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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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鳥!”師映川將手上的兔子一扔,整個人已迅速奔了過去:“你們在干什么?!” 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讓在場眾人微微一愕,那黃衫少年眉頭一揚,神情倒沒有什么變化,只對身旁的人冷笑道:“這是哪來的丑東西?”那少女忙嬌笑道:“謝師兄才入宗,自然是不知道,這人可不是咱們斷法宗的弟子?!鄙倌曷勓裕袅艘幌旅?,道:“哦?既然如此,宗門怎會容閑雜人等在山上?”少女笑道:“謝師兄有所不知,這小子是白蓮壇三年前帶回來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正式拜入我斷法宗門下。” 黃衫少年微微皺眉:“白蓮壇?白緣?”忽地又神情不屑,冷笑道:“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連宗門都不曾進入的丑東西罷了?!贝藭r師映川已拉著皇皇碧鳥急向后退了幾步,黃衫少年見狀,眼中厲色一閃,冷笑道:“臭丫頭打死了我的蛇,賞她二十鞭子算少的了!” 師映川聞言一怔,身旁皇皇碧鳥已怯怯顫聲道:“我看見草叢里那蛇很肥,便想帶回去讓你再做一回湯……我不知道那是別人養(yǎng)的東西……”師映川心中暗嘆,原來是自己一方先理虧,當下便按捺了怒氣,向那黃衫少年拱手道:“小弟師映川見過這位師兄,今天這事是碧鳥不對,不過她已經(jīng)挨了幾鞭子了,這位師兄大人有大量,不如就算了罷?!?/br> 師映川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這黃衫少年明明年紀不大,可其他人卻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還被那明顯年長的少女喚作師兄,想必身份不凡,對面有幾個人是他見過的,乃是內(nèi)宗弟子,如此說來,這黃衫少年極有可能就是真?zhèn)鞯茏?!今日乃是開山門的日子,此刻那邊才剛剛開始篩選弟子,剛才卻又聽那少女說什么‘謝師兄才入宗’,師映川稍微一想,就猜到這少年必是早已提前內(nèi)定下來的,在宗內(nèi)必然有大靠山,像這樣的人,絕對不是好惹的,皇皇碧鳥一個內(nèi)宗弟子,哪怕就是被真?zhèn)鞯茏哟驓⒘艘膊皇鞘裁创笫?,真?zhèn)鞯茏幼疃嗍茳c懲罰,因此師映川現(xiàn)在只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然若是真的二十重鞭下去,皇皇碧鳥只怕是也快丟了半條命了。 謝鳳圖輕蔑地看了一眼黑瘦不起眼的師映川,雖然有點驚訝于這個小小年紀的男孩如同成`人一般的言語舉止,但他向來倨傲,哪里放在心上,卻嗤笑道:“師映川?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則隨處而見,此‘月映萬川’之說也,你是什么東西,也配‘映川’這個名字?”說著,冷然看向泫然欲泣的皇皇碧鳥,厭惡道:“我既然說了二十鞭,那就一鞭也不能少!” 師映川胸膛微微起伏,嘴唇卻緊閉著,似乎在調(diào)整著自己的情緒,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必須要忍,否則若是在這里沖突起來,自己雙拳難敵四手,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就算自己可以脫身,但皇皇碧鳥怎么辦?師映川想到這里,臉上堆起笑容,道:“師兄大人大量,何必跟我們倆一般見識?” 謝鳳圖眼中鄙薄之色一閃而逝,幾乎與此同時,一道銀光直射而來,師映川明明可以躲開,但他心念一動,卻是依舊站在原地,硬生生地受了這一下,只聽‘噗嗤’一下輕微的鐵器刺入血rou的聲音響起,一柄匕首已深深刺進師映川的左肩,師映川踉蹌著向后退了幾步,卻并不發(fā)出聲音,謝鳳圖似是有些驚訝,但轉眼間就冷笑一聲,道:“倒有點硬骨頭的樣子?!?/br> 師映川忍痛擠出一個笑臉,道:“師兄應該氣消了罷。”謝鳳圖冷哼:“既然你替這臭丫頭頂了一下,那我便饒了她……”一眼瞥見師映川臉上驟然放松的模樣,嘴角不覺微微上揚:“那么,現(xiàn)在就說說你方才打斷我行刑之事……跪下!” 如此咄咄逼人!師映川的臉色終于變了,他微微低下頭,眼里布滿一個七歲男孩絕對不該有的猙獰之色,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么強烈,他對力量如此渴求……師映川忽然緩緩向前走去,他走到謝鳳圖面前,雙腿微微一屈,似乎就要真的下跪討?zhàn)?,但就在這一瞬,師映川突然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下肩頭插著的那柄匕首,閃電般狠狠捅向對方,他這一出手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而他的身手更是讓在場之人萬萬沒有想到,謝鳳圖絲毫沒有防備之下,竟是被匕首深深刺進了肚子! “……不要動?!睅熡炒曇舸种氐卮⒅蠹缫驯货r血染紅了一片,他看也不看周圍那些被眼前這驚人一幕震驚當場、一時做不出絲毫反應的宗門弟子,只緊緊握著匕首道:“別動!否則我只要這么一轉匕首,你的腸子就會被絞斷,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謝鳳圖尚覺青澀稚氣的臉上是一片驚愕不信之色,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子竟然敢這么做,并且真的得了手,但此時已經(jīng)不容他多想,劇烈的疼痛就像火焰一樣從腹部迅速傳遍了全身,肆意蔓延,他清楚地看見了師映川眼里的狠色——面前這個小子,是真的敢殺了自己! ——因為他不知道,師映川可以憊懶,可以低三下四識時務者為俊杰,可是當這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男孩如果真的下了決心,那就是不管不顧雷霆一擊,就是圖窮匕現(xiàn)! “大膽!小賊你竟敢傷謝師兄!”片刻的死寂之后,方才那為謝鳳圖解說的少女陡然尖叫起來,師映川厲喝道:“閉嘴!”他死死盯著謝鳳圖:“這位師兄,麻煩你給我老實點……”他頭也不回,道:“碧鳥,你快回飛秀峰,這里有我,沒事的?!?/br> “可是,可是……小川……”方才那雷霆一幕也同樣驚嚇到了皇皇碧鳥,女孩手足無措,聲音里都帶了一絲哭腔,師映川喝道:“磨蹭什么,我叫你回去你聽見了沒有!” 這樣聲色俱厲的師映川是皇皇碧鳥第一次見到,她愣了愣,大眼睛里溢出淚水,猶豫著向后退了幾步,終于轉身發(fā)足便奔,師映川估摸著她已經(jīng)跑遠了,這才突然一個跟頭翻后飛退,一下子拉開了距離:“這位謝師兄受的傷可得趕快醫(yī)治才好,師兄好象金貴得很,可別死了!我一條爛命可比不了師兄值錢!”這話一出,原本正欲沖過去擒拿師映川的一干人等立刻停住了腳步,猶豫起來,謝鳳圖一手捂住匕首附近的位置,深深看了遠處一臉猙獰之色的男孩,突然咬牙忍痛道:“……我們走?!?/br> 一群人護著謝鳳圖迅速離開了原地,師映川看著他們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這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嘴里一邊嘶嘶吸著涼氣,一邊咬牙撕下一幅干凈的衣袖,摸出金創(chuàng)藥,草草將受傷的左肩包扎起來,就在這時,忽聽一聲嗤笑,有人道:“……嘴上黃毛還沒褪凈,也學人英雄救美?” 師映川猛然轉頭,循著聲音望向遠處崖壁與山谷交界的一大片花叢,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正朝著這邊冷眼相向,如同看戲一般,師映川暗暗在心中腹誹一句,臉上卻帶了笑:“前輩也在這里?” “迷路而已?!蹦侨送兄掳停堄信d趣地盯著師映川,嘴角微微挑起一線明顯的嘲諷:“你,帶路?!蹦凶釉谶@里已經(jīng)坐了很久,把方才的一幕從頭看到尾,即使認識師映川這個昨夜給他引路的男孩,但他也根本沒有絲毫出手幫一把的想法——不過是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子而已,死了又能如何。 師映川此時傷口疼痛,但他沒有遲疑一點,馬上就站了起來,道:“那前輩就請跟我來罷?!蹦凶铀坪鯇@個很干脆的回答比較滿意,這便收回了目光:“不錯,很識趣。” 兩人走了一時,師映川第二次將男子送回瑯圜苑,而對方也像昨夜那樣拋給他一錠金子,師映川將沉甸甸的金錠收進懷里,然后轉身就走,這一次他沒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直接走向東面方向,隔著不知多少距離,那里一座奇峰拔地而起,霧靄煙霞隱隱,浮云依稀。 師映川腳下不停,最終來到了山腳,他仰頭看著那仿佛通往九天的峰頂,然后艱難忍著傷口處傳來的疼痛,向前走了幾步,撲通跪下。 ——他要飛,一飛沖天,他要尋一個靠山,在自己羽翼未豐之時能夠擋風遮雨! “師映川欲拜入斷法宗大光明峰,求蓮座慈悲!” ☆、七、劍子 斷法宗。 一輪紅日自云海徐徐攀出,云濤間有白雕飛翔,霞光盡灑。 峰頂太高,沒有山麓間的那些薄薄淡霧遮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直射于此,燦燦動人。 一名穿著青色長衫,頭挽黑髻的年輕男子神情寧靜,腰間掛著三尺青鋒,他身前再往外數(shù)尺,就是萬丈懸崖,大片野花開在此處,青年臨風靜立,百花叢中,亦見人淡如斯。 “已是第七日了?!卑拙壸匝宰哉Z道,身后神情恭敬的男子道:“……蓮壇,要去把人送走么?”白緣無奈一笑,搖頭道:“這回,怕是勸不了的?!?/br> 七日前有黑瘦小子跪于大光明峰下,不吃不喝數(shù)日,依舊不動如山,任風吹日曬,日出日落,如今奄奄跪在原地,只怕已丟了大半條命去,此事斷法宗上下已幾乎無人不知,眾人各懷心思,其中幸災樂禍者有之,微生憐憫之心者有之,觀望者有之,不一而足。 夜幕漸漸降臨,月色正好,一線人影翩然而至,男子目光落在那已經(jīng)基本死了一半的孩童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就笑道:“……還有氣沒?” “有……”嘶啞如銼的聲音,男孩閉目多時,此刻終于微微睜開雙眼,眼里血絲密布,年輕男子輕輕一笑,聲音仿佛有人撥動琴弦一般,悅耳之極,說出的話卻冷刻無比:“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離死已經(jīng)不遠了。” 七年前,師映川入大宛鎮(zhèn),七日前,師映川跪大光明峰下,此刻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沒笑,眼睛已重新閉上,啞聲道:“那么……在我死……之前,問你一件……事……可好?”男子仿佛有點興趣,嘴里漫不經(jīng)心地道:“說?!睅熡炒暼缬谓z,隨時可斷:“那么……你為什么……沒有……眉毛?” 這男子天生相貌就是如此,旁人雖然覺得似乎怪異了些,可也沒有幾個人敢當面表現(xiàn)出來,更不用說是問起,但此時聽了師映川的話,微微一愣之余,卻奇怪地并沒有覺得不悅,只用手指一撫眉弓,語氣平淡道:“我一生下來就是如此?!?/br> “哦……”那邊男孩應了一聲,就再次安靜了下來,久久之后,男子忽然抬頭看向峰頂,道:“這小子這么繼續(xù)跪下去,估計也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你也不怕他死在這里弄臟了地方……不如我把他扔下去?” 男子淡淡說著,聲音平遠悠長,并未用力,仿佛被風一吹就會登時吹散,但初始之時聲音雖并不甚大,可是一傳上峰去,卻仿佛滾滾浪潮,轟響徹徹,而恰在此刻不久之后,一線聲音自峰頂傳下,橫跨了無盡的距離,平平落了下來:“……一月之期已至,紀妖師,為何還不離開斷法宗?!?/br> 男子大笑:“你還果真是道心靜明依舊……”他一指不遠處已經(jīng)陷入昏迷,卻還兀自額頭抵地,保持著跪姿不倒的師映川:“這種無賴的小家伙,殺了便是。”話音未落,突然遙遙傳來一個聲音:“紀少山主身份尊貴,何必要對一個小小的孩子動手……白緣冒昧,向少山主討個人情如何?”與此同時,一個給人以清凈干爽印象的青年徐步而來,從夜幕中緩緩走出,衣領青青,烏發(fā)如瀑,向男子微微一禮,紀妖師神色間疏影橫斜,卻不看白緣,只向峰上道:“哦?你真要收了這小子做徒弟?” 峰上無人回應,紀妖師站在那里,眼色如刀,忽然間衣袖一拂,竟是就這么走了,此時白緣才快步走向已經(jīng)昏迷的師映川,將渾身骯臟酸臭的男孩抱起,向峰上去了,在他起步的一瞬,峰頂有玉磬之聲悠悠蕩開,月下白雕肆意盤旋,一個男聲道:“大光明峰當代劍子既出,賜白虹宮?!闭Z氣平平,聲傳滾滾,一字一句如氣浪排開,震蕩夜幕。 時隔七載,一切一切,回歸初始。 …… 翌日,師映川在床上幽幽醒轉,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床前青衣素容的白緣,他靜靜躺著,認真聽白緣將他昏迷之后發(fā)生的一切娓娓道來,末了,師映川咧開嘴,艱難卻燦爛地一笑,然后放心睡去。 三日后,一個矮矮的身影蹣跚著走在白虹宮周遭,師映川看著面前已經(jīng)屬于自己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就在這時,身穿銀紋紫衫的青年自遠處走來,微笑道:“時辰也快到了,跟我上去罷?!?/br> 師映川回身喚了一聲:“師兄?!卑拙壸仙里h飄,面容潔凈,笑道:“你如今已是當代劍子,蓮座門下首徒,大光明峰上無人當?shù)闷鹉阋痪鋷熜?,以后可不必再這么叫我?!?/br> 眼見青年臉上溫和的笑容,師映川想起過往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心底微微一暖,連連擺手,難得正色道:“哪里的話,當初帶我回宗,這幾年又虧得師兄照拂,又傳我武藝,這些事情我不會忘,這稱呼我也不會改的。” 白緣聽了這番話,心里也覺得有些暖意,一時卻不多說什么了,攜了師映川的手笑道:“好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罷,現(xiàn)在跟我去大日宮,不要讓蓮座久等?!彼缼熡炒ǖ纳眢w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便喚了兩個健仆用滑竿抬著師映川。 大光明峰究竟是何等景色?這個問題師映川在居于斷法宗的三年來已經(jīng)想過無數(shù)次,但今日初次登峰之下,始知此間恍若天上宮闕,人間仙境,師映川下了滑竿,白緣帶他一路走去,卻看見一處無際蓮海,水面有淡淡白霧繚繞,那蓮花極小的只似手掌,極大的卻如磨盤一般,大多已經(jīng)盛開,也有寥寥含苞待放的,真真是蓮葉接天,碧色無窮,陽光碎碎地灑下金色,映著水光花影,如夢如幻,叫人目眩神迷,白緣見師映川面上微露驚嘆之色,便笑道:“這水是溫熱的,致使此處蓮花四季常開,倒也算是一處難得的景觀了?!?/br> 兩人邊走邊說,一時到了一處大殿,白緣帶師映川進去,里面一行十二名清秀侍女恭敬而立,手捧八方寧水白玉托盤,托盤內(nèi)分別是湘灑碾絹內(nèi)衣,石青甯絲衲袍,一雙錦邊彈墨襪,一頂金絲翠碧羅冠,一雙短靴,靴底有夾層,乃是溫潤美玉充在里頭,使得靴內(nèi)無論寒暑都保持一定的溫度,不冷不熱,絕不會熏臭了腳,其余尚有各色穿戴之物,不必贅述,大殿中間是一方大池,水光清清,白緣示意道:“沐浴之后再隨我去取你應該拿的東西?!毙此拿膛焉锨疤鎺熡炒ń庖拢趟逶?。 一時洗罷,出了池子,師映川連手指也沒用自己動上一下,一群侍女已幫他穿戴整齊,白緣含笑帶師映川順著曲廊而行,未幾,眼前一間靜室安寂素雅,里面兩架墨玉劍托上分別盛有兩把劍,白緣指著其中一把道:“這是歷代劍子所佩之物,你拿著,當初蓮座也曾是此劍主人。”師映川心中好奇,伸手取了劍,那寶劍通身青青,上面四個鳥蟲篆字:別花春水。師映川在斷法宗三年里不但習武不輟,各種古舊書卷也讀得極多,這鳥蟲篆還是認得的。 師映川將劍拔出,頓時冷森森,碧幽幽,寒光四射,卻又帶些莫名的溫柔之意,如同一泓春水也似,師映川一見之下,心中十分喜歡,將寶劍重新歸鞘,剛想將這別花春水佩在腰際,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此時年紀太小,這寶貝足有他一多半高,若是佩在腰際,干脆就要拖到地面,因此只得負在背上,一時轉眼卻又看向另一把劍:“這莫非也是我的?” “你可真是夠不知足的,果然貪心。”白緣不免笑了起來,向他解釋道:“這劍乃是歷代蓮座所佩,旁人誰敢肖想些什么!”師映川訕訕一摸腦袋:“那我看看也不行?”白緣微微一笑,倒不阻攔:“你現(xiàn)在既是劍子,稍微把玩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他話還沒說完,師映川已迫不及待地把劍拿了過來,劍鞘乃是純黑色澤,上面有‘和光同塵’四個鳥蟲篆字,等到拔出一看,一股滲人的寒意竟是當即直逼而來,洞徹心扉,讓師映川猛地打了個寒顫,那劍也是純黑色,似乎漾著一層清澈的流光,如同有水波不住流淌,一層似有若無的淡淡白霧繚繞于劍身表面,居然是因為那寒氣冷得讓近遭空氣里的水分自動凝結,生成了薄霧。師映川眼見這等神兵,不免由衷地嘆道:“好東西,果然是寶貝……”一時戀戀不舍地將這柄和光同塵放回劍托上,回首對白緣道:“師兄,咱們走罷?!?/br> 一柱香之后,當師映川在七年后的今天終于與那個雪夜撐傘的男子再次相遇的一刻,他委實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此時他身處的大殿就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是一種豁然開朗的磅礴,頭頂上方高高的殿頂覆蓋著惟妙惟肖的蓮海壁畫,恍惚間幾乎能夠聞到蓮香,令人悚然動容,有著難以名狀的美,殿中盡頭的白玉臺之上,一名男子長發(fā)及腰,白衣如雪且有仙逸之風,外面罩著一層青色細紗,紗衣上面用銀線勾勒出淺淡的紋路,淡淡薄薄,隱隱約約,細看時才發(fā)現(xiàn)是鳥雀浮現(xiàn),走獸奔騰。 男子背對著殿門方向,正面朝著一幅氣勢恢宏到極點的山水畫,那畫足有十余丈長,三四丈寬,畫上萬千河山,恒原莽莽,師映川眼見此景,突然就有一瞬間的錯覺,只覺得自己仿佛變得渺小無比,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道:“……師映川,你可愿拜入我門下?!迸c此同時,白玉臺上的男子已轉過身來。 那是七年前就已見過的一張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師映川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他緩緩跪倒在地,深深叩首,突兀卻又無比自然,就仿佛早已演練了成千上萬次,才在今日終于因果落定。 “弟子師映川,拜見師尊?!?/br> ☆、八、山中日月長 “弟子師映川,拜見師尊。” 孩童跪于殿中,深深叩首,男子面色平淡,道:“如此,我來問你,漫漫武道之路,獨立其中,或許千辛萬苦,或許百般劫難,或許紅塵迷眼,然此等皆為阻障,統(tǒng)統(tǒng)不得掩我本心,你,可持否?” “以絕大毅力,無窮意志,踏破種種阻礙,毫不畏懼,你,可持否?” “生死可畏,然我心之外,別無塵垢可遮可覆,凡阻我道者,皆可殺之,你,可持否?” 男子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最后一句時,恍惚中有無盡殺氣沖天,師映川咬牙道:“……弟子都做得到?!痹捯舴铰?,周圍頓時凜冽殺氣盡散,平和一片,讓人幾乎以為方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錯覺罷了,唯有背后的一片冷汗提醒著師映川那到底是真是假。 有侍女以托盤捧上茶來,師映川起身,上前取了茶盞,男子神色平靜,看著師映川一步一步走上白玉臺,師映川在男子面前跪下,雙手遞上拜師茶:“師尊?!?/br> 一只手接過茶盞,手如修竹,赫然六指,最末的一根手指上戴著一枚黑色指環(huán),男子飲了茶,目色淡淡:“……自此,你便是我座下弟子?!闭f到這里,步下白玉臺,向殿外走去:“即日起隨我修行,三年之內(nèi),不得離大光明峰左右?!?/br> …… 山中無日月,轉眼又是春暖花開。 崖畔梨花朵朵如雪,綻放枝頭,一陣風過,就是飄飄搖搖滿天飛散,花香如海,不遠處有人揮汗連連,正演練著一套劍法。 天空中忽然出現(xiàn)一道白影,下一刻,一塊崖石‘砰’地重重被什么從天而降的東西砸中,那玩意兒緊接著反彈起來,差點又砸到了不遠處練劍的身影,一時師映川挽了個劍花,收劍而立,仰面朝空中罵道:“你個混帳扁毛畜生,你等著,趕明兒我非一把火把你燎熟了,做成叫花雞下酒不可!” 天空中響起一聲清唳,未幾,一頭白雕飛了下來,通體翎白勝雪,體型極大,雙爪似鉤,十分威武神俊,那雕來到剛剛被摔下來的東西前,帶著此物走向師映川,原來卻是一只很大的山龜,堅硬的龜殼已經(jīng)被摔得裂開了,師映川沒好氣地罵道:“饞貨,你怎么不吃得肥死!到時候飛不起來,當一只家雞養(yǎng)著也罷!” 罵歸罵,到底還是免不了像往常一樣開伙,師映川撒腿就向遠處跑去,不一時,乒乒乓乓地帶了不少東西回來,開始生火,那白雕老老實實地守在一旁,不鳴不叫。 沒用太久,加了藥材的一鍋山龜rou便新鮮出爐,香氣濃郁得簡直迎風香十里,白雕伸長了脖子,瞅準鍋子就要搶先來上一口,旁邊師映川手疾眼快,一巴掌推偏偌大的雕頭:“你個吃貨,這還有師尊的份!人家養(yǎng)你這么些年,你小子倒是半點孝心也沒有?!闭f著,拿過身旁一只圓肚盅,滿滿盛上,再蓋上蓋子,放到一旁,豈知再轉過頭時,卻見那白雕已趁機偷叼了鍋里的rou,吃得汁水淋漓,師映川大怒,連忙抓起筷子,堅決貫徹‘穩(wěn)、準、狠’三字真訣,朝鍋里猛襲而去,頓時一人一雕搶吃rou搶得不亦樂乎,幾乎一轉眼的工夫,就連湯也不剩半點了。 師映川打個飽嗝,抱起地上那盅山龜rou,穩(wěn)穩(wěn)跳上雕背,道:“還不快飛?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蹦前椎窠辛艘宦暎敿凑癯岫?,載著男孩直向上空飛去。 一時到了峰上,師映川自白雕身上跳了下來,待問過一個侍女之后,這便快步向西面方向走去,未幾,廊下一個身影進入視野,身旁花木蔥蘢繁茂,又有幾株牡丹橫色嫵媚,將人遮擋得若隱若現(xiàn),那人背對著這邊而坐,黑袍逶迤,長發(fā)垂身,手里翻著一卷心法,旁邊一個小婢侍立在側,師映川端著那盅龜rou極殷勤地小跑著過去,一面嚷道:“師尊,徒兒我又來孝敬您啦!” 那人微微轉過臉來,半張側臉上表情淡然,他旁邊幾株牡丹原本明艷不可方物,但只因他這么一轉頭,不知道為什么,就好象被男子平平的表情渲染得褪了顏色,變得素淡起來,師映川一陣風似地卷了過去,屁顛屁顛地奉上還熱著的龜rou:“香得很香得很,師尊你快嘗嘗。”一面說,一面從懷里摸出用雪白絲帕裹著的一雙青玉筷子,殷勤遞了過去。 師映川大半日里練功加燉rou,搞得一身臭汗,男子卻恍若不覺,只一伸手,旁邊小婢立刻奉上一方錦帕,男子隨意把手擦了擦,這便接了筷子,打開盅蓋,頓時一股濃郁的鮮香氣味撲面而來,師映川在一旁喋喋不休:“這個湯夠鮮的,師尊你多喝兩口……味道怎么樣?我加了枸杞,白術,烏梅……哎呀,忘了我那里還有一些曬干的丁香,放在湯里應該會更提味兒的……” 男子忽然抬起頭,看了碎嘴無比的徒弟一眼,那眼神倒沒什么特別的,但師映川卻頓時一個激靈,訕訕地就有些狼狽,但他是何等人,立刻就大肆吹捧道:“哎呀,師尊這么一眼看過來,我立刻就手腳都軟了,滿心驚悸,震駭無比,定然是師尊功力又大進了!真真是日出東方,唯我蓮座,文成武德,一統(tǒng)江湖……” 如此赤`裸裸乃至喪心病狂的馬屁,直聽得旁邊那名小婢清秀的臉蛋微微抽搐不止,男子倒是巋然不動,將盅內(nèi)的龜rou并湯一起吃了,然后擦了手,道:“三年之期將至,從今日起,你可以不必拘囿于大光明峰左右了。” 師映川頓時微微一怔,過了片刻,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已經(jīng)過了三年了啊……”又失笑:“也對,山腰里那片桃花已經(jīng)開了幾回,確實是三年了?!蹦凶影雮冗^臉,花叢遮擋之間,輪廓隱約:“你雖然自此可以自由出入大光明峰,但不能因此影響修行,我輩若要有所成就,則天賦,機緣,悟性,勤勉,意志,缺一不可,你天賦極佳,悟性也難得,至于意志堅定,也還算得上,如此,在勤勉一途上決不可懈怠,你可記下了?” 師映川面色一正,肅然道:“映川記下了?!焙鋈挥滞犷^看一眼男子,笑道:“師尊,還漏了一個機緣沒說呢?!蹦凶右环饕滦?,撣下片片落花:“……機緣?我便是你的機緣?!?/br> 師徒兩人這般見面,師映川領了一通訓誡之后,這才搖搖晃晃地出去,回到自己的白虹宮,當下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換了干凈衣裳,又有侍女捧了別花春水劍在側,一頭沐浴過后已經(jīng)擦得半干的柔滑頭發(fā)也被侍女仔細挽起,取了羊脂玉簪認真固定好發(fā)髻,那簪子溫潤靈動,直襯得烏黑的頭發(fā)越發(fā)油亮,只可惜主人的相貌卻生得與這青絲不太般配,不過師映川看起來顯然對這點小小的遺憾毫不在意,用他從前的一句話說,那就是小爺內(nèi)秀,豈會看重一張臉皮?又不是娘兒們! 師映川收拾妥當,悠悠然就朝天上打了個呼哨,把白雕叫下來,跳上雕背就向山下趕去,他整整一年不曾離開大光明峰及自己與白緣所在的山頭,此刻不免有點小激動,不過白雕剛飛起來沒片刻,師映川粗粗一算時日,卻有點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今天恰好又是開山門招收弟子的日子,不過他今時今日已與從前再不相同,搖頭一笑之間,便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距離上次開山門已是三年,山中日月如初,花木又新,唯一不同的是山腰小院里少了一個身份尷尬的黑瘦小子,白虹宮中卻多了一位劍子。 飛秀峰,亂紅崖。 一群年紀不大的少女正在一起練功,這飛秀峰乃是斷法宗唯一一處完全由女子組成的所在,上到峰主下至仆役,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女子。 一時這些少女開始中途休息,聚在一起嬉笑打鬧,或是關系親近的幾個人湊頭說些私房話,其中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秀麗少女卻獨自坐在石頭上,托腮遙望著遠處,似乎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