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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崩原亂在線閱讀 - 第42節(jié)

第42節(jié)

    師映川的喉頭突然發(fā)緊,發(fā)澀,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還好?!边B江樓背對著師映川,因此只能看到男子那頎長修高的背影,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他說道:“當初我不是沒有辦法可以尋你回來,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既然有心錘煉自己,去追求另一種生活,我自然不會阻攔,如今你既然平安歸來,就是給我的最好答復(fù)?!?/br>
    這番話聽起來很是平淡,但對于連江樓一貫的性情來說,已是相當罕見,師映川聞言,先是一呆,他抬起眼睛怔怔看著連江樓的背影,緊接著,卻是被這番話引動了情緒,有什么東西一下子從心間噴薄而出,嘴角微微抽搐著,此時此刻,他看著男子那無比熟悉的背影,突然間便吐出一口濁氣,一手捂住面孔,失聲痛哭,淚水大滴大滴地從眼窩里掉出來,仿佛要把這兩年里的酸甜苦辣統(tǒng)統(tǒng)沖刷干凈,那一開始還想極力控制住的哽咽聲很快就支離破碎,再不成音,此時連江樓背對著少年,他不需回頭也能夠猜到師映川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一時間心中微微一波,不過他并沒有出言制止,而是任憑師映川宣泄著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師映川漸漸平靜了下來,他從懷里掏出手帕,有些粗魯?shù)亟o自己擦了擦臉,他剛才經(jīng)過一通痛痛快快的發(fā)泄之后,整個人從里到外都輕松了,放下了許多東西,這時就聽連江樓開口道:“……當初即便你不曾主動出去歷練,我也會有所安排,畢竟體驗一下另一種道路,對你有益無害,現(xiàn)在看來,你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能力?!?/br>
    師映川不言聲,卻是忽然丟棄了那條沾滿了眼淚和鼻涕的手帕,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沒來由地想用一個奇妙的方式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而且這個沖動一旦萌發(fā)便不可遏止,讓心臟也不可抑止地蓬勃大跳起來,師映川想也不想,上前一步一把從身后抱住了連江樓,一口氣說道:“……師尊,我好想你!”而這一句話,也仿佛耗盡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氣,致使后面再沒有一個字能說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讓連江樓微微一頓,眼里倒是瞬間有了情緒起伏之色,師映川如今已經(jīng)長高了不少,但也還是只能抱住他的腰而已,不知為何,感覺到腰間被箍上的兩條勻稱手臂,以及后背緊貼上來的溫?zé)嵘眢w,這些就形成了一種說不清楚的體會,令連江樓原本幽利深邃的眼睛此刻變得好似冬日寒江一般,而這時師映川在最初的擁抱之后,口鼻之間就溢出了一聲模糊又恍惚的低語,他似乎是稍稍遲疑了一下,但不管怎樣,到底還是慢慢地堅定地貼緊了,也抱緊了,把自己的額頭緩緩貼在了連江樓的背上。

    那絲幕一般垂在身后的黑發(fā)清涼而順滑,被少年的額頭擠壓著,連江樓垂下眼皮,沒有半點兒反應(yīng),也捉摸不透他此刻臉上的表情透露出來的究竟是什么信息,更沒有搭理師映川,只是靜靜地聽著身后少年口鼻間泄露出來的細微呼吸聲,而這時透過薄薄的衣料,師映川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男子腰腹間那堅硬結(jié)實的肌理,健美的身體下蘊涵著巨大的力量,他下意識地用臉蹭了蹭男子出奇順滑的長發(fā),然后又用和剛才一樣的話卻不一樣的口吻又說了第二次:“師尊,我好想你……”

    連江樓感覺到少年的臉正在似若無意地輕蹭著自己的頭發(fā),他不是很習(xí)慣這種接觸,不過也談不上反感,唇邊倒是流露出一點弧度來,說道:“……你如今年紀漸長,別在我面前總做出這等婦人之態(tài),你可聽到了?”說話間,男子唇邊的弧度卻越發(fā)地鮮明起來,讓人隱約覺得他也許是在笑,不過師映川當然看不到這些,他有些孩子氣地裝聾作啞,反而把連江樓抱得更緊了,某些連他自己也看不清楚的念頭在腦中閃了閃,讓心臟也有點莫名的浮躁,他狠狠用額頭頂了兩下連江樓的后背,道:“我不,這才剛剛見面,師尊你就又訓(xùn)我。”

    這句話一出,彼此之間的氣氛忽然就好象回到了從前一樣,連江樓與師映川他們兩個人之間相處的模式說不清究竟是師徒還是父子,或者是別的什么,但至少這種感覺最為符合彼此的本心,至于其他的,那反而是微不足道的了,一時連江樓眉毛微展,輕喝道:“……不成體統(tǒng)?!迸c此同時,師映川只覺得兩只臂膀被什么東西震得一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連江樓的腰,身形不穩(wěn)地向后退了一步,男子倒是根本不看他,也沒有開口或者轉(zhuǎn)身,只是略一停頓,然后就自顧自地向外面走去,師映川見狀,連忙緊緊跟上。

    這時已是黃昏,兩人出了大殿,便沿著青石路不緊不慢地散步,黃昏時分微風(fēng)習(xí)習(xí),吹動著身上單薄的衣袍,連將樓的眉宇間神情已略微消去了一分銳利,變得松弛了一些,顯得多少有點平易近人了,兩人此刻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師映川跟在后面,不復(fù)前時在其他人面前的從容之色,而是流露出了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少年應(yīng)該有的姿態(tài),而對于這些,連江樓只作不知,他并不是一個對徒弟和藹可親的師父,當然,這也只是表面上的現(xiàn)象。

    一開始并沒有進入正題,后來又走了一陣,到底還是師映川忍耐不住,率先開了口,他將自己這兩年里的經(jīng)歷都一一詳細說了,如此一來,師徒彼此之間雖然不會有言笑晏晏的氛圍,但也顯得隨意了許多,連將樓大部分的時間里都只是聽著師映川在滔滔不絕地說話,自己卻并不多言,末了,連將樓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首去看師映川,師映川被他突如其來的目光當頭罩住,只覺得那目光森利如神劍出鞘,直指人心,兩人的視線如此一觸,以師映川如今的修為,都還是禁不住本能地斂下了眼簾,不可正視男子的目光,不過他雖然這樣做,卻并沒明白連江樓為什么這樣看著自己,這與男子一向的差別頗大,但那目光卻依舊透徹人心。

    而這時候連江樓看到師映川低著眼睛,精致的臉蛋被黃昏時的晚霞涂上了一層淡朱色,顯得柔和無比,那兩只眼睛偏又低垂著,居然就有了幾分怯生生惹人憐愛的錯覺,師映川在他的印象中是個完全與‘嫵媚’二字沒有絲毫關(guān)系的小孩子,但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容貌的原因,少年有意無意間總會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心動之感,連江樓稍稍打量,發(fā)現(xiàn)少年雖然還沒有他生母的那種傾世之姿,但眉眼輪廓確實已經(jīng)長得很像曾經(jīng)的燕亂云了。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即逝而已,連江樓的神情氣度也在瞬間就恢復(fù)成了師映川最為熟悉的形態(tài),他淡淡掃了一眼師映川,道:“……這兩年的歷練對你而言是一件好事,雖然會吃些苦頭,不過當你因此而得到了很多,提升了很多之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段過程雖然艱難些,卻終究是值得的,甚至?xí)闹邪l(fā)現(xiàn)一些樂趣,你當初既然走在了自己的路上,既然選擇了堅持,所以你如今才會見證了你自己的道,也與以前的你有所不同,你的這些變化,讓我感到滿意?!?/br>
    說到最后,連江樓的聲音幾近若無,輕淡得迅速就湮沒在微風(fēng)之中,師映川受到這不輕不重的一記贊許,眼睛不禁就笑得瞇了起來,像是彎彎的月牙,這樣一笑之后,他的心情便完全平緩下來,此時就恢復(fù)了平常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一直以來都存在心頭的問題就被他拿了出來,師映川微微躊躇了一下,便向連江樓問道:“師尊,我堂兄……”

    師映川的話只說了個開頭,連江樓就已經(jīng)眸光一轉(zhuǎn),那眼中閃現(xiàn)的犀利光色立刻就好象把少年內(nèi)外都看得通透,知道自己這個徒弟到底想問什么,便道:“……兩年前他生了個兒子,取名季平琰?!闭f著,目光在師映川臉上一掠:“倒是很像你?!睅熡炒ǖ男那橛行╇y以描述,他仰頭看看天邊的晚霞,輕嘆道:“師尊,我真的是個很不負責(zé)任的父親啊……那是我的兒子,我卻沒有看著他出生,也沒有陪過他,以他現(xiàn)在的年紀,應(yīng)該會跑會說話了罷。”

    師映川說著,微微閉上了眼睛,他很明白無論有多少看似正當?shù)睦碛?,問題的根源也還是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對于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他是有所虧欠的……這時連江樓卻道:“既然已經(jīng)見過了我,如此,現(xiàn)在你可以動身前往萬劍山去看看他們父子二人?!?/br>
    師映川聞言睜開眼睛,神色間有些莫名的平靜,說道:“現(xiàn)在我還沒有想好究竟要怎樣去見他們,我要想一想……而且,不知道堂兄會不會不想見我,畢竟當年我突然離開,就連他生下平琰的時候都沒有在他身邊,也許他對我已經(jīng)很生氣了?!边B江樓聽了,并沒有什么表示,他也不會干涉小輩們之間的私事,但有一件事他卻是要過問的,便淡淡道:“……你這次回山是帶了那個方梳碧一起回來,可對?”

    師映川聽到連江樓問起,便應(yīng)道:“是,她現(xiàn)在正在下面休息?!边B江樓沒提到前時少年在桃花谷搶親之事,也沒有提到有關(guān)的一切,只是直接說著:“你要娶這女子為妻?”師映川頓了頓,垂手道:“我打算讓她以后就隨我一起住在白虹宮。”連江樓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情,自然由你自己決定?!闭f到這里,連江樓卻看了師映川一眼,淡然道:“……聘則為妻奔為妾,雖然這種迂腐看法不在我輩之人眼中,往往只能束縛普通人,但前時你與方梳碧所做之事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光彩,日后你二人究竟如何,你自己總須考慮清楚?!?/br>
    此間雖是處于封建時代,但女子地位卻并非如何卑微,某些忌諱也不是很多,蓋因之所以有男尊女卑的說法,是由于男女之間的身體素質(zhì)差異所決定的,社會的發(fā)展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人力基礎(chǔ),男子體力上的優(yōu)勢使得男子的地位不斷提高,壓倒了女性,除非等到社會生產(chǎn)不再需要體力作為基礎(chǔ),男女身體素質(zhì)上的差距不再成為問題,這才有可能實現(xiàn)彼此平等,而如今這個時代雖然還處于躬耕漁樵階段,然而女性由于同樣可以修行習(xí)武,并且武功也根本不是粗淺的體力上的鍛煉,因此男女之間身體素質(zhì)的差異已經(jīng)被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歷代甚至也不是沒有女性大宗師出現(xiàn),所以在這樣一個以武為尊的世界上,女子的地位并不是卑微的,對她們的束縛也不多,即使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男女平等,但女性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自由,方梳碧逃婚與人私奔的舉動雖然被人所詬病,對她有不小的影響,卻也不至于被社會用道德枷鎖一棒子打死,不得翻身。

    師映川聽了這話,一時不禁沉默,但很快他就搖了搖頭,道:“先前桃花谷之事是我莽撞了,但當時情況緊急,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才會出此下策,原本我早一些時候就準備去方家找梳碧,可是很不巧,那時我卻是遇到了意外,實在無法上路,等到后來我可以動身去桃花谷的時候,我還不急,因為梳碧曾經(jīng)對我說過她的婚期,但沒有想到,方家卻是把婚期提前了,所以陰錯陽差之下,我走到半路才得知她馬上就要成親,我一路趕去,等到了那里的時候,婚禮已經(jīng)開始了,除了當場將她帶走,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br>
    ☆、一百零九、誤認

    師映川一時說罷,微微搖了搖頭,語氣之中終于變得有了點兒澀意,臉上原本清淡的表情也總算是顯得濃重清晰了一些,連江樓一字不漏地把這些話聽在耳里,心中了然之余,似乎就有了計較,道:“原來如此?!彼f完這番話之后,便沉靜了片刻,心中微動,一面微微抬起臉來,迎著黃昏時分的美麗天光,似有似無地合上了雙眸,臉上卻是略顯從容的表情,似乎在考慮這件事,然后又張開了精光盡斂的眼睛,說道:“……那么,你是要娶這方梳碧?”

    習(xí)武修行之人與普通人不同,沒有太多重男輕女的想法,只看重資質(zhì)天賦,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女子與男子的地位是差不多的,甚至人們還因為女性天生應(yīng)該受到保護的這種思想而使得女子往往會受到更多的尊重與照顧,所以在這種大形勢之下,方梳碧逃婚一事雖然令許多人對她有些不齒,但在名聲上也不至于是什么致命的打擊,因此師映川這個斷法宗劍子若是要娶她,倒也不算太令人驚訝,更何況兩人原本就是共同私奔的一對情人。

    但師映川卻是很了解連江樓,他知道以對方的性情既然這么問了,那就是表明連江樓對這門婚事并不滿意,至少不是抱著贊同的態(tài)度,更不用說支持了,一想到這里,雖然這個事實其實并沒有出乎師映川之前的預(yù)料,而且這種感覺轉(zhuǎn)眼間就已消失不見,但師映川還是心中微緊,一時間他不由得靜靜地垂下眼皮,眉眼壓抑著看著腳下的地面,似乎在發(fā)呆,也似乎只是沉默,但事實上,這已經(jīng)算是一種對于連江樓所提出的問題的正面回答了。

    連江樓顯然也看明白了這種無聲的回應(yīng),他淡淡掃了師映川一眼,道:“看來,你確實是想要娶那女子?!睅熡炒ㄌ鹧蹃?,輕聲道:“師尊,我的確是很想和她在一起,好好照顧她。”他剛想繼續(xù)再說點兒什么,卻看到連江樓做了個手勢,明顯是示意他坐下,而與此同時,連江樓已經(jīng)神情自如地席地而坐,此前兩人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處湖邊,草地綿軟如綠毯,其間點綴著各色野花,師映川見狀,沒有任何遲疑,當下便在距離連江樓只有不到一尺的地方坐了下來,以嫡傳弟子才有資格侍奉親師的禮儀端正跪坐著,雙手放在膝上。

    師映川剛剛這樣坐正了,卻突然看到連江樓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來,師映川頓時微微一怔,也就是在這一恍神的工夫,這只穩(wěn)定修長的手掌已經(jīng)撫上了他的頭頂,拍了一下,那手上好象是存在著一股無形的魔力,讓師映川立刻凝住了呼吸,身體一動不動地挺直了,就聽連江樓語氣平緩道:“……你的事情我向來很少干涉,不過我既然是你師父,有些事情就總要提點你一二?!?/br>
    連江樓說著,似乎略側(cè)了身子,他看著自己眼前的少年,似乎在觀察自己這個弟子的神情變化,也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只是語氣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你的天賦是超眾拔卓,你的悟性也實屬罕見,所以你的人生一開始就注定受到命運的青睞,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我相信你終有一天會達到我所在的高度,而且這個時間不會太久,所以,有一件事你也要明白。”

    連江樓如此說著,目光如清風(fēng)不波般投注在師映川的臉上,瞳孔中一片冷靜清明,同時也將少年面部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都盡數(shù)收入眼底,而相對的,師映川也能從男人那漆黑瞳孔的倒影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平靜中帶著壓抑的臉,就見連江樓神情平淡,看不出心態(tài)如何,此時他明明是坐著的,但看上去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巍峨感,道:“求道之人,最是明白此路多艱,路途遙遠,或許也沒有盡頭,然我輩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只能一意而行,除此之外,其余皆可拋,因此我不希望你在其他問題上過于花費精力?!?/br>
    聽到這里的時候,師映川已經(jīng)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的僵滯,但這于他而言已經(jīng)算不得什么了,他盯著連江樓平靜而從容的面孔,一時間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他想痛痛快快地排出此刻胸腔里有些憋悶的空氣,但現(xiàn)在與連江樓距離這樣近,他本能地覺得自己這么做好象會污濁了對方,正在這時,連江樓的聲音已經(jīng)緩緩刺入耳中:“……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對你期望很高,所以我不允許在你修行的路上有人成為阻礙,因此我對你與寶相龍樹以及季玄嬰之間的事情從來不曾干涉,只因這二人都是出類拔萃之輩,他們非但不會成為你的阻礙,反而還可以是不錯的道侶,但那方姓女子卻十分平庸無奇,她此生與普通人不會有明顯的差別,一樣的生老病死,一生無非數(shù)十年時光,她與你,并不匹配。”

    師映川一言不發(fā),只是沉默而已,他無聲地垂下眼去,也因此錯過了男子唇角處那一絲微微的冷然弧度,連江樓雙眼望著平靜的清澈湖面,語氣并無起伏地說道:“……不必擔心,我從前就已經(jīng)說過,不會干涉你的私事,到如今也還是一樣,所以我剛才說的這些話只是提醒你而已,至于究竟如何作出決定,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要想清楚,情愛之事不過是過眼云煙,難以長久,你現(xiàn)在對那方姓女子情義匪淺,日后卻未必能夠數(shù)十年如一日?!?/br>
    師映川身上繃緊的肌rou緩緩松弛下去,面部恢復(fù)了平日里的模樣,他聽到連江樓的這番話,心中終于止不住地困惑起來,難道感情這種事物,就真的那樣現(xiàn)實,那樣無法持久么,一份感情所能保持的期限莫非就是如此不確定?想到這里,師映川搖了搖頭,然后微偏過頭去,對連江樓正色道:“師尊,那么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與梳碧她……”連江樓的目光看向遠處,沒有立刻回應(yīng)少年,而那面容上也是無波無浪,沉凝不動,過了一會兒,這才再次看向師映川,開口淡然說道:“……如果我不希望你與那方姓女子有所牽扯,你又待如何?”

    師映川心頭一震,他久久不能言語,到最后,才終于滿是艱難地道:“……師尊的話,我總是要聽的!彼此孰輕孰重……只能是我對不起她!”連江樓目光深邃地看著少年,似乎是在審視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然后男子便收回了目光,道:“不必擔心,我說過,不會干涉你的私事,我說過的話,現(xiàn)在依然不會改變?!闭f罷,起身一拂衣擺,撣落了上面沾著的草葉,師映川急忙也跟著起身,道:“師尊,梳碧她現(xiàn)在就在大光明峰,是否讓她前來拜見?”

    “……不必了。”連江樓眼也不抬地說道,他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你帶她回你的白虹山罷,如果你想讓她留下,就隨你。”男子說著,大袖飄飄,轉(zhuǎn)眼間就已經(jīng)走得遠了。

    師映川心事重重地帶著方梳碧回到白虹宮,叫人帶方梳碧下去梳洗休息,這時候山上的人早已接到消息,夠資格的人都齊聚白虹宮前來拜見,一時師映川打發(fā)了眾人,便去看方梳碧。

    用來安置方梳碧的是一處清雅的居所,師映川沿路走近,就看見少女坐在窗前,一手托著腮,似乎正在發(fā)呆,此時天已經(jīng)有些黑了下來,室中點上了燈,光線倒是很明亮,能讓人看個清楚,如此一副佳人倚窗靜思的場景,倒是看得人心曠神怡,這時方梳碧本來還在看著燭火出神,然而忽然間似乎心有所感,她下意識地扭頭一看,就看到了窗外的師映川。

    看到情郎,少女的眼中不禁漾起微微的喜色,師映川索性從窗戶跳進去,方梳碧對著他展露笑顏,笑得一片溫柔,此時方梳碧換了一身鵝黃的裙衫,顏色很淡,卻與她的氣質(zhì)很配,頭發(fā)梳成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簡簡單單的樣子,卻很可愛,師映川看著女孩在燈光中顯得格外細長的睫毛,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絲擁抱對方的沖動,而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少年伸出手臂,將少女輕輕環(huán)住,一時軟玉溫香在懷,兩人的身體都是微微一顫,方梳碧更是俏臉微紅,她雖然與師映川是一對情侶,但兩人這一路上卻是并沒有什么逾矩之處,此刻這樣的親近自然就讓她產(chǎn)生了一些女子天生的羞澀,不過她一顆心早已系在了師映川身上,因此也不推卻,更沒有拒絕,立刻也回抱了對方,身體剛才因為羞澀而產(chǎn)生的輕微顫抖反而因此消失了,燈光中,兩人的影子就這樣合在了一處,十分契合。

    師映川從少女的反應(yīng)中感覺到了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親近與信賴,一時間忽然想到連江樓所說的那些話,不禁就輕輕嘆了一聲,卻不知方梳碧雖然心思純凈,不曾過多接觸世事,但也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少女,她聽到師映川這聲幾近若無的輕嘆,就敏感地意識到了什么,再加之一些事情,就讓她隱隱猜到了某些東西……思及至此,方梳碧心中微澀,好看的眉尖如同被風(fēng)吹皺的春水般微微蹙起,她沉默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就摟緊了師映川的腰,然后將臉蛋貼貼在了師映川的耳根那里,靜靜感受著對方的氣息與溫度,窈窕柔軟的身子也更緊密地投進了師映川的懷里,仿佛想從中得到某種讓自己安全的力量,緊接著,少女幽幽嘆息了一聲,臉上的血色似乎消了幾分,變得略顯蒼白,卻還是很平靜地問道:“……映川,你師父他……宗正大人……是不是不太喜歡我?討厭我?他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師映川聞言一頓,有片刻的沉默不語,然后他就輕輕與方梳碧分開了,兩手放在對方肩頭,仔細地看著女孩,他回憶起連江樓當時與自己在一起時的情形,停頓了一會兒之后就認真地說道:“你放心,師父他并沒有討厭你,他這個人只是性子一向如此罷了……梳碧,我會對你好的,我保證,你相信我嗎?”方梳碧靜靜地看著他,看著少年的眼睛,忽然間那秀麗的面孔上就流露出了笑容,重重點頭道:“嗯,我相信的?!闭f罷,她沒有半點猶豫,直接抱住了師映川,窈窕可人的嬌軀卻分明在微微發(fā)抖,顯然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平靜,而眼下師映川就是一個最重要的依靠對象,在她的眼中,也只有這個少年才能真正讓她感到安全。

    此時師映川心中一緊,他把方梳碧抱在懷里,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背,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現(xiàn)在自己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安慰,而是讓她依靠就是了,一時間方梳碧的心情漸漸渲泄而出,也平靜了下來,她靜靜靠在師映川懷里,聲音低低若游絲一般,呢喃道:“映川,你不必擔心我,我既然決定和你在一起,就不會后悔……”話中似有深意,師映川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就將女孩柔軟芬芳的身子抱緊了:“……傻瓜?!?/br>
    從方梳碧房中出來時,已是月色如水,師映川漫無目的地走在小路上,這時不知道為什么,他并不想回自己的房間,只想到處走走,但忽然抬頭看到夜幕中幾乎高聳入云的大光明峰,不禁心中一動,他將手指勾在唇邊,響亮地打了個呼哨,片刻之后,只聽一聲清唳,月色下,一線白影閃電般自黑夜中直射而下,最終來到師映川面前,師映川輕輕一躍,跳上了雕背,用手一拍白雕翎羽,頓時白雕振翅而起,旋飛直上。

    一時到了大光明峰,正停在蓮海處,這里乃是大光明峰素有名氣的一處景致,水中寥寥有著幾處蓮臺,池水看起來清幽冷冽,其實卻是溫?zé)岬?,水面有隱約的淡白之氣潺潺流動,致使一年四季水中的蓮花都是開放著的,花期無盡,無數(shù)朵顏色品種不一的蓮花一朵一朵地盛放,當然也有含苞待放的,蓮葉青青滴翠,大小皆有,有的甚至可以當作雨傘,這壯闊絕美的一幕畫面看在眼里,實在令人難以忘懷。

    夜風(fēng)柔軟如綿,師映川也不急著去見連江樓,只是背著手沿著水邊散步。

    周圍風(fēng)中盡是蓮花的清香,傳聞這蓮海中曾經(jīng)葬過一位女性大宗師,當年第一代蓮座修的是一門特殊功法,須得終身保持童身,不可破了元陽,否則一身修為立刻一夕毀去大半,功虧一簣,因此第一代蓮座向來無論對男女皆是不假辭色,清心寡欲,更是不肯婚配,但盡管如此,后來還是命中注定遇見一個女子,那女子驚才絕艷不下于第一代蓮座,當時距離大宗師之境只有一步之遙,乃是當代年輕一輩女子之中首屈一指的絕代佳人,此前一心求道,無意于情愛之事,哪知卻偏偏遇到命里的魔星,就此癡心愛慕,為此不惜叛出自己所在的宗門,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第一代蓮座好似鐵石心腸一般,不肯有所回應(yīng),這女子卻是個癡情種子,孤身闖入斷法宗,什么也不說不做,只在大光明峰最近處的一座山上結(jié)廬而居,日日遙望心愛之人所在的大日宮,之后第三年,女子紅顏白發(fā),成就大宗師,然而卻終身不曾離開過斷法宗一步,再后來,這癡情女子壽命將盡,臨終之前踏上大光明峰,此時第一代蓮座終于與她相見,兩人風(fēng)華不減,卻相對無言,其后女子便含笑氣絕于心愛之人懷中。

    而在這女子身亡之后,第一代蓮座便將其葬于這蓮海中,當時還不叫蓮海,也沒有如此勝景,但第一代蓮座葬下此女之后就在這里栽種了蓮花,到了第二年,竟是形成了一片蓮花的海洋,其形之美,其景之勝,令人瞠目結(jié)舌,與此同時,女子生前所居的那座山上便建起了宮殿,取名為白虹宮,只因這女子的名字,便是‘白虹’二字。

    一時師映川無意間就想起了這一樁有些凄婉的傳聞,他沿著水邊漫步,品咂著前輩們之間曾經(jīng)讓無數(shù)后輩浮想聯(lián)翩的愛恨糾葛,想到這些,他不由得卻想到了自己的身上來,自己身上背著情債,纏著情絲,他喜歡的人不只一個,是那么地貪心多情,世上弱水三千,獨獨沒有辦法決定去取舍哪一瓢,不管他選擇什么,結(jié)果也許都是錯的。

    夜風(fēng)輕輕吹起了發(fā)絲,吹得紛紛揚揚的,師映川卻也不理會,只是靜靜地看著天邊明月如霜,在心中默默品味著自己的心事與此刻的復(fù)雜情緒,這世上有些心事是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只可以自己品嘗,哪怕是最親最愛的人也不能分擔,想到這里,師映川看著黑黢黢的天空,忽然間就很想知道上天究竟為自己安排了一個什么樣的未來,是不是會自此順利而平淡,還是會讓自己以后走在前路茫茫的困惑當中?

    周圍風(fēng)吹蓮動,花香彌漫,師映川沉浸在自己這種莫可名狀的心情之中,一時間不可自拔,但就在這個時候,忽聽一個聲音道:“……什么閑雜人等在這里礙眼,三息之內(nèi),立刻消失!”

    這突兀響起的聲音分明是一個男子,嗓音略顯低沉陰冷,而又極具魅力,實在是好生古怪,但就在有著異樣磁性的聲音當中,卻有著一絲鏗鏘肅殺之氣,突兀地從人的心底升起,冷颼颼地寒進了骨子里,凍得滿身發(fā)僵,不過必須承認,此人嗓音悅耳之極,即使說的話頗為不客氣,但語氣卻是平冷無波,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會具有的風(fēng)范。

    師映川頓時愕然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過去,不過在夜色的遮掩下,一時間并沒有看到有什么人影,不過這聲音他卻是并不陌生的,稍一細思,腦海中立刻就閃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不過如今師映川今時不同往日,無論是城府還是其他的方面,都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變化,此時他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思維何其敏捷,當即心中念頭一轉(zhuǎn),緊接著表面上便是淡淡一笑,沒有半點遲疑就轉(zhuǎn)身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朗聲說道:“……可是紀山主當面?”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師映川已經(jīng)在腦子里迅速判斷出接下來各種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并暗暗做好了準備,不過他其實并不真的擔心什么,來者雖然一向?qū)λ麤]有什么善意,但至少現(xiàn)在是在大光明峰,此人在正常情況下,應(yīng)該是不會對他不利的。

    師映川話音方落,風(fēng)中便響起一聲似乎顯得有點意外的微咦,緊接著就是輕輕的嗤笑,這笑聲絕不是真正的笑,反而讓夜色都多出了一股森冷的煞氣,然后在下一刻,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大光明峰什么時候多了一個沒大沒小的小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倒膽跟我這么心平氣和地說話。”那聲音似是褒獎又似是嘲諷,總之意思淡淡地讓人摸不清楚,這時師映川循聲望去,而那人也已經(jīng)從夜色中走了出來。

    入目的是一個挺拔如松的身影,在這個人現(xiàn)身的那一刻,師映川盡管已經(jīng)提前知道了這個不速之客究竟是誰,但在看見那張臉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地全身微微一凜,剎那間衣衫無風(fēng)自動,輕響獵獵,那人身穿一套黑色的寬大服飾,將整個人都好象完美地掩蓋在了夜幕之中,同時也給人一種森然的冷意,心頭發(fā)顫。

    這不速之客整個人都仿佛溶化在陰影當中,黑色的華美長袍在風(fēng)中似有若無地展動,袍袖微揚,這時此人的視線恰恰落在師映川正好被月光照亮了的面孔上,頓時就見此人神色劇變,脫口而出:“……燕亂云?!”

    ☆、一百一、欠下的債

    此刻這個不速之客的肩膀在看清楚師映川模樣的那一刻頓時微微一震,神色劇變,幾乎同時脫口而出:“……燕亂云?!”那樣子就好象是已經(jīng)遠去許久的厭惡存在又突兀地再次出現(xiàn)在面前,一瞬間就激起了無數(shù)驚濤駭浪,那人一步跨出黑暗,隔著十數(shù)丈的距離死死盯著師映川的臉龐,就好象要在少年的臉上挖出什么東西似的,在這一刻,師映川忽然就被對方那雙幽亮如噬人野獸的眼睛弄得心驚rou跳,面上卻還依舊維持著鎮(zhèn)定,就見此人狹目高鼻,眉毛怪異得近乎于無,卻是豐姿絕世,令人一見難忘,不是紀妖師又是哪個?

    一別日久,男子豐姿如故,依然俊美邪異得令人眩目,然而最吸引人目光的卻并非是紀妖師那張俊美無匹的面孔,而是他那一雙眼睛,眸內(nèi)寒光四閃,一望之下,便令人深深心悸,眨也不眨地盯住了師映川,即使師映川如今道心凝定,卻也止不住地微微駭然,從他的這個角度來看,就會看到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絕頂美男子正用一種極為奇妙也極為寒毒的眼神死死打量著他,就好象蛇盯住了青蛙,那雙幽深的眼眸中,堆積了層層的冰雪與寒霜,不過很快,在幾次呼吸之后,就看見紀妖師忽然‘嗬’地一聲,仿佛是無意識發(fā)出來的,伴隨著明顯的放松或者說是醒悟之感,那冰寒的眼神也隨之迅速化凍。

    這時師映川就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頓時一松,仿佛之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般,紀妖師眉弓微揚,似乎是想說什么,師映川卻已經(jīng)向男子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師映川見過紀山主?!奔o妖師好象沒有聽到一般,兩只手負在了身后,衣袍被夜風(fēng)吹得輕輕卷動,就好象蹁躚的黑蝶,他似乎有些用力地看了師映川一眼,眼神有點古怪,又有點釋然,這一點,在男子不再有任何掩飾的情況下就越發(fā)地明顯了,隨后紀妖師整個人就放松了一般,再不復(fù)方才劍拔弩張的樣子,片刻之后,這才有些淡漠又有些小小意外地輕喃道:“原來不是那個女人啊……”

    說這話的時候,紀妖師的目光有些疏散,不知道究竟想起了什么,不過很快他的視線又重新落回了師映川的身上,在少年那張美麗的面孔上來回逡巡,仿佛在用鋒利的刀子來回刮著,目光刺得人隱隱生疼,在月光下,那張俊美的面孔清晰無比,上面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都可以被捕捉到,無論從什么角度、以什么心態(tài)看過去,這張面孔都有著足以令無數(shù)女性傾心愛慕的本錢,風(fēng)華無雙,但此刻那臉上鑲嵌的兩只眼睛里卻流露出某種莫可名狀的光芒,十分微妙,牢牢地釘在師映川的臉上,那分明是表達著一種意思原來是你!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紀妖師倒是并沒有像師映川想象中的那樣,像從前一樣用嘲弄厭煩之類的語氣對他說什么,只是不住地審視打量著他,月光下,紀妖師看著少年清逸出塵的容顏,眼中難以抑制地閃過一絲深深的厭惡之色,男人負手在身后,袍袖輕攏,目光在師映川臉上剜著,仿佛要透過少年去掘出另一個人來,那眼中幽芒流轉(zhuǎn)之際,就突然間似乎時光倒流,將某個絕代風(fēng)華的身影重現(xiàn)眼前,半晌,紀妖師才微微啟唇,滿是冷誚之意地一笑,道:“我還以為是那女人……你果然長得和她很像。”說到這里,紀妖師眉弓一聳,厭棄滿滿地冷笑著說道:“相比起來,你以前的樣子當真是好得多了,卻偏偏長成這副讓人倒盡胃口的模樣?!?/br>
    師映川聽了,不禁有些無語,自己以前的模樣與現(xiàn)在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別,從前他模樣很不起眼,看不出半點父母的影子,而現(xiàn)在卻長得越來越像生母燕亂云這個絕代佳人,完全是脫胎換骨,紀妖師之卻好象瞎了一樣地說他以前生得比現(xiàn)在更好,無非就是因為深恨燕亂云這個情敵,現(xiàn)在看見一張與情敵相似的臉,心中自然恨意難消罷了。

    想到這里,師映川只覺得自己真是冤得很,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卻只因為生母的緣故,就要平白招人恨,一時間不免有些無奈與自嘲,不過面上卻不能表露出來,便向紀妖師渾若無事地淡淡笑道:“山主好雅興,一個人到這里來散心?”頓一頓,師映川又是微微一笑,同時向紀妖師略一欠身,笑道:“……原來山主來了大光明峰做客,我今日才剛回宗門來,倒是還不知道這件事。”師映川說完這話,又看了一眼紀妖師,若有所思,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紀妖師黑眸輕抬,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看到了那個絕色女子,這令他的心情想不煩躁都難,而這時師映川卻是面帶微笑的,紀妖師與從前相比并沒有什么改變,看人的目光還是那樣的睥睨而俯視,而他師映川的變化卻是太多了,此時他已經(jīng)比從前長高了一些,以前在紀妖師面前的那種緊張與小心在兩年后的今日已經(jīng)看不見了,整個人從容而鎮(zhèn)定,雖然保留著恰倒好處的謙恭,但卻決不會給人卑微的印象這個少年與當年相比,已經(jīng)不同了!

    “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師映川這種自內(nèi)而外的變化顯然也讓紀妖師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他挑起眉弓,有些懶懶地說著,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語,與師映川明顯青澀未褪的嗓音相比,紀妖師的聲音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魅力,磁性與鏗鏘之氣多了太多了,就連尾音里都是輕勾著,就像是一只意味深長的手在輕搔著人的下巴,讓人心里癢癢的,但師映川知道,在一切光鮮誘人的表面下,這個男人本質(zhì)上卻是一條毒蛇,必須時時刻刻都小心提防著。

    這時紀妖師的臉龐不知何時隱在了淡淡的陰影之中,但是那一雙幽眸內(nèi)閃爍的光芒卻給人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興奮感與壓抑感,低聲笑喃道:“真像啊……雖然還遠遠沒有那女人的感覺,但是……”男人說著,臉色十分詭異,那光滑皮膚越發(fā)顯得瑩白如玉,不知道是不是隱在夜色中的關(guān)系,那臉上連半點血色也沒有,月光自天上灑落下來,幾乎使得那面龐好似透明了一樣,尤其顯得病態(tài)起來,但與此同時,那狹長雙眸中的血色卻是更加濃重,又妖異又惑人,男人冷冷地卻又熱切地盯著少年,那種眼神,就像是一條隨時準備噬人的毒蛇,雖然那俊美的臉孔上沒有什么恐怖的兇狠模樣,但就是這種似是平靜的表現(xiàn),才真的是一種別樣的壓力。

    師映川見狀,心中一凜,他看著紀妖師此時的樣子,即使他如今已非吳下阿蒙,但心中也仍然不禁微有寒意,一時師映川打心眼兒里不想再與這個男人待在一起,便拱手微笑道:“時辰不早,就不打擾山主雅興了?!奔o妖師聞言,幽眸閃動,一副不可捉摸的樣子,雖是如此,卻沒有一點情緒外露,下一刻,他高高挑起了眉弓,這個稍嫌粗魯?shù)膭幼髟谶@樣一個有著妖邪之美的男人做起來,卻是顯得別具一番韻味,紀妖師輕撣著沒有半絲褶皺的衣領(lǐng),唇角微微抿起,像是在笑,只不過他的語氣卻決不是有著笑意,尤其其中還帶著一絲怪里怪氣的感覺,狠狠刮剌著師映川的耳膜:“……放心,若是無事,我自然也懶得尋你這小鬼的晦氣!”

    這種幽冷的感慨卻是發(fā)自肺腑的,說這話的時候,紀妖師表情淡淡的,但字里行間卻自有一股不屑虛言的高傲之感,意態(tài)豪肆,明顯能夠得出這確實是男人真實想法的這種結(jié)論,只是紀妖師的眼神實在是詭異,當他看過來時,眸間寒光爍爍流動,充滿了令人畏懼的力量,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瘋狂咆哮,師映川幾乎要刻意穩(wěn)定心神才可以平靜對視,換了普通人,定然是不敢也無法與其目光相接的。這時忽然一陣較強的風(fēng)吹過,卷起了師映川的衣衫,也吹亂了那青絲,師映川下意識地抬手壓一壓散亂的鬢發(fā),卻不知道這時紀妖師的眼神突然就變了,此刻在這個男人眼中,蓮海邊上有人玉面朱唇,青絲衣袂飄飄,從容挽發(fā),那種樣子,那種儀態(tài)萬千的模樣,實在是太熟悉了,太熟悉,熟悉到了極點,也厭憎到了極點!

    紀妖師鑲嵌在俊美面孔上的一雙眼睛猛然間就射出了幽幽的血光!那眼中在一瞬間就匯集了這世上所有的負面情緒,紀妖師品嘗著這股滋味,眼前所看到的那個少年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逐漸形成了另一個窈窕無雙的人影,一股又一股灼人的熱流從心底直沖上腦子里,就好象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漲裂感幾乎塞滿了整個胸膛,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了千萬朵火花,某個念頭突然爆發(fā)了出來,紀妖師臉上勃然改色,他猛地一步踏出,兩只幾乎發(fā)紅的冷眸簡直就像是在燃燒,這一步直接就讓他跨越了一大段的距離,瞬間就來到了師映川的面前,此時此刻,他的情緒就像是動蕩不安的風(fēng)暴,時刻都在咆哮變化,

    這突如其來的異常情況令師映川眼皮一跳,但就在少年還沒有來得及作出什么反應(yīng)之際,眼前卻驟然一暗,隨即而來的就是一股冰涼入骨的感覺,寒意從尾椎處一直沖升上去,而紀妖師已經(jīng)伸出手來,無聲無息地用手指捏住了師映川精致的下巴,師映川瞳孔劇烈一縮,他下意識地向后仰去,想要脫開這種詭異得令人心慌的桎梏,但就在這時,男人那修長的手指卻猛地加大了力氣,牢牢地捏緊了少年的下巴,那力道之大,幾乎把骨頭都快弄得喀嚓作響。

    師映川的全身立時猛地繃緊了,這是在這種情況下,身體最真實的回應(yīng),他表情一變,正要說些什么,下巴突然間就是一陣大痛,這時紀妖師的手指好似鐵勾子一樣,把少年扣得緊緊的,那種從下巴上傳來的尖銳痛楚令師映川瞳孔微微縮起,男人的那種眼神更是讓他幾欲窒息,此刻在心中突然涌現(xiàn)出來的危險預(yù)感之下,師映川眼中的微光瞬間就變得凌厲起來,反抗的念頭不可抑制地炸起,并且盤踞在他的腦海當中,然而這到底只是僅僅一瞬間的事罷了,沖動終究還是被理智及時壓滅,此刻在他面前,紀妖師的身體所籠罩出來的暗影將他整個人都遮住了,這種情形令師映川愈加充分地感受到對方帶來的那種巨大的威脅,如今事發(fā)倉促,既然自己已經(jīng)在全無防備的情況下被紀妖師近身,那么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靜觀其變,況且話又說回來,其實就算是反抗,以他師映川如今的修為,又怎么可能抵得住紀妖師?

    這時月色朦朧,紀妖師捏住師映川的下巴,這是他第一次與師映川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或者說是紀妖師主動將自己的目光狠狠撞在師映川的視線上,這時候他的臉上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抹極不正常的紅暈,看得師映川突然有些毛骨悚然,這個俊美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俯視的角度惡狠狠地看下來,漆黑的長發(fā)間露出白皙的面孔,那種亢奮詭異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力量,像鋼針一樣刺進心底,再也拔不出來。

    這時紀妖師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撫上了師映川的臉蛋,在摸到那溫?zé)岬钠つw之際,紀妖師只覺得心底的一道傷疤仿佛被一雙手狠狠地撕開,鮮血淋漓,在這一刻,有無數(shù)東西匯成湍流在胸腔之中排撻,厭惡的,憎恨的,惡毒的,殺戮的,太多太多,每一種負面情感中都有著一個女人的影子,這種嫉妒這種厭憎,就好象一團始終燃燒在心里的毒火,一點一點地侵蝕著他的心臟,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究竟被搶去了多么重要多么珍視的東西,嘲笑著他的失敗,嘲笑著他最心愛之人被別人得到的那種恥辱,這種無法洗刷的恥辱憤恨之感就如同無數(shù)吐著鮮紅信子的毒蛇,貪婪地不斷啃嚙著他的心臟,讓人幾乎要發(fā)狂,想要毀滅一切!

    于是紀妖師就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眼前的人,看起來似乎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然而在這樣的微笑間,卻深深深深地透出了無限的恐怖駭人之態(tài),一時間手指輕摸著那凝脂般的肌膚,感受著那種絲絨也似的觸感,紀妖師不禁無比滿足地輕嘆了一口氣,在這一刻,他分明覺得自己正抓住的這個‘女人’、這個絕代尤物‘燕亂云’在自己的面前不斷地顫抖,他極度享受這種甜美的絕望感,這真的是夢寐以求的東西,這種感覺,真的是絕妙無比!

    紀妖師‘嗬嗬’地輕笑起來,雙眼冷徹如冰,也血紅如火,無以名狀的暴躁情緒通過久久之前的記憶噴發(fā)出來,直至把心臟都滿漲得快要裂開,那一股凜冽到極點的殺意,從男人雪白如玉的指尖上直透過來,沁進對方的肌膚,在這個時候,他仿佛就成為了主導(dǎo)一切的主宰者,掌控著他最厭恨之人的命運,與此同時,師映川忽然就覺得自己無法呼吸,紀妖師的眼神滿滿散發(fā)著令他全身都感到危險的力量,他雖然最終還是撐住了,但卻依舊有什么東西在封死他的退路,一股股的寒氣更是直逼心臟,這時就聽見紀妖師拉長了聲調(diào),就仿佛是一絲一絲纏上來的結(jié)實絞索,死死勒住師映川,無比悠然地道:“……燕亂云啊燕亂云,你總算是落在了我的手里,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你這樣無恥的下賤女人!賤婢!”

    師映川眼看著紀妖師此刻的情態(tài),心中不禁疾跳了幾下,男人那雙幽深血紅的眸子正對著他,無論師映川怎么轉(zhuǎn)動眼珠試圖移開視線,卻都根本沒有辦法躲避對方這種死死地攫視,少年的全身的肌rou都出于本能而繃緊了,暗暗積蓄著力量,以應(yīng)對接下來有可能發(fā)生的任何變故,但此時師映川緊張歸緊張,卻還仍然保持著足夠的鎮(zhèn)定,一只手徐徐抬了起來,似乎有些遲疑,但到底還是慢慢碰觸到了紀妖師的肌膚,既而試探著輕輕抓住了對方的手腕,試圖拿開男人正捏住自己下巴的這只手,嘴里鎮(zhèn)靜地說道:“……紀山主,你怕是認錯了人罷?!?/br>
    手腕被一只柔軟溫?zé)岬氖州p輕握住,紀妖師眼神頓時一爍,他立刻停止了另一只手在師映川臉上的撫摩,眼前那些虛幻的影像‘哧拉’一下盡數(shù)消散,所有的畫面都破碎了,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從腳底一直鉆上大腦,迅速讓他清醒過來,這時他才看清楚自己面前究竟是誰。

    月光凄迷,少年的面孔被銀色的光輝涂抹得柔和之極,這是一張迷人的臉,卻還不至于令人瘋狂,與燕亂云那種顛倒眾生的絕頂風(fēng)華相比,雖然相象,卻還差了太多,紀妖師有些無意識地再次輕輕撫著這美麗的面容,逐步感受著嬌嫩皮膚所帶來的舒適感,手指滑過五官起伏的輪廓,一寸一寸地品咂著少年面部流暢的線條,似乎在確認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不知過了多久,紀妖師忽然低低笑了起來,他的眼內(nèi)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明,變得犀利無比,這時他還是看著師映川,無數(shù)念頭都在腦子里轉(zhuǎn)動,但整體給人的感覺已經(jīng)和剛才完全不一樣了,紀妖師用一只手輕拍了兩下師映川的臉蛋,笑道:“出了一點意外,我還以為是那個姓燕的女人……唔,小鬼你和她確實長得很像,同樣都是那么令人厭煩的一張臉,真想把它剝下來?!?/br>
    這種輕描淡寫的口氣卻說出如此陰毒的話,即使以師映川的定力,也忍不住胸口微微一窒,紀妖師說著,啞然一笑,他仍然保持著右手捏住師映川下巴的動作,然后用左手的指尖劃過少年的面頰,緊接著很輕柔地幫對方掖了掖鬢邊的亂發(fā),就好象剛才的一切都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一樣,他微闔眼眸,掩去眼中的一切內(nèi)容,旋即又睜開,而此時他也隨之微笑了起來,卻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么,這時師映川不動聲色地挺直起了身子,用最正常也最沒有尖銳性的目光看著紀妖師,輕聲說道:“……山主是何等身份,怎至于為難我這樣一個晚輩?!?/br>
    “呵……”紀妖師一笑,心中卻有一股暴虐的沖動止不住地涌上來,在師映川謹慎的神色中,他伸出了手,用修長的指尖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少年柔嫩的臉頰,語氣很是溫和的樣子,說道:“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因為你師父,或者說你爹,他很不喜歡我找你的晦氣,而我呢,偏偏又一向不能不多聽聽他的話,尊重一下他的意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讓我就是喜歡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爹呢?”

    紀妖師嘴里說著,一面微笑著看師映川的反應(yīng),一身華貴的長袍在夜風(fēng)中被吹卷得微微作響,一時間貼住了身體,頓時就顯出了男人近乎完美的成熟身軀,接著紀妖師唇邊譏誚一笑,嘴上絲毫不停地又繼續(xù)說道:“但是,每次一看見你,想到你是燕亂云那賤婢生下來的,我就忍不住想要好好折磨你一番,尤其你現(xiàn)在長成了這個模樣……呵,真的是讓我很難控制自己啊,我的忍耐力簡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br>
    說到這里,紀妖師燦然一笑,但下一刻,他的手卻已經(jīng)好似鐵鉗一般驟然扣住了師映川的咽喉,眸內(nèi)閃動著令人恐懼的興奮與殘忍之色:“如果現(xiàn)在殺了你,連江樓那個鐵石心腸的人,究竟會不會覺得心痛?”

    ☆、一百一十一、歡宜

    師映川只覺得喉嚨處驟然一痛,緊接著就是隨之而來的窒息感,紀妖師的手指有力極了,牢牢摳住了他的喉嚨,那種感覺實在難以描述,師映川的心在瞬間就微微發(fā)抖起來,這無關(guān)膽量大小,而是生物面對極度危險時的最真實反應(yīng),這時紀妖師一手掐著師映川的脖子,一手卻好象蛇一般靈活黏膩地在少年的臉上游走,然后很快就來到了對方小巧圓潤的耳珠旁,輕輕捏揉著少年的耳珠,這種行為之中并沒有任何狎昵的感覺,就好象高高在上的人對待一件東西那樣,而這種方式也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了男人對于少年的那一股強烈的俯視感。

    喉嚨在被緊緊扼著的同時,耳垂卻被肆意揉捏,這兩種對比鮮明的行為同時施加在師映川身上,令他的思維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混亂,在師映川所經(jīng)歷過的人當中,不是沒有修為在紀妖師之上的,但若說性情變化莫測,喜怒無常的話,那么無疑是這紀妖師高居第一位,此人性格的乖戾詭異之處,哪怕是當初因為情場失利而心性大變的澹臺道齊也比不上的,實在是難以對付到了極點!

    頃刻之間,師映川心思百變千轉(zhuǎn),哪怕是身處這樣不妙的境地,他卻還能保持冷靜,大腦中急速考慮著對策,但無論怎樣,他現(xiàn)在還是沒有做出絲毫反抗的行為,當然這可能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有什么真正的危險,也或者說,他認為現(xiàn)在還沒有達到應(yīng)該反抗的最佳時機!

    “很美,很像那個女人……”紀妖師的手揉了幾下師映川的耳珠,然后就在少年細膩如綢緞的頸側(cè)輕輕撫摩著,甚是微妙,然而男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卻是陰冷如刀的,眼神也好似屠夫在看著案板上捆好的豬一樣,在掂量著從哪里下刀最好,除此之外,一股磅礴的壓力被紀妖師不知道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釋放出來,直迫得師映川仿佛泰山壓頂也似,勉強才承受下來,但紀妖師的手指已經(jīng)一點一點地收緊,攥緊了師映川的脖子,師映川一時頭腦發(fā)漲,雙腿開始有些發(fā)軟的跡象,不過他喉嚨雖然被控,說不出話來,但傳音卻還是可以的,當下極力穩(wěn)住心神,傳音道:“紀山主真的是想要殺了我么?我相信山主是個聰明人,那么可就要考慮清楚,殺了我一個人自然不難,可是等殺了我之后,山主是否還可以安然無恙地離開大光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