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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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你可曾后悔過 澹臺道齊手執(zhí)短簫,幽幽吹著一曲《迎仙客》,那曲調(diào)冷徊之極,一聲又一聲仿佛可以穿透人心,只因那是一種苦,苦在了人心底最深也最隱秘的地方,浩瀚如海,齊齊共鳴,那是時光和情感被人無情地匆匆攫走,只剩下無盡的苦澀,此時澹臺道齊的臉雖然已經(jīng)變得蒼白,但其中卻顯現(xiàn)出一絲異樣的紅暈,這種仿佛鮮血一般的顏色在他的瞳孔中也有,一時間臉、唇、眼,統(tǒng)統(tǒng)都被血紅色所蔓延,看上去極是妖異驚心,在場的師映川三人第一次見到澹臺道齊那張一直木然的臉上出現(xiàn)了如此復(fù)雜之極的變化,面部的肌rou在細(xì)微地抽搐著,跳動著,顫抖著,擠出無數(shù)令人心悸的表情,在這一刻,所有人類可以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都在這張面孔上被展示得淋漓盡致。 一剎那間,澹臺道齊恨不得放聲大笑,笑自己,笑藏?zé)o真,笑盡天下一切可笑之事,有萬千酸甜苦辣咸澀的滋味一起翻涌上來,那是一種直接把人的靈魂也一下掏空的茫然與疼痛,令人虛弱不堪,令人無可阻擋,近乎崩潰。 簫聲已經(jīng)越發(fā)凄厲起來,這時澹臺道齊臉上已經(jīng)沒有半點木然之色,滿滿的全是無盡悲涼,此刻這簫音代表了他的心事,也預(yù)示著他的心中已經(jīng)作出了決定,即將要與自己畢生所愛展開一場生死相對的會面,然而他眼下雖然已有決斷,卻依然止不住心緒沸騰,澹臺道齊遙望遠(yuǎn)處,雙目微微閉起,卻有兩道淚水滾滾而下,沿著臉頰蜿蜒著,不由自主地淌了下去,掉在地上,男子血紅的嘴唇翕動著,仍在吹著簫,卻用了除自己之外再無他人可以聽到的心聲在心底喃喃道:“無真啊無真,你我時隔多年,終于又要再一次劍光相見了,從前種種恩愛,你可已經(jīng)忘記了么?”在這一刻,男人的心聲只在自己心中縈繞,無人可以聽見,但是那種無法抑制的心情卻透過簫聲傳遞了出來,即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夠明明白白地聽懂曲中所包含的東西,此時此刻,天地之間仿佛寂靜下來,只有一縷簫音在每個人的心底響起。 突然間,簫聲戛然而止,就見澹臺道齊一把折斷了那支短簫,隨手棄在地上,此時他整個人已經(jīng)氣勢大變,變得冰冷不可捉摸,斷成兩截的竹簫剛剛落到地面,就已經(jīng)驟然崩潰,化作粉末,與此同時,澹臺道齊束發(fā)的絲帶猛地被沖開,一縷縷黑發(fā)以一種令人心悸的姿態(tài)狂暴四散開來,在空氣中飛舞,以澹臺道齊為中心,周圍的花草全部都在這股瘋狂澎湃的氣勢下下瑟瑟顫抖,低伏下去,一股冷酷冰厲的劍意驟然降臨,澹臺道齊此刻的氣息龐大得令人恐懼,若是普通武者在此,足以在心神震顫中迅速崩潰,男子牙關(guān)緊咬,不知不覺間甚至嘴里已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蔓延開來,緊接著,那猩紅如血的嘴唇微微張開,突然間猛地拔起一道長嘯,毫無保留地從喉嚨中沖出,發(fā)出一聲猶如野獸負(fù)傷一般的嘶吼。 那是近乎聲嘶力竭的吼叫,周圍的花木頓時就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沖擊得支離破碎,花瓣殘落如雨,落紅成陣,這道由尖銳而漸轉(zhuǎn)狂肆瘋暴的嘯聲仿佛炸雷一般隆隆做響,震得師映川三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好象被翻轉(zhuǎn)了過來,澹臺道齊凄厲嘶嘯,那是從心底最深處爆發(fā)出來的情感,將一切理智都沖擊得粉碎,這時澹臺道齊的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眼前只有無數(shù)不可抗拒的回憶在起伏跌宕,整個人陷入到了無窮無盡的不堪往事當(dāng)中,那些明明是甜蜜無比的片段,每一個場景都觸動人心,然而越是如此,就越讓人感到心臟被記憶的刀子切割得支離破碎,就連神魂都被一刀一刀地切成了碎片,每一刀都牽扯出無限痛苦,天地之間只聽見澹臺道齊的長嘯在回蕩,那聲音之中全是癲狂之意,很快就漸漸低回下去,好似獨自舔傷的野獸,直至近無,最終以一個崩潰般的失神做為結(jié)束,但是澹臺道齊在轉(zhuǎn)眼間又突然雙目一寒,然后一字一句地喝道:“……久違了,藏?zé)o真!” 這是一聲突兀的厲喝,聲音響徹天地,這短短的一句話卻仿佛山岳一般,狠狠地在每一個人的心上碾過,也就是在這時,遠(yuǎn)方那險峭小路的盡頭處出現(xiàn)了一個青袍大袖的身影,玉宇無塵,澹臺道齊的瞳孔在這一瞬劇烈收縮,他看著那個飄飄而來的青色身影,視線死死停留在對方身上,他的臉色一陣平靜一陣瘋狂,眼眸微微亮起,內(nèi)心深處那個不可觸碰的地方陡然間迸發(fā)出一股到了極致的動蕩,他的眼神像是蒼穹之中被撕出的一道漆黑裂縫,又像是中了魘,整張面孔上的肌rou都在無意識地抽搐,然而他的目光卻是從頭到尾都死死地緊緊地釘在了那個青色的高頎身影上,冷冷凝眸,根本無法也無力□,這時澹臺道齊突然間就覺得心頭劇痛,有如烈火焚燒,就好象整個人從頭到尾被一把刀子全部狠狠地剖開,露出里面鮮血淋漓的血rou,此時此刻,心底卻有一句話在緩緩流淌無真啊無真,你可知道我此刻究竟有多么想要殺了你,這一次,你還能夠躲得了么? 兩人四目交投,霎時間仿佛時光倒流,天地轉(zhuǎn)換,這一對久違的情人再次相見,彼此都還是舊時模樣,藏?zé)o真的眼睛好似深邃無盡的夜空,里面有星河燦爛,然而那眼眸卻異常平靜,沒有半點波瀾,那是一種絕對的超然之姿,并非刻意而為,飄渺而漠然,就仿佛世間任何事情任何人于他而言都沒有什么意義,這時他與澹臺道齊之間還隔著頗遠(yuǎn)的一段距離,但兩人的視線直面相對,已經(jīng)無視了空間與時間,彼此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一切,至于那究竟是什么,卻無從說起。 藏?zé)o真緩緩揚眉看著澹臺道齊,臉色疏漠,這份平靜是非常自然的,好象他天生就是如此,即便天地崩滅也無法讓他有所動容,然而此時此刻,他心中所思所想究竟如何,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就見男子唇角微微翹起,開口道:“……確實久違了?!?/br> 簡短,直接,平靜,那記憶中無比熟悉的聲音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發(fā)出,在空氣中流散開來,吹入耳中,聲音宛若流水瀉玉,但凡聽到之人,整個身心都會因此精神一振,此時日光燦爛中,兩人遙立相對,彼此凝視,在這一刻,從相遇之初到相知相戀,結(jié)為情侶,這過往的一切經(jīng)歷都在這個時候重新倒溯回來,在心頭默默交織,那些彼此之間充滿溫情的小事,一句話,一個笑容,一個動作,原本以為有許多都已經(jīng)忘記了,然而在重逢的這一刻卻是忽然又從記憶深處被翻出來,于是直到這個時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兩人之間竟是有著這么多的往事,這么多的深刻回憶,連時間都無法將之消磨,不肯忘,不想忘,也不能忘。 這時澹臺道齊的視線忽然就移到了藏?zé)o真身后的一抹倩影上,他眼中的復(fù)雜感情立刻就好象熱湯沃雪一般,瞬間消融不見,澹臺道齊臉頰上的肌rou微微一動,語氣卻出奇地冷冽:“……陰怒蓮?”他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女子,那眼中的冰冷雖然稀薄,卻代表著隱隱的毀滅之意,似乎如果沒有一個解釋的話,下一刻他就會出手!澹臺道齊冷冷說道:“你來做什么?” 陰怒蓮淡淡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半點起伏,但在這平靜之中,又蘊含了絲絲寒意:“……我來看看你是如何死在這里的,或者,給真郎收尸?!本驮谒捯舴铰涞耐瑫r,陰怒蓮忽然就笑了起來,那張原本冷艷如冰霜的玉容就這么在這一笑之中好似萬蓮競放,冬雪融化,就連此間的湖光花影都似乎因這一笑而變得失色起來,陰怒蓮素手纖纖,挽起鬢邊一縷散發(fā),風(fēng)姿傾城,道:“澹臺道齊,我承認(rèn)當(dāng)年沒有贏過你,但是看看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原來你也從來沒有贏過,甚至輸?shù)帽任疫€慘?!?/br> 她說罷,深深看了一眼藏?zé)o真,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之中了,隨即飄然而去,沒有留在原地,只因為她知道藏?zé)o真是不會愿意她留在這里親眼看著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有些事只有當(dāng)事人自己才能解決,而她的驕傲也不允許她等到別人開口要求她走的時候才離開,風(fēng)中,只留下她淡淡的話語:“……真郎,我在山下等你,你一定要平安下山?!?/br> 這時澹臺道齊忽然眼望天際,良久之后,才淡淡地說道:“既然你已經(jīng)來了,那我自然說到做到,這個小家伙還給你就是。”說著,隨手向另一邊的師映川一指,登時一道rou眼可見的白色劍氣便自他指尖射出,隱入師映川體內(nèi),澹臺道齊看了師映川一眼,道:“好了,現(xiàn)在你身上的東西我已經(jīng)替你消去了,現(xiàn)在,你們?nèi)齻€立刻下山。”師映川沒有動,卻看向藏?zé)o真,嘴唇微微一顫,似乎要說什么,藏?zé)o真卻大袖一拂,平靜地說道:“川兒,立刻下山。” 其實事情到了現(xiàn)在,在場的三個年輕人心里很清楚,既然兩位宗師強者已經(jīng)聚頭,那么此時的局面就已經(jīng)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了,季玄嬰忽然對著澹臺道齊深深一禮,然后便帶頭離開,師映川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向藏?zé)o真行了大禮之后,這才與寶相龍樹邁步趕上了前面的季玄嬰,三人很快就離開了這一處世外桃源。 這一方天地之中只剩下了一對昔年的舊情人,此時藏?zé)o真目光中的清冷淡然并沒有半點改變,反而變得越發(fā)分明,但他如今看著自己曾經(jīng)與之有過無數(shù)快樂時光的情人,眼中忽陰忽晴,半晌無言,心中卻升起一絲淡淡的迷茫,自己一生都走在修行的路上,一個人選擇踏入武道之路,求的便是終有一日可以擺脫世間一切束縛,自在逍遙,然而到如今似乎希望的東西已經(jīng)有了,但此身卻不能擺脫恩怨情仇,很多年前自己還是一個弱者的時候,想要的是超脫,可是到了現(xiàn)在明明已經(jīng)踏入這世間的顛峰之境,卻為什么好象并沒有從前想象中的那樣欣慰愉快呢,一個人生在這世上,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夠得到真正的逍遙? “如果當(dāng)初……”這句話剛剛從心底露出一個開頭,藏?zé)o真突然就又硬生生地將其捏碎,可是盡管如此,他自己心里卻捏不碎這個念頭,也更知道剛剛自己內(nèi)心深處想說的究竟是什么,如果當(dāng)初自己沒有選擇揮劍斬情絲,是不是他與澹臺道齊兩人就能夠一直平靜而寧和地生活在一起?這個問題如今看起來真的是很可笑,甚至很天真,但‘如果’畢竟也只是‘如果’而已,現(xiàn)實早已給出了一個殘酷的答案,或許當(dāng)初作出另外一個選擇的話,一切都會有所不同,然而這些假設(shè)已經(jīng)毫無意義,因為時光永遠(yuǎn)不會倒流,想到這里,不由得微微迷茫。 但藏?zé)o真畢竟是世間屈指可數(shù)的頂級強者,道心之堅少有人及,他依稀暗淡的眼眸驟然重新明亮起來,雖然整個人仍舊是一副絕對的漠然樣子,但眉宇之間卻難掩那一絲深深的疲憊,他望著澹臺道齊與當(dāng)年并無二致的容顏,仍然是那樣的驕傲,那樣的俊逸,不知道為什么,藏?zé)o真突然之間心中就生出了一縷慚愧之意,但轉(zhuǎn)瞬又再次逝去,面孔恢復(fù)了沉靜,再無半點情緒流露出來。 這時澹臺道齊的目光有若實質(zhì)一般,定定摁牢在藏?zé)o真的臉上,他眼中有什么東西一掠而過,如今時隔多年,他終于再次見到了這個自己最愛也最恨的人,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眼下的藏?zé)o真與那時的藏?zé)o真仍然一模一樣,沒有任何改變,但是其他的很多東西卻已經(jīng)變了,不復(fù)從前,澹臺道齊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藏?zé)o真整個人變得更冷漠了,仿佛拒人于千里,根本就沒有想要溝通的意思,因此澹臺道齊就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卻是有些啞,他再次深深看了藏?zé)o真一眼,眸中交錯駁雜,情仇兩難,然后極緩慢極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是想要把胸中的所有酸甜苦辣統(tǒng)統(tǒng)都盡數(shù)吐出來一般。 隨著澹臺道齊這口氣一吐,他的身體也已經(jīng)挺得筆直,良久,這一口氣才終于吐盡,這時澹臺道齊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目光已經(jīng)平靜下來,但其中卻多了一絲睥睨世間萬物的傲然之色,仿佛面前的一切一切無論是生存還是毀滅,都只在他一念之間而已,這是只有建立在無與倫比的強大自信心之上的高傲,此刻澹臺道齊這才輕輕一笑,淡淡扯起唇角,傲色盡顯,風(fēng)姿無雙,直到這個時候,這個血唇利眸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澹臺道齊,是當(dāng)年那個仗劍天下,有劍中之圣稱號的澹臺道齊,也是唯一能令藏?zé)o真這樣的人垂青的驕傲男子。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澹臺道齊心中還是生出無盡的不舍,此刻萬般思緒都在胸腔里滾滾如潮:遠(yuǎn)處的那個人,自己有多么想要他留下來啊! 澹臺道齊眼中的神色在瞬息間千變?nèi)f化,藏?zé)o真曾經(jīng)與他在一起相處很久,哪里猜不到男子心中在想什么,哪怕不是全部,至少也能模糊知道六七分,一時間藏?zé)o真只覺得道心一顫,他想要強行抑制這種心情,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卻只是遲疑著,自從他在多年前跨入宗師之境以后,一顆心就已經(jīng)打磨得風(fēng)雨不侵,可是啊,可是,這世上卻總有一個人還可以影響他的心境,這到底是為什么!思及至此,不經(jīng)意間藏?zé)o真的眼神已經(jīng)微微有清光波動,但他此刻怎肯讓澹臺道齊發(fā)現(xiàn)自己不夠冷漠的樣子,因此略一思忖,就決定快刀斬亂麻。 但就在藏?zé)o真準(zhǔn)備開口的時候,只見澹臺道齊負(fù)手而笑,卻根本無法再將心中的傷口重新縫合起來,他仿佛感嘆般地說道:“太上忘情道……以有情入道,然后忘情出局,最后以滅絕情愛而得道,得情忘情統(tǒng)統(tǒng)都只是手段而已,藏?zé)o真啊藏?zé)o真,原來對于深愛你之人,你卻是最苛刻無情的,而當(dāng)我真正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正是你離開我的時候,那時已經(jīng)明白得太晚了,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用盡了我所有的力量去挽留你,懇求你,無比渴望你回心轉(zhuǎn)意,可是你卻只是無動于衷,就好象你眼睜睜地看著我即將落入深淵,卻不肯伸出手拉我一把……可惜啊,縱然我澹臺道齊有無敵劍法,世間顛峰之力,卻也沒有辦法勘破人與人之間的愛恨糾纏!” 澹臺道齊說著話,臉上卻在笑,笑得肆意,他的聲音似乎微微有些怪異,如果特別仔細(xì)聽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是他的聲音正在顫抖,藏?zé)o真感應(yīng)著男子那種看似恣意卻實則悲愴的情緒,心中突然狠狠一沉,這時澹臺道齊已經(jīng)哈哈大笑,他并未收起臉上的笑容,然而雙眼之中卻是隱隱流動著痛楚之色,這個孤狼一樣的男人已經(jīng)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的身體也顫抖起來,此時心潮澎湃之下,一字一句地質(zhì)問道:“藏?zé)o真,在你心里,你我哪里是什么情侶?也許我最多就算是你的道侶而已,只是為了你的修行,就是這樣!也只是這樣而已!藏?zé)o真你告訴我,除了修行,除了追求你的大道,你心中究竟有沒有我澹臺道齊這個人?還是說后來我已經(jīng)成了你的魔障,只要鏟除你我之間的聯(lián)系,你就可以自此天地逍遙?藏?zé)o真,你告訴我,你有沒有后悔過,有沒有哪怕一刻后悔當(dāng)年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后悔統(tǒng)統(tǒng)抹去你我之間多年的恩愛?” 澹臺道齊的話就好象一把世間最鋒利的刀子,執(zhí)意要剖開此刻兩人之間所有自欺欺人、口是心非的的掩飾與偽裝,也狠狠剜在藏?zé)o真的心口上,藏?zé)o真看似平靜地望著男子,暗中卻是感慨難言,不曉得應(yīng)該說什么才好,正在這時,他卻突然看見兩行紅色的水痕從澹臺道齊的眼眶中緩緩流出,沿著白皙的面孔無聲地蜿蜒下去,在臉上拖出兩道長長的鮮紅烙印,然后滾落下去,滴在衣襟上,那種顏色觸目驚心,此刻澹臺道齊微張的瞳孔已經(jīng)不知道是由于充血還是別的什么緣故,總之已是變成了紅色,而且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個眼睛,只怕男子現(xiàn)在眼前看到的所有景象都變成了血色,就好象泡在了血水里,那流下來的也不是單純的眼淚,而是血淚,這究竟需要多么恨,或者說多么愛,才會令人如此痛徹心扉! 藏?zé)o真只覺得整顆心仿佛都在冰窟窿里凍過了一般,他突然有些不忍去看澹臺道齊,他想要回答對方的問題,但卻感到自己的胸膛悶重得開始難以承受,想要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這時在心口處突然傳來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劇痛,仿佛有千萬根無形的鋼針在拼命戳刺,藏?zé)o真的臉色微微變了,他抬手按住心房位置,全身的力氣迅速流失,他的身體緩緩矮了下去,最終頹然跪倒在地。 這突然發(fā)生在眼前的一幕令澹臺道齊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直,緊接著他就明白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看著跪倒在地的藏?zé)o真,那個男人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蒼白無比,白凈的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臉上的表情雖然因為驕傲的緣故還極力維持著平靜,但那痛楚之色卻是無法全部掩蓋的,每一個看見的人都會感覺到這個男人此刻一定是正沉浸在極度的痛苦當(dāng)中。 “哈哈哈……”澹臺道齊突然間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彎下了腰,笑得完全失態(tài),再不見有絲毫的風(fēng)度,一道道血色再次從他的眼中流出,笑得流出淚來,鮮紅的顏色使得那張英俊的臉都隱隱現(xiàn)出猙獰之感,澹臺道齊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因為太用力的緣故,他同樣也不得不跪倒在地,一手捂著肚子,一時間周圍四下俱寂,只聽見男人瘋狂的笑聲回蕩。 ☆、九十九、情人劍 澹臺道齊大笑不已,那是一場痛快淋漓的笑,但同時也是野獸受傷之后的嗚咽,他在笑藏?zé)o真,也在笑自己的苦苦強求,就連嘴里吸入的空氣甚至都有了一絲火辣辣的感覺,他一只手捂著自己笑到抽痛不已的腹部,另一只手則抬起來指向遠(yuǎn)處臉色蒼白的藏?zé)o真,指尖微微顫抖不已,他的笑聲很快就變得支離破碎,再不成音,每一點笑聲好象都是在貪婪地吸收著他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生命力,空氣與聲帶摩擦著,發(fā)出‘沙沙’的嘶喘,仿佛垂暮的老人。 愛到恨,恨到絕,究竟要怎樣才能讓我忘記你,讓我能痛痛快快地斬斷你我之間的牽絆! 直到那笑聲終于逐漸低了下去,最后慢慢消止,澹臺道齊這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帶著幾分血腥味道的濁氣,顫抖的指尖也穩(wěn)定下來,他指著舊傷發(fā)作的藏?zé)o真,臉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心如古井,再也不曾涌起一絲波瀾,只啞聲道:“摧心劍……藏?zé)o真,這么多年來,每三天就發(fā)作一次的滋味好受么?你可記得我當(dāng)年在舍身崖的話:你既然負(fù)我良多,那么你就也嘗一嘗這心痛的滋味罷,有生之年永遠(yuǎn)受這摧心之苦,讓你知道究竟什么叫作心如刀割!” “……藏?zé)o真,我澹臺道齊寧愿舍棄一身所有,只要能與你此生相伴,就已足矣,哪怕是日后生死輪回,rou身腐朽,也不能磨滅我對你的不舍,可是你卻是怎么對我的?怎么對我!” 最后一個字說完,澹臺道齊突然間仰頭放聲嘶吼起來,無數(shù)糾纏在心底的愛恨從咆哮中被擠出,被死命地從喉嚨里逼出來,澹臺道齊的聲音里不知道是攙雜了什么手段,但凡聽到耳中,就會產(chǎn)生一種令人深深陷入窒息、幾乎快要發(fā)瘋的感覺,直震得四周鳥雀走獸奔散急逃,藏?zé)o真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息著,如今的他已經(jīng)并非很多年前的那個藏蓮座,那個目中無塵的冷漠男子,此刻耳邊回蕩著澹臺道齊仿佛瘋了一樣的連續(xù)不斷嘶吼,藏?zé)o真在劇痛之余,心中明滅不定,突然間就明白了自己對澹臺道齊的情意怎么會沒有情意呢,怎么可能會沒有?不但有,而且從來都沒有消失甚至沒有變淡,自己真的是忘記了么,還是只不過將其埋在不可知的地方,自以為已經(jīng)揮劍斬斷,可是一幕幕的回憶卻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突然跳出來浮現(xiàn)在眼前,如果不是情深義重,又作何解釋?這么多年以來,自己何嘗不是在自欺欺人! 一想到這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刻摧心劍發(fā)作的緣故,藏?zé)o真只覺得自己堅穩(wěn)如石的道心在搖搖欲墜,然而他是性情何等高傲之人,縱使這么多年以來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忘記過澹臺道齊,縱使難掩愧疚,縱使對澹臺道齊依然有情,但以他的為人,又豈會說出這些年來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更不必說回心轉(zhuǎn)意,向澹臺道齊承認(rèn)當(dāng)初的錯誤的選擇,求得原諒!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留下來的恨卻是永遠(yuǎn)不可消弭的,兩人之間,早已經(jīng)無可轉(zhuǎn)圜了! 破鏡難圓!道齊啊道齊,是我負(fù)你,但縱然如此,對于所走的這條路,我,沒有后悔! 心口位置的疼痛越來越強烈,藏?zé)o真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著,體表冒出來的一層層冷汗已經(jīng)濕透了衣衫,澹臺道齊在瘋狂的嘶嘯中看到了這一幕,心中閃過扭曲的痛快之意,然而他的身體卻暴露了他最本能的想法與反應(yīng),看著藏?zé)o真痛苦的樣子,澹臺道齊下意識地就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觸摸到對方,似乎想要將遠(yuǎn)處那個正一動不動地被巨大痛苦狠狠折磨的男人抱住,即使下一刻他就猛然間清醒過來,轉(zhuǎn)眼之間就已斂去萬千柔情,驀地收回了手,即使他這一番舉動并不明顯,可是正陷入痛苦的藏?zé)o真卻好象若有所覺一般,忍痛吃力地微微抬頭看了過來,澹臺道齊見狀,嘶吼頓止,緊接著猛地站起身,卻是一臉冷酷的笑意,然而一只負(fù)在身后的手卻是緊緊攥著,力氣大得已經(jīng)令手背上浮現(xiàn)出淡淡青筋,明顯是心情動蕩之極。 此刻澹臺道齊看著臉色白得怕人的藏?zé)o真,兩人如此對視著,互相從對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有意義的東西,這兩人其中一個出身斷法宗,身居大宗正之位,當(dāng)年乃是驚才絕艷的無雙男子,另一個則曾經(jīng)是萬劍山的不世奇才,天資橫絕,在江湖上留下赫赫威名,無愧劍中之圣,然而到底天意弄人,這樣的兩個人曾經(jīng)花前月下,舉案齊眉,到如今,卻物是人非! 澹臺道齊忽然平靜下來,他抬手緩緩擦去臉上已經(jīng)有些干涸的血淚,傲視寰宇的雙目之中冷幽幽地泛著微光,他定定看著眼下仍然遭受著折磨的藏?zé)o真,許久,突然一聲輕嘆,他血紅的嘴角似是微微扯起,在這個時候,他似乎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心平氣和的模樣,甚至眼中也柔和起來,依稀是當(dāng)年那個沉浸在柔情蜜意當(dāng)中的男子,澹臺道齊目光如溫涼的風(fēng),緩聲說道:“……無真,還記得當(dāng)年你我在一起的時候,空閑時我常常會陪你一起看些話本閑書之類的東西打發(fā)時間么?我記得那時我們看的所有的書中總是會寫兩個人歷經(jīng)磨難之后終于走在一起,自此相敬如賓直至終老,一生幸??鞓?,可是卻沒有一本書寫過他們之間也會爭吵,會有分歧,甚至?xí)淖冃囊猓缃窨磥?,這真的是很可笑也很虛假,都是騙人的,因為人的心是這世上最復(fù)雜的東西,在經(jīng)歷了太多的風(fēng)霜之后,不會永遠(yuǎn)都還是當(dāng)初的那顆心。其實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可以是很牢固的,但同時也是很脆弱的,天下真正能有幾人可以做得到經(jīng)霜更艷,遇雪猶清?情愛之事發(fā)自于內(nèi)心,而心并不是不變的,也會老,也會變,也會冷,你我之間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波折之后,你不再是我當(dāng)初遇見的那個藏?zé)o真,而我也不再是曾經(jīng)的澹臺道齊,既然如此,那么我對你的感情難道還會是原來的樣子么?當(dāng)年我去大光明峰找你的舉動,在現(xiàn)在回首看來,真的是太愚蠢了,因為就算我那時想盡辦法令你回心轉(zhuǎn)意,再次回到我身邊,可是你我之間的那份感情,真的還會是我們最開始時的樣子么?” 說到最后,澹臺道齊又是大笑,笑聲狂放而充滿了肆意之態(tài),那是一種舍我其誰的高傲氣概,睥睨天下,他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戰(zhàn)意,散發(fā)出強大到令人感覺極度壓抑的氣息,藏?zé)o真此時正處于最難熬的時候,然而他是何等人物,極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失態(tài),他看破了澹臺道齊的心思,冷汗?jié)L滾中,他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宛若青蓮,悠然綻放,任憑萬丈紅塵也不能令其稍染塵埃,藏?zé)o真笑著,艱難而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你要如何,我都……接著便是……”澹臺道齊卻沒有開口,而是突然間邁步向前走去,走向藏?zé)o真,他來到男人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人,然后他蹲下,癡癡凝望著情人臉上那美得驚心動魄的笑容,藏?zé)o真的一雙眼睛猶如新月出水,那是最清澈也最悠遠(yuǎn)的眼神,迭影連重,無盡心動,澹臺道齊喃喃著:“你向來高高在上,不將一切放在眼中,這其中也包括我,可對?” 說著,他的手忽然緩緩伸了出去,似乎想要摸一摸男子晶瑩如玉的臉,但是在指尖距離那面孔只剩下半寸左右的時候,澹臺道齊卻猛地垂下了手臂,終究沒有碰到對方,他輕聲說道:“我自幼習(xí)武,在遇到你之前,只知仗劍走在我自己的那條道路上,不曾回過頭看看周圍的風(fēng)景,而你我之間曾經(jīng)那些快樂的日子,是我一生當(dāng)中最珍貴的時光,我原本以為那是老天對我前半生孤獨的補償,可是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切原來只是一個陰謀,你將我當(dāng)作了煉心之石,用以追求你所謂的大道,我無數(shù)次質(zhì)問上蒼,為什么我在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卻依然沒有得到回報,到頭來只是一場空,這究竟是為什么?無真,無真,你說,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話到這里,澹臺道齊耳中似乎響起了自己從前經(jīng)常唱給藏?zé)o真的那首情歌,然后悠悠響在心頭,他自嘲地一笑,笑得肆意,也笑得苦澀,嘆息著說道:“我本以為自己在遇到你之后,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以為我們兩個人可以一直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后來我被你毫不猶豫地拋棄,那時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最幸福的人,只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傻瓜,這些年我一直都被困在舍身崖,我經(jīng)常會思考我們之間的事情,后來我明白了,原來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天長地久,什么美滿無缺,以往所有的快樂和幸福原來只是為了把最后的結(jié)局襯托得更悲慘一些,就好象那鮮花一樣,越是開得美麗,等到凋謝的時候才越會令人感到難過?!?/br> 這時藏?zé)o真已經(jīng)閉上了眼,面上再看不到任何表情,任冷汗?jié)L滾而落,澹臺道齊見狀,有些沙啞地笑了起來,他終于再次伸出手,摸到了藏?zé)o真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那久違的觸感令他情不自禁地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白皙的手與黑色的長發(fā)彼此契合無間,澹臺道齊的嗓音中透出不盡余韻,淡淡道:“……無真,你我恩愛多年,彼此對對方都很熟悉,但你可知我此生最得意的武功是什么?不是我的‘涼雀九式’,也不是曾經(jīng)讓你贊賞有加的‘照月三十二奔雷’,甚至不是‘萬劍朝宗’,而是你從來都沒有見過、我也從來都沒有用的一套劍法?!?/br> 澹臺道齊低低而笑:“無真啊無真,你可知道我在舍身崖的這些年里都是怎么熬過來的么?自從被囚禁在舍身崖之后,在那些年里,我再也沒有用過劍,我被囚禁在那里,除了想你恨你之外,就是不斷地練功,不斷地修行,后來我自己創(chuàng)出一套劍法,我把它叫作‘情人劍’?!?/br> “……這是只為你一個人所創(chuàng)的劍招,哪怕我脫困離開大光明峰之后,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使出過這套劍法,因為我的‘情人劍’不是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而是專門給你,我的情人藏?zé)o真來嘗試,除了你藏?zé)o真這個人之外,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有資格讓我動手用出這套劍法,因為他們根本不配,縱然是這世上可與我比肩的強者,甚至比我更強,那人也依然不配讓我用出這一劍,只因這一劍只能是給你,也只能給你,我唯一愛過的人,我唯一的情人,這是刺向至愛之人的一劍,絕情如斯,如果沒有海一樣的恨意,萬難有勇氣刺出這一劍,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此深切的情意,萬般恩愛,我是否真的能舍得揮劍而斷,沒有半分遲疑?” 藏?zé)o真閉起的眼睛驀然睜開,澹臺道齊血紅的嘴唇正微微翕動著,他想要告訴這個人,自己究竟是多么愛著對方,愛到發(fā)了狂,即使是為此遍體鱗傷也再所不惜,即使老了、死了,到了下一個輪回,卻還是不能抹去心底的那一抹剪影!可是這些話都沒有說出來,他開始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原本正在撫摩藏?zé)o真頭發(fā)的手緩緩移動,來到了男人汗津津的臉上,此時此刻,澹臺道齊臉上的表情溫柔如水,但也決絕如斯,縱使心頭有千種糾結(jié)萬般不舍,但既然已經(jīng)作出了選擇,那么要的就是一個痛痛快快!他的語氣是沉靜中透著絲絲迫人,低聲說道:“我要當(dāng)著你的面全力使出這一劍,這是給你看的,只會是給你一個人看……無真,在遇到你之前,我未曾一敗,甚至也許是天下無雙的劍者,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對手,你很強大,甚至在當(dāng)年將我擊敗,然而就在今天,就在這個我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我要將你擊敗,用這種方式讓我的心徹底平靜下來,也徹底斬斷你我之間的一切……你我之間,唯有一戰(zhàn)!” 澹臺道齊猛然間厲聲喝出這最后一句話,與此同時,藏?zé)o真心神陡然一顫,就見澹臺道齊起身大笑,黑發(fā)在風(fēng)中四散飄揚,在這一刻,藏?zé)o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來自于澹臺道齊身上的,那種絕對自信的無上鋒芒!男子黑發(fā)飛舞,雙眼犀利如電光,戰(zhàn)意高昂,在這一刻,藏?zé)o真心頭突然大痛,比方才單純的痛楚更加痛上十倍,只見澹臺道齊眼中再沒有一絲一毫纏綿無盡的情意,他笑著,長眉如劍,此刻心中羈絆一去,整個人當(dāng)真就是一頭飛入云端的神龍,縱橫四海,朗聲道:“在今日之前,我還一直無法真正作出決斷,但是當(dāng)我感覺到你的氣息,知道你來到這里的那一刻,我就突然作出了決定,今日我與你一戰(zhàn),就是要斬斷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一切恩怨情仇,自今日之后,我也許就可以放下一切,這世間之事再也與我無關(guān)!”說到這里,澹臺道齊眼中微微閃過一絲波瀾,他的袍角在風(fēng)中瑟瑟飛卷,輕聲說道:“無真,你我之間自從當(dāng)年一戰(zhàn)之后,就已經(jīng)無可轉(zhuǎn)圜,無從挽回,但是我承認(rèn),我澹臺道齊還是深愛著你,甚至直到如今、直到此刻都還是如此,可是無論今日這件事情究竟有多難面對,我還是已經(jīng)作出了選擇,不管多難都要這樣選擇,這才是堂堂須眉男子所為,不是么?” 周圍花開如海,滿眼都是無盡的美景,青山,綠水,白云,紅花,古樹,無處不醉人,然而身處這動人的景色之中,卻找不到昔日的半點柔情蜜意,澹臺道齊眼中的神色清清楚楚地意味著他真正已經(jīng)作出了決斷,而且再也不可能有半點的動搖,這時他忽然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十分好看,也十分穩(wěn)定,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曾經(jīng)為情人拿過御寒的衣物,做過對方愛吃的小菜,在對方讀書時靜悄悄地添過燈油,也在鴛鴦帳里動情地?fù)崮^情人完美無瑕的身體,而到了今天,這一雙手卻要用來生死相博,傾力一戰(zhàn)! “……在被囚禁于舍身崖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我都在想你,無時無刻都在想你,恨你,思念你,于是終于就有了這‘情人劍’……無真,如果沒有對你的無窮愛意,記不得你曾經(jīng)的溫柔,你的那些綿綿情意,那么我根本就無法創(chuàng)出這套劍法,因為這劍法本身就再溫柔不過;但如果沒有對你如此絕情所產(chǎn)生的無窮恨意,自己肝腸寸斷時的絕望心情,那我也根本無法創(chuàng)出這套劍法,因為這劍法本身就再狠毒決絕不過!所以在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比它更加溫柔的一劍,也不會有比它更狠絕的一劍,這是我澹臺道齊在多年后的今天,送給你的見面禮物?!蹦腥肃f著,猩紅的嘴唇仿佛要滴出血來此刻你的心有多痛,我就有多痛! 說話間,澹臺道齊身披素袍,黑發(fā)在身后飛舞,整個人充滿了壓迫感,他忽然向后退開了幾步,靜靜看著仍然被痛苦劇烈折磨著的藏?zé)o真,平靜地道:“我曾經(jīng)對連江樓那小子說過,我決不會交出摧心劍的化解之法,除非你親自來見我……那么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來見我了,這摧心劍之苦自然就不必再受了。”澹臺道齊說罷,抬起右手,一指重重點出,頓時自指尖射出一道青色的真氣,精確無誤地打入了藏?zé)o真的肩頭某處xue道,與此同時,藏?zé)o真猛地張開嘴,徑自噴出一口黑色的淤血,心口位置那一縷折磨了他多年的劍氣就此被化解,盡數(shù)消失無蹤。 身體的顫抖戛然而止,冷汗迅速消失,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fù)過來,藏?zé)o真粗重地喘息幾下,然后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看向幾步外的澹臺道齊,一雙幽深如星空的眼眸看著對方,里面流露出淡淡的復(fù)雜之色,但是緊接著,藏?zé)o真的身上突然就爆發(fā)出滔天的戰(zhàn)意,那種冷冽無比的氣息令人膽寒不已,澹臺道齊頓時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這股氣息緊緊地鎖定,此刻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威脅,強烈得甚至可以威脅到自己的性命,就見藏?zé)o真張口一吐,噴出一道白氣,隨后依稀化為朵朵白蓮,皆是無盡劍氣,這時藏?zé)o真微笑起來,輕輕地說了一句話:“……道齊,你我之間,也確實該做個了斷了,那么就讓我看看你為我所創(chuàng)的‘情人劍’,究竟是怎樣的至狠至絕,我想這套劍法應(yīng)該已被你賦予了靈魂和生命,在你的手中真正活了過來,可對?” “……是啊,的確如此。”澹臺道齊亦笑,他想起自己不知多少次揣摩修正著這一套劍法,想起那絕世的寂寞與愛恨,他的身體紋絲未動,只有黑發(fā)在風(fēng)中飛舞,他凝神看著藏?zé)o真,半晌,終于說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問你?!辈?zé)o真神色無波,緩緩道:“……你問?!卞E_道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男子,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要問你,你此生之中,是否真的愛過我?” 藏?zé)o真袖中的手幾不可覺地一顫,卻并沒有回答,澹臺道齊見狀,不知道心里是否有了答案,只見他輕輕笑了起來,迎著陽光笑得燦爛,然后右手抬起,并指為劍,剎那間劍氣縱橫,此時此刻,澹臺道齊的目光溫柔無比,他深深說道:“……無真,看劍?!?/br> ☆、一百、山崩 山下。 兩股強大無比的殺意突然沖天而起,殺機無限,正在心神忐忑的師映川感受到了這種無盡的寒意,頓時渾身發(fā)冷,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在他身旁,寶相龍樹與季玄嬰也同樣感受到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凝重,此時不遠(yuǎn)處陰怒蓮目光平靜,仿佛完全沒有絲毫感覺一樣,只是抬頭遙遙望著某個地方。 很快,那種恐怖到極點的風(fēng)暴已經(jīng)肆虐開來,師映川三人初時還能靜觀其變,但是漸漸地到了后來,三個年輕人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本能地運功抵擋那兩股冰冷刺骨的絕世殺意,此刻隱隱已有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崩塌,又好象在接連被炸開,發(fā)生了大面積的連番崩潰,師映川臉色駭然這就是宗師強者之間的對撞嗎?! 隨著時間的流逝,大片大片的塵埃已經(jīng)像是火山爆發(fā)后的灰塵一樣,幾乎遮天蔽日,已經(jīng)可以看到山體的一些地方發(fā)生了塌陷,眾人從震驚已經(jīng)逐漸變?yōu)榱四救?,雖然無法親眼看見,卻已經(jīng)能夠想象到這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場曠世之戰(zhàn),師映川的雙拳死死攥緊,手心里已經(jīng)全是汗水,然而就在這時,突然間腳下一陣無法描述的震動傳來,只聽猛然間驚天動地的一聲巨大聲響,只覺整個大地都顫抖起來,在這駭人的聲勢中,山峰頹然崩于眼前! 從腳底持續(xù)不斷傳來的是一陣無法描述的震動,大地在微微顫抖,還不等下方諸人反應(yīng)過來,就在各自圓睜而充滿著難以置信的雙眼前,在恐怖的聲勢中,自山峰上半截起,勃然而出,山體轟然崩塌,一圈灰浪平地而起,急速擴散,頃刻間就已掃出很遠(yuǎn),什么叫作泰山崩于眼前,這便是了! 這樣的一幕實在太過震撼人心,眾人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睜睜地看著那奔爆的氣流鼓蕩,嘶嘯澎湃,牽動著一股巨大的震動在空氣中轟然崩開,一時竟是無法開口,因為開口出聲的力氣已經(jīng)被眼前的現(xiàn)實擠了個干凈,全身只覺得寒意涌發(fā),望著那被煙塵遮住的天空,映在所有人瞳孔中的是半空掀起的強烈震蕩,在這一刻只覺得心神飄搖無力,無憑無依,每一記崩塌的聲勢都直直透入心頭,無法自抑地感覺到無盡寒氣從身體最深處爆出,將血液都快凍結(jié)起來,此時無形與有形的震蕩狠狠碾過諸人心頭,連意志都想要狠狠消磨下去。 但轉(zhuǎn)瞬間所有人便反應(yīng)過來,四道人影于電光火石之間猛然向后疾退,只見一圈圈波紋氣浪前仆后繼而擴,瞬間就席卷了這一片天地,伴隨著這樣的轟然崩震,無數(shù)蟲鳥走獸都統(tǒng)統(tǒng)化為了飛灰,rou身俱滅,陰怒蓮雙眉驟然立起,如利劍一般,眸光清澈,一望見底,這位絕代佳人已經(jīng)臉色蒼白,但眼中的明光卻似乎還沒有減損,依然閃耀著奪目的鋒芒,這時她完全無視了任何人任何事,只是死死盯著遠(yuǎn)處,那一雙看似還算平靜的明眸之后,在那最深處,卻在蘊釀著一場無法描繪的驚濤駭浪,簡直就好象是撲面而來的暴風(fēng)雨前兆。 師映川臉上透出濃重的驚悸,他的瞳孔急遽收縮著,面部肌rou劇烈抖動著,似乎要撐持不住,他睜大了眼睛,眼內(nèi)空寂無聲,身體在微微發(fā)抖,只因為心中有不斷漲開又破裂的無窮滋味,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畫面,只覺得一顆心臟就要沖破了胸膛蹦出來,師映川已經(jīng)根本無法分清自己此刻腦海當(dāng)中究竟在思考著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想不了,這時他身旁的季玄嬰面對著這樣已經(jīng)始料未及的糟糕局面,反倒是迅速冷靜了下來,他白皙的面孔融在陽光里,只有一雙眼眸亮如星辰,從中透出微微波動的寒意,就見遠(yuǎn)處漫天的灰塵煙爆奔流四方,轟然爆發(fā)好似怒海傾潑,方圓的天地間仿佛都受到了震蕩,一陣陣崩塌的隆隆轟鳴砸在每一個聽到的人心頭,不知道這究竟是從外面鉆進(jìn)心里的轟鳴,還是內(nèi)心深處固有的塊壘在崩塌。 就在這時,一道恐怖到極點的劍鳴嘶嘯而起,驟然攪動了氣流,那是恢宏無比驕傲無比的劍意前奏,奮奮昂揚的大氣魄,那是絕代傲岸之姿,是經(jīng)歷無數(shù)歲月才積累而來的威嚴(yán),是無盡磨礪之后的純粹,是面對上天也要一劍刺出、萬不會回頭的橫絕,令人只覺得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zhì),轉(zhuǎn)瞬間,萬千劍氣驟然爆發(fā),仿佛暴雨從天而降,又似狂風(fēng)翻涌,如此威勢,如此狂濤巨浪一般的沖擊,誰可抵擋?于是下一刻,陰怒蓮的瞳孔表面突然就浮上了一層血色,她就站在原地,青絲被風(fēng)卷起,面色微微蒼白,眼神異常,整個人從內(nèi)而外都在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幾乎快要窒息的力量,在這一刻,若是有人認(rèn)真觀察的話,分明就可以感覺到這個絕代風(fēng)華的女子正在輕輕顫抖,那是擔(dān)憂與戰(zhàn)栗,乃至無聲的祈禱,即使是以她如今的修為,道心明澈堅固,萬物不肯縈心,然而在這樣關(guān)鍵的時刻,事關(guān)她此生最愛之人,陰怒蓮終究無法保持絕對的平靜,明亮的星眸中波蕩連連,這種反應(yīng)無關(guān)修為,無關(guān)心境,乃是人類所不能避免的,只要還是有血有rou的活人,就永遠(yuǎn)不可能真正使道心被打磨得完滿無缺。 然而就在此刻,陰怒蓮那雙蒙上了血色的眼眸當(dāng)中,突然就又亮了起來,仿佛被陽光照入了無盡華光,只因這一道足以撼天裂海的昂揚劍意在突然之間竟是猛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壓下,那劍意仿佛在不甘地嘶嘯,在奮力掙扎,但瞬間卻還是灰飛煙滅,在被壓熄的一剎那,所造成的聲息地驀然沉寂下去,可是緊接著,只是短短幾個呼吸的工夫,這道劍意居然有若風(fēng)暴遽起,爆發(fā)著破開屏障,徹底破空升華,驚天動地的刺耳劍鳴之音驟起,嘯音起處,只見半空中一片震蕩,無數(shù)道氣流破開空氣,以rou眼可見的形態(tài)匯合在一處,劍氣所過之處,煙塵所聚起的灰層猛地被刺開,撕得粉碎,陰怒蓮抿動唇角,終究沒有出聲,只是抬起頭,再一次將目光投射到遠(yuǎn)處,靜靜觀望,此刻她的眼睛里似乎已經(jīng)不存在什么明顯的情緒,只默默不語,但這種看似平靜的表現(xiàn)的本身,其實就已經(jīng)是陰怒蓮最真實心情的某種體現(xiàn)。 而師映川只覺得心中有什么東西在咆哮,在劇烈震蕩,但整個人卻根本用不上半點力氣,他無法預(yù)料這場戰(zhàn)斗究竟會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落下帷幕,但這已經(jīng)不是他有能力干涉的了,心中就好象有熊熊毒火在燒灼,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無力與弱小,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沸騰著,通過兩只漆黑的眼睛沖出來,直至眼眶滿漲酸痛無比,這時那股再次形成的劍氣最終成功越過了另一股力量,無數(shù)劍光合為一處,劍鳴之聲大起,卻是越發(fā)地純粹,剎那間翻滾沸騰如同熾熱的巖漿外溢,已經(jīng)形成了有如實質(zhì)的滔天殺意,威勢更重,一圈圈rou眼可見的波紋陡然間暴擴,劍劈天地,數(shù)不盡的山石轟聲破碎,眾人定睛看去,劍嘯聲炸起的尖銳音波就如同平空刮起了一陣狂肆的暴風(fēng),與之同時,無數(shù)草木都在這急遽向四周擴散的激烈激蕩中粉身碎骨,強大的力量把所有一切都摧毀,只剩下灰飛煙滅的痕跡。 山體還在繼續(xù)不斷地崩潰,兩股強橫力量所帶來的沖擊時間越久,就越引發(fā)了更加不可測的變化,劍裂天地之中,一時間那山峰已是千瘡百孔,那兩位絕頂強者所過之處,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鳥獸草木就此化為飛灰,成為渣滓,透過彌漫在半空中的煙塵,遠(yuǎn)處諸人只能看到那澎湃的力量展露,連空氣都已經(jīng)微微扭曲起來,地面持續(xù)震顫不已,藏?zé)o真與澹臺道齊的身形完全淹沒在山間,淹沒在這彌漫的煙塵深處,但兩人所爆發(fā)出的沖擊卻都是清晰可辨。 這時師映川三個年輕人無比凝重地看著遠(yuǎn)處,如此遙觀兩名世間頂級強者之間的生死對戰(zhàn),對他們而言是一次極大的體悟,此刻只有陰怒蓮看起來還似乎面不改色,只胸口輕輕起伏著,依然保持著相對的平靜,雙眼如明澈的劍光,但事實上,陰怒蓮卻只覺得胸腔當(dāng)中似乎有一只拳頭正對著自己的心臟狠狠捶下,無論她如何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如何捏緊雙手,如何讓自己平靜下去,都無法逃脫這只冷酷鐵拳的重?fù)簦@時隨著時間的推移,山體塌陷越來越大,周邊的空氣翻滾著被撕裂,在其所覆蓋的區(qū)域,已經(jīng)形成大面積的塌潰地帶,師映川心跳如鼓,死死盯著煙塵滾滾中的山峰,就在此時,那些持續(xù)不斷的巨響似乎突然停了下來,也再感覺不到那兩股強橫之極的力量,很快,一絲詭異的某種寂靜感緩緩包圍而上,其間伴隨著山石間斷塌陷的聲音,但就是下一刻,突然間又是一道巨聲轟然鳴響,天旋地轉(zhuǎn),緊接著是一聲狂暴無比的巨大爆炸,炸得土石飛空,在這之后,劍光徹底消寂無蹤,天地間再也捕捉不到絲毫的力量波動,漫天的灰塵中,地表微微震動不已,整座山峰緩緩地崩裂了下去。 四人一片死寂,某種無法準(zhǔn)確表達(dá)出來的感覺從所有人的心底升起,就仿佛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覺,一場夢,久久之后,煙塵散盡,原本的山峰已經(jīng)消失了,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片恐怖的廢墟,無法相信這是人力所造成的,如果澹臺道齊與藏?zé)o真兩個人真的雙雙身亡被埋在了里面,那是絕對不可能將其找出來的,然而這時卻沒有人關(guān)注這些,或者更準(zhǔn)確的說,先前的大戰(zhàn)也不是最重要的,因為無論是什么事情,只有到了最后的結(jié)尾,那才是真正有意義的。 最先作出反應(yīng)的是陰怒蓮,她突然間無聲一笑,只覺得整個人都空蕩蕩地再提不起半點力氣,只是那么一段不算多遠(yuǎn)的距離而已,不是很遠(yuǎn)的,可是卻已經(jīng)足夠形成天人之隔。 “……師祖!”師映川與季玄嬰幾乎同時開口,此刻兩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究竟是誰勝誰負(fù)?還是……兩人幾乎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這時陰怒蓮看著遠(yuǎn)處那一幕,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笑了,然后她就笑得越來越低沉,一股guntang又一股冰冷的感覺流進(jìn)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腦中有什么東西‘嗡嗡’激蕩著,幾乎要沖破天靈蓋,只有肆虐的刻骨之痛奔襲而至,在這一刻,便在這個絕代風(fēng)華的笑容里,陰怒蓮漫聲開口,似是在嘆息,又似是在自我嘲諷,道:“……真郎,這就是你所希望的么?你已經(jīng)殺了澹臺道齊,或者是他已經(jīng)殺了你?還是你們此刻雙雙隕落在了這里?又或者,你和他都還活著?原本我是要來看他的尸首的,要不然就是為你收尸,但是現(xiàn)在看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已經(jīng)不可以實現(xiàn)了?!?/br> 陰怒蓮喃喃說道,她的聲音仿佛是風(fēng)過花海,悅耳無比,那明亮如霜的眼中鋒芒如昔,卻又綻放出冰花般的冷意,然后她閉上眼,突然間噴出一口鮮血,恰在此時,她感覺到有幾道視線投向自己,陰怒蓮緩緩睜開了眼睛,循著視線的源頭看過去,便看到了三個年輕人神色各異的表情,陰怒蓮忽然莞爾一笑,她此刻雖然臉色蒼白,嘴角還帶著血跡,但如此笑容綻開之際,就好似世間萬花盛開,奪人心神,她看了一眼師映川,淡淡道:“不必?fù)?dān)心,你師祖若是無事,自然沒什么可說的,若是身隕,那也是他求仁得仁,無須難過?!?/br> 陰怒蓮雖然這樣說著,但與之同時,她卻是眼淚滾滾而下,她不知道此戰(zhàn)結(jié)果究竟如何,藏?zé)o真究竟是生是死,但這一瞬間頭腦卻是出奇地清醒,她微微睜大了眼睛,然而卻只能看到那龐大無比的一處崩塌所在,一時間纖塵不染的道心幾欲崩碎,縱有深湛的修為,也依然近乎窒息,這時陰怒蓮緩緩抬起手,撩過鬢邊散亂的碎發(fā),她的眼神一時空洞一時凝定,此刻強烈的日光映在那明亮的眼底,曬干了里面的淚水,陰怒蓮忽然清嘯一聲,窈窕的身影已從原地消失不見,等到再出現(xiàn)時,已是身在極遠(yuǎn)之處,轉(zhuǎn)眼間就已經(jīng)離開了。 …… 晉陵神殿。 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卻是鴉雀無聲,死寂一片,這里的空間十分闊大,擺設(shè)卻并不多。 殿中那光滑的地面上跪著一群身著黑袍的執(zhí)事,上首一張寶座上正坐著一名青年,大概二十一二歲模樣,穿淺玉色大袖中衣,外面套一件深藍(lán)色交領(lǐng)罩甲,一頭濃密的黑發(fā)被梳得一絲不茍,束進(jìn)一頂式樣有些古怪的發(fā)冠中,在他身后幾步外,站著兩名手持龍須扇的童子。 青年修眉鳳目,鼻梁高高,嘴唇更是薄得恰倒好處,他左眼角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生得儀表堂堂,十分俊美,他坐在屬于自己的這張寶座上,看著下方的那些人,因為地面是墨玉鋪成的,而那些執(zhí)事穿的袍子都是清一色的黑,所以一眼掃過去,基本全都是一片黑黢黢的,青年平靜地看著這絲毫不能讓人有視覺享受的一幕,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厭倦,這時他緩緩將右手放在了寶座的扶手上,輕輕一拍,然后便語氣淡然地問道:“……誰能給我一個解釋?清海死了,隨行的一百二十人也一個都沒有活下來,你們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年的聲音里已經(jīng)散發(fā)出淡淡的肅殺味道,頓時讓人覺得一股幽冷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下首正跪在地上的執(zhí)事們聽了,都是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擅自開口,甚至沒有人敢抬頭向上方的寶座處看上一眼,所有人臉上都是嚴(yán)肅而謙卑的表情,都只是恭敬地垂著頭,眼睛筆直盯著光滑的地面,李清海一行人前時在一間酒鋪前被人滅殺的消息已經(jīng)傳回了晉陵神殿這邊,而現(xiàn)在寶座上的這個年輕男子,就是李清海的親兄長,晉陵神殿當(dāng)代圣子李神符。 此刻李神符端坐在寶座上,他的神情依舊平靜,他是一個強大的武者,晉陵神殿當(dāng)代圣子的頭銜更是給他增添了許多光環(huán),因此雖然他還很年輕,但跪在地上的人們卻沒有一個敢于與他對視,這時候李神符手搭扶手坐在寶座上,始終沉默不語,臉上可以說是沒有表情,也可以說是平靜到了極點,雖然此時沒有人敢貿(mào)然開口,但李神符剛才的問話畢竟不能不答,因此在遲疑了片刻之后,便有跪在最前面的一名執(zhí)事輕聲道:“根據(jù)當(dāng)時現(xiàn)場各種跡象來看,以及酒鋪老板的描述,還有近期天下皆知的一件事情,屬下等人可以初步推測,殺人者……” 這名執(zhí)事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語句,惟恐說錯了什么,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實在是令人感到害怕,因此他的額頭上已經(jīng)微微沁出了一層細(xì)汗,啞聲道:“……殺人者,應(yīng)該就是劍圣?!?/br> 李神符的瞳孔驟然一縮,大殿內(nèi)突然就陷入到了一種冰窟般的刺骨寒意當(dāng)中,過了很長時間,李神符沒有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冷酷到了極點,也陰沉復(fù)雜到了極點,周圍俱是一片死寂,沒有人敢發(fā)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聲音,下首黑壓壓的一群執(zhí)事跪在地上,統(tǒng)統(tǒng)將腦袋更深地低了下去,這時李神符忽然看著自己潔白如玉的手,他那張俊美臉孔上的古怪神情忽然就漸漸化為一絲自嘲,然后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劍圣澹臺道齊么……那么你來告訴我,劍圣為什么要殺了清海?雖然他有些天賦,修為也還不差,但對于一位大宗師來說,也不過是螻蟻而已,根本不會理會,既然如此,為什么一位宗師強者,卻要殺了他們整整一百多人?” 那名執(zhí)事聽見李神符問起,趕緊就把前時從酒鋪老板那里收集到的情報盡量簡潔明了地說了一遍,李神符靜靜地聽完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微微偏著頭,外面燦爛熾熱的陽光透進(jìn)大殿里,卻沒有給沉肅的氣氛帶來哪怕一絲一毫的緩和, 這時李神符看著下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地上的一群人,聽著這些人因為緊張而變得刻意放緩的輕微呼吸聲,腦海之中忽然就回想起自己這個弟弟李清海與自己從小到大的種種事跡,李清海是一個性情有些暴橫的人,自負(fù),驕狂,浮躁,不過不管怎么樣,至少他是與自己流著同樣的血的親兄弟……李神符忽地黯然嘆息一聲,他平時總是更多地將精力放在修行與處理日常事務(wù)之上,所以對于李清海并不是特別關(guān)心,也許感情也不算特別深厚,然而這并不能代表李清海的死亡對于他李神符來說,就沒有半點沖擊,這個弟弟的死,表示從今以后李神符再也沒有一個親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李神符緩緩?fù)鲁鲆豢跉?,心底深處無言地接受了這個有些冷酷的事實,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相當(dāng)自信的人,但這種自信并不是盲目的自負(fù),他決不至于狂傲地認(rèn)為以自己現(xiàn)在的力量,有著向一位宗師強者挑戰(zhàn)的資格。想到這里,李神符俊逸的眉眼間忽然浮現(xiàn)出一抹淡淡的嘲弄之色,甚至還能看到一絲古怪的感覺,那是一團(tuán)燃繞的火,如此熾熱熊熊,這時他身下的寶座忽然隱隱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音,似乎不堪重負(fù),隨時可能崩塌,此刻李神符微微閉上眼,卻壓抑不住心頭的淡淡茫然與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