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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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措雙眼通紅,如同一頭受了傷被逼到絕境的野獸,他看著眼前的方子愚,同時想到那個在庭院中出現(xiàn)的男孩兒,他們都是一樣的,一眼就可以辨認(rèn)出是被父母寵愛著的孩子,嬌生慣養(yǎng),錦衣玉食,他們知道什么時候該哭,什么時候該笑,知道怎么撒嬌,知道怎樣從別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而自己,從來不像個孩子,被迫長大,被迫堅(jiān)強(qiáng),卻又不知道什么是堅(jiān)強(qiáng)。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一門心思地執(zhí)拗地來這一趟,難道就是為了求這樣一個結(jié)果,可以讓自己徹底死心? 他沒有像這一刻討厭方子愚,他冷冷地吐出惡毒之語,“誰要你關(guān)心,滾!” 方子愚也被激怒了,他并不是全然無知的孩童,北京之行留給他的傷疤只用沒心沒肺的笑容掩蓋,他伸手狠狠地推了方牧一下,“你有病吧,干嘛像瘋狗一樣見人就咬?” 方措真的像一只瘋狗似的撲上來,兩個半大少年扭打到一起,沒有什么招式戰(zhàn)術(shù),只是你一腳我一拳地發(fā)泄著自己心底累積的悲傷、委屈、憤怒。 直到用光全身的力氣,兩個人都沒形象地坐在地上,身上都掛了彩,熱辣辣的地面炙烤著他們的屁股。良久,方子愚齜牙咧嘴地慢吞吞地從地上站起來,斜了方措一眼,“喂,走了,再不走,該被小叔發(fā)現(xiàn)了。” 方措的身子動了動,默默地站起來,抬頭一看,一輛出租吱一聲急急地停在他們不遠(yuǎn)處,空氣中似乎還能聞到橡膠輪胎的焦味,方牧從車上下來,大步朝他們走來。 方措一頓,被冰冷鐵皮牢牢包裹的心臟破開了一條縫,那柔嫩敏感的部位為人用手指輕輕一觸,一種酸軟的感覺蔓延開來,“方牧……”他的腳忍不住向前一步,想要迎向那個總是冷漠無情習(xí)慣冷嘲熱諷卻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暖的男人。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一個巨大的巴掌。 啪——太用力了,方措整個人都被掀翻在地,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的轟鳴,他頭暈?zāi)垦#瑹o法思考,嘴巴里有咸腥味,似乎有血,腦子里卻只有一個念頭——方牧打他。 方牧的眼睛沒有任何溫度,看他的架勢,似乎是恨不得上前一腳踹死方措。從來沒有見過方牧如此殘暴一面的方子愚,嚇得失了聲。 ☆、第十九章 方牧一言不發(fā)地將兩只崽子拎上車,一腳轟下油門。車子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小旅館,前臺正在磕著瓜子看著電視的胖老板娘見到他們,說:“哎,退房的時間到了,是要退房嗎?” 方牧抽出幾張百元紙幣放在前臺桌上,“不退房,麻煩你待會兒送兩份飯菜過來。”他說完,不及老板娘答話,領(lǐng)著兩個少年上了樓,進(jìn)了房間。 兩個膽大包天的少年敏感地察覺到方牧身上的危險(xiǎn)氣息,誰都沒有吭聲。方牧關(guān)好門,轉(zhuǎn)過身來,目光落到兩個少年身上,如有千斤。方措的半邊臉已經(jīng)腫起來了,嘴角也破了,四根手指印根根分明,異常可怖,方牧卻沒有半點(diǎn)惻隱之心,一字一句道,“你們兩個給我乖乖待在這里,晚些時候你們胖子叔會來接你們回去。方措,你給我聽好,別挑戰(zhàn)我的耐心,再敢發(fā)生上午這樣的事兒,不用別人動手,我親手廢了你。” 從前方牧也說過很多類似的威脅,冷嘲熱諷或故作兇惡,沒有一次是像這回說得這樣輕描淡寫,卻讓方措從腳底板升起一股戰(zhàn)栗。 方牧的目光轉(zhuǎn)而落到方子愚身上。方子愚嚇得縮了縮脖子,乖得像一只鵪鶉。方牧的目光有些復(fù)雜,最終卻什么也沒說,站起身。 方措跟著站起來,一雙眼睛跟著方牧打轉(zhuǎn),他心底里好多問題,想問方牧要去哪兒,為什么要讓胖子叔來接他們回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方牧沒給他這個機(jī)會,他甚至沒再看兩只崽子一眼,就離開了旅館房間。 白天的酒吧顯得極其冷清,光線很暗,昏昧而無常,方牧走進(jìn)酒吧時吧臺后面只有一個人在悠閑地擦拭著酒杯,是那個酒保,見到方牧并未露出意外的表情。 方牧走近,將尼龍袋里的東西嘩啦一下全倒在吧臺上,是一卷一卷用橡皮筋扎好的美鈔。面對這樣大一筆財(cái)富,酒保的眼神卻絲毫不亂。 “我要四面佛的消息,全部?!?/br> 身后響起一道嘶啞的聲音,“這生意做不了,錢雖然是好東西,但也得有命花?!?/br> 方牧沒有回頭,一手抓住酒保的衣領(lǐng)一下子就把他從吧臺里面掀了出來,狠狠摔在地上,堅(jiān)硬的短靴踩在男人的胸膛,只聽咯一聲,竟只用腳就踩斷了酒保的肋骨。酒保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冷汗涔涔而下,卻竟然沒有發(fā)出一聲痛呼。方牧的嘴角溢出一絲冷笑,狼一樣的目光轉(zhuǎn)向站在陰影中的小刀,威脅意味十足。 小刀靜靜地與他對視,半晌,他似乎嘆了口氣,一瞬間疲憊油然而生,“四面佛從來不自己出面,沒有人見過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但我知道他有一個外號叫瘋狗的得力手下,有消息稱他來北京了,應(yīng)該就是你要找的人?!?/br> 方牧抬起腳,離開了酒保的胸膛,朝門口走去,經(jīng)過小刀身邊時,開口,“我等你的消息?!?/br> 外面陽光熾烈,照著天地發(fā)白而炫目。方牧離開酒吧,慢慢在走在北京繁華的街道上,看起來不過像個流連老北京韻致的普通人。搶來的出租車已經(jīng)被他丟在一處廢棄的化工廠附近。因?yàn)槟I上腺素上升,他血管里的血液如同川流般奔騰著,但腦子卻是極其冷靜的,這種狀態(tài),他已經(jīng)好多年不曾體會了。 他的腦子像海綿一樣吸收著周圍的一切,以期盡快重新進(jìn)入那種隨時準(zhǔn)備戰(zhàn)斗的狀態(tài)。 然后,他回到一棟公寓。那是一棟老公寓,方牧的安全屋就在最高層,這個地方足夠安靜,又不會因?yàn)檫^于安靜而引起別人的戒備。樓前是兩條大馬路,四周有四通八達(dá)的小路通向其他地方,一旦陷入圍堵,可以迅速逃脫。 這個地方方牧從置辦好之后再也沒有來過,基于從前的工作需要,這樣的地方方牧有多個,他必須讓自己隨時隨地不讓自己陷入真正的絕境,并保持戰(zhàn)斗的能力。 他進(jìn)了房間,房間里的空氣因?yàn)殚L年不流通而顯得滯悶。方牧沒有開窗通氣,而是站在窗邊觀察街道上的情況,窗簾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他的身體,這樣使他能夠輕易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卻看不到他。 確定沒有什么情況后,他走到一面斜對著窗戶的鏡子前,鏡子很大,等身高,可以清晰地反照出屋子里的一切死角。方牧的雙手在鏡框邊緣摸索了一下,一舉將鏡子摘了下來,鏡子后面,竟是個小型武器庫。 方牧挑了一把三棱軍刺和一把猛虎刃,分別插在短靴里,又挑了把伯萊塔92f自動手槍別在腰后,至于其他那些能令軍事發(fā)燒友口水直流的重型武器,方牧一樣都沒拿。他將鏡子放回原處后,在床上躺下來,閉上眼睛,使自己快速地進(jìn)入睡眠狀態(tài)。 八點(diǎn)二十,手機(jī)響起。方牧倏地睜開眼睛,摸過手機(jī),迅速地瀏覽了遍信息內(nèi)容,然后像只獵豹般自床上躍起。 電視里播放著機(jī)場被恐怖襲擊事件,候車廳里嘈雜一片,有人聚精會神地看,有人挨在行李上睡覺,有母親哄著啼哭不止的嬰兒,有人低著頭窸窸窣窣地吃方便面,因?yàn)闄C(jī)場暫時停飛,車站里的人比往常還多。長排座位的末尾,有個男人歪著身子睡覺,他看起來極其普通,穿著一件灰色的t恤,一條臟臟的褲子,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臉,隨身攜帶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旅行包。 廣播里響起女播音員甜美的嗓音,大意是乘坐某班次的乘客開始檢票。男人略微動了動身體,忽然雙目一睜,射出懾人的凌厲光芒,本能地令他想要一躍而起躲開危險(xiǎn),然而一只鋼鐵般的手牢牢地壓在了他的肩上,一個硬物頂在了他的身后。 經(jīng)驗(yàn)告訴他,那是手槍消音器。同時,一道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你應(yīng)該早點(diǎn)離開,而不是自大地認(rèn)為我對你束手無策?!?/br> 男人復(fù)歸平靜,停頓半晌,僵硬地扯開嘴角,“豺狼?” 方牧冷酷地咧了咧嘴,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只是指使著男人慢慢站起來,兩個人緊貼著身子離開了候車大廳,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方牧將人頂進(jìn)了廁所,確定廁所沒有其他人后,他干凈利落地鎖上了廁所的門。 就趁著這個機(jī)會,對方暴起發(fā)難,拔出隱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用力地刺向方牧的脊背。方牧轉(zhuǎn)身格擋,匕首刺進(jìn)方牧的肩胛,再也無法再進(jìn)寸許,因?yàn)榉侥烈呀?jīng)開槍打中了他的腹部。 男人踉蹌了一下,似乎有點(diǎn)不敢置信。 方牧動了動受傷的肩頭,聲音里冰冷得毫無人情味,“如果你聽說過我就該知道,我開槍從不猶豫,必要的時候,我從不在乎眼前是什么人?!彼贿呎f,一邊已經(jīng)將裝了消音器的槍口對準(zhǔn)了男人的眉心。 男人的神色很平靜,“你也不在乎四面佛的消息?”他抬起頭,他長得極其平凡,這種平凡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是必備的,那會減少外界對他們的關(guān)注,相對而言,方牧就過于英俊了。 方牧不為所動,“如果你的忠心足夠的話,可以在下面等等,馬上,你就可以見到他了?!?/br> “等等……”男人臉色一變,似乎沒料到方牧什么都不問竟就準(zhǔn)備這樣干凈利落地殺了他,他還想說什么,但方牧已經(jīng)扣動了扳機(jī)。 男人的眉心留下一個血糊糊的洞口,鮮血流過鼻梁,流到臉頰上。 方牧從男人的身上找出一部手機(jī),打開錄像功能,對準(zhǔn)男人的尸體,又往他的胸口補(bǔ)了一槍。男人的身體抽動了一下,兩眼徹底失去了光彩。然后將手機(jī)鏡頭對準(zhǔn)自己的臉,冰冷的,低沉的,宛若從地獄而來的聲音響起,“無論你在哪里,我一定會找到你,干掉你!” 他保存下視頻,按下發(fā)送鍵。 30第二十章 室內(nèi)的光線并不明亮,窗簾擋住了外面的窺視,形成一個安全而溫暖的空間。室內(nèi)的布置偏向美式鄉(xiāng)村風(fēng),一把布藝單人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微胖,身上穿著質(zhì)地良好的手工襯衫,一件卡其色的對襟毛衣,一雙茶褐色眼睛望著你的時候,溫和而無害,令人忍不住想要傾訴。 “你是覺得他是無辜的,你在他面前殺了他的父親而感到愧疚?”他的聲音一如他的長相,不偏激,沒有任何攻擊性。 對面單人沙發(fā)上幾乎是立刻下意識地反駁,“不,我沒有那種感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這是任務(wù)?!蹦腥撕苣贻p,即使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fā)上,也依舊脊梁挺直,好像身體里有一根鐵棍撐著,一張臉刀削斧鑿如同雕刻出來的一般,給人過分犀利的感覺,像一把薄如紙片的刀。 心理醫(yī)師并沒有急著去駁斥,反而岔開話題,“撇開任務(wù),跟我說說你跟他的關(guān)系好嗎?” 男人沉默,微微蹙起眉,“這沒什么好說的,他只是我任務(wù)對象的兒子,某種層面上說,他也是我任務(wù)的一部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私人關(guān)系?!?/br> 心理醫(yī)師笑了笑,“或許你這樣斬釘截鐵地定義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只是為了說服自己。” 這句話惹怒了男人,瞬間目光如電射向?qū)Ψ?,“你要明白,如果不是老馬堅(jiān)持,我根本不會坐在這里,聽你這些毫無建樹的廢話?!?/br> 心理醫(yī)師伸出雙手做安撫狀,“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隨便聊聊,你可以信任我?!彼贿呎f,一邊站起來走到酒柜旁,往一只酒杯里倒了半杯威士忌,放在男人面前,“這個可以幫你放松一點(diǎn),我發(fā)現(xiàn)你一直處于一種戒備狀態(tài),你一直都這么警惕別人嗎?” 男人八風(fēng)不動,“工作需要。” “要知道現(xiàn)在的你處于休假狀態(tài),沒有人會傷害你,你可以試著放輕松一點(diǎn)?!?/br> 男人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心理醫(yī)師坐回自己的專屬座位,“我們繼續(xù)好嗎?關(guān)于他,隨便什么都好,可以說說嗎?” 男人沉默了,心理醫(yī)師并不去催促他,目光溫和帶著鼓勵。直到很久以后,男人張了張嘴,“他……”聲音有些艱澀,他伸手去拿幾上的威士忌,如同喝白開水似的喝了兩口,才怔怔地望向虛空,聲音也變得有點(diǎn)飄忽,“他并沒有參與他父親的生意,他父親將他保護(hù)得很好,但他很聰明,心里面其實(shí)什么都知道,只是裝作無憂無慮的樣子……有一回,他跟我說……他說,他覺得他父親做的那些事不好,讓我以后不要再做了——” 他的喉嚨像被堵住了,說不出話。 心理醫(yī)師的目光里有著洞悉一切的了然,輕聲問道,“你喜歡他嗎?” 男人一愣,張口結(jié)舌,半晌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什么?” 心理醫(yī)師并沒有笑,換了一個問法,“或者說,他喜歡你嗎?” 方牧驚醒過來,黑暗中神情莫測。簡直是夢魘,那種粘稠的,像是陷入蜘蛛網(wǎng)的飛蟲,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的感覺極其糟糕。他點(diǎn)了一根煙,弓著身子坐在床沿上,靜靜地抽著——喜歡?他的嘴角扯出一絲哂笑,荒謬! 他的神情忽然一凜,察覺到有人在開他公寓的門。他迅速地掐滅了香煙,像一只貓一樣貼墻緊靠,同時手槍已握在手上,眼睛盯著那面等身高的鏡子觀察門口的情況——他將那段殺人視頻發(fā)送出去,自然篤定能將自己要傳達(dá)的信息傳遞到需要知道的人那里,也是將自己擺在了極其危險(xiǎn)的處境。 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外面走廊的燈光照進(jìn)來,方牧從鏡子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以及他手里的武器,因?yàn)楸彻猓床磺宄L相,但從來人的腳步和呼吸頻率來推斷,絕對受過嚴(yán)苛的特殊訓(xùn)練。 來人發(fā)現(xiàn)了鏡子,同鏡子中的方牧四目相對,下一秒,槍聲響起,方牧一邊連續(xù)扣動扳機(jī),一邊快速地尋找掩蔽物。房間很小,一目了然,幾乎沒有可以擋住子彈的東西。對方的一連串子彈打在墻壁、床上,石灰、棉絮亂飛。對方的火力比自己強(qiáng)大。 必須速戰(zhàn)速決。就在這時,他聽見對方換彈匣的聲音。方牧的雙腿用力地在墻上一蹬,順著光可鑒人的地板滑出掩體,手中的槍連續(xù)射擊。方牧確定至少有一發(fā)子彈打中了對方,但對方?jīng)]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而是迅速地扣上彈匣朝方牧射擊,子彈緊貼著方牧的頭皮飛過,砰砰砰打在后面的墻上。方牧不退反進(jìn),一個利落地前滾翻,扔掉已經(jīng)空了的手槍,順勢拔出短靴的猛虎刃,將已然受傷的對手撲倒在地,冰涼的刀刃架在對方的脖子上,壓低聲音說:“別動,不然我手中的刀可要割斷你的喉管和大動脈了,你會看到自己的血噴射出五六米遠(yuǎn),還能聽到血噴出身體的聲音——” 身下的人身子一僵,一動不動。方牧正準(zhǔn)備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渾身的汗毛忽然豎起來,一管黑洞洞的手槍就對著自己的后腦勺,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太大意了,現(xiàn)在,放開我的人,不然我把你打成馬蜂窩?!?/br> 方牧沒有動,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這個聲音有點(diǎn)熟悉,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嘗試著開口,“老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