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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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寂寥橫笛怨江樓 ……南浦蒹葭疏雨后,寂寥橫笛怨江樓! 師映川臉色微變,當初燕亂云給他起那‘橫笛’的乳名時的一幕還在眼前,那樣滿腔怨意,不平不甘的樣子,他現(xiàn)在還能夠記得,此刻心中的那點驚悸確實不是假裝,他原本就懷疑自己的身世,眼下更是多添了三分疑慮,臉色就不由得陰晴不定起來。 ——寂寥橫笛怨江樓。這樣一個‘怨’字,似乎已道盡了那女子當年的心事。 連江樓見他如此,似乎并不覺得意外,只看著自己這個徒弟,師映川微滯了片刻,終于苦笑道:“師尊,我乳名就叫橫笛,而你這名字……寂寥橫笛怨江樓,寂寥橫笛怨江樓!……你說……我實在不能不往那個方面去想啊?!?/br> 師映川說著,有點苦惱地咬了一下嘴唇,遲疑地看著男子:“那么師尊,你……你是我……是我父親么?” 連江樓面色平靜地看著男孩,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師映川一呆,眼睛愣愣眨巴了幾下,忽然又笑了,嘆道:“也對,好象這事情……也沒什么重要的,我爹是誰其實都無所謂……”話雖如此,到底心里添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乎有些怪怪的,連江樓卻道:“……隨我來。” 師徒兩人出了房間,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連江樓一身秋葵黃的長袍,外罩黑色對襟軟羅甲,上面金線勾勒的蓮花圖案一直延伸到兩肩,額頭上也有一朵極小的薄薄金箔蓮花,師映川卻青衣素簪,打扮得像是伺候的侍童一般,垂手乖乖跟在男子右側(cè)略差半步的位置,一副好孩子模樣,兩人一路走來,連江樓問了一些他下山后的事情,師映川也都揀些有趣的說了,其他的都略過未提。 一時走到一處小池前,連江樓坐在石凳上,發(fā)絲濃黑,繁密如瀑,并不是梳理得整整齊齊,而是披散在胸前與背后,周身不曾讓人感受到什么凌厲之意,但眼神卻深邃懾人,師映川屁顛顛地殷勤替男子捏肩捶背,道:“師尊,我跟你講啊,我在一家店里吃到他們做的燒賣,真的是老字號啊,那味道……” 師映川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連江樓平靜地聽著這些瑣事,并沒有不耐煩的樣子,未幾,師映川撓了撓頭,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師尊,我有一件事想問問……那個,我若是以后想成親,有沒有什么限制???比如說女方的出身,我大概什么年紀可以成親等等……” 連江樓有些意外,便沒有立刻回答,師映川嘿嘿笑了幾聲,半真半假地解釋道:“這次我下山遇見一個姑娘,很是喜歡她,想以后我大了就娶她做妻子……”連江樓眉眼不動,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向來劍子不限婚娶,你想要如何,自己決定?!?/br> 說著,頓一頓,卻看了一眼師映川,告誡道:“但有一事我自要說與你知道,你如今修習的功法,最忌提前失了元陽,若未到凝真抱元的程度,決不可破身,與人親近,否則一生成就有限,你要切記?!?/br> 師映川唯唯諾諾,自然不會發(fā)表什么意見,連江樓又檢查了一遍他的進境,看他下山這段時間里是否練功懈怠,緊接著又開始點撥他武藝,等到好容易讓自家?guī)煾笣M意了,師映川也累得一頭汗,他出了大日宮,喚過白雕,飛回到自己的居處。 師映川回到白虹宮,洗澡換了衣服,一身清爽,這才召來一個侍女,問起安置左優(yōu)曇的事情,侍女便一五一十地說了,師映川聽罷,點點頭,便讓對方退下,他一路旅途奔波也有些乏了,當下開始閉目打坐,權作休息。 沒曾想天漸漸暗下去的時候,外面卻忽然有人道:“……大日宮遣人來此,劍子請一見?!睅熡炒ㄓ悬c奇怪,睜眼道:“好,我這就來?!逼鹕碚徽律?,出了房間,來到一處花廳。 廳中已有一個中年婦人站在下首,深藍色的褙子,白挑線長裙,發(fā)梳高髻,打扮得干凈利索,頗有風韻,眉目間卻有一抹嚴肅之色,見師映川進了花廳,便行禮道:“奴婢見過劍子?!睅熡炒ㄔ谏鲜鬃耍舆^侍女奉上的香茶,道:“……師尊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么?” 婦人微微一笑,躬身道:“蓮座有言,劍子年紀漸長,如今已非幼童,因此特命奴婢前來,教導劍子男女陰陽相濟之事?!?/br> “……噗!”師映川猛地一口茶水噴出,嗆得連連咳嗽,結(jié)巴道:“什、什么?”婦人道:“奴婢奉蓮座之命,前來向劍子講解陰陽合濟之事?!?/br> 廳中的侍女都私下掩口偷笑起來,師映川老臉臊紅,萬萬沒曾想過他那師父卻是派人來給徒弟講男女之事來了,想必因為先前叮囑他不可提前破身,失了元陽,但又以為他年紀還小,不懂得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就干脆派了人來教導,師映川心中苦笑不迭,自己這師父的想法,果然一向天馬行空,讓人嘆服。 想歸想,師映川面上還得僵笑著,干巴巴地說道:“這個……”有心想說不用了,怎么說小爺也是曾經(jīng)受過信息爆炸熏陶的人,我懂的估計比你還多,但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因此搓了搓臉,起身裝作沒看見那些偷笑的侍女,對婦人道:“那……隨我去里面罷?!?/br> 婦人便帶了隨身的一只楠木箱子跟師映川來到一間靜室,箱子里放的乃是一些春意圖冊以及模擬男女交合的人偶等物,半晌,婦人從室中出來,帶著箱子離開了白虹宮,回去復命,師映川臉上多少有點尷尬地出了房間,見外面侍女眼波盈盈,妙目偷覷著自己,不由得咳了一聲,橫眉瞪眼道:“都快餓死我了,怎么還不送飯來!”說著,袖子一甩,大步去了,侍女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發(fā)惱,不禁吃吃笑著,忙去張羅飯食。 師映川用過飯,就去翻自己的包袱,從里面拿出在路上買的幾件小玩意兒,用匣子裝了,打發(fā)人送去飛秀峰給皇皇碧鳥。 外面月光如水,夜色很是動人,師映川背著手悠閑走著,聞著空氣中的花草清香,十分愜意,他走到不遠處的水池前,忽然發(fā)現(xiàn)原本只種著蓮花的池子里卻多了許多紅色的影子,火紅如焰,襯著清凌凌的碧水,十分好看,便喚過一個侍女,問道:“誰在這池里養(yǎng)了魚?”那侍女道:“……前些日子大周容王派人運來一百尾火綢鯉,說是劍子喜愛,便送了來?!睅熡炒济⒛?,擺一擺手示意她下去:“我知道了?!?/br> 夜晚微風習習,師映川坐在池邊的石凳上,蹺著二郎腿賞魚,好不愜意,忽地,卻抬頭向遠處方向笑道:“師兄,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月光如水銀一般,鋪滿大地,白緣修長的身段裹在一襲緋紅暗花立領袍子里,手執(zhí)折扇,笑意淡淡,道:“……尋你閑聊來了,莫非不歡迎?”師映川起身笑道:“不歡迎誰也不能不歡迎你啊。”便叫下人去拿茶水果品,白緣在石桌前坐了,將折扇一擱,道:“在外行走這一趟,可曾有什么有趣的事?” 師映川一只手支著下巴,咧嘴笑道:“嗨,也沒有什么……”白緣閑閑看著池中的火綢鯉:“聽說你帶了一個外人回來?!睅熡炒c點頭,將左優(yōu)曇一事大略說了,末了,道:“他身上的鮫珠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成熟,只怕還要再等兩三年呢?!卑拙壞橗嬌衔θ?,唇瓣上揚的弧度恰到好處,道:“前陣子容王晏勾辰派人運火綢鯉來此之際,也有書信送來與我,此人我也見過,是個極有野心也有手段的人?!?/br> 師映川心念微動,既而笑道:“難怪,我就說么,若是無人發(fā)話,只憑那晏勾辰紅口白牙就要送東西來我白虹宮,也未免輕率了些?!卑拙壓蔚嚷斆鞯娜?,聽了這話,好看的眉毛微挑,清澈的目光在師映川臉上轉(zhuǎn)過,忽然展顏道:“你也不必拐彎抹角地套我的話,我跟你實說了,我與容王雖是表親,卻并無太多交情,你若什么時候當真與他打交道,卻不必看在我面上有所顧慮,該怎樣便怎樣就是了?!?/br> 師映川見白緣把話說破,便也嘿嘿笑了,拈了塊點心送進嘴里,道:“說起來,皇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那個小皇子叫什么晏狄童的,一丁點兒的年紀就心眼滿滿的,知道拉關系了,別人像他這個歲數(shù),只怕還在玩尿泥呢?!卑拙売行┦?,以扇指著師映川,道:“你倒說起旁人來!我卻是沒見過比你還鬼精滑頭的,你才比他大多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著,師映川拿了個梨子遞給白緣,道:“我今兒在師父那里,看見紀妖師傳書過來,莫非這人又要來咱們大光明峰么?”白緣笑道:“你似乎對紀少山主有些芥蒂?!睅熡炒〒狭藫项^:“也說不上什么芥蒂不芥蒂,只是我當年見過他,這人給我的印象不大好。” 白緣笑容溫淡,輕搖著手里的折扇:“紀少山主與蓮座有些交情,不過一向來往不多,你也不會見到他幾次。你想,這三年來,你可曾見過他來斷法宗?” “……也對?!睅熡炒ㄒ恍χ弥?,也不在意,倒是說起另一件要緊的事來:“師兄,我這次去桃花谷,遇見一個姑娘,是方家的小姐,叫香雪……方梳碧?!?/br> ☆、二十二、來客 白緣聽了這話,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忍不住指著師映川笑道:“還真的是人小鬼大!你才什么年紀,莫非就打起姑娘家的主意了?”師映川嘿嘿一笑,倒有點不好意思:“師兄何必打趣我,我只是覺得與那方家小姐十分投緣,就好象早已認識她一樣,對她很有好感,喜歡與她一起說話,這有什么不對?” 這一番話說得半真半假,且又符合師映川現(xiàn)在的年紀,白緣自然也聽不出什么破綻,便道:“……沒有什么不好,只是你莫要因此耽誤了修行,不然仔細蓮座捶你?!睅熡炒ㄒ豢s腦袋,裝成受驚模樣:“師兄,你又嚇唬我!”這怪模樣讓白緣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少傾,溫言道:“好了,已經(jīng)不早了,我這就回去了?!?/br> 師映川也不刻意挽留,起身送他:“師兄得空便常來走走?!卑拙壱徽拐凵?,月光蒙在清俊的臉龐上,似水霧凝光,含笑點頭道:“好了,不必送我,你才回來,路上只怕也勞乏了,早些休息罷?!闭f著,便離開了。 清瑟的夜色下,白緣的身影很快隱去,師映川獨自一人在池邊伸著懶腰,到家的感覺真的很好,比起在外那些熱鬧有趣的見聞,斷法宗的日子雖然平靜得甚至有些枯燥,但這樣熟悉的生活還是讓他感到了久違的放松。 月光如水,師映川干脆就席地坐在池邊,閑閑用手撩著水,引逗著池里的魚,他想起在桃花谷見到的那個人,那個自己以為永遠也不會再見到的人,一時臉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輕聲道:“方梳碧……方梳碧……方梳碧……” 師映川如此輕緩地念了幾遍這個名字,語氣柔和,一次比一次輕柔,帶著某種復雜的情感,到最后忽然就笑了起來,喃喃道:“呵……這新名字雖好,但我卻還是更喜歡‘香雪?!@個名字,你說過這是你父親給你取的,因為你家有一大片花圃,花開的時候就像一片海,到處都是香氣……這些話,我都還沒有忘記。” 他此刻的心情,說實話,是很有些微妙的,眼下師映川的臉上是一種十歲孩子絕對不會有的表情,他五指一張,好似鉤子一般,輕松地抓住了一條紅艷艷的火綢鯉,用手掂了掂,又丟回水里放了生,這才背著手慢悠悠地回臥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醒來,照例起床練功,等到師映川一身大汗地打完了拳,便痛痛快快地洗個澡,換了干凈衣裳,而此時早飯也已經(jīng)擺上來,其中一道青頭菌炒的小菜十分可口,師映川就配著它多吃了半碗粥,快吃完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事,就問一旁的侍女道:“對了,我?guī)Щ貋淼哪莻€人,他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倒也不必拘著他,挑不錯的供應著就是了。” 侍女輕聲應下,師映川吃罷飯,便去了大日宮,跨進大殿的時候卻被告知連江樓并不在此處,正在平時常去的竹林練功,師映川撲了個空,只好又向竹林方向而去。 說是竹林,其實根本算得上是竹海了,一大片眩目的紫色,仿佛沒有邊際一般,清風一過,竹葉沙沙作響,讓人心曠神怡,不過此處雖大,師映川卻是往往很容易就能夠確定自己師父的方位——只需感知一下那磅礴縱橫的劍氣就是了。 竹林幽深,師映川卻感覺到那種劍氣并不像往常一樣,似乎還多了一個另外的氣息與之交纏游斗,他走了一會兒,就順著劍氣一開始傳來的方向找到了地方,但卻已經(jīng)并不見男子的蹤影,唯有一塊大石上靜靜擱著一柄漆黑的和光同塵,師映川狐疑地看看四周,嘟囔道:“……哪去了?”索性坐在那石頭上,取了和光同塵在手里把玩起來,那寶劍依舊冰冷徹骨,輕輕一拔`出`來,頓時劍身周圍煙水迷蒙,仿佛有寒光冷彩在上面流動不已。 紫竹連綿,間或有鳥雀鳴叫之聲響起,師映川卻也再感覺不到先前那散發(fā)出來的兩道磅礴氣息,索性便在此等候,一時他正把玩著寶劍,四下清風拂動,不過片刻,鼻中卻忽然有一抹暗香被嗅入,那是非常特別的香氣,沉靜,冷淡,在空氣里微微流動著,師映川立刻扭過頭去看,映進眼簾的卻是羽藍色亮銀麒麟紋的衣袂,外面一層朦朧的薄紗衣,漆黑的腰帶垂下長長的穗子,紋絲不動,師映川抬頭,柔和的天光下,就對上了男子靜如古井的眼睛,看似清如水,平如鏡,卻分明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力量,與這樣的眼睛相對之際,頓時就讓人所有的心思都消去了,只覺得空蕩蕩的。 師映川卻是熟慣了的,絲毫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道:“師尊,你去哪了?我方才還在尋你。”連江樓雙目如鏡,反射出師映川的笑臉,淡淡道:“……你先回去?!?/br> “???”師映川一愣,剛想說些什么,卻忽有一個聲音悠然道:“……你這徒弟可半點也不像你?!痹捯艏嚷?,只聽一陣細微的沙沙聲越來越近,不過幾次呼吸之間,只見竹林如潮水一般,瑟瑟輕擺,隨即林里便游出一條大蛇來,足足有七八丈模樣,上半截抬起來,滿是兇悍的氣息,青鱗鱗的龐大身軀散發(fā)著一種猙獰之氣,昂起的蛇頭仿佛磨盤一般,一個身穿梨花白素錦袍子的男子坐在蛇頭上,體態(tài)修長,桀驁不馴的雙目中倒映出深深深深的嘲諷之色,眉毛淡得幾乎沒有,給俊美無匹的容顏平添了一分邪氣,正居高臨下地看過來。 師映川眼皮一跳,幾乎與此同時,那人的目光不緊不慢地瞟上了師映川的臉,剎那間宛如野獸一般充滿了戾氣,于是就在這一瞬間,師映川頓時汗毛一豎,突然心頭就涌起了一種仿佛青蛙被蛇盯上的感覺。 一旁連江樓忽然一拂袖,周圍近乎凝結(jié)的空氣登時一松,那種令人心悸的感覺也立刻煙消云散,師映川當即松了一口氣,有些警惕地看著那個坐在蛇頭上的人,此人他也曾經(jīng)見過,正是當年來過斷法宗的紀妖師。 此時周圍紫竹綿連若海,紀妖師白衣黑發(fā),下方大蛇通體森青,陽光直射在他身上,微微暈彩,幾若生光,生生好似天人下降一般,這一幕實在是有著震撼人心的邪逸之美,然而師映川卻知道此人性情喜怒無常,不可親近,當真對得起那‘妖師’之名。 紫竹林內(nèi)有微微的風在流動,但紀妖師無論是披垂如瀑的黑發(fā),還是身上的華美白衣,都在清風中紋絲不動,卻偏偏極為耀眼奪目,陽光下,男子的笑容里有著微微的冷意蕩漾其中,他看向師映川身旁高挑的男子,嘴角微揚,說道:“……方才你我在那里還不曾見你出劍,不如現(xiàn)在繼續(xù)?” 連江樓還未說些什么,旁邊師映川已經(jīng)立刻將手里的和光同塵麻利無比地遞了過去,殷勤道:“師尊,劍?!奔o妖師哈哈大笑,悠閑坐在蛇首上,道:“這小鬼幾年不見,倒還是油滑不改,你這樣的人,居然卻收了這么個徒弟,當真可笑。” 連江樓似乎渾不在意,他雙眉極長極黑,與白皙的皮膚形成截然相反的效果,矛盾卻又鮮明,他的衣衫永遠干凈,哪怕方才與人交過手,也不曾有一絲塵土沾染,天光下,紀妖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子眼里的波瀾不驚,那種感覺令紀妖師俊美的面容上閃現(xiàn)過一絲幾乎稱得上咬牙切齒的猙獰顏色,連江樓仿佛察覺到了什么,眉頭一皺,還沒見他怎么反應,袖中已射出一道劍氣,方才師映川所坐的那塊大石表面已整個被削平,石面變得光滑而平整,連江樓一甩袍袖,席地而坐,對師映川吩咐道:“……去取茶和棋來。” 師映川聽了,趕緊飛快地躥出竹林,未幾,帶著一大包東西又奔了回來,此時連江樓與紀妖師已面對面地坐在石前,那大蛇盤蜷起來,懶洋洋地不時吐著鮮紅的信子,師映川取出一副棋,在被削得平整光滑的石頭上面設好棋盤,一黑一白的兩盒棋子都是用玉石磨制而成,一顆顆圓潤清涼,剔透無比,師映川把東西擺好,這才又把自己帶來的其他物事架起來,很快就打理妥當,開始在一旁烹茶。 從竹林上方滲下的陽光如同碎金也似,有風吹過,在林間環(huán)繞不散,片片紫竹隨風搖曳,如詩如畫,紀妖師執(zhí)黑子,手指雪白修長,雖是男子,卻也完全當?shù)闷稹溉缦魇[’這四個字了,與指間晶瑩的黑色棋子形成鮮明的對比,師映川瞟了一眼正博弈的兩人,手上的小扇不停,利索地扇著爐火,把水燒開。 今日明明陽光蓬勃燦爛,但被竹林一擋,光線便失去了那種熱烈,折射出微弱而清淡的光,師映川在煮茶的間隙里扭頭覷了一眼紀妖師,從這個角度來看,再加上光線的因素,他并不能看得清整個人都沐浴在日光里的男子的表情,但師映川只憑想象就可以確定,在面對別人的時候,此人臉上永遠都會帶著那種笑意——那種掛在嘴角的,傲慢的,滿是嘲諷的笑。 兩個人不徐不疾地下著棋,距離當真觸手可及,紀妖師雙目燦燦生光,宛如兩口黑色的漩渦,吸得讓人難以拔出視線,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連江樓,面上現(xiàn)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道:“這么多年,你的性情還是半點不變。” 這語氣竟是平和起來,完全沒有什么鋒銳與戾氣了,一旁煮茶的師映川正覺得奇怪,連江樓卻只是無漪無波地道:“……原本便是同一人,又有何可變之處?!?/br> 男子的聲音清闊而充滿磁性,讓人聽了,只覺得整個心思都一點一點地沉靜下來,師映川在一旁聽著,覺得兩人之間無論是交談還是態(tài)度都好象怪怪的,朋友不像朋友,對頭不像對頭,卻見紀妖師冷笑一聲,將一枚黑子重重落在棋盤上:“你再修行又如何?就算你能罔顧天心,澄明道心,莫非還能逃得了人心不成?” ☆、二十三、我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 此話一出,連江樓頓時抬眼看向?qū)γ娴陌滓履凶樱莾傻罉O黑的長眉緩緩揚起,清明的眼中微漾著涼涼的水波,如同寶劍鋒芒,氣氛一下便凝澀住,就連旁邊煮茶的師映川也感覺到了,原本他一邊全神貫注地烹茶,一邊又認真聽著兩人說話,此刻卻心口隱隱憋悶,被這股強大的氣息所懾,很不舒服,而紀妖師眼神幽昧,全不在意的樣子,只同樣回視著男子。 好在此時茶恰恰煮好,氣泡翻鼓,師映川趁機打圓場,倒了第一盞茶雙手奉于連江樓面前,道:“師尊,先潤潤喉嚨?!庇知q豫了一下,這才再倒了一盞,放到紀妖師面前,紀妖師淡淡瞥了一眼,修長的手掌搭住茶盞,拿了起來,見里面茶湯如碧,香氣濃郁雋永,幽淡的清香繚繞不絕,便喝了一口,略品了品茶香,就向連江樓道:“茶是好茶,只是這小子烹茶的手藝卻與你不同,差得遠了,還不及你親手烹制的一半火候。” 師映川聽了這評價,臉上表情不動,心中卻在腹誹:奶奶的,典型的要飯還嫌飯涼!那廂紀妖師眼中卻罕見地閃過一絲極隱蔽的悵然,哂道:“昔年在搖光城,隆冬之際你用雪水烹茶,你我烹茶論武……”只是說了這么一句,面上便立刻又轉(zhuǎn)回平常顏色。 連江樓表情淡淡,雪白的薄胎杯子里面冒著熱氣,杯中茶水翠綠,他端起茶杯,在唇邊略略抿了一口,一絲甜香微苦之氣頓時流連在唇舌之間,沁人心脾,對面紀妖師重新整理棋盤,修長的手指一枚一枚地將棋子揀好,周圍彌漫著草木清馨的氣息,如此安謐,連江樓右手最末的第六根手指忽然輕叩了一下杯壁,道:“……紀妖師,你的道心已亂?!?/br> 紀妖師蓬勃飛揚的眉眼忽然煥發(fā)出眩目的光彩,空氣里有著淡淡的竹香氣息,微苦的茶香,還有對面男子身上奇異沉靜的味道,統(tǒng)統(tǒng)在他鼻端繚繞不止,他忽然哈哈大笑,神情放肆道:“道心已亂?你卻不知,我早已心亂如麻?!?/br> 連江樓卻是面色自如,啜了一口茶,雙目好似浸在清水當中的兩塊黑水晶,無動于衷:“紀妖師,世間并無不可放下之事,待你厭倦懈怠的那一日,自然會放下……”男子卻冷冷看著連江樓,面上突然一瞬間流露出回憶的神情,道:“我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 一旁師映川越聽越覺得古怪,他有些疑惑不解地聽著兩人仿佛打啞謎一般的對話,嘴里叼著一根草莖百無聊賴地坐著,歪著頭閑閑瞧著這兩個人,平心而論,他這位師父并不是與‘蓮座’這個稱呼相合的清雅如淡蓮般的男子,那兩道濃黑如子夜,修長筆直幾乎飛入發(fā)中的眉毛給人以莫名的凜然之感,然而就在此時,在這樣日光竹林暖茶的場景里,卻如此真實,如此毫不違和地出現(xiàn)在師映川的視線當中,黑發(fā)垂胸,衣袍纖塵不染,幾乎不似人間可有,不知道為什么,師映川的腦海里忽然就突兀卻又無比自然地浮現(xiàn)出一句話:濯清漣而不妖。 也就是在這同一時間,師映川突然就好象明白了什么一樣,只因他看見了紀妖師的眼睛,黑黢黢如墨汁一般的眼睛,那眼神在哪里見過,一定是見過……是了,就像那寶相龍樹一樣,或許雜糅著很多不同的東西,然而某種本質(zhì)卻是相同的,那眼睛看著連江樓的時候,就仿佛寶相龍樹在看著自己一樣! 突然想通了這一節(jié)的師映川幾乎瞠目結(jié)舌,好容易才讓自己心神平靜下來,他表情古怪地看了看紀妖師,很難把此人與‘師娘’這個散發(fā)著溫柔可親味道的詞語聯(lián)系到一起,此時紀妖師卻忽然眼角一挑,直面連江樓,那一雙比女子還要漂亮但卻妖邪凌厲的眼睛仿佛深潭一般,嘴角露出令人有些忐忑的微笑,道:“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說,我究竟有什么地方讓你不夠滿意?” 一旁師映川聽了這話,頓時暗暗直翻白眼,連江樓的眼瞳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清輝流轉(zhuǎn),此時清風柔柔,男子寬袍鼓袖,卻沒有什么情緒泄露出來,只道:“……紀妖師,你若再于孩童面前作這等胡亂言語,我便親自請你立刻離開此處?!?/br> 紀妖師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凌厲之氣,冷笑道:“那就讓他滾得遠些便是了!”說話間三人周圍的青草突然就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威壓所逼,瑟瑟低伏下去,周遭頓時矮了一片,就好象在對男子俯首稱臣,師映川只覺得胸口一悶,那威壓明顯是朝他而來,逼得他氣血翻騰,分明是赤`裸裸的欺凌,師映川立刻低喝一聲,滿面怒容,就好象要與古往今來那無數(shù)的熱血少年一般,不畏強權地拍案而起,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然而他低喝一聲之后,卻并沒有任何沖動的行為,而是突然令人跌破眼球地一下躥到連江樓的身后,只從對方背后露出一個腦袋,看著對面的俊美男人,義正詞嚴地指控道:“……師尊,他欺負我!” 這一幕令現(xiàn)場忽然冷場,紀妖師似乎也沒有想到師映川會如此行事,他臉上的肌rou微微抽`動了一下,既而向連江樓冷嗤道:“……這就是你座下的劍子?無恥的小子?!辈坏冗B江樓出聲,師映川卻搶先開口,悠哉悠哉地從師父身后探出半個腦袋,語氣無比輕松:“前輩,你要是也有一個這樣的好師父,那你也可以和我一樣很無恥?!?/br> 不知道為什么,師映川對紀妖師從幾年前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有什么好感,他不太喜歡這個人,沒有任何理由,就是不喜歡。 “……我沒有問你話,所以,輪不到你這小滑頭插嘴!”紀妖師冷哼一聲,面無表情,言語之間卻是霸氣十足,師映川卻不以為意的樣子,嘿嘿一笑,對連江樓小聲道:“師尊,他又當著你的面欺負你可憐的小徒弟啦?!被蠲撁撘桓毙∪说弥镜母鏍钭炷?。 連江樓眉宇間帶著一絲平靜,隨著那對漆黑長眉微微上挑,便帶出了某種令人心悸的威儀,他頓了頓,看似輕描淡寫卻難抑冷意地道:“……紀妖師,這里不是你的弒仙山!” 男子說話之間,周圍原本唧唧喳喳的鳥鳴聲突然消止,林中鳥獸寂靜,蟲兒不鳴,無數(shù)生靈仿佛都在瑟瑟發(fā)抖,師映川頓時大拍馬屁,一臉的玩世不恭,無數(shù)阿諛之詞仿佛不要錢一樣,潮水般統(tǒng)統(tǒng)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用一種近乎憧憬的語氣rou麻道:“……師尊你果然最帥了!夠魄力!好帥好有型!” 對面紀妖師看了這無恥厚臉皮的小子一眼,突然就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徒弟當年就很有意思,如今倒是更甚。”連江樓古鏡無波的面容上那對隱現(xiàn)疏離的眼睛動了動,拿起茶又喝了一口,并不接話,師映川姿態(tài)不雅地抱住自家?guī)煾傅囊粭l胳膊,笑瞇瞇地道:“師尊,我們中午還要留紀前輩吃飯嗎?聽說最近米價漲了不少,rou和菜也貴了……” 熟悉師映川的人都知道,此人如果愿意,那一張嘴能哄得人心花怒放,也足可以把人氣得死去活來,果然,紀妖師的俊臉黑了一下,忍住一巴掌拍死這小子的沖動,只目視連江樓,道:“我見你一面往往都不容易,難得來一次卻未必能得你首肯上山,連江樓,我紀妖師平生不服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你破例,這就是你我的因果,也是我的選擇!” 紀妖師的目光之中透著nongnong的復雜顏色,雙眼露出幾乎可以稱為凌厲的瘋狂篤定,一字一句地道:“……就算老天不幫我,我也終究要把你攥進手心!” 男子言語之中,那積蓄已久的憤郁之情盡數(shù)宣泄而出,身后的長發(fā)無風自動,師映川一縮脖子,扒著連江樓的肩頭小聲道:“師尊,他是在向你求親么?”頓一頓,緊緊忍著笑,說到:“我可不喜歡這位紀前輩做我?guī)熌铩?/br> 連江樓雙目如海,再明亮的光線照入眼中,也攪不起那沉沉的波瀾,聞言眉毛微揚,平平道:“休得胡言?!睅熡炒ê俸僖恍?,剛想說點什么,卻突然間想起那個百折不撓的寶相龍樹,頓時xiele氣——只怕自己的這個麻煩,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找上門來……想到此處,師映川不由得心中沮喪,覺得自己與連江樓二人果然不愧是師徒,就連麻煩都是一模一樣的。 紀妖師卻并不曾理會師映川的話,只一雙鳳目半睜半瞇地看了連江樓一眼,半晌,說道:“既然你明明是個人,也同樣有著血rou之軀,那么內(nèi)心就也一樣有著人的七情六欲,可你偏偏又擺出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關心,連江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壓抑著身為人的本能和天性,這種行為……很虛偽?” “……我究竟如何,不必他人來關心?!蹦凶恿L指輕輕敲了一下棋盤,對師映川道:“你先回去?!睅熡炒ù饝宦?,把煮茶的一應器具都收拾起來,只留連江樓與紀妖師兩人面前的杯子以及一壺茶,又扛了那柄和光同塵,這便搖搖擺擺地離開了。 大概不到半個時辰之后,卻見師映川又回來了,懷里捧著什么東西,此時連江樓與紀妖師還是面對面,席地而坐,師映川屁顛顛地過來,把一只南瓜放下,揭開瓜上被挖開的蓋子,就見南瓜里面原來是蒸好的八寶飯,飯上臥著一只嫩嫩的乳鴿,點綴著幾顆漬好的青梅,看著就讓人食欲大增,又有南瓜的清香糯甜味道散開在空氣里,當真是色香味俱全。 師映川放下南瓜,又把一起帶來的青花小盅擺在連江樓面前,原來里面是用口蘑松菌熬的清湯,湯中片片筍脯被切得如同紙張一樣薄,還沒進口,就仿佛已經(jīng)能感覺到那種鮮腴清美的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