還是另外找朋友好吧？”

    對方又說了什么，母親又說：“但是我真沒那么多流動資金，原始股是便宜，但我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上市，我們賺的也是辛苦錢，實在不愿意去冒險，幫不到你的忙，對不起?！?/br>
    倪暉豎起了耳朵，股票，還是原始股，這個好啊，等等，還要先弄清楚是哪支股票，炒股的人都知道，原始股就等于發(fā)財股，但前提是這支股票它能夠上市，它要是不上市，錢就基本打水漂了，要是上了市，那身價就是十倍幾十倍地漲，那才是真正地賺錢。

    陳麗萍掛了電話，倪暉的小心肝緊張得怦怦跳，一定要讓母親抓住這個機(jī)會，原始股是不好買的，通常都是公司內(nèi)部員工和才能買得到。倪暉叫：“mama?！?/br>
    陳麗萍回頭，看見兒子站在客廳里：“小暉醒了？”

    倪暉說：“媽，我餓了。”

    陳麗萍起來：“媽給你弄吃的去?！闭f著走進(jìn)了廚房。

    倪暉跟著母親進(jìn)了廚房，看著母親洗手開始忙碌，冰箱里有現(xiàn)成的打包回來的菜，只要熱一熱就好了，飯也是打包的。

    倪暉問mama：“mama，你要買股票嗎？”

    陳麗萍回頭看著兒子：“沒有啊，你怎么突然問這個?！?/br>
    倪暉說：“我剛聽你打電話?！?/br>
    陳麗萍笑了一下：“有個認(rèn)識的朋友，他們單位要發(fā)行股票，他錢不夠，想跟我借錢，順便幫我認(rèn)購一些原始股。我沒答應(yīng)。”

    倪暉緊張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用手指甲在灶臺邊胡亂劃著：“mama，他們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呀？”

    陳麗萍雖然覺得兒子問得怪異，但還是說：“xx商城。”

    倪暉被這個耳熟能詳?shù)拿终痼@了，這可是90年代早期最著名的股票之一啊，其百元面值的股票證曾經(jīng)最高價格達(dá)到過一萬元，那就是百倍的利潤啊，他連忙說：“mama，買啊?！?/br>
    陳麗萍轉(zhuǎn)過頭看著兒子，驚詫莫名：“小暉你說什么呢？”

    倪暉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失言：“那個是不是今天mama帶我去吃肯德基的那一家？”

    “對，是在那附近?！?/br>
    倪暉偏頭看著母親：“mama，買嗎？”

    陳麗萍笑了一聲：“不買，咱買那個干什么？”

    倪暉走過去，抱著母親的大腿：“mama，給我買一點吧?！蹦邥煱l(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年齡太小了，這些事情都做不了主啊，這么絕佳的機(jī)會就在眼前眼睜睜地溜走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陳麗萍低頭看著兒子：“你嘆什么氣啊?！?/br>
    “要是我有錢就好了，想買什么就買什么?！蹦邥焽@氣說。

    陳麗萍笑著說：“暉暉，你才多大啊，怎么就想要股票了？明天mama去帶你逛商場去，給你買塊玉好不好？”

    倪暉說：“mama，其實我更想要那個股票。沒準(zhǔn)以后咱們家沒錢了，就可以賣了股票，你就不用怕了。”

    陳麗萍笑起來：“你怎么知道股票是賣錢的？”

    倪暉眨巴著眼睛：“難道不是的嗎？電視里都這么說的?！?/br>
    陳麗萍看著兒子，搖搖頭，這孩子都看的什么電視啊，她手里不停，心里突然想到，要不要給兒子買點什么放著，說不定將來還真能增值呢。倪衛(wèi)揚(yáng)這個死男人，天天都在外頭跑，說是去出差，其實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尋訪那個賤人的私生子，當(dāng)她不知道，她只是不甘心離婚而已。

    陳麗萍關(guān)了火，將菜盛出來，端到桌上：“小暉，來吃飯吧?！?/br>
    倪暉踮起腳尖在水龍頭下洗了手，坐到桌子邊，他已經(jīng)沒對母親買原始股抱希望了，一個成年人，多半不會相信一個小孩的胡說八道。但是陳麗萍一邊給他夾菜，一邊說：“小暉，你真的想要嗎？mama給你買點吧?！?/br>
    倪暉雙眼放光：“真的嗎？謝謝mama?！彼恢滥赣H怎么突然就想通了，總而言之，能答應(yīng)買，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陳麗萍起身去打電話：“老林啊，我想了想，我頂多只能挪出八萬塊錢來，借你三萬，你幫我買五萬，行嗎？”

    過了一陣子，陳麗萍說：“好，明天上午吧，你去我公司，咱們?nèi)マk這個事，一上午能辦完嗎？下午我還要陪兒子，嗯，他剛從老家過來，放寒假了。好的，謝謝，那就明天見了?！?/br>
    倪暉悄悄地握拳頭，真棒，一下子就五萬股，原始資金就全都有了。

    ☆、第十九章 蘇州之行

    第二天早上，陳麗萍就出門去辦股票的事宜了。

    倪暉和外公在家待著，外公問倪暉：“mama這兒好玩嗎？”

    倪暉點頭。外公又說：“你爸媽也是，這家哪像是過日子的人家?。扛蒙绮畈欢?，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急吼吼地去賺錢，卻忘了賺錢就是為了過好日子。結(jié)果為了賺錢都不過日子了，本末倒置，那生活還能好嗎？”外公這話純粹就是發(fā)牢sao，也不指望倪暉能聽懂。

    倪暉無奈地笑了一下，老人說的話就是有道理，他活了兩輩子也還沒明白呢，所以他這次記住了，生活一定要放在第一位，別的全都是為了生活服務(wù)的。

    “外公，我們什么時候去蘇州玩？”

    外公說：“你也要去嗎？”

    “嗯。”

    “等兩天吧。看你mama怎么安排?！?/br>
    下午陳麗萍回來了，帶著父親兒子一起去逛街，給他們買穿的用的玩的。好像用這些才能彌補(bǔ)不能陪伴兒子和父親的遺憾似的。倪暉買了好幾套衣服，從里到外都有，鞋子也買了幾雙，簡直就是瘋狂大采購，外公說：“好了，麗萍，你少買點，家里都有呢?！?/br>
    陳麗萍說：“上海的東西時髦，質(zhì)量也好。多買點回去。我們暉暉這么好看，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遍L久以來，上海出品就代表著時尚前沿和高質(zhì)量。

    倪暉說：“mama，我是個男孩子，不是女孩子，不要漂亮。而且我很快就長大了，到時候就穿不了啦?！蹦邥熣f不要漂亮，但是這輩子，估計都擺脫不了這個詞了，應(yīng)該說是兩輩子都沒擺脫掉。

    “噢，對啊。那就買這些吧。我們現(xiàn)在去買玩具?！标慃惼紟缀跸氚阉械暮脰|西都給兒子。

    倪暉對玩具興趣缼缺，一個大老爺們，玩什么玩具啊，他的玩具平時主要還是水向陽在玩，自己只是拿來裝裝樣子。水向東比他還直接，完全不玩玩具，一點都不掩飾一下。

    倪暉在一個玩具城里挑花了眼，最后買了一套巨大的世界地圖拼圖，陳麗萍擔(dān)心地問：“小暉，這個你會玩嗎？”倪暉挑的玩具拼圖非常復(fù)雜，看起來像是成年人玩的。

    “我和外公一起玩?！蹦邥熡痔袅巳齻€電動小車。

    外公問：“車子是給誰買的??？”

    倪暉掰著手指頭說：“給陽陽、沙漢明和張勇的?！?/br>
    外公看著他：“你是不是還忘了什么？”

    倪暉抬起頭看著外公，然后笑了起來，又拿了兩個：“忘了，我自己也要一個，還有一個是給水向東的。”外公看他最后都補(bǔ)上了，這才笑了起來：“暉暉真乖?！?/br>
    倪暉看著外公的笑臉，心說，水向東那么大的一個人了，會看得上自己這破玩具車？

    陳麗萍陪著父親和兒子玩了兩天，就去上班了，沒辦法，公司總需要人坐鎮(zhèn)，倪衛(wèi)揚(yáng)不在，她這個老板娘就得頂上。陳麗萍心里很愧疚：“對不起暉暉，mama沒時間陪你?！眱鹤犹匾鈴睦霞疫^來玩，她卻沒時間陪他。

    倪暉倒是覺得沒什么，他早已過了從心理上需要母親的年紀(jì)：“沒關(guān)系的，mama，你工作吧。外公帶我玩呢?！?/br>
    陳麗萍將他們送到汽車站，含著笑揮別父親和兒子，倪暉的小臉貼著窗玻璃看著車外的母親，不住跟她揮手。陳麗萍看見兒子慢慢離開自己是視線，眼淚不由得下來了，倪暉沒有看到母親的眼淚。

    90年代初的蘇州，還是一座美麗的古城，古色古香，優(yōu)雅沉靜，人們臉上掛著恬靜滿足的笑容，老人們在家門口的小巷里曬著太陽聊天，孩子們在小巷里嬉戲追逐，伴著吳儂軟語，這樣的場景，說不出的美好。

    倪暉睜大著雙眼，努力將這美好的點滴一一拾取，保存在記憶中。他極喜歡蘇州這個城市，曾經(jīng)還想過，要在蘇州保存下來的古城區(qū)里買一所宅子，頭枕歷史，眼觀浮華，和自己的愛人一起過“小橋、流水、人家”的生活，然而這一切都未來得及實現(xiàn)。

    外公牽著倪暉的手，上了公交車，他發(fā)現(xiàn)外孫的注意力全都被窗外的景象吸引去了，便問：“暉暉，喜歡這兒嗎？”

    倪暉點頭：“嗯，喜歡。”

    冬日的陽光穿過落光樹葉的樹枝，落在地上，光影斑駁，暖人心脾，這種景象，看在眼里，叫人覺得溫暖。

    外公給倪暉指點一路上的景物和建筑，倪暉發(fā)現(xiàn)，外公對蘇州非常熟悉，他問：“外公，你來過蘇州嗎？”

    “當(dāng)然來過，外公年輕的時候，還在蘇州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呢?！蓖夤Φ?。

    “那后來怎么走了呢？”倪暉問。

    外公嘆息了一聲：“那時候政策需要，我就回原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