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來榮壽堂，待遇自是與頭一次不同。

    這腳剛跨進(jìn)院門，就有丫頭婆子殷勤地迎了上來，各人面上堆滿了笑意，“太太可念叨了好久，可巧姨奶奶今日來了，老人家定會十分歡喜的?！?/br>
    嬌杏笑了笑，心中有數(shù)，王氏念叨她，不過是在意肚里這塊rou。

    王氏也確實念叨了好久，幾次都差點忍不住要去看望她，可幾次都給湘琴截住了，她就只能坐著干著急。

    今日人主動來了，自是歡喜的不行。

    “快坐快坐，甭講究那些個禮數(shù)了，身子笨重可得時刻小心著?！蓖跏闲Φ脻M臉起褶子，她才起不久，聽了丫頭報，頭都沒梳就急地跑了出來，一邊服侍她的湘琴，此時的面上別提多瘆人了。

    旁人都未察覺，是因眾人眼睛都光盯著她看了，可嬌杏卻是時刻盯著她。

    她心下冷笑，個狐媚子！賤蹄子！值當(dāng)她不知道她的齷蹉心思，只要有她嬌杏一日在，任是哪個都別想分她的一分寵！

    嬌杏目光閃了閃，轉(zhuǎn)頭對著王氏笑得甜，“太太近來身子可好？老早就想著來請安了，可大爺說滿了三月再報喜才算穩(wěn)當(dāng)，妾也就耐著性子等了這許久，也是早就心急的慌了?！?/br>
    王氏聽了點頭笑，“我這身子向來就好，你別亂cao心。大郎說的沒有錯，是該好生在屋里養(yǎng)著，這頭三月最是險惡，隨時都可能出了意外。”看了下她圓滾滾的肚皮，眼里笑意又濃了幾分，“這肚皮這樣大，別到時是個雙生子！”

    嬌杏一驚，轉(zhuǎn)而又是滿面的喜色，“太太說的可是真的？”

    王氏想了想，笑說：“保不準(zhǔn)是，但也可能是個胖小子！”

    嬌杏先是一愣，隨后才抿了嘴笑，不管是不是雙生子，只要是個帶把兒的，便是只有一個她也心滿意足了。

    正說著話，丫頭又來報，“大奶奶，二/奶奶，大姑娘，二少爺來了。”

    嬌杏聽得稀奇，這二少爺是哪個？

    卻原來是瞿二郎家的煒哥兒，她心中微澀，這也卻是個可憐的孩子，攤上了這樣一個家。

    江氏與楊氏每日都要來，各人行了禮，便都在自己的位上坐下。

    王氏也沒甚心思管她們，轉(zhuǎn)頭來看著嬌杏，關(guān)心道：“杏娘過早沒有？”

    嬌杏面露羞赧，抬眼巡視了一圈。

    江氏面色微帶著頹萎，楊氏也是一臉的寒氣，她心中一堵，若讓她每日看著這兩張臉，她可不是也要變得陰郁？真不知這王氏是怎生受得了。

    壓下心底的不適，脆聲道：“妾早起用了點，勞太太關(guān)心了。”

    王氏聽了，一邊吩咐了丫頭擺早飯，一邊勸道：“這懷了身孕就得多吃點，才用了一點哪里夠了，快坐過來?！闭f著，就沖她招手。

    嬌杏有些惶恐，看了眼立在一旁伺候王氏的江氏與楊氏，屁股怎么都不敢坐下去。

    她有些不安地笑道：“妾的身份卑微，哪敢與太太同席？況且早間已是吃飽了的，太太切莫再勸了。”

    王氏人不傻，知道她是顧忌著一旁立著的江氏與楊氏，也就沒再提。招了敏姐兒與煒哥兒兩個坐下，便開始了用飯。

    敏姐兒如今六歲多了，小小的人拔高了不少，皮子也比在鄉(xiāng)下白了不少，文文靜靜地穿了一身綠裙，坐在王氏左手邊，先是道了聲，“謝祖母?！辈艌?zhí)了筷吃。

    瞧著比往日文靜不少，倒是失了那份難得的靈動。

    二房的事，嬌杏也是聽過不少傳聞，知道瞿二郎帶回來那個妾，是個歌姬。生得一把好嗓子，身段玲瓏，皮子又白，是個難得的美人。

    瞿二郎跟著幾個爛泥污臭的同工，是那窯館里的?？停救杖障铝寺?，都要一同湊了銀子去瀟灑瀟灑。

    這鶯鶯便是他早已相中的，存了兩月的工錢，又從楊氏的首飾盒里摸出兩套鑲金頭面，拿去典了，再走同工那處借了銀子，方才贖回家的。

    既是花了大把銀錢才領(lǐng)回的家，自是對她疼寵的不行，這正室楊氏就得靠邊站，連著兩個孩子也再不得爹的寵。

    這鶯鶯又是個爭氣的，進(jìn)家沒幾久，又給爆出了懷孕，如今不說下人，便是楊氏也得看她的臉色行事。

    一時間，二房的正經(jīng)主子，倒還不如那花了銀錢典回家的窯姐兒。

    煒哥兒自小就悶，如今也看不出大的變化，只面色卻是比往日紅潤了不少。

    待吃完了早飯，幾個女人家又窩在一堂絮絮叨叨幾句，便要散了。

    王氏將丫頭包好的藥材送到她手上，“日日都要吃啊，保胎用的。秋天了，地上有霜，回去看著點?！?/br>
    嬌杏應(yīng)了她，又再謝了一番，才扶著玉珠的手回去。

    進(jìn)了寶香苑不久，梁張氏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o(n_n)o 這幾天jj好抽，好多電腦留評都被屏蔽了，就是不知道還能否抽回來。

    ☆、虛虛實實

    梁張氏挎了一籃子土雞蛋，并一只掩在紅布底下露出個頭，被草繩捆住了腿腳的黑毛老母雞，站在瞿府大門前。

    她今日梳了個油光水滑的髻，一左一右各插一支五瓣的梅花銀簪，籠在新升的旭日底下，泛出細(xì)柔的銀光。一身蹙新的棗紅薄襖秋裙，襯的她那張有了歲月痕跡的嬌艷容顏，比得往日容光煥發(fā)了不少。

    幾步上了臺階，那門兩邊立著木樁似的幾個配刀侍衛(wèi)，面色就是一肅，幾個跨步，上前攔下，喝道：“何人？”

    梁張氏被唬的一跳，臉皮子一臊，面上就通紅，“我是府里姨奶奶娘家的，勞幾位小兄弟行個方便，讓進(jìn)去下?！?/br>
    幾個侍衛(wèi)平日只在院前做事，對后院的事知道的不多，因此一聽是姨奶奶娘家的，就撇了嘴，只當(dāng)是來攀附的窮親戚。

    就揮了手，語氣不善，眼里含了輕視，“趕緊的，回去吧。姨奶奶娘家的，本就算不得親戚?！?/br>
    后半句說時含了嘲諷，梁張氏氣的發(fā)抖，好久才擠出一句，“個生了雙狗眼的，恁的仗勢欺人！”

    她話一吐順，見幾人變了臉，心里也有些害怕，面上卻是不顯，一扭腰幾步就走到老遠(yuǎn)去。

    立在拐角呆了呆，怎么也不甘心就此回去。

    貓著身子又望了望，這是條通街，適才沒想著，這但凡有些門第的人家都是有好幾扇門，正經(jīng)大門都是不常開，只有那逢年過節(jié)，舉辦喪喜，賀壽宴賓之時，才會大開，平日里出進(jìn)都是走角門流動。

    這般一想，她就耐著性子繞了一大圈，就為了不見著那幾個看門狗，白白走了這些路，身上也熱出了一層薄汗。

    這次守門的不比先前幾人拿腔拿調(diào)，聽她自報了姓名，也不急著說話，眼珠子轉(zhuǎn)了半晌，方扔下一句，“您先候著，我去通報一聲?！保憔团苓h(yuǎn)了。

    沒過幾久，就見兩個媳婦子笑著迎上，“梁太太快請進(jìn)來，姨奶奶在屋里候著您呢?！?/br>
    梁張氏應(yīng)一聲，揚了下巴跟在了后頭。

    兩個媳婦子邊領(lǐng)著路，邊拿眼打量著她，見她穿著有些寒暄，心下就在暗想，這姨奶奶娘家怕是不怎么富裕，穿戴的竟還不如自個這個下人。

    又有些稀奇，這姨奶奶這樣得寵，怎就沒幫扶下娘家？這樣個頭臉不也嫌丟了她的臉？

    走至垂花門，兩個媳婦子便退去，玉珠上去行了禮，喊了聲梁太太，才看了下她一邊挎了一個的兩只籃子道：“梁太太手上拎的是啥？奴婢來與你拎。”

    梁張氏知道眼前這個著綠裙的圓臉丫頭，是自個閨女的貼身丫頭，在閨女心中，不定情分還不如眼前這人，因待她和善，笑說：“不勞姑娘了，我自己拎著就是。”

    見此，玉珠也沒再提。

    領(lǐng)了她往寶香苑走，一路上自是有不少丫頭駐足觀望，一個個面上都寫著稀奇。

    玉珠領(lǐng)著梁張氏，目不斜視，心里卻是知道主子待自己娘家沒甚感情，平日里也不見她提過，今把她領(lǐng)了進(jìn)來，不過是做與人看。

    但雖是如此說，到底血濃于水，這斷了骨頭連著筋，怎么說都還是一家子人。

    梁張氏跟在后頭，一路上暗暗張望著，心中是一陣陣抽著冷氣。

    頭次與兒子鬧事那次，不過進(jìn)了前院，如今才進(jìn)得后院。

    不比前院的恢弘大氣，卻勝在精雅細(xì)致，檐上雕的，柱上畫的，還有那一路上看著的花園池塘，假山怪石，樓閣水榭，俱都精精巧巧，哪處都透著一股子舒心的味道。

    梁張氏瞧見了就眼熱，她這輩子都沒住過這樣有山有水，仿佛置身世外桃源般的宅院。

    原本是暗暗瞧著，誰知這腳步不聽話的聽了下來，玉珠回頭來一看，喚了她一聲快跟上。

    梁張氏耳朵根子微熱，瞅了眼假意過路，實則好奇的丫頭，扯了扯落在一邊的紅布，將一只老母雞遮得嚴(yán)實，這雞“咕咕咕”直叫，她就嘴里習(xí)慣性地罵了兩句，果真聽了就不鬧。

    嬌杏正坐在廳前，吃著每日必喝的參湯，耳朵卻是在時刻注意著外頭的動靜。

    聽到腳步聲，知道是來了，便就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來。

    梁張氏原先想將雞蛋并老母雞拎進(jìn)來，讓她知道自己帶了禮，面上好看些。偏偏玉珠那個丫頭是個忠心的，說：“主子嬌貴，這活物怕會沖撞了她，還是拿去廚房穩(wěn)當(dāng)。”

    如此，進(jìn)了屋就是兩手空空。

    坐在椅上搓了搓手，看了眼她圓滾滾的肚子，總算找著了話頭，“杏娘這是幾個月了？早起可還會晨吐？”

    嬌杏在她左手邊的一張椅上坐下，拿了茶壺給她倒了杯茶，推到她手邊后，才慢悠悠道：“四個多月了，近來已經(jīng)不晨吐了?！?/br>
    梁張氏面上含著笑意，捧著白瓷茶杯喝了幾口，又給輕輕擱下。見女兒總算肯與自己說上幾句了，心中一喜，便又說道：“那便好，我觀你如今豐腴了不少，定是沒受什么罪?！?/br>
    說到這，她又轉(zhuǎn)到了自己身上，“娘當(dāng)初懷你的時候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原本一張豐潤的小臉，生生給吐成了皮包骨，不光是吃了要吐，有時光是聞到，都要吐上好久。娘那時還想，這孩子將來定是個金貴的，不然怎能那般愛折騰人呢?！?/br>
    梁張氏自顧自的一說完，嘿嘿笑兩聲，見閨女面上神情淡淡，明顯不接她的茬，一時有些訕訕。

    知道她定是不愛聽這些，便又絞了腦汁說道：“這懷了孕，吃什么是一樁大事。娘今日給你提了一只家養(yǎng)的老母雞來，你哪日可以做湯吃，最是補人了，也適合秋季吃。還有一籃子土雞蛋，你每日吃上兩個，要是吃完了，娘再給你送來?！?/br>
    嬌杏看了她一眼，“有勞了?！?/br>
    梁張氏笑著擺手，“自家骨rou怎的這樣見外？你是娘的親閨女，娘不為你cao心還能為著誰cao心？”

    嬌杏用手撐著額頭，她覺著有些累。跟前這人是她親娘不會錯，但自己卻不怎么想見她，現(xiàn)下見她一副慈母樣，她心里就膈應(yīng)的慌。

    人既然已經(jīng)帶到了院里，總不好端著架子，況那屋外還候著不少等著噱頭的丫頭婆子。

    她坐正了身子，撫著自己新涂的蔻丹，問道：“弟弟如今怎樣了？”

    一提起兒子，梁張氏就一臉的怒氣，“還能怎樣，雖說比起往日好了點，但仍不是個著調(diào)的，真真白瞎了那般好的機會，倒是辜負(fù)了瞿大爺?shù)囊环囊?。?/br>
    梁張氏說的好機會是進(jìn)國子監(jiān)讀書，前段時間還與自己信誓旦旦好生讀書，自己也一度信了。

    但終是拗不過各人生來的本性，這梁騰輝壓根兒就不是個讀書的料，才學(xué)了兩月，就在里頭與人打架鬧事不下五次，夫子終究忍無可忍，將他給開除了出來，如今正窩在家里整日無所事事，但好在沒學(xué)以前進(jìn)場子耍了。

    自己打的算盤落了空，嬌杏也不覺嘆氣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想來弟弟是不通讀書這行，何不找個正經(jīng)的活計踏踏實實的做上幾年，手里有了積蓄也好早日討個媳婦，待娶了妻生了子，性子也該就慢慢穩(wěn)妥下來?！?/br>
    梁張氏哪里沒想過，苦著臉道：“可就他這般性情，能找個什么活計？又有哪個會要他？”

    嬌杏想了想，還是道：“待爺家來了，我替他問問，但愿他日后莫再任意了?！?/br>
    梁張氏點頭，保證道：“這次我緊管著他，他要敢再胡來，我就打斷他的腿！”

    嬌杏不愿聽這些言不由衷的話，兩人已經(jīng)談了這許久，自己也有些倦了，便說：“你先回吧，有了消息我命人帶給你?！?/br>
    梁張氏屁/股才剛坐熱一會兒，見女兒就要趕人走，心里便有些不順，有心說她兩句，但終歸還是不敢開那口。

    干笑了兩聲，便就起了身。

    嬌杏招了招手，兩個丫頭便捧了一打抱東西進(jìn)來。

    嬌杏命她倆送到梁張氏手上，自己也起了身，“府里廚子做的糕點，手藝也是別出心裁的，味道十分不錯，拿回家去各人嘗嘗。還有這燕窩也是滋補潤肺的，一家子過個幾日可以吃上一蠱。旁的就沒了，我叫了輛車送你回去，你到了門口只需報上住址就行?！?/br>
    梁張氏接了東西，面上浮著nongnong笑意，本來今日是沒打算撈著星點油水了，不想最后還有一打抱收獲，她雖是沒吃過燕窩，但也知曉那是個奢侈物，一蠱就要好幾兩銀子呢。

    聽了她的話，就拎了東西往外去了，送她的兩個丫頭要幫她拎，她也只說不重來搪塞，似是生怕別人搶了似的，兩個丫頭心內(nèi)如是暗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