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陰女官平時話不多,向來喜歡擺著一張冷臉,想讓她笑一笑,感覺比要讓冰湖化了還難。不過,她倒是有那么兩手本事,一手的針灸和按摩使得比老師傅還爐火純青,聽聞她還懂些醫(yī)理,專門被派往儲秀宮,伺候患有多年癔癥的李太后。 陰女官板著一張臉,端端正正地行禮道:“奴婢見過朝陽郡主和小公子,請二位與奴婢一道去罷?!?/br> 和以前一個模樣,陰女官待人寡淡,就連一句客氣話也無,性子怪癖,有些不近人情得。 溫良辰倒是習慣了,溫儀城卻抿緊了小嘴,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他心中暗暗地道,宮里的人怎么都這般不近人情,難怪jiejie每次進宮,好像都像準備去打仗似的。 陰女官恰好又低著頭,眼光不經(jīng)意朝溫儀城掃了過來,她的那雙眸子冷冷清清,就和死人的眼珠子差不多,溫儀城被嚇得一個激靈,連腦袋都不敢抬了。 姐弟倆走過了一道門后,終于能看清主建筑的大部分面貌,溫儀城這會兒倒不害怕了,抬著小腦袋,將身體繃得緊緊的,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模樣,眼睛卻在四處亂瞟。 溫良辰見他眼底有激動之色,也不故意點破他,她迤邐而行,在距離西六宮不遠處,突然碰上一位面貌生疏的宮女,在路邊向她請安道:“奴婢參見郡主?!?/br> 這位宮女長相倒是不錯,溫良辰隨口問了句:“你是哪個宮當差的?” 宮女安靜地垂著頭,脆生生地答道:“奴婢在鐘粹宮當差?!?/br> 溫良辰心中不悅,目光再往下移,看著她手中空置的托盤,用下巴矜持地點了點,道:“你走罷?!?/br> “是,奴婢告退。”宮女又小心翼翼抬起托盤,裙裾下邁著小碎步,急匆匆地離開了。 眾人又走過了一道門,終于進入西六宮的地盤,在階梯上的拐角之處,溫良辰忽地轉過身,朝著陰女官問道:“東太后娘娘今兒過來了?” 為區(qū)分李太后和曹太后二人,曹太后住東六宮,被尊稱為東太后,李太后住西,在宮里被稱為西太后。 陰女官腳步一頓,立即抬起頭,將身子挺得筆直,干巴巴地道:“回稟朝陽郡主,今兒早晨東太后娘娘過來了,皇后娘娘稍后也會過來?!?/br> “……”溫良辰不自然地蹙起雙眉,心中不滿愈甚,陰女官身為李太后的女官,怎么能故意隱瞞這么重要之事?為什么方才不開口說,給她留足準備的時間? 溫良辰鼻中一哼,決心給對方長點教訓,冷冷地說道,“陰女官若事情繁忙,下次不必再出門迎接,將太后娘娘照顧妥當,你便是已經(jīng)是做到本分了?!?/br> 陰女官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愈發(fā)顯得她皮膚蒼白如紙,良久后,她猛地低下頭,回應了一聲:“是,奴婢知道了?!?/br> 她又抬頭看了溫良辰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道:“東太后娘娘今日早晨過來,說許久未見郡主,也想瞧瞧郡主和小公子?;屎竽锬飼硇┑剑犝f公公來報,說會帶上三公主,麗嬪娘娘和五皇子殿下。” 溫良辰這才消了氣,陰女官是皇帝的人,她平時不好得罪,誰想到對方竟越來越恃寵而驕,就連句話也不肯捎,難道自己出丑,就能對她有好處不成? 至于曹太后的到來,她心道奇怪,不知曹太后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莫非……曹太后尋她打探溫家對長興侯一事的態(tài)度? 也對,長興侯的事兒已經(jīng)火燒眉毛了,曹太后估計坐不住了罷。 不過,曹皇后比曹太后更奇怪,帶著一群人過來,趁著她進宮來湊熱鬧作甚? 溫良辰面上平靜,心中卻是一哂,曹太后曹皇后尋她打探口風,可惜是完完全全打錯了算盤。 自從溫駙馬獨自上朝后,溫大老爺便不管再他的事了,隨他自個兒單獨去鬧騰,反正依溫駙馬膽小怕事的性子,估計這輩子沒本事闖不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禍事。 除非某天關乎溫家生死存亡重要的事,溫大老爺才會過來尋溫駙馬聯(lián)手,平常的小事他都解決不了,那不如辭去家主之位算了。溫家慣來是中立派,誰都不得罪不惹事,長興侯一事表面上和溫家無關,誰知道溫大老爺?shù)哪X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見陰女官嘴上服軟,溫良辰的臉色逐漸好了許多,沒有與她再多做計較。 站在溫儀城卻暗暗皺起眉頭,看陰女官的眼神帶著幾分厭惡,不過他不敢直視陰女官,只在人轉身過去后盯著,好像這樣做,就能起到好好懲治陰女官一番的效果。 溫儀城緊緊抿著小嘴,心道,惹jiejie生氣的都不是好人。 溫良辰帶著溫儀城來到儲秀宮,可惜儲秀宮如今氛圍大改,與前時到來時完全不同,眾人屏氣斂神,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溫儀城被周圍宮女感染,頓時一個哆嗦,連走路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唯恐地上的大紅地毯出現(xiàn)個一個坑,將他給坑倒了丟丑。 溫良辰今兒一襲藕荷色的宮裝,衣服上的廣袖十分寬松,趁著走路的機會,她伸手點點溫儀城的肩膀,袖子本來就晃來晃去,她的小動作根本無人瞧見。溫儀城收到jiejie的安慰,抬頭朝她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她又將手飛快地縮了回來。 溫良辰這三年每月探望李太后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還是頭一遭。 李太后和曹太后二人分東西兩邊坐在太后寶座上,因為常年遭受病痛折磨,李太后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人不僅消瘦干巴,神色也極為憔悴,待見到溫良辰和溫儀城之時,她的臉上才多了幾分生氣。 與李太后對比,曹太后顯然比當年當皇后之時更為意氣風發(fā),那一身沉穩(wěn)暗色卻不失華麗的太后裝束,穿在她身上,不顯半分的老氣,反而襯得她大氣斐然,那鳳冠上鳳嘴中銜的一串東珠熠熠發(fā)亮,末端垂在她眼角不遠處,令她那雙鳳目愈發(fā)威嚴。 東西兩位太后,氣質完全迥異,若非知道李太后曾經(jīng)當過皇后,誰能想到曹太后原本是貴妃。 李太后眼神和煦,喜色滿滿,一雙眼睛發(fā)亮地盯著溫儀城看,好像連轉都不會轉了,嘴角的笑意蓋都蓋不住,就差親自撲過來抱他了,而曹太后卻微微蹙起眉頭,眼中帶有幾分審視的意味。 在這見面的某個不經(jīng)意的一瞬,她的眼底劃過一道極淡的憂郁。溫良辰從進來之后,便一眨不眨地盯著曹太后,這一幕自然也落入眼中,她心中猜想道,曹太后應該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罷? 也對,如果小公主還在世,曹太后的外孫大約有溫儀城這般大了??上朗聼o常,小公主年幼便去了,即便李太后本來有女兒襄城公主,如今卻也成香魂一縷,李太后本人也變得瘋瘋癲癲,過得還沒曹太后舒坦。說實在的,誰又比誰命好。 “外孫女見過兩位皇祖母,給兩位皇祖母請安了。”溫良辰笑瞇瞇地行禮道。一直以來,她對李太后的稱呼是皇祖母,從未加上一個“外”字,反正溫老太太不知道,即便她介意也無用。 溫儀城隨著溫良辰喊了一聲“太后吉祥”,聲音清清朗朗的,如同小溪流的水拍在石頭上,好聽得很,李太后很受用地彎起了嘴角。 每次溫良辰進宮之日,李太后的精神都比平常好上許多,腦子也更加清醒了,這是陰女官的明顯感受。 陰女官上前續(xù)茶,李太后無暇去喝,對著兩個外孫笑容滿面,擺擺手道:“你們兩個孩子都起來罷?!?/br> 曹太后則抿著嘴不說話,即便她的表情十分平靜,但是,就連小小的溫儀城都感覺到她的不快。 李太后樂呵呵地道:“良辰,這便是你準備過繼的孩子?來,過來給哀家瞧瞧,哀家近兒眼神不好,站得遠都看不清了?!?/br> 溫儀城硬著頭皮,往前走上兩步站定了,然后開口說道:“太后娘娘,外孫名叫溫儀城,城是皇城的城。” 不僅是皇城的“城”,同時,還是襄城的“城”。 李太后有些驚訝,側頭看了溫良辰一眼,溫良辰朝她投來一個暖洋洋的笑容。 “好,好孩子,我的好外孫。”李太后眼中閃起了水光,聲音顫抖,飽含辛酸。失去襄城的這六年,她每每午夜夢回之時,都會被襄城公主喚母親的聲音喚醒,然后再也睡不著了,直哭到天亮。 曹太后瞥她一眼,眼里有幾分不屑。李太后好歹還有外孫女,她可憐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死了,連長大都沒機會,她更沒機會看到她長大的模樣。 曹太后對此十分沒興趣,一見到活蹦亂跳的溫良辰,心中又忍不住不舒服起來,破天荒地,她居然開了尊口,不陰不陽地插上一句:“過繼禮數(shù)尚未定下來,此時稱呼外孫,未免太過早了些罷?!?/br> 溫良辰頓時臉色一變,溫儀城也驚呆了,沒想到曹太后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他僵直了身子站在原地,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太后皺著眉頭,轉頭看了曹太后一眼,道:“哀家覺得儀城乖巧懂事,我的親外孫,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你覺得好便是?!辈芴罄淅涞貋G下一句,便側過頭去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