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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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狄童聽到這里,忽然就打了個冷顫,他雖然年紀小,但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有幾個是簡單的?方才他是羞怒之下失了分寸,此刻他已經(jīng)品出味兒來了:那個人來頭極大,他惹不起! “本王知道你的性子,所以你也不要想著暗中派人去做什么,不然父皇也不會保你。”晏勾辰語氣之中是深深的警告意味:“那人決不會因為你是皇子就不敢殺你。”一時青年抬頭看向天空,只見月色如水:“斷法宗……此子若是能為本王所用……可惜……” …… 師映川回到客棧的時候,時辰還算早,但他第一次殺人之后精神上卻多少有點疲憊,于是就脫了衣裳,早早上床歇了。 屋外月色溫柔,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師映川忽然含混道:“師尊我錯了!別打!……”猛然間全身一顫,頓時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如此茫茫然四下一顧,無非是滿眼昏暗,地上鋪著一層淡淡月光,哪里有男子的身影?一時師映川呆了片刻,不免失笑,伸了一個懶腰嘟囔道:“看你這點兒出息……”他笑罵了自己一句,然后翻身起來,去把桌上的蠟燭點了,如此一來卻是再沒了什么睡意,便在床上盤膝打坐,一面閉目養(yǎng)神。 不知過了多久,蠟燭燃盡,外面卻天色漸明,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未幾,伙計送來了熱水,師映川簡單洗漱了一下,就直接去樓下吃飯,不多時,熱騰騰的包子小菜就送了上來,師映川一口稀飯就著一口rou包子,吃得倒也舒服,等喝完了一碗小米粥,剛要叫伙計再添一碗時,卻看到一個七八歲的錦衣男孩身后跟著兩個容貌陰狷的中年人,從外面走進了客棧。 ☆、十二、家書 那跨進客棧的男孩生得唇紅齒白,卻是那位九皇子晏狄童,師映川見了,心中略覺詫異,忽然卻見晏狄童加快了腳步走了過來,拱手就是一禮,脆生生地道:“狄童昨天莽撞,二哥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了,今日特地來給劍子賠禮。” 他小小的一個人,言行舉止卻是有板有眼,果然是帝王家那等所在才能耳濡目染出來的,師映川心想若我當真是個十歲孩子,只怕還遠不如這皇子呢,當下笑了笑,把手里剩的小半個包子吞了,這才說道:“小事而已?!?/br> 師映川反應(yīng)淡淡,晏狄童卻甜甜笑道:“除了這個,還有一件要緊事哩。”小臉上一片天真之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面前這個比起自己也大不了幾歲的男孩:“二哥說劍子武藝不凡,我便想著能拜師學(xué)藝才好,所以今天就早早來了。” 師映川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就輕輕嗤笑一聲,說道:“我自己才幾歲的人,倒能收徒弟了?還是另請高明罷。”嘴上說著,心里卻想:“白緣師兄乃是金山公主之子,說起來,也算是這小子的表兄,若是太冷淡不客氣了,師兄臉上倒不好看?!?/br> 晏狄童卻毫不氣餒,仍是天真笑道:“我小時候就給宮里的供奉瞧過的,說我資質(zhì)還好,并不差?!睅熡炒ㄐ闹邪敌?,這‘還好’‘并不差’的意思可就多了,若是這小皇子根骨當真好到一定程度,就好象當初白緣一樣,那還不早就送進斷法宗了?再憑白緣的一點香火情分,做個真?zhèn)鞯茏由踔涟菰谀膫€峰主座下,也十分容易,所以想來這‘還好’的意思大概是說進宗門的水準是肯定夠了,但一個皇子,如果只做個普通弟子,那還不如不去。 因此師映川只是伸出手,輕輕搭上晏狄童的手腕,開始摸骨探察,這小皇子腕上戴著兩個十香軟玉福壽鐲子,一碰就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叮當之聲,沒一會兒,師映川縮回手,嘿嘿一笑,道:“看來那供奉說得不錯,這資質(zhì)拜入宗門倒是夠了?!闭f著,拿了一個rou包子咬了一口:“不過我跟在師尊身邊不過三年而已,只怕再過個十年八年的,師尊也未必會給我開始收徒的資格,而我宗派里的規(guī)矩,若是有人擅自將本門心法武功傳授給外人,立刻門規(guī)處置?!?/br> 師映川見晏狄童嘴唇一動,似乎要說些什么,便一擺手阻了對方的話頭,微微笑道:“莫非九皇子是要我拼著違反門規(guī)也要收你為徒么?我若是在不得師尊允許的情況下就收你教你,到時候我?guī)熥鹬慌戮鸵H手廢了我的修為,若是再嚴厲一些,那就干脆要關(guān)押在舍身崖一直到死,九皇子覺得我可會為了你,去冒這樣的風(fēng)險?……不過如果只是想拜入斷法宗的話,那我倒是可以引薦一二?!?/br> 師映川說話時臉上帶笑,語氣當中卻沒有絲毫的感情意味,晏狄童畢竟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再怎么心思深沉也有限,眼下被當面不容置疑地拒絕,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了,其實他拜師只是一個說頭,真正的目的是想以此替他二哥晏勾辰與師映川搭上關(guān)系,以后徐徐圖之,昨夜晏勾辰后來細細地向他說了師映川這劍子身份究竟意味著什么,于是這九皇子回宮之后自己想了半天,到底是孩子心性,今早便干脆瞞著晏勾辰來見師映川。 只可惜這小皇子今天注定要碰釘子,師映川哪里肯卷進什么麻煩里面,尤其是皇位啊奪嫡啊陰謀啊什么的,最討厭了……他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了這早熟的九皇子,回房把東西一收拾,結(jié)算了房錢之后就立刻離開了客棧,離開搖光城前他把打劫來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換成了便于攜帶的銀票,只留了些碎銀子,這才悠哉悠哉地鉆進馬車,叫車夫上路。 馬車又走了一天,師映川在車廂里閑著無聊,便寫了一封家書,卻不料中午的時候車轅竟壞了,沒奈何師映川只得下了車,他把拉車的兩匹馬解下給了車夫一匹,然后摸了一錠銀子并那封信一起交給對方,吩咐這中年漢子快馬把信送到斷法宗,叫人傳到大光明峰,到時候還會有人打賞,那車夫喜滋滋地接了銀子和信揣進懷里,沒口子地答應(yīng)著,師映川這才跨上另一匹馬,獨自上路去了。 …… 大光明峰上有大日宮。 白石甬路兩旁各有一排粗如兩人合抱、高達數(shù)丈的雪白高柱,一根根徑直排列到底,幾乎一眼望不到邊,數(shù)不清究竟有多少根,男子一襲玉色長袍拾階而下,長長的袍擺拖曳于身后,無聲披散在地,上面繡滿了鳥獸,活靈活現(xiàn),靴底纖塵不染。 當空玉磬之聲悠悠,滿山上下人等皆匍匐于地,密密麻麻,男子走過此處,不知多久,來到一片茂密的紫色竹海中,這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紫色的竹子映滿了眼簾,仿佛沒有盡頭一般,說不盡地浩淼清麗,男子手中一柄和光同塵顯露,隨手淡淡一挽,竹海之中,突然劍氣沖天。 半晌,有人踏入竹林,青年衣著整潔,發(fā)髻上只挽了一根青色簪子,手里卻拿著一封信,近前道:“……蓮座,有劍子傳回來的信。” 男子似乎略略有些意外,伸手接了信,打開一看,只見上面的字跡龍飛鳳舞:哈哈,師尊,徒弟想你了,你想我了沒有?哎,別說沒有啊,我知道你一向口是心非的……嘿嘿,看見我的家書你是不是很感動?我現(xiàn)在正在去桃花谷的路上,都說‘在家千日好,出外時時難’,這話一點沒錯啊,我的盤纏丟了,還要靠打劫來吃飯,那個桃花谷還挺遠的,估計得走一段日子了……話說師尊你年紀也不小了,好象也應(yīng)該給我找個師母了罷?哎呀,桃花谷,桃花谷,讓我去那里取一枝桃花回來,莫不是那里有師尊的相好?哈哈,開個玩笑,師尊你不會生氣的是罷?真的不會罷?…… 信上羅羅嗦嗦的全是滿篇廢話,男子看罷,淡淡道:“……油滑東西?!眳s沒有什么不耐煩的樣子,一旁白緣笑了起來,他雖然沒有看那信上的內(nèi)容,但以他對師映川的了解,卻也猜得到上面寫的大概會是些什么,此時不知何處涌來一陣風(fēng),撩起了男子的黑發(fā),頓時三千青絲紛紛揚揚。 ……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既然不是仙,難免有雜念,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多少男子漢,一怒為紅顏,多少同林鳥,已成分飛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戀,愛人不見了,向誰去喊冤……” 路上一人一騎,男孩騎在馬背上,一手牽韁,一手拿著劍扛在肩頭,劍上挑著一個小包袱,搖頭晃腦地悠閑哼著歌,這柄別花春水已經(jīng)被他弄了一個細長的黑色布套裝著,看起來再不顯眼。 “此去桃花谷還有一段路程,已經(jīng)不太遠了,等到了地方摘了師父要的桃花,就可以打道回府,說實在的,離開斷法宗這些日子,還真的是有點想念師父和師兄了……嗯,還有皇皇碧鳥那個小丫頭,等回去的時候給她捎幾盒胭脂,畢竟小丫頭也已經(jīng)到了愛美的年紀了……”師映川正盤算著,遠處的大道上卻踉踉蹌蹌地奔來一個身影,這人看見前方的一人一馬,頓時眼睛微微一亮,腳下強撐著掠了過去,搭手就是一掌:“……小子,下來!”只看此人動作,分明是要把師映川打下馬背,將馬匹搶來,師映川眉頭一挑,哪里會對這種人客氣,當即右腳驟然踢出,罵道:“哪里來的不開眼蠢賊,敢搶小爺?shù)鸟R!” 這一腳看似簡單,卻無聲無息一般,正中那人胸口,頓時將此人踢得噴出一口鮮血,倒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竟是暈了過去,原本這人決不至于如此不濟,只是他如今身受重傷,無非是勉強支撐著而已,再加上他見師映川不過是個孩子,自然就輕視起來,沒有什么防備,卻不知這位小爺其實是個煞星,他如此托大起來,自然就是被一腳踢暈的下場。 師映川見這人昏迷在地,想了想便跳下馬來,嘿嘿一笑:“想搶馬?我先搶了你再說……有來有往嘛!”當即利索無比地摸遍了此人全身,收獲銀票和銀子若干,外加一只巴掌大小的白玉盒,既然用這種質(zhì)地不賴的盒子收藏起來,那里面肯定就不是什么不入流的貨色了,師映川打開一看,里面卻是一棵朱紅色的小草,散發(fā)出極淡的酸氣,師映川見了,頓時驚訝道:“陰九燭?” 這東西可是了不得,向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循環(huán),有醫(yī)中圣手或許可以治百病,但若是對那等因為身體機理衰老而走向死亡的人卻是沒有什么有效辦法的,但陰九燭卻是不同,若是一個老邁將死之人服下此物,就能硬生生地再延續(xù)大約十年生機,因此這陰九燭的珍貴之處在某種意義上還超出斷法宗的造化玉露許多,師映川也是曾經(jīng)在大光明峰的古籍上看過,這才認了出來,當下不禁欣喜若狂,他一向信奉‘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這個原則,立刻就麻利地把東西收起來,想了想,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厲色,看向地上昏迷的那人,這陰九燭如此貴重,此人若是失去,以后不知會帶來多少麻煩,況且就方才之事看來,這也絕對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師映川躊躇片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道劍氣彈出,割斷了此人的咽喉,這才重新跨上馬背,就此揚長而去。 師映川又做了一次洗劫的沒本錢勾當,而且竟然從中得了一株珍貴之極的陰九燭,心情一時大好,他看看天色已經(jīng)不早,便打馬加快了速度,準備找個地方落腳,可惜一直走到夜幕漸漸降臨也沒看見有什么可供歇息的荒廟野店之類,沒奈何,師映川只得草草在一條溪畔下馬,燃起了一堆篝火,又去順手打了兩只兔子,架起一只來烤,另一只則留著明天早上再吃。 從火堆上漸漸有香氣飄散開來,兔rou被烤得吱吱冒油,師映川仔細轉(zhuǎn)動著樹枝,把rou烤得火候更好一些,未幾,師映川撕下一條野兔后腿,津津有味地開始吃了起來,渴了就喝點溪水,沒一會兒,一只兔子進肚,全身舒坦,師映川打了個大大的飽嗝,就在篝火前開始打坐。 夜色如水,不時有飛鳥驚起,撲棱棱不知飛到了哪里,師映川盤膝坐著,忽然間卻倏地睜開了眼睛,暗自警覺起來,很快,遠處林中現(xiàn)出了一個身影,朝這邊走來。 ☆、十三、桃花谷 林中一個人影向這邊走來,師映川瞇起眼睛看著那人,兀自盤膝坐著不動,待走近了,就看清原來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生得頗俊秀,有些書卷氣,一身青色綢衣,只是臉色卻好象很不好,微微蒼白著,此人慢慢走到篝火前,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席地坐了,咳嗽了幾聲之后,從懷里摸出一只小瓶,倒了一粒丹丸服下。 師映川看了少年一眼,倒沒說什么,卻動手把留著明天早上吃的兔子給烤了,等rou熟了便起身拿了烤兔,走到那人面前遞過去:“吃罷……你病了?”少年看了一眼師映川,見他年紀小小,便也生不出太多的警惕之心,加上他也確實餓了,而且以他的本事,并不怕這rou有什么古怪,當下就接過了烤rou,向師映川微微頷首:“……小兄弟,多謝了。”師映川笑了笑:“沒事,舉手之勞而已?!?/br> 一時少年默默吃著東西,師映川則繼續(xù)打坐,那少年似乎問題頗為嚴重,勉強吃了兔子沒多久就開始劇烈咳嗽,到后來竟是一口血噴出,軟軟倒在地上,師映川微微一驚,過去伸手在對方鼻下一探,還有氣,再一探腕脈,原來不是什么生病,而是受了內(nèi)傷,師映川想了想,便嘆氣道:“莫非我真的是個好人?”一時弄了點溪水給少年灌下,從懷里摸出藥丸喂了對方一顆,他自然是絕對不舍得把那枚珍貴之極的造化丹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吃的,但他離開斷法宗之前也隨身帶了一些藥物傍身,此時就取了一顆給這少年服下。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等到天漸漸亮了,師映川便去弄些吃的,約莫大半柱香之后,師映川提著一只肥大的野雞回來,卻看見那少年已經(jīng)醒了,師映川放下野雞開始拔毛開膛,一面對少年道:“沒事罷?”少年微微搖頭:“……無礙?!睅熡炒ò岩半u收拾了一下,開始生火,他隨口問道:“我等一下還要上路,你是要留在這里還是跟我一起?”少年權(quán)衡了一下,最終說道:“……有勞將我送往桃花谷,方家必有重謝。” “你是桃花谷方家的人?”師映川一愣,隨即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正要前往桃花谷辦點事情,既然你是方家人,那就一起走罷。”少年倒是笑了:“我是方十三郎,閣下若送我回桃花谷,求醫(yī)之事自然是小事一樁?!?/br> 方家乃是行醫(yī)世家,歷代不乏有醫(yī)道圣手,時常會有人慕名前往求醫(yī),因此方十三郎聽說師映川要去桃花谷,自然就以為他也是為自己或親朋好友去方家求醫(yī)的,師映川知道對方誤會了,便笑道:“我倒不是去求醫(yī)的,桃花谷的桃花四季常開,我是要去討一枝來的?!狈绞珊每吹拿济⑽⒁粨P,顯然頗為意外,師映川轉(zhuǎn)動著火上的野雞,道:“是我?guī)煾敢胰ト〉?。”方十三郎雖然略覺驚訝,卻微笑道:“……令師倒是個雅人。” 兩人聊了幾句,便漸漸有些熟絡(luò)起來,一時分著吃了烤雞,就上路了,師映川把馬讓給方十三郎騎著,自己則牽著馬在前面走。 不過一兩日之間,兩人就已相熟,這一天中午兩人吃過東西,便繼續(xù)上路,此時師映川已經(jīng)在昨天經(jīng)過的一個小集市上買了一輛馬車,雇了車夫,自己和方十三郎坐在車里。 眼下方十三郎的傷勢也稍微好了一點,師映川盤膝坐在車廂的一頭,他的那把別花春水一直被黑色布套系著,方十三郎也不曾注意,師映川摘下腰間的水囊喝了一口水,問道:“對了,你既然是方家的人,怎么在外面受了傷?” 近來兩人逐漸熟悉,因此方十三郎倒也沒瞞他,況且也沒什么必要隱瞞:“我在岐連山采藥之際遇見一味珍貴藥物,不曾想當時也有旁人看見了,對方便使了些陰損手段,將我暗算,取了草藥逃了,不過他也被我打傷,應(yīng)該逃不快,我便強壓傷勢一路追蹤,可惜后來到底壓不住了。”他這番話倒沒有什么摻假,但那所謂的草藥卻只是一語帶過,并不曾說明,這也是因為此物十分珍貴,而他與師映川的交情眼下也遠遠沒到那種無話不談地步。 師映川點點頭,了然道:“哦,原來如此。”他表面完全沒有異樣,但心中卻是暗流涌動,方十三郎說的這番話與他前時所見實在吻合,師映川已經(jīng)可以確定,那天欲搶自己馬匹代步的受傷男子必是方十三郎在追蹤的那人,一時師映川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裝著陰九燭的小玉匣,不過他卻是絕對沒有把東西拿出來的想法的,這等寶物確實珍貴,任憑在誰手上都不會隨意示人,況且又并非方家的東西,自己拿了又能怎樣?也沒什么可虧心的,想到這里,師映川倒也心安理得。 眼下天氣雖然還不到熱的時候,卻也已經(jīng)頗為暖和,一直待在馬車里就顯得有些憋悶了,更何況這馬車只是師映川在小集市上買的,能是什么好貨色?再加上兩人這幾日只顧著趕路,并沒有找地方歇腳,自然不曾洗過澡,這方十三郎是個干凈講究的人,在車廂里坐得久了,哪里耐得住車廂里的味道,好在路上遇見一條清澈小河,便要下去洗一洗。 師映川也不在意,他吩咐車夫好好給馬飲水,便與方十三郎一起下了河,兩人都是男子,自然沒有什么不便,一時師映川三下兩下就脫光了衣裳,撲通跳進水里,暢暢快快地洗起澡來,方十三郎卻一板一眼地脫去衣物,這才進到河中,陽光下,方十三郎肌膚白皙細膩,身材勻稱,果真是個十分清俊的少年,師映川見了,就開玩笑道:“嘖嘖,你這身皮rou可比大姑娘還好些呢?!?/br> 方十三郎眼下傷勢未愈,身上并不利索,但一般的正常行動還是可以的,見師映川打趣,不免也笑了,一邊洗著一邊道:“今日天黑之前,應(yīng)該就能到桃花谷了。”師映川閑散地搓洗著身子,笑道:“到時候我拿了東西,也該回去給我?guī)煾笍?fù)命了?!狈绞珊鋈幌氲揭皇拢骸笆橇?,結(jié)伴同行幾日,我竟是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任青元?!睅熡炒ㄎ⑽⒁恍?,倒是將從前的姓名拿了出來,只因他如今身份不同,又是獨自在外歷練,若非必要,還是莫要張揚才好。 兩人洗過澡,便上車繼續(xù)趕路,果然在太陽落山之前就趕到了桃花谷,此處不負‘桃花’之名,僅僅是谷外而已,就已經(jīng)是桃花滿眼,但凡目光所及,俱是連綿的花海,景色迷人,就連空氣中似乎都滿是甜香之氣,方十三郎笑道:“這里地氣有異于別處,致使桃花谷一年四季常春,你若想摘一枝去,倒是可以去北面的山坡,那里的桃花開得格外好些,還有不少的綠花桃,千瓣桃紅等等,就連其他地方難見的珍品也是有幾株的?!?/br> 師映川自然歡喜,笑道:“那敢情好。”兩人說著,馬車已來到谷口,卻發(fā)現(xiàn)那里已有人在了,一輛外表十分豪華精致的馬車正停在谷口,近百名騎士圍繞護衛(wèi)著,此時有人被丫鬟攙扶著登上車子,雖然裹著一襲薄薄的披風(fēng)并且有兜帽遮住了頭臉,但看那打扮體態(tài),就知道是一名女子,此女上車之后,一行人便很快離開了,方十三郎看見這一幕,似乎習(xí)以為常,只向師映川隨口說道:“應(yīng)該是來我方家求醫(yī)之人。”一旁師映川笑道:“雖然沒看到臉,但只瞧那人體態(tài)婀娜,想來應(yīng)該是個美人?!狈绞陕勓?,不免有些失笑,看著男孩明顯最多只有十一歲模樣的普通面孔,道:“你才多大一點年紀,就知道這些了?” 二人說笑間已下了馬車,那谷口守衛(wèi)顯然是認得方十三郎,立刻分出一人匆匆入谷稟報,不多時,一群人出來將兩人迎了進去,方十三郎似乎在方家的地位很高,眾人在得知他受傷之后立刻就將其送去治療,不過方十三郎臨走前已經(jīng)叮囑過一番,因此方家人并不曾怠慢了師映川,當下就有人安排了一間清凈小院讓師映川住下。 眼見此時太陽落山,夜幕即將降臨,況且自己又不趕時間,因此師映川便安安心心地住了下來,晚間有丫鬟送了精致菜肴,又燒了熱水,并一套嶄新的衣物,師映川用過飯便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他如今身在方家,雖然對方?jīng)]有理由對他做些什么,但出門在外畢竟還是留個心眼才好,因此師映川晚上也沒睡,只坐在床上盤膝運功。 一夜無話,轉(zhuǎn)眼便到了第二日早上,師映川梳洗既罷,剛吃了早飯,準備去院里打一套拳,卻忽然有丫鬟在門外道:“十三爺正在靜養(yǎng),命奴婢帶公子去北邊山坡折花。”師映川聽了,就道:“嗯,我知道了。”當下就跟著那丫鬟出了小院。 這桃花谷果然風(fēng)景秀麗,昨日沒有什么工夫仔細觀賞,今天一路走來,才發(fā)現(xiàn)此處當真稱得上是世外桃源了,那清秀丫鬟在前面帶路,大約一柱香之后,便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一只長方型的小木盒,對師映川道:“十三爺說了,鮮花一旦離枝,不過幾日便要枯萎,公子取花雖然容易,但想必等拿到令師面前時也早已面目全非,因此便命奴婢將此物交與公子。” 那木盒不大,顏色微黃,師映川接過時只覺得有隱隱的香氣從盒上散發(fā)出來,他略一思索,忽然就有點驚訝地道:“鐵心木?”那清秀丫鬟聽他說破此物的根腳,不免對眼前年紀小小的少年也有些佩服,當下就笑道:“公子好眼力,正是鐵心木?!?/br> 這鐵心木乃是一種十分珍貴的木料,相傳百年才能長出一寸,極為罕見,此物有一樁特異之處,便是可以用來保存物品,若是用這種木料做成棺木,那么里面的尸首只怕千百年之后也仍然完好如初,不會腐爛,只可惜這種鐵心木實在稀少,即使有,那也價值極高,師映川手里這么一只不起眼的木盒,只怕抵得上二三萬兩銀子,而且有價無市,即便有這些銀子也未必能買到,如今方十三郎能拿出這么一只鐵心木做成的盒子,就明顯是作為師映川送他平安回桃花谷的酬勞了,這份謝禮的確不輕,又恰好能解決師映川取回的桃花容易枯萎的問題,不得不說方十三郎此人確實有心,是個妙人。 雖然師映川自己原本已想好了辦法,但眼下方十三郎這樣的安排還是讓他覺得很舒心,便收起盒子笑道:“你家十三爺還好么?”丫鬟輕輕一笑:“有家主出手,十三爺已無大礙?!闭f著,給師映川指了方向:“公子請自己上去罷,那里一向是不許我們這些下人去的,奴婢便在這里等著?!睅熡炒c點頭,就朝丫鬟指的方向去了。 ☆、十四、香雪海 這山坡不大,師映川很快就走了上去,他張眼一看,頓時就不由得贊嘆了一聲——這方十三郎讓他來這里摘花,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見此處花樹密集,顏色不一,小花白碧桃、千瓣桃紅、紫葉桃、撒金碧桃等等,應(yīng)有盡有,各顯妖嬈,如此滿目麗色,幾乎疑惑自己是否置身于仙境之中,師映川心下愉快,手里掂著鐵心木做成的盒子便走了過去,挑選合意的桃樹。 只是這里的桃樹實在太多,簡直讓師映川挑花了眼,到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一枝開得極艷的,師映川心中一喜,連忙走了過去,掂起腳就伸長了手去折,但就在這時,卻忽然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你是何人?這里的花不許亂摘。” 其實師映川提前已察覺到有人過來,只不過他并沒有在意罷了,眼下聽見對方開口,忽然就心下一怔,覺得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這便回頭看去,就見遠處正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如云的青絲梳成雙螺髻,穿著云白對衿絹衫,蜜合色紗挑線縷金拖泥裙子,攔腰系著繡花腰帶,又有一塊羊脂玉藤花佩壓裙,此女肌膚潔白細膩如嬰兒一般,吹彈可破,雙頰略帶紅暈,更添了些麗色,一柄小小的花鋤握在白皙的纖手中,指甲半點裝飾也沒有,蔻丹也并不曾涂,整個人猶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自如,宛然天成,雖遠遠不是什么絕色,卻也很是清麗,令人見之忘俗。 這少女雖生得頗為秀麗,但師映川十年前出生之際已經(jīng)見過他的生母,天下第一美女燕亂云,這女孩與燕亂云相比,萬萬不及,然而此時此刻,師映川卻是整個人仿佛被誰點了xue道一樣,僵在那里,滿心滿眼都是空白,唯有心底下意識地出現(xiàn)了一個久違的名字——香雪海! 就在此處,相隔著大約十丈的距離,兩人四目相對,雙方心中卻是突然同時生出了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那感覺就仿佛是兩個絕不可能相遇也絕不可能重逢的人,卻在此時此刻錯亂了時間與記憶,驟然相見,在這一刻,某種截然不同的東西緩緩重合,完全超脫了模糊的記憶,師映川低低輕喃:“香雪?!?/br> 那少女目光之中出現(xiàn)了一絲迷離,只覺得桃花樹下那模樣平凡的男孩給自己的感覺仿佛很熟悉,又帶著某種親切,可自己卻半點也沒有印象,她輕皺秀眉,剛想發(fā)問,那男孩卻突然眼中流露出一絲希冀,猝然開口說道:“……香雪海?” 方梳碧面露詫異之色,道:“什么?”師映川見狀,忽然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但很快他卻又快步走向少女,目光灼灼,只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生的?今年多大了?”方梳碧聞言,面上微微一愣,心中暗啐這小孩怎么這樣不懂事,哪有陌生人貿(mào)貿(mào)然就來問一個女子的生辰年紀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她本能地對師映川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好感,下意識地就脫口說出了生辰年月,待到回過神來時,心中驚奇后悔之余,卻又鉆出一個念頭:這人怎的好象在哪里見過,當真古怪! 她卻不知師映川聽了她的生辰年月之后,心中略一計算,頓時思緒難平,好容易才克制住了那份激動,那人當初在他身死的四年前就因意外去世,若是當真……正好就應(yīng)該大他四歲,而這少女今年便是十四歲,雖然不敢就此篤定什么,可畢竟讓人不得不聯(lián)想在了一起。一時師映川目光灼灼看著這少女,不知道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好半天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梳碧卻已回過神來,驚訝于自己今日的古怪表現(xiàn),因此不但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又是誰?”剛說完,卻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莞爾一笑,道:“啊,你就是那個送十三哥回來的人么?”師映川看著少女溫潤如鹿的眼睛,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那樣的熟悉,那樣的熟悉,沒有半點改變,一時間忽然就笑了,唇邊綻放出歡愉的微笑,有悠長得近乎無聲的嘆息從口中逸出,一語雙關(guān):“……是我?!?/br> 男孩的眼睛很黑,很亮,讓人感覺幾乎是熟悉了很久一般,目光溫和中又透著些什么,那不應(yīng)該是一個這種年紀的男孩會有的情緒,眼波凝凝,兩眼盯過來,似有無窮的意味,嘴角微微輕挑著,似喜似悲,那并不出眾的面孔上卻有幾分無法抹去的笑意,方梳碧忽然就有些心中微亂,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滋味忽然涌了上來,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就仿佛這小小少年跟自己極為熟稔,可是看模樣卻分明是不認識的,這令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師映川卻已經(jīng)回身折下剛才看中的那枝桃花,放進手中的木盒里,然后重新走回少女面前,認真地問道:“你已經(jīng)許了人家么?” 方梳碧聞言頓時大羞,若不是師映川看起來還是個孩子,就要將這話當成登徒子的調(diào)戲之言了,一時紅著臉啐道:“你小小年紀,怎么口無遮攔。”話雖如此,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半點惱意。 師映川笑了,心中卻是百感交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起,半晌,才微微欠身,神色認真地道:“你若是沒有許人,那我便向你家里提親,待我大了就來娶你,若是你已經(jīng)定下了人家,那我還是要娶你。”方梳碧已經(jīng)聽得怔了,她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男孩,竟是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一雙黑如墨玉的眼睛不由得籠上了一層迷茫之色,忽然間心慌意亂,道:“你、你……胡說些什么……” 師映川笑吟吟地看著少女道:“好罷,那就等我大些了再說這件事,你等著我可好?”方梳碧心如亂麻,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誰、誰聽你這小鬼胡說八道……”說著,卻是拔足而逃,很快便閃進花海中不見了。 師映川搖頭笑了笑,心情忽然大好,他仰首看向蔚藍的天空,那里有白云朵朵,師映川笑著,輕聲道:“香雪?!覀兘K于又見面了?!?/br> …… 卻說方梳碧心慌意亂地一氣奔出好一段路之后,這才停了下來,長長地吐了口氣,覺得渾身輕松了起來,她看看周圍沒有人,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卻在心中微微覺得害羞,心道:“好生古怪,我明明不曾見過那少年,卻怎的只覺得他分外親切?那小子滿口胡說八道,我竟然也不惱火?” 正思緒混亂之際,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走進了自己的院子,待稍微梳洗一番之后,少女卻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有些心神不定,想了想,便起身出了門。 方十三郎的住處十分清凈幽雅,一彎碧水迤邐如蛇,蜿蜒淺繞而過,兩畔花木葳蕤,草色青青,一間小亭內(nèi)坐著兩個年輕人,都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其中一個是方十三郎,另一人則容貌英俊,身穿青色交領(lǐng)大袖長袍,玄色垂穗腰帶,袖口點綴著淺淺的松枝圖案,見了方梳碧,臉上便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道:“梳碧來了?!狈绞岜涛⑽⒁恍?,清雅如空谷幽蘭:“……顏哥哥也在?!庇值溃骸笆绾眯┝嗣矗俊?/br> 方十三郎微笑道:“我已經(jīng)好多了,只是還要慢慢養(yǎng)些日子?!憋佋谝慌孕χf道:“方才還和十三說起,送他回來的那人去了北面山坡摘花,不知道會不會碰見你?!?/br> 方梳碧心下一跳,卻想起那男孩灼灼的眼睛,一時大惑不解,心道:“不過是一面之緣,我怎的卻對一個外人這樣牽掛!”這嵇狐顏乃是她父親的好友之子,因為家中變故,在多年前被她父親收養(yǎng),兩人自幼就是有婚約的,算是一起長大,有青梅竹馬之誼,一向也和睦,方梳碧也以為自己日后與這顏哥哥必是締結(jié)鴛盟,相敬如賓一世的,可是眼下瞧見對方含笑對著自己,不知道為什么心中不由得一動,一絲莫名的感情在心中升起,當下竟有些心如亂麻,如此一來,臉色自然就有些波動,嵇狐顏看出端倪,便關(guān)切道:“梳碧,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方梳碧自然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心中的古怪,因此頓了一下,立刻就展顏笑道:“沒有什么,只是在想我養(yǎng)的那盆白蘭怎么還不開花呢?!憋佱屓恍Φ溃骸斑€不到季節(jié),是你心急了?!本驮谶@時,方十三郎卻道:“時辰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服藥了。”這便起身離去,顯然是故意給兩人留下單獨相處的機會。 如此,便是四下無人了,嵇狐顏見方梳碧低頭吃茶,耳邊一縷鬢發(fā)滑下,就伸手替她掖回耳后,他二人青梅竹馬,幼時乃是經(jīng)常手拉著手一起玩的,眼下這樣的動作也算平常,但是方梳碧此時卻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絲推拒的感覺,嵇狐顏卻全然不知,只覺得未婚妻發(fā)絲烏黑柔順,一時不由心神皆醉,滿心都是溫柔一片,只想這樣與她永遠在一起才好,便柔聲道:“義父昨日還與我說,等你滿了十八歲,便給我們完婚?!?/br> 方梳碧聽了這話,突然之間心中一陣無法說清的滋味涌上,眼前又浮現(xiàn)出男孩的面孔,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一顆心都溫柔得輕輕嘆息起來,于是低頭道:“是么……對了顏哥哥,我聽說過幾日天涯海閣又要有交易會,這次你還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