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眼底有烏青，周以咳嗽了一聲，有些別扭地問：“沒睡好？”

    周然降下車窗，胳膊搭在窗邊，點燃了一根薄荷爆珠：“嗯。”

    他吐出一個煙圈，嗓音沙啞：“人是昨晚沒的，奶奶半夜醒過來，說覺得心里發(fā)慌，走進小姑房間一摸，身上已經(jīng)沒溫度了?！?/br>
    查出患病開始，所有人都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但等它真正來臨，仍舊沒有人做好準備。

    “本來昨天晚上要給你電話，嬸嬸說等你醒了吧?！?/br>
    周以偏頭看向窗外，眼眶酸澀，她抬手揉了揉。

    小姑膝下沒有子女，能給她送終的小輩也只有周然和自己。

    “應該早點讓我回來看看的?！敝芤詣尤?，哽咽地說，“最后一面都沒見到?！?/br>
    周然抖了抖煙灰，薄荷和煙草帶來短暫的提神效果，他一晚上沒合眼，早上本想補一會兒覺，又趕去機場接周以了。

    “小姑沒讓說，也不怎么讓別人來看她，說是嫌自己丑，不好意思見人，還問過醫(yī)生她現(xiàn)在能不能化妝?！?/br>
    周以輕輕笑了，是周展能說出來的話。

    “睡夢里走的，也算很幸福了?！敝苋徽f。

    周以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調節(jié)好情緒，現(xiàn)在家里還有一堆事等著他們處理，悲傷和緬懷都得延后。

    爺爺奶奶和小姑都住在胡同里的老房子，他們到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圍聚了很多親戚，有些周以眼熟，但也喊不出稱呼了。

    周然帶著她出現(xiàn)在門口，人群里立馬掀起一個小高潮。

    有人喊：“喲，我們留學生回來咯?！?/br>
    “這是小以嘛？這么漂亮啦?！?/br>
    “你還認得出我嗎？小時候你爸爸總是帶著你來我們家玩的?！?/br>
    他們的打趣和套近乎讓周以感到無所適從，緊緊跟在周然身后，僵硬地微笑點頭。

    大概是嫌吵鬧，周然攥著她的手腕往旁邊拉了一把，揮揮手趕走那些姑嬸姨婆：“我先帶她進去磕個頭，別圍著了?！?/br>
    “小以來了？”

    聽到mama的聲音，周以快步走進里屋。

    大伯母和她mama正在疊紙元寶，一人一張小板凳，大塑料袋里已經(jīng)快要裝滿。

    大伯母看見周以，起身要把椅子讓給她坐，周以趕緊擺手拒絕：“我不用?！?/br>
    大伯母問她：“我讓周然帶你外頭吃完飯再回來，你們倆吃了沒？”

    周以搖搖頭：“我不餓，早上吃了面?！?/br>
    大伯母又問：“那然然買吃的了沒??？早上煮了粥他也沒喝?！?/br>
    周以眨眨眼睛：“吃了吧。”

    外頭嗩吶聲響起，嘔啞嘲哳的喪樂將要持續(xù)奏響三天。

    小姑的遺體用白布遮著，周然帶著周以磕了頭，然后就去忙別的了，他身上的襯衫蹭到了灰，皺皺巴巴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再憔悴也只能硬撐著，他是長子，責任必須他擔著。

    午飯時間到了，男人們喝酒吃席，女人們大多在廚房忙碌，或在屋里疊紙錢。

    周以不會，只能捧著摞成一沓的紙，分開后遞給mama和大伯母。

    周然拎著一瓶水走了進來，靠在柜子上大口吞咽。

    大伯母心疼兒子，問他：“飯吃了沒？”

    周然擺擺手：“沒胃口，我在這待一會兒。”

    昨晚沒睡好，再加上一個早上的奔波，周以打了個哈欠，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點開啡快app。

    “媽，我們這里的地址是什么??？”

    “怎么了？”

    “想喝咖啡?！?/br>
    李明英拍拍她的手，壓低聲音說：“別點了，被思思她們看見，也要吵著喝。”

    周以收了手機，委屈道：“可我真的很困?！?/br>
    “你靠著mama睡一會?！?/br>
    周以搖搖頭，繼續(xù)乖乖分她的紙。

    “然然，金的好像買少了，你等會去接爺爺奶奶的時候順路買一些?！?/br>
    周然應好：“知道了?！?/br>
    “小以是不是又瘦了？”有姑婆問周以。

    周以扯了扯嘴角，李明英看她尷尬，出來解圍：“一直就這樣，吃不胖?！?/br>
    身后，周然笑了一聲，插話道：“小時候就營養(yǎng)不良，瘦瘦巴巴的?！?/br>
    周以回頭瞪他一眼，惡狠狠道：“桌上的紅燒rou永遠都放你面前，我當然營養(yǎng)不良，哪像你吃到一百六十斤?！?/br>
    周然十五六歲時是個小肥仔，他一直以之為恥：“還是我的錯了？”

    周以哼了一聲：“就是你的錯。”

    姑婆們笑起來，感嘆說：“兄妹倆感情真好哦?！?/br>
    周以臉頰紅了紅，低下頭不說話了。

    她一直沒看見爺爺奶奶，悄悄問她媽：“爺爺奶奶在哪??？”

    周然聽見，回答道：“爺爺心臟不舒服，送去醫(yī)院了，奶奶陪著?！?/br>
    周以哦了一聲。

    沒一會兒周然就出去了，他幾乎沒歇過。

    李明英在周以耳邊囑咐了句：“這兩天多幫幫你哥，你大伯和你爸都不靠譜，里里外外都得他照看。”

    周以點頭，拿出手機看了眼，沒有什么新消息。

    她撐著下巴走神，想李至誠現(xiàn)在在干什么，還生氣嗎。

    屋里悶熱，周以取下手腕上的皮筋想綁個馬尾，扎到一半，猛地想起什么，又趕緊松開捂住脖子。

    李明英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啦？”

    周以捋捋頭發(fā)，漲紅著臉：“沒什么?！?/br>
    她點開百度，在搜索欄里打下“牙印怎么快速消除”。

    瀏覽完一圈，周以收起手機，問：“媽，有沒有蘆薈膠??？”

    李明英回：“沒，讓你哥幫忙帶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李至誠在干嗎，李至誠被氣死了。

    第17章 第十七塊硬幣

    周以當然不好意思和周然開這個口，她俯低身子抱住膝蓋：“算了?！?/br>
    大約半個小時后，聽到屋外傳來動靜，李明英推推周以的胳膊：“應該是你爺爺奶奶回來了，出去看看?！?/br>
    周以哦了一聲，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爺爺依舊是那副古板嚴肅的樣子，大概因為身體不適，整張面孔發(fā)黑，耷著眉目，顯得更不怒自威。

    周以走過去，輕聲喊：“爺爺?！?/br>
    老爺子遲緩地抬眼，點點頭，拄著拐杖在周然的攙扶下進了臥室。

    “小以?！蹦棠陶惺纸兄芤赃^去，把她拉到一旁。

    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奶奶的雙手粗糙肥腫，掌心卻是柔軟溫暖的。

    周以微微彎腰低著頭：“奶奶?！?/br>
    老太太從口袋里摸出個疊成方塊的黃符：“上個月去寺里，想給你小姑祈個福，聽那里的大師說這個寓意好，消災降福，我給你和然然也都求了一個，以后放在錢包里隨身帶著?！?/br>
    周以看著平安符，沒反應過來。

    看她呆愣著不動，奶奶直接把符塞到周以手里：“收好啊?！?/br>
    剛失去女兒的老人，頭發(fā)花白一片，眼眶還是紅著的，卻對她扯了扯嘴角，抱歉地說：“你難得回來一次，也不能好好歡迎你?！?/br>
    周以搖搖頭，吸了下鼻子。

    “周以，過來幫我拿東西?！敝苋蛔叱鰜?，喊周以幫忙。

    奶奶拍拍她的手：“去吧。”

    走到車子邊，周然打開后備箱，里頭有兩個袋子。

    他提起大的，把小的留給周以。

    都是雜七雜八的東西，抱在懷里還有些份量。

    把東西送進去，周然又轉身出了門，周以當還有要拿，快步跟上。

    “上來?！敝苋蛔M駕駛座。

    周以沒多想，拉開副駕駛的門。

    座椅上放著一個牛皮紙袋，映著經(jīng)典的綠色logo。

    周以愣了愣，把它拿起坐了進去。

    周然沒發(fā)動車子，靠在椅背上看起了手機。

    周以瞥他一眼，猶猶豫豫地開口：“這是，給我的嗎？”

    周然掀起眼皮：“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