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二皇子垂頭悶哼一聲,看向自己肩頭的長箭,心中頓生怨憤,手上刀鋒一轉(zhuǎn),直接往下捅去,刺入襄城公主的腹部。 “哈哈哈,我死,也要,拉一個人墊……背……” 二皇子雙目圓睜,表情猙獰,將襄城公主往外一推,狠狠地抽出紅色長刀,對準著太子方向沖去。 他尚未近太子之身,便被和郡王一招撂倒在地。 “母……親……嗚……” 在暗室內(nèi)的溫良辰心如刀絞,目眥欲裂,她看見,她曾經(jīng)霸道強悍的母親,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溫順的姿勢,如同一絲脆弱的浮萍,又好似一根無助無力的柳絮,軟軟地,靜靜地,倒在一片可怖的血泊之中。 襄城公主直到墜地的那一刻,眼睛依舊望向女兒藏身的方向,溫良辰甚至能穿透黑暗,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 那眼里分明是不舍,留戀。 好似能看透溫良辰的恐懼一般,襄城公主抽動嘴角,露出一個既像哭又像笑的微笑,她嘴唇翁動,以一種無聲的方式對她說:“不怕?!?/br> 溫良辰哭得撕心裂肺,牙關(guān)緊闔,將林女官的手咬得血rou模糊。 “姑娘,奴婢最后還有幾句話要提醒您?!绷峙儆挠拈_口,聲音多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冰涼,“您醒來之后,裝作自己都沒瞧見,知道么?” 溫良辰一動不動,只顧盯著正在痙攣的襄城公主,拼命地搖頭,嘶啞嗓音痛哭不止。 林女官見狀,悵然一嘆。 不過片刻,她再抬頭望向門外李妃,似是下定某種決心般,高抬右手,一掌攜風勢,往溫良辰后腦勺劈去。 溫良辰發(fā)出一聲悶哼,歪身倒地。 “姑娘,您保重。” 林女官慢慢垂眸,望著變得乖順的溫良辰,僅僅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猛地拔下發(fā)間的金簪,銀牙緊咬,果決地往自己心窩扎去。 ☆、第12章 心難耐 夢中,溫良辰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她游離于黑暗之中,尋不到任何人,任何物,詭異的安靜和空洞,所有前塵仿佛離她而遠去。 不過片刻,那股孤單之感從四面八方襲來,空中的雨滴淅淅瀝瀝,冷冷清清,冰涼刺骨,直刺得她渾身哆嗦,不自覺地抱成一團。 好冷。 為何她能感覺到自己已被所有人拋棄? “良辰,不怕?!?/br> 記憶中的女子,嘴中雖然無聲,但那熟悉的嗓音,仿佛從心底深處傳來…… “母親!” 溫良辰驀地睜開雙眼,直挺挺地從榻上翻身而起。 “郡主醒啦!” 不知哪位宮女叫喚了一聲,周圍立即響起了無數(shù)道交談聲、腳步聲,嘈嘈雜雜混在溫良辰的腦海中,竟讓她迷糊了片刻,許久后才回過神來。 溫良辰垂下頭來,見自身的打扮已然煥然一新,穿的是白綢面寢衣,袖口處細花兒是石青色的芙蓉菊,腿上蓋的是鵝黃繡百蝶穿花錦被,青撒花帳子銀線挑的花紋不帶重樣,連帳下裝點的玉佩,都是上等的雕獸青玉。 仰頭呆呆地望向周圍,看著眼花繚亂的裝飾,溫良辰有一瞬的怔忪。 忽然,心底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濃重的悲涼順著胸膛涌了上來,她的腦海中不自覺地,開始回放著襄城公主的死前慘狀。 她渾身是血,形容悲慘,倒在血泊中,無助而又凄涼,唯有那雙眼睛,永永遠遠地,以一種極為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女兒。 溫良辰緊緊地咬著后牙槽,眼中熱淚滾滾而落。 母親。 她的母親,恐怕已經(jīng)永遠離開她了。 這個念頭升起之后,溫良辰抱住自己的雙腿,難以抑制地嗚咽起來。小小的人兒孤獨地坐在帳中,小聲啜泣,卻無人前來瞧她,只顧往外頭激動地遞話。 “良辰竟醒了?” 沉穩(wěn)的男聲自外而來,偏殿中宮女和太監(jiān)齊齊跪下,異口同聲,聲音飽含著敬畏和欣喜:“奴婢參見陛下,吾皇萬歲。” 陛下? 溫良辰眉毛微皺,立即轉(zhuǎn)過頭去,只見一名身著素白的男人迎面而來,透過影影綽綽的簾子,能望見他熟悉的面容以及胸口的以日易月的圖樣。 大行皇帝于當晚駕崩,新帝百日內(nèi)縞素,百日釋服后,二十七月內(nèi)素服。 溫良辰微驚,心頭一跳,忙想要下床,卻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握住手臂,再往上一提,利索地將她塞進榻里。 宣德帝眼神和煦,垂頭看著溫良辰,聲音哪有方才般威嚴,溫柔得好似關(guān)懷女兒的父親,“良辰,你可醒了?朕派太醫(yī)來瞧過,你這幾日要好生休養(yǎng),恐怕還會昏沉幾日。” 溫良辰呼吸不暢,有片刻的呆滯,看著自己這位近在咫尺的大舅,雖說他一身戴孝素白,眼眸溫潤,卻也蓋不住通身的氣度,即便他故意擺出來溫和與仁慈,眉眼間卻依舊帶著一股凌厲的殺伐之氣。 大舅終于登基為帝,本該高興的母親,卻再也看不見了。 而她,再也高興不起來。 “……大舅。”憶其亡母,溫良辰心中悲痛,小嘴一癟,頓時眼淚汪汪。 “哎,我的好外甥女?!毙碌凵锨耙徊?,將溫良辰攏在懷中,親昵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你莫要太過傷心,大舅,大舅今后會照顧好你,令你母親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唔……母親,母親為何會……” 溫良辰眼淚水好似洪水崩堤,在這一刻,終于全部傾瀉而出。 因為皇帝哀傷之故,偏殿中各個宮女也作勢垂淚,掩面哀戚不止,直過了半柱香時間,溫良辰停止了抽泣,宣德帝才道:“好了,良辰乖,莫要再哭了?!?/br> 偏殿的哭聲仿佛訓練有素般戛然而止。 “……嗯?!?/br> 宣德帝又安慰了溫良辰一番,將她抱了起來往旁邊一放,自己也坐下來:“朕已封你為郡主,你這幾日挑個喜歡的封號罷。” “外甥女不懂,皇帝舅舅決定便好?!睖亓汲綋u了搖頭,嘴上稱呼頓時一變。 “好,那今后,良辰便住在宮中,陪伴太后可好?朕必定將你當做親女對待?!毙碌勖翡J地察覺到稱呼的變化,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意,對于溫良辰的聰明,他心中頗為滿意。 “皇帝”二字帶著距離,而“舅舅”又是親人之間的稱呼,二者結(jié)合起來,雖怪異,卻令人心中妥帖。 襄城公主死于宮變,于情于理來說,皇室終究欠了她,更何況她是宣德帝親妹,溫良辰作為襄城公主獨女,抱來宮中養(yǎng)大,不算逾禮之事。 溫良辰抿了抿唇,心道,太后? 自己的大舅成為皇帝,太后……豈不是曹后?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大可能。李妃娘娘為太子親母,理應被封為圣母皇太后,宣德帝所說陪伴于太后身邊,應該是養(yǎng)于李太后膝下。 若是今后生長在宮中,她怕是要天天瞧見如今的母后皇太后曹太后,以及原來的太子妃當今的皇后——曹皇后。 她尤自記得,那時曹皇后身外有三名太監(jiān)護著,卻只顧自保,不愿對母親施以援手,二皇子本想生擒曹皇后威脅尚是太子的宣德帝,慌亂之間,曹皇后竟將她的母親推了出去! 曹皇后! 若不是她的見死不救,若不是她的小人行徑,母親豈會死于二皇子這個瘋子之手?! 而此人經(jīng)歷宮變,卻能安享太平,坐擁富貴,成為世間最尊貴的女人,她不服! 溫良辰不服! 溫良辰雙拳緊握,眼角欲裂,那被劉海掩蓋的黑瞳中,忽地劃過一道與年齡極為不相稱的尖銳厲色。 “……我?!睖亓汲降刮鼉煽跉?,自覺不妥之后,又忙垂頭掩住自己的情緒。 感覺到溫良辰的不對勁,宣德帝心道奇怪,忙問道:“良辰可是不舒坦了?” “讓皇帝舅舅憂心了,外甥女并無不適?!睖亓汲揭琅f低著頭。 “哦?”宣德帝一挑眉,狀似無意地問道,“良辰可是憶起了過往?當初朕發(fā)現(xiàn)你藏在暗室中,林女官卻是死了,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林女官竟死了? 溫良辰身子微顫,心臟猛跳,她是如何死的…… 正在此時,林女官死前所交待的話,適時在耳畔響了起來。 “您醒來之后,裝作自己都沒瞧見,知道么?” 為何,為何林女官獨交待了此話? 溫良辰皺著眉頭,腦瓜子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林女官是李太后貼身女官,李太后為襄城公主親母,乃是她的親外祖母。在養(yǎng)心殿一片混亂之中,李太后寧愿犧牲自身陷于危險,卻也要將生的希望給她。 林女官之言,絕無害她之意。 溫良辰尚且來不及細想,面對著壓力極大的宣德帝,她甚至不敢暴露出任何破綻。 她緊緊咬著后牙槽,使勁深吸了兩口氣,哀哀戚戚地抬起頭來,露出清清澈澈的眸子,面帶迷茫之色,狀似無辜道:“我暈了過去,什么都沒瞧著?!?/br> 宣德帝細想了片刻,眉宇間疑云密布,若是溫良辰什么都沒瞧見,為何會知曉襄城公主薨了? “方才皇帝舅舅說,母親九泉之下……大舅,母親真的離我而去了?”溫良辰扯著宣德帝的衣角,不可置信地哭道,眼底卻是一片冰涼。 宣德帝嘆了一口氣,露出悲傷之色,沉聲道:“是?!比缓鬆钏茻o意,以眼角瞟著溫良辰臉上的表情。 溫良辰心中一咯噔,幸虧她聽信林女官之言,否則便要露出了馬腳。 可是,宣德帝到底在忌憚何事? 害得母親被推入二皇子之手,并不是他,而是曹皇后,被她知曉了曹皇后行為,又能如何?難道,宣德帝是想保住皇室清靜,方故意以此試探她? 溫良辰腦中好像有一道靈光閃過,但卻被宣德帝突然出聲而打斷,等她再想重新拾起來之時,那道靈光不知飄向何方去了。 “良辰,這是你母親留于你之物。”宣德帝攤開手,往溫良辰手中塞了一團黃色的布條,“你可知其中含義?” 當時,襄城公主還有一口氣在,在他袍角上以血寫下一個字,嘴里聲說了一句“吾兒”,話還沒說完,便垂頭去了。 溫良辰顫抖著雙手,將布條展開,只見那黃色繡金的布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個“淸”字。 “皇帝舅舅,外甥女不知?!?/br> 見溫良辰打哈欠的模樣,宣德帝也不好多問,又命太醫(yī)再來診脈,后又傳宮女細心服侍,喂藥喝粥鬧了好一陣子,溫良辰方才安安心心躺了下來。 看著宮女們那冷漠的眼神,以及那一聲聲“郡主”羨慕的尊聲,溫良辰往里側(cè)躺了躺,覺得渾身發(fā)涼。她在心中苦笑,皇宮中當真半分憐憫也無,他們的眼中永遠是他人榮耀,卻看不見她背后的辛酸。 若是能換回母親的性命,她還當什么勞什子郡主! 老天便是如此不公平,讓茍且者好生好活,無辜者卻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