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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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映川低沉的聲音在室中幽幽回響,燕芳刀牙關緊咬,一言不發(fā),在師映川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燕芳刀的心臟禁不住微微抽搐起來,平日里冷傲的眸光出現(xiàn)了片刻的散亂,師映川定定看了她一眼,表面上靜寂如淵,但內里究竟如何卻是不得而知了,這時師映川忽然改顏一哂,回過頭面向燕太元道:“好了,既然我已經來了,那么燕老先生如果有事的話,就說罷,但我事先聲明,如果是有什么要求之類的,那么就大可不必說了?!?/br> 燕夕道身為燕家這么多年來實際上的掌控者,家族中無論任何人都不敢在他面前稍有放肆,小輩們更是十分敬畏,所以眼下這種被曾孫輩后人完全不留情面并且更沒有絲毫敬意的情況,而他而言是絕無僅有的,從未出現(xiàn)過,所以這多多少少還是令燕夕道心中生出一絲慍怒之意,不過這種感覺一閃即逝,燕夕道并沒有表露出來,只是神情微肅,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從血緣上雖然是面前這個少年的外曾祖父,但對方如今的身份地位,卻是完全凌駕于燕家,燕家如果想擺出什么母族的架子,只會徒惹嘲笑罷了,想到此處,燕夕道轉而看向床上躺著的燕太元,這是他的兒子,他也知道若是有一位宗師愿意出手救治的話,燕太元就可以恢復,但這樣的代價卻太過巨大,沒有哪個宗師會愿意付出,所以燕太元事實上已經是被判了死刑,饒是燕夕道為人心思深沉,但想到兒子性命就在旦夕之間,也不禁神情黯然。 燕太元卻是沒有多少將死之人的灰敗樣子,他喘了一口氣,對燕夕道開口道:“……父親,我有話想和師劍子單獨說……”燕夕道眉心微動,然后點了點頭:“好罷?!北汶x開了房間,其他人見狀,也只能緊跟著出去了,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師映川與燕太元兩人。 “……你大概會認為我見了你的面,會憑著快死之人的身份向你提出什么請求,比如照顧燕家?”燕太元忽然打破了沉默,很直接地說道,一面在師映川的注視下,有些吃力地慢慢坐起了身子,倚在床頭,師映川聽了,也不矯情,大方地承認:“不錯,我確實是有這個猜測。”燕太元也不說別的,只是盯著少年的臉,道:“讓我看看你……”師映川略一遲疑,然后就取下了面具,露出真容,燕太元的視線就這么落在師映川精致無瑕的臉上,一時間全身微微一震,神色變了,那種樣子太過復雜,好象是從這張臉上看到了無數(shù)熟悉的過往,回溯了許多已經遺忘或者還記得的往事,燕太元一動不動,他好象又看到了那個女孩子,自己久違的孩子,曾經整個燕氏的族中明珠,他的手微微顫抖,緊接著又強行攥了起來。 良久,燕太元低低嘆息,此刻的心情也唯有凝成這一句長長的嘆息了,他看著師映川,聲音之中依稀透露出幾分恍惚的意味,喃喃道:“云兒……”忽又搖頭:“不,你不是亂云……”話音未落,燕太元就猛地嗆咳了起來,雖然不是咳得很劇烈,但也讓他全身顫動,臉色漲紅,師映川靜靜瞧著這一幕,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唯有一雙閃爍著幽幽火光的眸子,才在偶爾的間隙中透露出些許淡淡的情緒,他從懷里摸出一只小瓶,倒出一枚丸藥,等燕太元咳聲漸止,便遞了過去:“先吃了這個罷,至少會讓你好受些?!?/br> “……造化丹?”燕太元微怔之下,端詳著丸藥,顯然是識貨的,他忽然一笑,拿起造化丹吞進腹中,嘆道:“這樣珍貴的東西,至少可以讓我多延續(xù)一段時間的性命,你雖然是宗子,這種東西也不會有多少,現(xiàn)在就這么給我用了,你舍得?”師映川臉上波瀾不興,只是微微垂了一下眼皮,淡然道:“也算是求個安心罷,畢竟你也是我外祖父,沒有你,也不會有我。”兩人都知道,若是可以一直供應造化丹給燕太元,那么燕太元的性命就可以就此延續(xù)下去,然而造化丹何等珍貴,其中一味主要原料乃是造化玉露,整個大光明峰三五年才能集滿一瓶,而一枚造化丹就需要三滴造化玉露,師映川即便是宗子,也不可能為了燕太元這樣消耗! “你也不必多想,人之將死,想的事情就簡單了,我這次讓你來,其實并沒有別的目的,無非是想看看你罷了,畢竟你是你娘唯一的血脈……”燕太元服下造化丹之后,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再開口時,雖然不敢說中氣十足,卻也比先前強上幾分,師映川聽了這話,有點意外于燕太元會說得這么直接,他觀燕太元神情,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不過眼下看起來說話倒像是出自真心,不過師映川如今的城府又豈是尋常少年可比,無論如何都還是抱有一定戒心的,因此聽燕太元說歸說,卻并不會由此受到什么感動,只是不置可否罷了,燕太元也不以為意,道:“你娘當年住的地方都還在,你也可以去看看,我現(xiàn)在時日不多,你……留到我喪事辦完之后再走,如何?” 在這一刻,燕太元真真正正成為了一個正在交代著自己身后事的垂死老者,師映川念頭微轉,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有察覺到對方有什么算計在內,便道:“此事……倒也可以。”燕太元聽了,臉上露出笑容,道:“你這性子和你娘確實不太像,想當初云兒她……” 誰也不知道師映川與燕太元在房間里都說了些什么,總之當天師映川就留了下來,住的便是從前燕亂云居住過的地方,這里不但外面的景致不錯,內里的布置擺設也有品位,從內到外都看得出經常有人收拾打掃,尤其所有的房間都是干干凈凈,纖塵不染,可以直接就住進去,根本不需要事先做什么準備,師映川大致看了看,還是比較滿意的。 師映川來到燕家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及至晚間,已陸續(xù)有本地其他家族以各種名義派人送來了拜會的禮物,只不過師映川自然是不會見誰的,而這些家族本來也沒指望什么,無非是以此結個善緣罷了。 這時師映川正在練字,左優(yōu)曇在一旁磨墨,那傀儡卻是在里間打坐,等到師映川在紙上寫下‘寧靜致遠’最后一個字時,左優(yōu)曇忽然道:“劍子這次雖然不曾答應什么,但既然來了,又要留在這里一段日子,本身就已是正中他人下懷?!睅熡炒ㄐα诵?,仍是低眉垂目看著面前紙上的字,神色平淡道:“我自然明白……我現(xiàn)在登門,又答應留下,在其他人眼里看來,就已經是表明某種態(tài)度了,從前我與燕氏從無來往,但天下人都知道這是我的母族,所以即便我看起來對燕氏冷淡,別人也依然會顧忌這一層關系,而現(xiàn)在,其他人只怕是更會認為我對這里多少有些血脈情分,這對燕氏一族十分有利……所以,我這位外祖父包括那位曾外祖父終究還是用軟刀子算計了我,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會介意一個將死之人的這點小小利用,這一點我和他們都是心知肚明?!?/br> 兩人說著話,這時卻聽外面有人道:“君上,有客人來訪?!睅熡炒ㄓ行┮馔?,就道:“進來?!碑斚戮陀幸幻嗄赀M屋,師映川認出這是當時在燕太元房中的燕家人中的一個,看樣子大概是自己的一個表哥,不過此刻這個青年的神態(tài)卻有些拘謹,一進來雖然震驚于師映川與左優(yōu)曇容貌之美,但馬上就垂眼不敢再多看,只拱手恭敬道:“有客人來訪,乃是本地州牧,眼下就在前院等候,家主讓我來問君上可要傳他來見?” 青州乃是大周治下,身為州牧,便是一方大員,師映川作為大周國師,這州牧聽說燕家之事,自然就要立刻前來拜見,州牧身份不同,燕家便也通傳進來,看師映川的意思。 師映川倒也沒什么意見,從左優(yōu)曇手里接過一條濕帕擦了擦手,很隨意地道:“那就讓他過來罷。”這青年聽了,便出去迎客,對于師映川來說,即便是一州大員的身份也沒什么,但哪怕是對于燕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來說,如此國之重臣也是不能怠慢的。 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之后,一個身穿官服的英偉中年人便來到了師映川面前,這中年人在青州為官也有二十余年,當年也是見過燕亂云的,所以這時瞧見師映川,除了震驚于母子二人相象之外,倒也沒有太過癡迷于對方的姿容,但真正令此人心驚的卻并非是面前師映川以及左優(yōu)曇的容貌,他身為朝廷鎮(zhèn)守一方的大員,朝見天子也是尋常,各色人物都見得多了,但平生所接觸到的上位者威嚴,卻都不及眼前這少年,而且這決不僅僅是因為少年高高在上的身份所致,不過轉念一想就又明白幾分,面前這人年紀雖輕,但卻已是半步宗師,而普通人即便是權傾朝野,但說到底也不過憑借著外物外力罷了,哪怕再有權力,再心機百出,都建立在勢力的前提下,不是自己本身,一旦剝去了這些外衣,又剩了什么?什么權臣,什么君主,也只是世俗力量,都可能轉眼間便風云突變,成為無根浮萍,而眼前這少年自身就是根本,半步宗師之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完全歸于自己,任什么局勢變幻都可以從容應對,那種自信是深入骨髓的,這就是武者與普通人之間的分別。 思及至此,中年人畢竟是朝廷中人,情不自禁地就生出了一些厭恨,同時又有淡淡悲哀包括一絲無力之感,此人突然間想起自己年輕時老師的感慨:“天下武夫,皆可殺之!若昔時泰元大帝不曾敗亡,則世間又是另一番光景!”此時中年人回憶著這些,遙想千百年之前的那個時代,一時間不禁暗暗嘆息。 第226章 二百二十六、人心 不過這中年人雖然心情復雜,卻也仍然要謹慎地壓下這些想法,當下就見了禮,道:“青州州牧李原,見過國師?!睅熡炒ㄗ炔?,說道:“你既然是本地父母官,倒也不必太拘束,坐罷?!彼梢赃@么說,但李原卻不會當真,再施一禮,道:“國師當面,豈有下官的位置?!?/br> 這李原身為一州長官,平時也是高高在上,尋常世家門派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對一些小家族更是眼皮也懶得夾上一下,然而此刻在師映川面前卻是恭敬謹慎無比,師映川出身斷法宗,這斷法宗是什么地方?一個人哪怕原本毫無倚仗,出身微賤,但一旦成為宗門里面的真?zhèn)鞯茏?,那就立刻有了與世家大族聯(lián)姻的本錢,出門在外,也要被各方奉為上賓,又何況是宗子?這層身份已經是高不可攀,然而師映川偏偏又是弒仙山少主,且與萬劍山聯(lián)姻,季、千兩位平君之中的一人極有可能成為日后的劍宗,另一位平君寶相龍樹更是日后要繼承山海大獄的,如此一來,師映川僅僅一人,卻是勢力之大難有人及,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實力亦是駭人聽聞,以十六歲之齡晉升準宗師,日后成就不可限量,這是何等本事! 這李原心中想著,越發(fā)暗暗嘆息,想起自己引以為傲的兩個兒子,哪一個不是聰明勤勉的好孩子?一個勤奮修行,日夜不輟,一個埋首書海,辛苦做學問,可是這些對于面前這少年來說,又有多少意義呢?格局完全不同!李原心中深深嘆息,不過他既然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成為封疆大吏,自然不是常人,心下很快就恢復了清明,這時師映川一身黑袍,坐在一張大椅上,手捧熱氣裊裊的香茶,看著這李原,一臉平靜之色,唯有眼中偶爾掠過的一絲精芒才稍稍可以看出幾分崢嶸,他啜了一口茶,道:“今日來見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原見師映川深邃的目光淡淡掃過來,雖無探究之意,卻仍然令他心頭一陣亂跳,盡顯威嚴,不由得收了心思,忙道:“下官有的不過是些凡俗之事,怎敢煩勞國師,只不過……只不過……”當下忽然起身,深深一拜:“不瞞國師,下官有一子向來醉心武道,天資也還勉強有些可看之處,只是一直明師難求,下官有心送他進入斷法宗,但苦無門路,今日接到國師駕臨青州的消息,下官便立刻前來拜謁,還望國師將犬子引薦入門,為國師效犬馬之勞!” “哦?是這樣……”師映川聽了,略覺意外之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當然知道李原的話里有些不盡不實的地方,這李原畢竟是大周這等強國的一方大員,封疆大吏,而且大周與斷法宗的關系也不一般,李原想把兒子送進斷法宗其實并不難,而且他既然敢過來求自己讓他兒子入宗,說明他的兒子資質必然不會差,至少入門的資格肯定是有了,不然也不會敢開這個口,事實上這李原定然是想將兒子送進宗門,拜入大光明峰一脈,同時希望自己加以照顧,弄個內門弟子甚至真?zhèn)鞯茏拥纳矸?,不然今天此人也不會開這個口。 事實上師映川猜得完全沒錯,只不過李原這樣的朝廷官員想的比他更多了一層,這大光明峰是什么地方,是宗正一脈培養(yǎng)門中支柱弟子的所在,宗門內不少長老以及一些實權人物有許多都是出身于此,而且也有不少人都是各世家甚至各國家的權貴人家子弟,自己的兒子哪怕是在宗門里學不到太多本事,但只要結交到那里的弟子,廣結人脈,日后就是受用不盡,給家族帶來無窮好處!李原此人身為朝廷重臣,眼光毒辣,看問題自然透徹長遠無比。 師映川挑了挑眉頭,卻沒有立刻答復,修長的食指富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打著椅子扶手,李原這時又道:“……下官聽說國師喜歡收藏泰元帝之物,如今正好搜集到兩件,還請國師笑納?!睅熡炒勓?,眼中微閃,自己愛好收集泰元帝之物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不過此人這一舉動顯然不是短時間可以辦到,想必早已存了拜見自己以求引薦兒子進門的心思,就算自己這次沒來青州,不久之后這個李原也一定會找機會托人遞話,這次只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如此一想,不由得笑了笑,便欲應承此事,反正也沒有壞處,哪知李原又繼續(xù)道:“下官先父曾經機緣巧合之下得到十斤天外異鐵,一直收藏在家中,曾經請人看過,乃是打造神兵利器的絕佳材料,此次便獻于國師?!边@樣所謂的天外異鐵其實就是隕石中所提取的金屬,非常罕見,確實是好東西,李原知道以師映川的身份,什么金珠寶貝沒有見過,哪里會稀罕銀錢之類的俗流東西,于是才拿出家中的珍藏,果然,師映川有些感興趣了,淡淡笑道:“你倒是有心了……如此,明日就讓令郎過來,我見一見,若是資質不差的話,日后自有他的前程。” 李原自然是連連拜謝,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也就不敢過多耽誤師映川的時間,當下便告辭了,留下兩口箱子,里面是送來的禮物,師映川打個哈欠,順手就開了其中一個箱子,就見里面是一塊黑黢黢的似鐵非鐵之物,表面隱隱有金色光澤,便點頭道:“不錯,此物摻上幾樣其他材料,就可以打造出一把神兵?!弊髢?yōu)曇打開另一口箱子,道:“原來是兩幅字畫……”便將兩支泛黃的圖軸取出,師映川拿過其中一個,解開系繩,徐徐展開,原來是一幅字,有泰元帝的印章,師映川看了一下,又重新收好,左優(yōu)曇就又遞過另一個,師映川打開,頓時愣住了,原來這是一幅畫,畫上是個男子,正負劍面朝大海,風吹亂了長發(fā),師映川看那身影,那風姿氣度,只覺得很熟悉,分明就是夢中曾經數(shù)次見過的蓮生,男子的側臉可以看得很清楚,雖然只是半邊,卻已經可以想象出那定是一張十分英俊的面孔,看了他的樣子,才真正知道‘劍眉星目’這四個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在上泰元帝印章的上方,一個‘蓮’字赫然在目,這也讓師映川徹底肯定了畫中人的身份:必是二代宗正趙青主無疑! 這是師映川第一次見到趙青主的模樣,看著畫上男子,這個自己曾經的情人,也是現(xiàn)今的祖師,師映川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很是復雜,但同時他也有些失望,這并不是說趙青主的真容讓他失望,而是因為這張面孔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非常陌生,毫無頭緒,師映川輕輕撫摩著畫,然后就小心地收了起來,囑咐左優(yōu)曇把這幾件東西都收好,不過很快,師映川就鋪起紙,提筆畫了起來,通過剛才畫卷上趙青主的側容,進而將對方的整個樣子畫了下來,一時畫畢,覺得應該與真人的容貌出入不大,便將這幅肖像交給左優(yōu)曇,道:“叫人多拓印一些,給我滿天下張貼出去,若是誰能找到此人或者提供確切的線索,我有重賞。” 師映川倒不擔心有誰知道畫上人的真實身份,畢竟趙青主的畫像就連大光明峰都沒有,況且又時隔千年,怎么可能還有人見過斷法宗二代宗正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樣子?這個概率幾乎為零,而且就算萬一寧天諭還給趙青主畫過像,并且流傳下來,那上面也不可能有提名,就好比自己現(xiàn)在得到的這一幅,所以師映川并不怕有人發(fā)現(xiàn)什么疑點,倒是左優(yōu)曇接了肖像,心中不免疑惑,但他早已學會對于師映川的所有要求都只需執(zhí)行,而不會去問為什么,更不會去探究其中的奧秘,也不會多想,眼下也是一樣,于是就應了一聲。 一夜無話,師映川也沒有什么睡意,一晚上都在打坐,翌日一早吃過飯,州牧府便將府中二公子送來,師映川看了一下,對方的資質果然不差,雖說在他眼里只算是一般,但放在別人眼里卻已是頗為不錯了,即便拜入斷法宗,做個內門弟子也已經基本夠格,于是當下就修書一封,交給此人,讓對方拿著書信前往斷法宗,到時候自然有人安排。 做完這些事情,師映川便去看望燕太元,不管怎么說燕太元也已經時日無多,有些事情也就沒必要計較了,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十多年了,他雖然還保留著從前的一些東西,但也依然還是逐漸融入到了這個社會當中,所以在有些事情的看法上也與其他人一樣,既然燕太元是自己的外祖父這個事實無法抹去,那么又何必極力否認這一點?而燕家的人倒也識趣,并沒有誰來打擾師映川,也沒有借著師映川的名頭做些什么,對于這一點,師映川還算滿意。 午后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師映川叫人搬了一張?zhí)梢畏诺皆豪?,歪在上面曬著太陽,左?yōu)曇坐在旁邊給他剝著水果,不時地喂進他嘴里,師映川微閉著眼睛,臉上透著幾分心不在焉的樣子,未幾,左優(yōu)曇見他似乎是睡著了,便剝了果子自己吃,今日師映川換了件藍衣,黑發(fā)挽髻,插著藍寶石簪子,全身上下的打扮很是簡單素凈,唯有耳朵上戴著一串銀鈴長墜,十來個精致小巧的白銀鈴鐺綴在上面,風一吹就是一陣悅耳清脆的響聲,左優(yōu)曇不知怎的,目光就在師映川臉上游弋起來,如此美人春睡,端的是叫人目眩神迷,左優(yōu)曇靜靜看著,忽然心里就冒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那是一種異樣的情愫,他與師映川多年以前就認識了,當初師映川在交易會上買下了他,使他免去了被人玩弄的悲慘命運,后來帶他進宗門,讓他有了現(xiàn)在的一切,如此種種,不一而足,經過這么多年,他早就接受了對方,只要師映川說一聲,他就會很干脆地獻出自己,他也說不清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那種交換利用的想法淡去,多出了別的東西,或許師映川也是知道的,也有著順其自然的意思,這也許是愛情,也許不是,但這已經并不重要,反正他總會在他身邊,情不情愛不愛的,根本無關緊要,在他的生命中現(xiàn)在只有一個師映川,這個人是獨一無二的,是他生命中一道耀眼的風景。 微暖的風吹過,沁著花香,左優(yōu)曇看著師映川安靜的睡容,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忽然有一種淡淡的觸動,師映川其實并不像很多人認為的那樣,是個十分幸運的人,他如今所擁有的東西在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這是一個有時候性格活潑甚至有很多新奇想法的年輕人,年輕得似乎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只不過隨著年紀漸長,這種活潑的性格開始逐漸被沉穩(wěn)冷靜所掩蓋下去罷了……左優(yōu)曇想到這里,一種莫名的情愫促使他微微低了頭,在對方溫嫩的唇上輕輕一觸,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師映川烏黑的長睫忽然一顫,眼睛就無聲地睜開了,左優(yōu)曇一驚,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但又并非緊張,師映川似乎也有點意外,他看著左優(yōu)曇,陽光透過樹葉花藤斑駁地灑在青年身上,真真是更增美態(tài),一時間寂靜片刻,師映川忽然就笑了一下,打破了沉默,他拉住左優(yōu)曇的手,輕輕一扯就將對方拉進了懷里,抱個滿懷,左優(yōu)曇身體一僵,然后主動放松這是師映川第一次這么做,雙方都有些不習慣。 暖風醉人,懷抱著身體放軟的青年,能夠清楚地聞到對方身上獨有的香氣,師映川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這令左優(yōu)曇的呼吸也逐漸平穩(wěn)下來,這時師映川才說道:“你跟在我身邊也有很多年了,我們都很熟悉彼此,我挺喜歡你的,說不清是什么感覺,而你現(xiàn)在應該也很喜歡我,經過這些年的相處,我不認為我和你之間還有很多事情不能談,所以你只要對我坦承就好,這一點也是我最看重的,因為我不喜歡別人對我隱瞞?!弊髢?yōu)曇被這個比自己年紀小很多的少年抱在懷里,有點不太習慣,但并不排斥,他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誰,也記得是你給了我一切,曾經我認為自己要出賣什么以便來換取你的給予,但后來這種想法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漸漸改變了,我會服侍你,跟著你,直到我死,這樣就足夠了。” 師映川輕輕拍著青年的肩背:“你一直都很聰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即便我和你之間已經不單純是主仆關系,但你也永遠不會成為我的伴侶,一來是因為我對你并沒有達到那種感情,二來是因為我要照顧寶相他們三人的心情,或許他們不會太介意我多找一位和他們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平君,但如果這位平君與他們不同,那么他們下意識地就會排斥,很不舒服,曾經梳碧就是這樣的例子,而這就是人性,所以你永遠不會跟我在一起,我們兩人之間的關系會一直維持這個樣子,不會發(fā)生什么改變?!?/br> “屬下明白,也不會過多地奢望什么……我想過自己這輩子也許都只是你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我很清楚,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弊髢?yōu)曇說著,看了一眼師映川,心中有淡淡的感慨,或許也有一絲不甘,但這一切只是轉眼即散,都被他盡數(shù)收起,師映川眼神明亮,說這些不中聽的話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的委婉矯飾,只因他如今道心通明,在能力允許的情況下,很多事情想到什么就直說,想要什么就去要,這才如此,一時間撫摩著左優(yōu)曇的發(fā)梢,漂亮的眸子里生出一絲熱情,笑嘆道:“很美……”一只手輕輕探進青年的衣服里,摸著對方光滑的胸脯,道:“我以前對男人完全沒有想法,但現(xiàn)在么……果然人還是會改變的啊?!?/br> 這樣的狎昵讓左優(yōu)曇情不自禁地肌rou緊繃,不過師映川并沒有更進一步,摸了幾把之后,忽然就抽回了手,他松開左優(yōu)曇,站了起來,目光卻看向院外,左優(yōu)曇微微凝眉,看出似乎有些不妥:“劍子……”師映川卻是微微一笑,雙眼清亮如水,道:“不妨?!鞭D臉卻是輕哼一聲,右手在腰畔的別花春水劍上一撫一抹,三尺青鋒森然,下一刻,他卻又重新坐了下來,幾乎與此同時,房中有人身形一縱便出了院子,緊接著,遠處傳來陣陣轟鳴,音爆聲中,建筑倒塌,而且明顯有震動龜裂的聲音,包括許多人的呼喊驚叫,大概一盞茶的工夫之后,全身裹在黑袍當中的傀儡手里提著一名容貌普通的男子出現(xiàn)在了師映川面前,緊隨而來的又有許多條人影,陸續(xù)趕至,自然是燕家人無疑,畢竟這么大的動靜不可能不驚動這些人。 那男子口鼻溢血,面色慘白,臉上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之色,師映川看著這個陌生人,淡淡道:“一位半步宗師暗中窺探我,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想,大概還是因為那個傳聞罷,只要吸收了我的血rou精華,就有極大的可能突破,如此,那么我想閣下的年紀想必是已經不小了,再耗不起了是嗎?” 雖說只要晉升準宗師之后,日后成為宗師就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耍沁@其實也是有重要前提的,那就是這個人的年紀不能太大!師映川十六歲就晉升準宗師,沒人懷疑他以后會成就宗師之境,這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已,而且時間不會太久,可是如果一個人超過百歲,那么即便晉升準宗師,但以后突破宗師境界的時間卻是非??赡鼙粯O大地拉長,甚至渺茫到沒有希望,年紀越大越是如此,所以一個人如果七八十歲成為半步宗師,那么他也許直到老死也沒有晉升宗師,這是很有可能的,而這也是宗師強者的數(shù)量如此之少的原因之一。 男子卻沒有回答師映川的這個問題,他只是死死盯著傀儡,臉色煞白如同白紙,慘笑道:“宗師……居然是大宗師!”這句話一出口,周圍燕家人甚至包括左優(yōu)曇都是盡皆駭然色變,左優(yōu)曇哪怕是已經習慣這傀儡不離師映川左右,但也萬萬想不到這‘護衛(wèi)’竟然是一位大宗師!更不必說在場的燕家人,誰能想到,一位宗師強者竟會給人做護衛(wèi),這是不可能的,即便師映川身份再尊貴,地位再高,也不可能,然而這種不可能的事情,在如今卻偏偏發(fā)生了!不過人們突然間卻又想到當年師映川遭遇一位宗師擄劫卻最終安然無恙的事情,眼下……似乎就有了答案!只因有這位宗師暗中保護,這原來就是師映川的底牌! 眾人的猜測雖然與事實南轅北轍,不過這也正是師映川所希望的,他完全沒有理會眾人的震駭,面色冷峻而平靜,對男子似笑非笑道:“既然來了,那就不要走了……”話音方落,傀儡捏住男子后頸的手便突然一用力,頓時就將此人頸骨捏得粉碎,師映川轉而對左優(yōu)曇道:“交代下去,查一查這人的來歷,如果是孤身一人也就罷了,若是有家族或者有門派的,就上報宗門,鏟除他的家族,滅其苗裔,斷絕他的門派傳承?!鼻嘀葸@里也有斷法宗的勢力,左優(yōu)曇自然有聯(lián)絡的手段。 師映川淡然說著,他臉上此刻的表情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平靜到了極點便是漠然,他忽然看向遠處神情復雜的燕夕道,微笑道:“凝華芝乃是燕氏至寶,燕族長當年打算出關之后就服用此物,日后有可能成就大宗師,到時候燕家必然更上一層樓,可惜我娘卻將凝華芝盜走……我想,在聽說那個傳聞的時候,燕族長說不定也有過和這個人一樣的想法罷,我這樣的‘藥人’……呵呵,只不過風險太大,也就罷了?!?/br> 風吹過,無人應答。 第227章 二百二十七、一切的改變 隨后那名半步宗師的尸體便被傀儡掛在了燕家外面的一棵古樹上,日夜供人‘瞻仰’,堂堂一位準宗師,卻落得如此下場,就連死后也絲毫體面不存,尸體任人指點,而經過這一次,師映川身邊竟然有宗師強者護衛(wèi)的消息也以颶風之勢席卷開來,沖擊著得知此事的人們的神經,這件事所激起的震動甚至超過了師映川當初晉升之時,畢竟宗師強者已是站在世間的頂端,莫說是師映川,即便是師映川的師父連江樓,也斷然沒有讓一位同等級強者貼身保護的道理,人們驚駭不信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了強烈的疑問:這師映川究竟是憑借什么手段,才拉攏了一位大宗師如此效勞?要知道這可是宗師強者,只要想要,什么東西沒有?師映川無論是許諾金錢還是地位等等,都不應該看在一位宗師眼里才對,若說用重利以及豐厚待遇來請一位宗師加入斷法宗做客卿長老之類,或許還有可能,但要對方做護衛(wèi),簡直就是笑話! 如此一來,自然也就有那一干心懷嫉妒之人私下里惡意揣測,只說師映川想必是憑借美色籠絡了那名神秘宗師,畢竟是胭脂榜排名第一的怯顏美人,就算大宗師已經能夠不為外物所動,但‘情’之一字卻是能殺人的,豈不聞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句話?不過這樣的議論自然是沒有什么人敢拿到明面上的,也就是暗地里說說罷了,總而言之,各方議論紛紛,這是繼前時方家女子與斷法宗劍子之間糾纏一事之后,又一出更加震蕩人心的熱門話題。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師映川這時卻在燕家安穩(wěn)度日,他所住的這所院子比其他地方都清凈得多,眼下師映川在院子里練劍既罷,左優(yōu)曇遞上濕毛巾和涼茶,師映川擦了擦臉,捧著茶杯瞇眼慢慢喝著,一副愜意之色,不遠處傀儡仍然一身連帽黑袍,在樹陰下打坐,師映川看了一眼不動如山的傀儡,心中微微冷笑,從前他剛剛晉升之時,還并不想刻意暴露自己的這張底牌,不過如今不同了,現(xiàn)在自己境界穩(wěn)固,而且一些想法也已經不同,所以在一個適當?shù)臅r機打出這張王牌,事實上是有好處的,不但增加了自己的分量,也震懾了某些心懷叵測之人,而且由此在宗門內會取得更大的話語權,爭取更多的資源,以至于更好地發(fā)展自己的白虹山,這就是‘勢’的好處,同時在與自己有著緊密關聯(lián)的幾方勢力當中,地位也自然水漲船高,比如宗門,比如弒仙山,比如萬劍山,比如山海大獄,畢竟,一個師映川與一個有著大宗師可供隨意驅使的師映川,絕對是不一樣的,雖然這樣說似乎很傷感情,但這就是現(xiàn)實! 此刻左優(yōu)曇的目光輕輕朝著傀儡所在的方向一掃,心中不覺微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還沒有真正了解師映川,至少師映川有許多秘密是不會讓他知道的,這樣的認知讓左優(yōu)曇有些不太適應,不知道應該怎么想,但他也很清楚,像師映川這樣的人,永遠都是會有所保留的,就算面對最親密的枕邊人也是一樣,又何況是自己呢?這么一想,也就心平氣和了。 師映川喝完茶,又擦了擦手,便道:“好了,是時候去探望一下我那位外公了,優(yōu)曇你給我做點新鮮果醬,弄些你拿手的奶酥糕,我回來的時候吃?!弊髢?yōu)曇微微一笑:“劍子既然喜歡吃,我就多做一些?!睅熡炒ㄋ绱艘恍?,平日里在其他人面前的冷美人展現(xiàn)出這樣的笑容,當真動人到了極處,即便師映川不是好色之人,也仍然止不住生出欣賞之意,便抬手撫摩著青年的臉頰,以及那天鵝般的頸子,雖然沒有身體上互相實質性的糾纏,但也已經覺得很舒服,而左優(yōu)曇面對這一切,饒是兩人早已有了親密的關系,也仍然略覺微赧,雪白的面孔上就多了一抹淡淡的淺笑,任憑師映川摩挲著自己的脖子,師映川看著那笑容,突然間心中就有一道電光閃過,也就是在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喜愛并接納了這個男子! 那是因為他是這個人的主宰,是這個人的天!這個人完全不會違抗他,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只要他愿意,他想要,這個俊美如仙的青年就徹底是他的,完完全全地屬于他,無論是身還是心!相比之下,寶相龍樹,季玄嬰,千醉雪,他們三個都是他的平君,可他們雖然是他的伴侶,但實際上卻都具有強者特有的驕傲和獨立性,他們喜歡他,也愿意滿足他的要求,但卻永遠不會身心完全依附他,永遠不會徹底柔順以待,而他也不會真正成為他們的主宰,他們,有太多的選擇,也因此注定不會讓他嘗到那種徹底征服一個人的成就感,而這,恰恰是一個男人非常在意也非常享受的一種感覺!這,就是人心!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轉瞬即逝,但已足夠讓師映川洞徹真相,他嘆了一口氣,就笑了起來,走出了院子,現(xiàn)在他對燕家也略熟悉了幾分,很快就來到了燕太元的住處,燕太元的精神還算好,造化丹延長了他的生命,但這也只是暫時的,師映川能夠感覺到對方的氣血已經趨于干涸,不會再有多少天好活的,或許是因為大限將至的緣故,燕太元已經不再理會其他的事情,當師映川來探望他的時候,他只是說起燕亂云小時候的事情,回憶著女兒成長當中的點點滴滴,那些有趣的、讓人哭笑不得的小孩子的惡作劇是他說的最多的事,而面對這種情況,師映川所做的只是安靜地聽著,而燕太元所需要的,事實上也不過就是這樣一個聽眾而已。