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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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映川與晏勾辰兩人彼此寒暄幾句之后,便進(jìn)了王府,分賓主坐了,師映川也不說什么客套話,開門見山:“不知白蓮壇眼下傷勢如何了?”他面色沉靜如水,從臉上看不出半點(diǎn)端倪,語氣也淡淡的,晏勾辰一頓,也就是瞬間的停頓,師映川已經(jīng)話鋒忽地一轉(zhuǎn),道:“我奉師命來此,徹查此次傷了白蓮壇之人的底細(xì),一旦查清此事,但凡牽涉其中之人,其本人自然是要帶回?cái)喾ㄗ谔幹茫壹易宀豢擅撋砥渫?,若有宗門,則亦不可脫身其外!” 師映川說話時面帶微笑,然而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流露出刻骨的寒意,晏勾辰氣度自若,神情并沒有因?yàn)閹熡炒ǖ脑挾兴兓?,但心中卻是深深一凜:這就是大宗門的底蘊(yùn)!若是沒有這種氣魄,何以屹立傳承千年?面前之人雖然年少,然而代表的卻是斷法宗這個龐然大物,大周即便是有數(shù)的強(qiáng)國,在國土所轄之內(nèi)是天、是地、是主宰,然而似斷法宗這樣的大宗門的威嚴(yán),也依然不允許有任何人置疑! 師映川不輕不重地說完這番話,又把周圍掃了一眼,室內(nèi)的空氣卻是忽然為之一沉,隱隱有了幾分凝滯之感,晏勾辰卻是忽然一嘆,拱手略帶苦笑道:“劍子且勿動怒,此次小王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當(dāng)日乃是小王生辰,適逢表兄恰好路過皇城,前往姑母金山公主故居停留幾日,于是便請了表兄來府中熱鬧一二,怎知卻碰上刺客之事,若非表兄……白蓮壇及時出手相救,小王只怕是兇多吉少,只是,卻連累了白蓮壇。” 晏勾辰說話之際,一旁的晏狄童卻突然無聲地握緊了拳頭,他想起了那日的場景,在那一天,他見識到了真正的武者的力量,那種令人絕望、生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覺,實(shí)在是讓他這樣從未接觸過真正強(qiáng)權(quán)強(qiáng)力的皇子平生第一次嘗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滋味……而此時在這九皇子對面,也就是師映川身后,左優(yōu)曇的眼睛冷澈如深秋的湖水,一眼望不到底,他看著前方那兩名大周的皇室子弟,心中不免有些難言的憤恨復(fù)雜之意,不過卻并不深,只因他畢竟也曾是皇族,明白兩國之間其實(shí)無關(guān)私人仇恨,這兩人并沒有什么必要成為他憎恨的對象,他真正在意的乃是那日帶軍破城之人,同時也是血洗魏國皇城的罪魁禍?zhǔn)住?/br> 這時晏勾辰已道:“白蓮壇正在休養(yǎng),劍子可要前去探望?”師映川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是自然。”當(dāng)下晏勾辰便親自帶著師映川來到一處極清凈雅致的院落,讓師映川獨(dú)自一人進(jìn)了房內(nèi)。 室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苦藥香,師映川剛掀簾進(jìn)去,迎面卻見從里間正走出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手里拿著一只精致的藥箱,此人生得頗為俊秀,一襲素衫,玉簪挽髻,有些書卷氣的樣子,卻是個舊相識,師映川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道:“十三郎?” 方十三郎當(dāng)即一愣,顯然有些詫異,師映川的容貌與兩年前相比有了不小的變化,他自然是認(rèn)不得了,師映川見狀,知道自家事,便笑道:“……一別兩載,當(dāng)初十三郎送給我一只鐵心木匣子,莫非已經(jīng)忘了么?” 方十三郎聽師映川提起舊事,立刻便反應(yīng)過來,雙眸微微一亮:“哦,原來是……”他當(dāng)年已知師映川身份不凡,后來師映川還給他去過信,兩人之間并沒有斷了聯(lián)系,自然就知道師映川的真實(shí)身份了,眼下忽然相遇,倒也歡喜,兩人不免寒暄幾句。 方十三郎既然見了師映川,自然猜得到對方是因何而來,便笑道:“容王派人到桃花谷求醫(yī),我便隨他們來了,不曾想倒碰見了劍子……白蓮壇方才服了藥,正在休息?!卑拙壣矸莘峭话悖坦闯酱巳诵惺孪騺淼嗡宦?,因此雖有御醫(yī)國手調(diào)治白緣的傷勢,卻還是立刻遣了人去桃花谷求醫(yī),讓任何人都挑不出差錯來。 師映川忙道:“白緣師兄究竟傷勢如何?”方十三郎滑膩溫潤的指尖輕輕一揉眉心,道:“并無性命之憂,但需要好好醫(yī)治,精心調(diào)養(yǎng)才是,我每日都會為白蓮壇施針,劍子不必過于擔(dān)心?!睅熡炒ǚ畔滦膩?,笑道:“那便勞煩十三郎了?!?/br> 兩人又說了幾句白緣的傷勢,方十三郎便告辭出去,師映川也走進(jìn)了里間,只見一張大床前垂著翠色紗幕,空氣中藥味兒頗濃,師映川輕輕掀開薄紗,床上白緣方才已經(jīng)聽見了外面的動靜,此時睜開眼睛,微笑道:“……我原本就想著,蓮座應(yīng)該會派你來?!?/br> “師兄,你現(xiàn)在覺得怎樣?”師映川側(cè)身在床沿坐下,關(guān)切地問道,白緣如今臉色蒼白不見血色,微顯憔悴,顯然是傷勢不輕,不過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情況,只是將明凈的雙眼在師映川身上一轉(zhuǎn),精神雖然不是很好,卻依舊從容不迫,道:“我并無大礙?!?/br> 師映川為他掖了掖被角,露出沉思的模樣,道:“既然派了我來搖光城,那么這次的事情就不能輕易罷休了……關(guān)于那天的刺客身份,師兄心里有數(shù)沒有?”白緣輕輕咳嗽,只覺得眼前微微發(fā)黑,還伴有絲絲的暈眩感,不過他也有些習(xí)慣了,因此并無明顯的反應(yīng),只道:“可能動手的對象有很多,容王風(fēng)頭正勁,想他死的人并不少,這里面包括其他的皇子,朝中與他對立的勢力,支持其他派別的某些世家與門派,甚至是被大周滅國的武者,乃至敵國等等,你雖然想要查清楚此事,卻未必真的能夠水落石出?!?/br> “如果到最后真的查不出來,也沒有關(guān)系?!睅熡炒ê鋈惠p輕地將胸中一口積郁之氣呼出來,道:“師父早已交代過,宗門需要的是一個可供懲處的對象,而未必一定是正確的那個人?!卑拙壯壑泄饷㈤W動,心中似已有了計(jì)較,他看著師映川漸皺起的眉頭,便微笑起來:“不錯,如果到后來確實(shí)無法查清,那么也必須要有人出來把這件事背起來?!彼溃骸白陂T要的是對其他人的震懾,而不會在意是否有人扮演了替罪羊的角色?!?/br> 白緣似乎有些累了,然而他的話一針見血,目光微微閃動著:“會有人很冤枉,但他們不能不冤枉!我斷法宗屹立千年,宗門的威嚴(yán)必須維護(hù),也一定要去維護(hù),不容冒犯,為了維護(hù)大宗門的威嚴(yán),死多少人都是不會被看在眼里的,哪怕血流成河,也不惜如此?!?/br> ☆、六十八、強(qiáng)權(quán) “哪怕是血流成河,也不惜如此啊……”師映川低聲喃喃道,他在白緣面前并不會特意去掩飾自己的心情,因此白緣稍微柔和了臉孔,似乎止不住地露出了關(guān)心之色,微笑道:“怎么了,是因?yàn)橛X得這樣讓人很難接受?” “師兄這樣說,是覺得我還是個孩子么?”師映川忽然搖頭一哂,頓了頓,他咧開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只要流的是別人的血,這就足夠了……我等乃是斷法宗之人,維護(hù)的是宗門利益,至于其他人,那就不是我們應(yīng)該cao心的了?!睅熡炒ɑ謴?fù)了冷靜,觀察了一下白緣的臉色,見對方明顯有些疲憊,就道:“師兄,你好好休息罷,想來我要在搖光城停留一段時日……此人既然能傷了你,這份修為怎是尋常人能有的,必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師兄,你與對方交手的時候,可曾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除了可以確定對方是個成年男子之外,其他的基本沒有泄露任何可供調(diào)查的線索。”白緣皺了皺眉,眸光微閃,師映川嘆道:“既然如此,像這樣的武道強(qiáng)者哪里是等閑人能攔下的,不然當(dāng)時立刻封鎖城門,再慢慢全城搜索也好。”白緣亦是面露惋惜之色:“一般的武者自然可以用這種方法,只是以此人的修為,這樣哪里可能將他困在城內(nèi)?雖然他也受了傷,但離開這里還是很容易的?!?/br> “那人受了傷么?”師映川眼神一動,連忙問道,白緣唇角抿起,語氣中多了幾分冷然:“截心指,他中了我一記截心指,這是當(dāng)年蓮座親自傳授,除非對方修為高出我很多,不然他短期內(nèi)消除不了身上的傷勢,每日都會發(fā)作一次!而此人雖然重傷我,但論起修為也只是高我一線罷了,相信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絕不比我好過多少?!?/br> “我就知道,師兄哪里是肯吃虧的人。”師映川笑了起來,一掃方才的凝重,白緣也笑了,他看著師映川青澀未脫的臉,溫言道:“去忙你的罷,想必你接下來的事情不會少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師映川便出了房間,外面左優(yōu)曇正等在階下,師映川此時臉色已經(jīng)肅穆起來,冷冷道:“立刻召集人手,將我斷法宗在搖光城駐扎的弟子統(tǒng)統(tǒng)集結(jié)來此!”左優(yōu)曇聞言,自懷中摸出一只小匣,從中取了一只黑色的古怪物事,他用火折將上面的信子點(diǎn)燃,隨即揚(yáng)手將其拋向空中,只聽一聲尖銳的厲哨之聲猛然響起,此物沖天而起,迅速在空中炸開,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蓮花模樣的火焰,清晰地顯現(xiàn)在整個搖光城的上空。 也就是在同一時刻,搖光城中的人們不約而同地紛紛抬頭,一個個口中驚呼著,愕然望向空中那朵美麗碩`大的蓮花,有不懂事的孩子用小手去指著天空嚷嚷道:“娘你看呀,真好看!”然而大人們卻不會像孩子這樣單純地認(rèn)為這只是一朵美麗的焰火,很多人從中嗅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味道,人們仰頭張望著那朵越來越淡的蓮花,有人還在茫然地眨眼,但城中的其他人與普通百姓的反應(yīng)是注定完全不同的,許多武者眉宇間聚集起深深的凝重,甚至眼里還流露出莫名的恐慌,似乎已經(jīng)看見有什么龐然大物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其中嗅覺敏銳的人似乎已經(jīng)提前嗅到了平靜中隱隱醞釀著的腥風(fēng)血雨氣息,正在以摧城之勢漸漸壓來! 就在這時,突然間城中驀地爆發(fā)出陣陣嘩然驚訝之聲,皇城中的那些酒肆商鋪上,華美的大宅上,無數(shù)或高或低的建筑上,突然間多出了數(shù)不清的身影,一條條影子在半空中劃出長短不一的弧線,從一處建筑掠到另一處建筑上,這些身影來自四面八方,無視任何阻礙,飛速朝著同一個方向疾行而去,勢如奔雷,快得就像是一陣風(fēng),從無數(shù)搖光城的人們頭頂飛過, 那是斷法宗的武者!因?yàn)橹挥袛喾ㄗ诓艜诖笾芑食邱v有這么多的武者,在一座赫赫雄城中如此大張旗鼓,無所顧忌,像大周這樣的強(qiáng)國,即使許多修為高深的武者也不能在此肆無忌憚,許多宗門家族也需要保留一定的謹(jǐn)慎,因?yàn)榛蕶?quán)之下,不會允許出現(xiàn)不受控制的勢力,然而好似斷法宗這樣的大宗門,卻永遠(yuǎn)不在此列,這就是強(qiáng)權(quán)! 此時的搖光城各處都能感覺到某種sao動,無數(shù)消息迅速傳至各方勢力的高層人物手中,與此同時,大周也做出了最快的反應(yīng),無數(shù)士兵身著鮮亮的衣甲,手執(zhí)武器,在街道上往來奔走,維持著城中秩序并且打壓一切有可能造成混亂的苗頭,禁軍緊急調(diào)動,整個皇城開始戒嚴(yán),但所有大周的將士卻都很自覺地對頭頂上方那些越來越多的人影保持著沉默,沒有人試圖去喝問甚至制止,面對著宗門的召集信號,整個搖光城以及附近的斷法宗所屬武者幾乎傾巢而出,趕赴皇城的某個方向,齊聚于此,如此多的武者不斷出現(xiàn),致使無數(shù)出自各路勢力的眼線無時無刻不在暗中關(guān)注著,此時無論是城中的民眾,還是裝備精良的甲兵,心中都不自覺地升起了某種深深的敬畏與忌憚之感,而皇城中或是隸屬朝廷,或是各有宗派的武者,此刻神態(tài)不一,但唯一相同的就是臉上那凝重而沉默的表情,屬于武者的高傲被收斂起來,只默默注視著空中飛閃如蝗的人影,這一刻,在他們眼中顯現(xiàn)出來的不再是武者特有的戾氣與傲慢,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忌憚。 也就是在同一時間,大周的皇宮之內(nèi),卻是氣氛凝重,皇帝抬頭望著那不時掠過半空的一道道身影,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復(fù)雜的神情,在他身后,服侍的太監(jiān)以及一位平時十分喜愛的妃子都是不敢出聲,兀自微微心驚,周帝靜了片刻,忽然開口嘆道:“朕剛剛接到斷法宗劍子入容王府的消息不久,誰知那少年就突然給朕來了這么一出……” 周帝臉上顯出某種復(fù)雜的神色,身為帝王,自然很想絕對貫徹皇權(quán)的威嚴(yán),然而在很多時候面對某些事與某些人的時候,哪怕就算是再不甘心,也必須容讓和妥協(xié),因?yàn)檫@是一個武者的世界,絕對的武力才是世間唯一的真理……周帝面上的表情歸于平靜,淡淡吩咐道:“此次并非是針對朝廷,大周不便介入到這種紛爭之中,傳朕的旨意,各方靜觀其變,只任憑那師劍子派人調(diào)查就是了?!敝艿壅f著,眼里寒色微閃:“現(xiàn)在只希望朕的那些兒子們最好沒有牽涉到此次刺客事件當(dāng)中,不然……” 話音未落,突然間一個聲音冷然響起,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朗朗響于皇城的上空:“……斷法宗徹查容王遇刺一案,凡是交出有價值情報者,必有重賞!至于知情不報者,殺!窩藏刺客并相關(guān)人等者,殺!與刺客勾結(jié)者,殺!拒絕配合調(diào)查者,殺!……” 這一刻,周帝眼中精光迸射,面上的神情再也不復(fù)先前的平靜與淡然,他突然長長嘆息起來,就在這時,一個衣著華麗的孩子跑了過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男孩跑到周帝身邊,仰頭好奇地問道:“父皇,那是誰在說話?聲音好大!”一旁容貌美麗的嬪妃臉色一變,趕緊拉住了男孩,小聲斥道:“不要打擾你父皇!” 周帝見到自己的皇子,眼中略柔和了些,他彎身摸了摸小皇子的腦袋,道:“那是斷法宗的人?!毙』首哟嗌氐溃骸澳沁@個人為什么這樣大喊?”周帝笑了笑,剛想說些什么,小皇子純凈的眼睛卻已經(jīng)看出父親眸中的陰霾,才五六歲大的孩子不懂的東西太多了,因此男孩很直接地說道:“父皇很不喜歡這個人是不是?還有那個斷法宗。” 那名嬪妃臉色頓時微微一白,忙呵斥道:“不要胡說!”但這時已經(jīng)晚了,小皇子已經(jīng)大聲地問道:“那父皇為什么不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xì)⒌裟兀俊?/br> 聽到這句孩子氣的話,一旁的妃子陡然間駭?shù)媚樕珣K白,被嚇得手足無措,周帝亦是神色驟變,下一刻,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小皇子已被重重賞了一記耳光,周帝冷冷道:“……胡言亂語的孽障!誰教你說的這些混帳話!”說罷,用力一拂袖,轉(zhuǎn)身便走,幾名貼身太監(jiān)連忙緊緊跟上,身后已開始響起了小皇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之后的幾天里,各式各樣的消息接踵而至,這一日師映川探望過白緣之后,便與方十三郎在樹下喝茶,一面說些有關(guān)白緣的傷勢問題。 這所宅院乃是斷法宗在搖光城無數(shù)產(chǎn)業(yè)中的一處,就建在一片清澈的湖泊旁,很是清凈,幾條青石小徑錯落穿插,道旁開滿了野花,先前白緣受傷留在容王府也就罷了,但后來師映川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搖光城,自然就不可能與白緣暫居容王府,因此便搬來了這里。 院子里栽種著不少大樹,枝葉繁茂,綠油油的葉子讓周圍在顯得極具生機(jī)的同時,又富有朝氣,在這樣清幽美麗的環(huán)境當(dāng)中,人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 師映川與方十三郎坐在一棵大樹下,相對坐著喝茶,周圍一片安靜,師映川支著手肘,兩根細(xì)長的手指緩緩掐動著眉心,道:“白緣師兄的傷好得比想象中要快,十三郎你的醫(yī)術(shù)果真不凡,不愧是桃花谷這一輩的子弟里醫(yī)術(shù)最高明的一個?!?/br> 方十三郎微微一笑,態(tài)度很是謙和,他身上總有一絲淡淡的藥香,打扮也很簡單,無非是一件青色長衫而已,烏黑的發(fā)絲挽成髻,上面扎著和衣服一個顏色的方巾,整個人看起來倒完全是個書生的樣子,師映川幾次想要開口向他打聽方梳碧,話到嘴邊又覺得實(shí)在不妥,因此翻翻滾滾在嘴里轉(zhuǎn)了一圈之后,就又咽了回去。 兩人聊過天,喝過茶,方十三郎便回房去配藥,師映川自己暫時閑來無事,便獨(dú)自一人出去走走,宅子外面那片湖泊他很喜歡,偶爾在湖邊散步,很是愜意。 師映川沿著湖畔走著,此處很是清凈,無人打擾,他一身做工精細(xì)的青衣,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漂亮頭發(fā)被挽得端正整齊,很是規(guī)矩的樣子,師映川瞇著眼睛看向瓦藍(lán)的天空,然后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愜意地感受著湖邊清涼微濕的軟風(fēng)吹拂在臉面上,不知道為什么,師映川在這一刻忽然就生出很大的滿足感與曾經(jīng)大宛鎮(zhèn)上的四年苦難生活相比,如今的日子真的是值得自己去好好珍惜的。 陽光并不熾烈,樹木與湖水也將風(fēng)過濾得讓人感覺比較清爽,師映川看著草地里零星開放的野花,眼睛微瞇,一面欣賞著這片自然的景致,一面手里拿著一片葉子湊在嘴邊,輕輕吹起小曲來,然而一曲未罷,忽然間師映川卻停下了悠閑的吹奏,整個人立刻向右前方看去,他的眼力比起一般人要好得太多了,即使是很遠(yuǎn)的距離也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見遠(yuǎn)處的湖面上,有一條很小的輕舟正向這邊駛來,舟上只有一個人,那人負(fù)手而立,白色的衣袍被風(fēng)吹得微微擺動,腳下的小舟顯然是被他內(nèi)力催動cao控著。 師映川看到了小舟上站著的那個人,并且當(dāng)他看清楚對方的面孔時,忽然就下意識地眼瞳微微一縮,那人的穿著打扮只是尋常的貴公子模樣,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容貌也只是普通的英俊,但師映川的眉頭卻本能地輕扣了起來,整個人也站定了,不再繼續(xù)走動,很快,小舟來得近了,那人的鬢發(fā)在風(fēng)中微微拂動,神色之間似乎有些憔悴,師映川仿佛感覺到了什么,他有些沉默地看著小舟上的青年,這時舟已停岸,兩人之間只隔了兩丈左右的距離,青年英挺的眉微微蹙起,一瞬不瞬地看著岸上的少年,半晌,才慢慢開口:“……我都知道了。” 來人正是寶相龍樹,他的目光仿佛在隨著湖水起伏著,注視著不遠(yuǎn)處的青衣少年,然后緩緩握緊了拳,他的神情復(fù)雜,似乎顯得有些痛苦,說道:“玄嬰的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和他……呵呵,他這個當(dāng)?shù)艿艿?,這一次終于搶在了我的前面?!?/br> 師映川不知道說什么,所以他選擇沉默不語,寶相龍樹的眼眸中流露出了幾許怨忿與nongnong的不甘,他忽然深吸一口氣,負(fù)手站在舟上,輕聲道:“那么映川,你會怎么辦?你的方姑娘呢,你打算要怎么對她?”師映川沉默了好一會兒的工夫,然后才開口道:“……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會放棄梳碧,除非是她要放棄我?!?/br> 寶相龍樹看著少年,看著對方清秀的面孔,突然間就笑了起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運(yùn)氣真的不好,自從遇見你以后,我的運(yùn)氣就一直很差,原本一個方梳碧就已經(jīng)讓我很頭疼,哪知道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玄嬰……”青年眼中滿是悵然:“映川你知道嗎,當(dāng)我得知你和玄嬰有了肌膚之親,甚至他因此還有了身孕的時候,我簡直都快要嫉妒得發(fā)狂了,那種感覺就好象是自己最珍愛的一棵果樹好不容易結(jié)了一枚果子,我整天都等著它成熟,珍愛無比,可是卻在我不經(jīng)意的時候,它被人偷偷咬了一口?!?/br> 師映川搖搖頭:“這件事情我和他都沒有辦法,也沒有責(zé)任,只能說是陰錯陽差?!睂毾帻垬渖钌羁粗瑵M是不甘:“映川,我現(xiàn)在嫉妒得都快忍耐不住,我嫉妒方梳碧,也嫉妒玄嬰,你說,我要怎么辦?”師映川忽然有些不忍,他說道:“寶相,其實(shí)你很好,只是一來我對男子并無興趣,二來我已經(jīng)有了梳碧,所以,你跟我都沒有錯?!?/br> 寶相龍樹笑了起來,他走下小舟,來到岸上:“當(dāng)年你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而且完全不起眼,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喜歡你,毫無理由,毫無原因,就像是入了魔一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卻偏偏覺得好象見過你,好象上輩子跟你相識,注定這一生還要找到你……映川,你做的很多事情都讓我失望,但我還是放不下你?!?/br> 他還是在笑,然而那笑聲卻越來越低,臉上都是笑容,可笑聲已經(jīng)聽不見了,也就是在這時,一點(diǎn)晶瑩的水色在青年眼里閃現(xiàn),然后有一滴就那么突兀地落了下來,水光蜿蜒地滑過了臉頰,掉到了衣襟上,被衣料吮去,消失不見,自從遇見師映川,向來高傲的青年時常會有窩心的感覺,也受到不少對方帶來的刺心之感,只不過從前大都是一咬牙,笑一笑便算了,可是這一次,當(dāng)?shù)弥纳先伺c自己的兄弟有了肌膚之親,甚至還有了孩子,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就有些窒息之意,格外讓人痛楚難當(dāng),在路上的時候還能夠強(qiáng)自忍受,但是此刻見到了對方,那種心中錐痛不甘的滋味還是讓他忍耐不住,終究落下了懂事之后的第一滴淚來。 師映川見狀,頓時驚駭?shù)乜粗嗄?,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寶相龍樹這樣驕傲的人居然會在自己面前落淚,師映川心中突然就不知不覺地莫名生出一種復(fù)雜之情,在這一刻他開始隱隱覺得,只怕自己在很久的一段時間里都難以忘記今日的事情,也難以忘記寶相龍樹此刻的面孔和表情。 而這個讓他有些心煩意亂的年輕男子卻還是無聲地笑著,眼神也是無聲的抗議:“我的性情不是很好,有些習(xí)慣也很討厭,做事也有時候惹你不高興,我知道這些都很不好,可是這就是我寶相龍樹,一個被你迷住的男人,我沒有辦法像女人一樣溫順讓人憐惜,也沒有女人那樣柔軟好抱的身體,但是……難道就因?yàn)檫@樣,我就不能愛你,也不值得被你所愛么?我覺得并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我愛上了你師映川,也要你師映川一樣愛我寶相龍樹,你我之間的賭約,我決不會放棄。” 寶相龍樹說著,上前握住了師映川的手,師映川本能地手掌一動,想要掙脫,卻立刻聽見寶相龍樹道:“別忘了我們的賭約,你是答應(yīng)要給我機(jī)會的?!睅熡炒勓灶D時一滯,就這么一遲疑的工夫,寶相龍樹已抓緊時機(jī)將他攬入懷中:“……一想到你和其他人有了肌膚之親,我就嫉妒得無法控制,有那么一瞬間我?guī)缀跸胍獨(dú)⒘诵?,哪怕我們是兄弟?!?/br> “寶相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真正討厭過你,哪怕有時候我確實(shí)不喜歡你做的一些事情,但是我也承認(rèn),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厭憎過你,確實(shí)沒有?!背龊跻饬系?,師映川并沒有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表示抗拒,他沒有反抗或者不悅,而是站在原地任寶相龍樹擁住自己,師映川感覺到青年因?yàn)樽约赫f的話而精神一振,他拍了拍對方的后背,說道:“……其實(shí)我雖然堅(jiān)持不想接受除了梳碧以外的其他人,但是我承認(rèn),我并不是完全不受誘惑的,這往往是男人的通病,不是么?看到你很傷心的樣子,我居然有些不好受?!?/br> 這些低語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然而正當(dāng)寶相龍樹驚喜無已,想要將少年抱緊的時候,師映川卻提前一步從他懷中脫身出來,面色如常地道:“……既然來了,要進(jìn)去喝杯茶嗎?” 方才的那脈脈低語仿佛只是錯覺,寶相龍樹深深地看著師映川那雙清澈的眼眸,似乎是想要從少年的眼睛深處看到一絲波動,找到某種證明,然而卻終究一無所獲。 “好罷……”寶相龍樹收拾心情,他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失態(tài),眼下便恢復(fù)了神情自若的樣子,或許是覺得自己居然在人面前落了淚,寶相龍樹不由得微微赧然,當(dāng)即轉(zhuǎn)了話題,一面隨著師映川向不遠(yuǎn)處的宅子走去,一面說道:“這次白緣的事情我已經(jīng)讓人查了,若是有頭緒,自然會第一時間通知你?!?/br> ☆、六十九、清湖居紀(jì)事 “是么?這樣的話,倒是麻煩你了。”師映川聽了這話,自然不能無動于衷,總要有所表示,寶相龍樹笑了笑,道:“你需要跟我客氣?更何況我與白緣認(rèn)識也算是有年頭了,為朋友做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br> 兩人走在青石小路上,撲面而來的是清新的風(fēng),寶相龍樹一直都與師映川保持著相當(dāng)微小的距離,使對方不至于感到太壓迫,他一邊與少年說著話,一邊看了看周圍的清幽景致,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座粉墻琉璃瓦宅子,想著自己剛剛得知消息時的心情,想起弟弟季玄嬰,想起對方腹中那塊與師映川之間有著不可否認(rèn)的親緣關(guān)系的血rou,一時間心頭沉甸甸的。 樹下還放著桌凳,這宅子里的樹有很多都是具有相當(dāng)年頭的古樹了,是從別的地方移栽過來,有錢都未必買得到,師映川走過去坐下,雙手扶著桌沿,寶相龍樹看見了桌上的茶具,上面分明是兩只杯子,再加上凳子也是兩把,便道:“剛才和別人一起喝茶?”師映川喚過一個侍女,吩咐把殘茶撤下,換上新的茶具和茶水,這才說道:“是啊,跟一個朋友?!?/br> 新的八方綺合釉彩茶具送了上來,茶是大周某個小地方特產(chǎn)的‘媚羅’,采茶之人須得是年紀(jì)不超過十八的美貌處子,以美人香舌將茶葉銜住采下,曬的時候也并非用日光,而是貼身放在美麗處子的胸前,以體溫焙養(yǎng),此茶一年產(chǎn)量也不過是在三斤之內(nèi),乃是每年指名進(jìn)貢于大周皇宮的供品,即便是王公大臣,也極難嘗上一盞,然而眼下師映川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散步渴了,直接拿起杯子就喝,一氣咽干,有如牛飲,半點(diǎn)風(fēng)雅也不見,這般行徑若是讓識貨之人見了,必定捶胸頓足,大罵死孩子暴殄天物,不過對面的寶相龍樹見了,卻好象見怪不怪一般,只是搖了搖頭,嘴角也泛起了一絲笑意,學(xué)著師映川的樣子抓起茶杯,仰脖一口干了,師映川見狀,拍掌笑道:“痛快,茶本身就是解渴用的,沒那么多講究?!?/br> 寶相龍樹微微一笑,心中卻依然遺憾于少年不肯接受自己,說道:“痛快?喝茶哪有痛快,喝酒才痛快?!睅熡炒ㄈ嗔巳嗵杧ue,笑了起來,道:“好罷,遠(yuǎn)來是客,你既然要酒,那咱們便喝酒?!闭f著,就叫人道:“拿酒,把這宅子里的好酒拿一壇來?!?/br> 宅子主人的要求當(dāng)然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就得到了滿足,很快,四個美貌丫鬟便抬著一大壇子酒緩緩走了過來,后面是一名手捧托盤的丫鬟,托盤上是兩只金樽,這五個女子的容顏都美麗非凡,令人見之忘俗,行走之間好似弱風(fēng)拂柳,都是容王府送來使喚的丫頭,如此出色的美女,在容王送出的女子之中卻只是第三等,做些端茶遞水的活計(jì),第四等也是只略遜她們一線的美人,卻來做些打掃院子之類的粗活,至于二等丫頭,無一不是琴棋書畫歌舞俱佳的才女,色藝雙馨,在她們之上,又有一等丫鬟,那已是許多王公貴族之家也見不到的美人了,然而在這所宅子里,只能專門用來鋪床疊被,服侍主人梳洗而已。 面對著賞心悅目的美人,在場兩名男性的目光卻都沒有在她們的身上有絲毫的停留,寶相龍樹品一品酒,看了一眼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幾個娉婷身影,毫不在意地道:“想必是容王送來的?”師映川微笑說道:“是啊,說是我這里沒有乖巧知事的女子伺候,終究是不方便,就送來了這些人。” 他說話時的語氣很是淡漠,顯然并沒有將這些美麗的女子放在心上,只因這世上的美人太多了,命如浮萍、可憐可嘆的苦人兒也太多,師映川自己不是有閑情逸致的人,若是見一個憐惜一個,他又不是什么救苦救難的佛祖圣人,豈不是累死了也忙不過來?容王既然送來了,他也就笑納而已,倒也樂得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對這些身不由己的美女,他沒有什么必要去故意糟蹋,但也沒有什么多余的憐憫,去展示那憐香惜玉的情懷。 寶相龍樹對此云淡風(fēng)輕,不作任何評價,兩人便一起飲酒,一時間幾杯美酒下肚,寶相龍樹注視著對面師映川的眼睛,臉色就出奇地柔和起來,輕輕笑道:“映川你知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和開心笑起來的時候,其實(shí)都有一個相同的地方。”師映川眨了眨眼,有了些興致:“哦?是什么?”他這樣看過來,寶相龍樹便忽然心中一動,其實(shí)認(rèn)真說來師映川并不怎么漂亮,無非是清秀而已,但對寶相龍樹卻是有著絕對的吸引力,被少年這么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被那清澈的眼睛盯住,寶相龍樹心有觸動,有些振奮,又有些悄悄不可表明的喜悅,他舉杯一笑,并不掩飾自己的失神,道:“你無論生氣還是開心,臉上往往都會有酒窩露出來,我很是喜歡,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真的有?”師映川指一指臉皮問寶相龍樹,然后非常認(rèn)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我沒有注意過,也沒人對我說過?!睂毾帻垬渥旖堑幕《任⑽P(yáng)高,透著些迷人,他啜了一口酒,笑道:“我騙你做什么?我最喜歡看你開心地笑,沉迷于你的笑語嫣然,因?yàn)槟菚r候酒窩就會很深,我一直在想,那里一定能盛不少的美酒,我很想試一試到底能盛多少。”青年說著,坐直了身體,舉杯感慨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想……一定會很動人?!?/br> 師映川看到青年這副模樣,倒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只是并非不諳情愛的他就難免有些心亂,正好這時寶相龍樹注目過來,兩人視線交互,師映川便正正撞進(jìn)了那一對明亮的眼睛里,即使以他刻意無視的想法,卻依舊能夠感受到那雙黑眸深處隱藏的萬般愛意,那是對心愛之人的無限戀慕,只看這種眼神,就能知道對方的心意究竟是何等真切,令人一望之下,不能不為之動容,但師映川僅僅只是怔了一瞬,然后就垂目含笑,仰頭喝了酒,寶相龍樹清晰地察覺到少年對自己的些許閃避,不過即便如此,方才對方那片刻的遲疑也一樣沒有瞞過他,因此青年唇邊就泛起了一絲抹之不去的弧度。 師映川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過他也可以感覺到對面寶相龍樹的心情好象與剛才相比明顯有些變化,似乎是更好了一些,師映川微帶疑惑地為自己添了酒,卻聽寶相龍樹悠然笑問道:“映川,問你一個問題?!睅熡炒ㄌа廴タ矗涂匆娗嗄暝趯γ娴首由洗篑R金刀地坐著,呼吸綿和,一個笑容之后整個人已是云淡風(fēng)輕,向著自己微笑道:“……映川你說,這世上對你最要緊之人,是誰?” “自然是我?guī)熥稹!睅熡炒ㄟB想也不想,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寶相龍樹心思難測,自言自語地笑道:“為什么不是那個方家小妞?”師映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覺得這樣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根本沒有必要解釋:“這有什么可說的,一個是我心里很喜歡的人,另一個卻是我最敬最愛的人,自然是我?guī)煾父o些,旁人怎能排在他前頭?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他還真的是我……” 師映川忽然咽口不語,他呷了一口酒,這才又笑了起來,他伸手一指不遠(yuǎn)處的一片紅色凌宵花,清秀干凈的眉眼間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容,輕聲嘆息道:“你看,那花開得很好是嗎?在我八歲那一年,大日宮的凌宵花開了,開得很好看,那是師父一向很喜歡的,有一次我無意中開玩笑地問師父,這些花究竟有多少?師父就問我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結(jié)果當(dāng)天師父就命人把大日宮的凌宵花全部都摘了下來,用秤來稱,然后把總重量告訴了我。” 師映川用手拍著腿,平聲靜氣地道:“還有,我九歲那年冬天,因?yàn)榫毠ω澘煸赀M(jìn),結(jié)果出了岔子,我當(dāng)時只是一個沒什么用處也沒什么本事的小屁孩而已,雖然有一個侍劍宗子的名頭,但當(dāng)時我那么小,連頭角都未嶄露,以后怎么樣都是說不準(zhǔn)的事情,所以練功出事也罷,甚至因此死了也罷,這些在很多人眼里其實(shí)都不算什么,可是只有我?guī)煾笡]有放棄我,他抱著我用自身的真元時時溫養(yǎng)我的筋脈,幾乎片刻都沒有跟我分開……整個冬天吶,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師父一直都把我抱在懷里,連吃飯調(diào)息的時候都是如此,就這樣,我活了下來,沒有廢了修為,也沒有死掉,到了春天的時候,就活蹦亂跳了。” “又有十一歲那年,兆陽豪族汪氏嫡子汪悲雁在天夏谷與我相遇,此人不知我身份,貪圖當(dāng)時我剛剛冒險采得的一株靈草,便與身邊的家族高手共同將我圍殺?!睅熡炒?xì)長的手指撫摸著純金酒樽,語氣平淡:“好在我殺了數(shù)人之后,最終重傷逃脫,后來回宗,師父得知此事,命人滅兆陽汪氏滿門,汪氏全族不分老幼盡皆死絕,無一人幸免。” 黑色的瞳眸在寶相龍樹臉上一轉(zhuǎn),師映川笑得真心燦爛,有什么東西在慢慢沉淀下去,就仿佛是另外一個靈魂,此刻傾注在了這具青澀年少的軀體里:“你說,我是不是應(yīng)該認(rèn)為我?guī)煾覆攀菍ξ叶?,最要緊的人?” 寶相龍樹聽到他說的這些,目光就微微凝聚了起來,撫掌嘆道:“沒錯,的確應(yīng)該如此。”忽然又認(rèn)真說道:“我應(yīng)該感謝蓮座,至少他讓你活了下來,否則我又怎會在后來遇見你。”師映川不置可否,給雙方都添了酒,道:“來,喝酒喝酒……” 兩人聊天對飲,末了,待有了四五分酒意之際,寶相龍樹便搖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樽,笑著說道:“其實(shí)我有時候會覺得很奇怪,斷法宗大宗正連江樓性情劍走偏峰,當(dāng)世罕見,怎么卻教出你這么個小無賴機(jī)靈鬼兒?” 師映川眨眨眼睛,笑道:“這是在挖苦我么?”他這樣偶爾流露出的一點(diǎn)孩子般的狡黠淘氣,更是對寶相龍樹有著說不出來的吸引力,那種用最溫柔的文字也無法描繪出來的情感像是春水一樣在青年心頭蕩漾著,寶相龍樹笑了,摸著自己的下巴道:“……唉,我怎敢挖苦你?映川你一向最是能說會道,一張小嘴利得不得了,比刀子還快幾分,若是與你打嘴仗,我豈不是自討苦吃?!?/br> 師映川聽了這話,就止不住地笑,他給自己倒了酒,一面笑道:“這還不是挖苦?你這分明是在變著法兒埋汰我呢?!边@時雙方都微有了幾分酒意,寶相龍樹忽然一手去指師映川腰間的別花春水,笑道:“映川,你說,這世上最鋒利的劍是什么?” 師映川瞇著眼睛想了想,然后搖頭:“這個可說不準(zhǔn)?!睂毾帻垬湎肫饍赡昵俺跻姇r的情景,一時間就有些出神,他笑著喃喃道:“我卻是知道的……相思劍,相思為劍,這世間唯有相思最是鋒利,剜骨錐心?!?/br> 說罷,突然間揚(yáng)手向后一斬,只聽一聲悶悶慘哼自遠(yuǎn)處的花木叢中傳出,與此同時,寶相龍樹已飛身而至,沒入花叢,緊接著幾聲厲叱響起,伴隨著掌風(fēng)呼嘯,下一刻,寶相龍樹已抓住一個灰衣人的頭發(fā)將其拖了出來,那人明顯已經(jīng)氣絕身亡,軟綿綿地任憑寶相龍樹將他揪著發(fā)髻在地上拖行,一時寶相龍樹回到樹下,對師映川道:“是個死士,一發(fā)現(xiàn)不對就咬了嘴里的毒丸,來不及救了?!?/br> 師映川把嘴里的酒咽下去,他自然也早已發(fā)現(xiàn)了此人,眼下看著對方身上所穿的仆役衣裳,顯然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混進(jìn)來做下人的,師映川一時握住酒樽,看了一眼對方毒發(fā)之后變得紫黑的面孔,感慨道:“看來我斷法宗很久沒有在搖光城弄出大事來立立威了,很多人似乎已經(jīng)不記得以前的一些舊事了,開始膽大起來,這些人我本來沒必要去管,只要他們與刺客一事無關(guān),那么就井水不犯河水,誰知總有些人閑著無聊要來窺伺,莫非我要做什么還需要向他們匯報不成?” 寶相龍樹卻是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人原本就不可能全部都是溫順聽話的,總要偶爾跳出幾條膽大妄為的瘋狗才對,對于不安分的東西,狠狠抽上一鞭子就對了?!?/br> 他說著,借著微醺的酒意,眼神明亮,對師映川道:“我忽然想寫一篇東西給你。”青年忽然扯一扯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隨即袖中銀光一閃,那具尸體的脖頸處立刻就出現(xiàn)了一條深深的傷口,鮮血頓時涌了出來,卻見寶相龍樹一手抓起旁邊的酒杯,仰頭灌了一嘴美酒,然后抓住尸體的腿,走到平整的青石地中間,開始筆走龍蛇。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今與白虹主人會于清湖小筑,乃人生之樂事,其時酒將醺,談笑殺人,遂以此為記?!?/br> 青石地上,猩紅的字跡張牙舞爪,縱橫恣肆,男子字字飛揚(yáng),其間隱含著濃烈情懷,以血為墨,以尸為筆,怎不令人心中顫栗,怎不令人痛快欲呼!師映川坐在桌前,怔了片刻,倏然起立,走近了靜靜去看,只見寶相龍樹在濃烈的血腥氣中但笑不已,轉(zhuǎn)眼之間已有百余字出現(xiàn),字字珠璣,果真不負(fù)‘才情非凡’四字,末了,寶相龍樹揮下最后一字,隨手將已經(jīng)不成樣子的尸體拋開,師映川在一旁喃喃贊嘆,道:“好一篇《清湖居紀(jì)事》?!庇致晕⒆猿暗溃骸氨绕鹞业淖謥恚瑢?shí)在是強(qiáng)得太多了?!?/br> “……既然覺得好,那么你要怎么謝我?”寶相龍樹轉(zhuǎn)過頭來,看向身旁的少年,陽光下,對方一雙清澈的眼睛里微帶著幾分醺然之色,瞳眸仿佛芬芳的美酒一般,蕩漾著令人心跳的波光,此時此刻,這種情態(tài)讓人情不自禁地忽略那張明顯帶有稚氣的面孔,被他的眼睛吸引住……寶相龍樹也不言語,直接伸出手去,握住了師映川腰帶上掛著的一只玉佩,那玉佩通體光潤潔白,沒有半點(diǎn)雜色,雕的是麒麟踏云的圖案,寶相龍樹面帶笑意,拿住那玉佩不放,只睨眼看著師映川,道:“我送你這一篇《清湖居紀(jì)事》,此物便當(dāng)作回禮如何?” 寶相龍樹氣息順暢,確實(shí)是很會控制情緒,此刻眼中并無一絲挑逗之意的痕跡,似乎開口向?qū)Ψ接懸獤|西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師映川先是一怔,隨即笑了笑,道:“數(shù)月前大青山一戰(zhàn),我斬殺六如秀士康人杰,取下他隨身之物當(dāng)作戰(zhàn)利品,便是這枚玉佩,現(xiàn)在既然你要,不嫌棄的話,就送給你了?!闭f著解下玉佩,便轉(zhuǎn)手給了寶相龍樹。 地上的字讓師映川喚人拓了下來,院子里的血腥氣很快就被吹散,再也嗅不到半點(diǎn),那具尸體卻并沒有叫人抬下去,師映川與寶相龍樹兩人繼續(xù)飲酒,末了,都已經(jīng)變得醺醺然,這種將醉未醉的感覺最是飄然欲仙,因此兩人都沒有運(yùn)功散酒的意思,只順其自然罷了。 飲酒至此,再多了倒是失了味道了,師映川張開五指蓋住杯口,拒絕了寶相龍樹要替他繼續(xù)添酒的舉動,搖頭道:“不喝了,再喝只怕就要醉了?!睂毾帻垬淇粗倌暌呀?jīng)泛上桃花色的眼角,微笑道:“也罷。” 師映川卻兩手撐著桌沿站了起來,望向不遠(yuǎn)處的尸首,然后叫人拿一只麻袋來,一時少年走過去,撐開麻袋的袋口,蹲身把尸體利索地裝了進(jìn)去,寶相龍樹站在一旁,問道:“你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